風挽裳知道今兒是小年,但幽府好似沒有要過的跡象,她也就當平常日一樣了,畢竟幽府每天都掃得乾乾淨淨的,彷彿一塵不染。
顧玦掃了眼她平靜的模樣,冷眯起眼掃向霍靖,“幽府何時興過節了?”說完,拂袖回綴錦樓是。
霍靖呆住,這明明是爺親口吩咐的啊?
幽府的確從未過過節,因爲不允許。
每一日,每一刻,他們都小心翼翼地活着,容不得出半點差錯,哪怕是逢年過節墮。
一切,好像因爲這個女人的到來而變了。
幽府,變得不再隱秘,不再是見不得人。
所以,如意要殺她,真的不是不無道理,因爲,他們賭不起。
“霍總管……”
突然,旁邊的女子叫他。
他冷淡地躬身,“是,夫人。”
“如意的死是因爲她魯莽,就算她今日沒做,來日也會將幽府置於險地,我想,你該明白。”風挽裳淡淡地說。
霍靖感到意外地看向她,她是想爲自己辯解嗎?在她通知了緝異衛後?
他是知道如意會落得這樣的結局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可她還好意思這樣爲自己開罪?
“所以,別怪爺。”
然而,她卻是對他微微一笑,轉身走了。
他愣在那裡,耳畔全是她溫婉柔和的聲音,以及她嘴角那抹彷彿能淨化人心靈的微笑。
他哪裡敢怪爺。
爺要殺如意也不是不無道理。
府裡最忌嫉恨,人,一旦有了強烈的嫉恨,就不再是無害了。
早在緝異衛收到消息說幽府逃了個丫鬟時,他就已經後悔心軟偷偷放走如意了。
只是,他沒想到,這個女人方纔說的那句話,不是爲自己辯解,而是要他別怪爺?
……
“完了完了,爺回來了,晚膳還未送去,藥糕可不能遲。”
“送去還不是又退回來,爺又不吃。”
在旁邊小徑要擦肩而過的風挽裳,停下腳步,秀眉緊蹙。
他之所以風寒不好反而加重的原因是因爲沒吃藥?
忍不住地,她折回,叫住兩個婢女,“你們可知爺爲何不吃?”
兩個婢女沒料到會看到她,連忙惶恐地低頭道,“回夫人,爺說不對胃口。”
“不對胃口?廚子可是按照我說的去做?”她眉頭皺得更深。
“是,爺就是說味道不對。”
味道不對……
“好,我知道了,你們退下吧,我換身衣裳就重新做一份給爺送去。”她淡淡地說完,轉身回採悠閣。
“其實,夫人也挺好的,一點兒架子都沒有。”
“誰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
“別說了,省得像如意姐姐一樣屍骨無存。”
還沒走遠的風挽裳聽到她們的話,輕輕一嘆,加快步伐。
回到採悠閣,皎月已等在門外,恭恭敬敬地彎腰躬身恭迎。
看到她沒事,風挽裳也就放心了,吩咐她去將所需的食材準備好,自己則獨自上樓換衣裳。
時辰太晚,她便只做了藥糕,晚膳菜餚是府裡廚子做的,裝在食盒裡親自給他送去。
皎月緊跟在身後,就跟萬千絕一樣站在長廊下等候,她一個人拎着食盒走過彎曲的白玉欄平橋,推開綴錦樓的門,拎着裙襬,提着食盒,走上二樓。
站在門外,她輕輕叩響門扉,“爺,妾身給您送晚膳來了。”
“……進來。”房裡沉吟了會,才響起聲音。
風挽裳推門進去,果然不出所料,男子已經坐在搭建臺那邊聚精會神地搭建屋子了。
然而,更叫她吃驚的是,圓桌腳下的小雪球正在吃——竈糖?
在它面前是一碟子竈糖,它吃得張嘴都是黏糊糊的,就連皮毛也沾上了,黏在一起的牙齒似乎讓它很懊惱。
竈糖,對她來說是一個很美好的回憶,只是後來,那個美好成了遺憾。
“還不擺上?”身後響起聲音。
她回頭,就看到他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後,妖致的臉冷冷的。
他甚至都不願看她一眼,拂袖,坐在桌子邊。
風挽裳趕緊把晚膳都擺上,把筷子給他。
顧玦看了眼桌上精緻的菜餚,目光落在那碟藥糕上,微微蹙眉。
“這是妾身親手做的,聽說爺嫌味道不對,所以妾身便親自做了送過來。”風挽裳淡淡地解釋。
他這不吃藥的性子,真像個小孩子。
“嗯。”他輕輕應了聲,開始用膳,動筷時,頓了下,開口,“坐下用膳。”
風挽裳沒想到他會突然這般命令,愣了下,掃了眼桌上。
因爲要考慮到替他佈菜,所以帶來的是兩雙筷子。
但是碗——
他突然把面前那碗飯放到她這邊,她愕然。
她吃了,那他呢?
只見他直接端起盛飯的大碗到面前就吃。
她呆住。
好像,入了這間房,他就完全卸下九千歲的架子了呢。
她低下頭,脣角微彎,乖乖坐下用膳。下次她會記得配兩副碗筷的。
兩人默默地用着膳,很安靜,也很像……夫妻。
風挽裳看得出來他的臉色不是很好,也不敢亂說話,何況她同他好像也沒什麼說的。
一向都是他問她答,有關於他的,只怕是問多錯多。
“吱吱吱……”倏然,桌腳下的小雪球在吱吱叫。
她低頭一看,它整張臉都被糖黏在一起了,一副慘兮兮的樣子。
“爺,竈糖……”
“它喜歡吃。”他懶得看,陰柔的嗓音透着清冷。
小雪球幽怨地看向主人,騙人,它纔不喜歡!
風挽裳點點頭,小雪球喜歡吃糖,下次她會記得拿糖賄賂它的。
可憐的小雪球繼續跟一碟子竈糖作鬥爭。
桌上有一盤肉炒芹菜,風挽裳的筷子經過時,停了下,改而夾另一道。
他的筷子就停在那盤菜的上空,蹙眉,“誰炒的,將他貶去除草。”
她怔住,這麼巧?他也不愛吃芹菜?
可是,怎麼可能?他的口味府裡的廚子不可能不知曉,若他真的不愛吃,又有誰敢炒?
罷了,他今兒心情不舒坦,怕是這盤菜也惹他煩了吧。
“爺息怒,妾身會讓人去同廚子說聲。”
細細柔柔的嗓音淡淡地拂過心尖,就像一股清泉澆熄了所有不快。
他點頭,繼續用膳。
這頓晚膳,他們似乎用了好久。
見他放下筷子,她這才輕輕地放下,送上帕子給他擦拭,倒上熱茶給他,然後默默收拾碗筷。
他就坐在那裡,輕撥茶蓋,一雙鳳眸定定地看着她賢惠的忙碌。
素淨的臉,輕抿的小嘴,仿似天生透着一股涼薄,鮮少上揚。
見她收拾好了,他放下茶盞,狀似隨口地說,“香几上那竈糖,拿去。”
風挽裳怔了怔,看向他所說的香幾,几上的確放着一包油紙包的東西,那裡面是竈糖?
她不解地看向他。
他鳳眸斜睨了眼腳下的小雪球,輕笑,“它吃不完,你替它吃。”
風挽裳感覺到自己的嘴角似乎有抽了下,她皺起一雙秀眉,看向還在努力把一碟子竈糖吃進肚子裡的小雪球。它一咬住竈糖就往兩邊使勁的拉扯,那模樣逗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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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不可聞的笑聲,卻是讓深邃的鳳眸裡跳躍出一抹火光,灼灼地盯着那微微彎起的小嘴。
意識到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風挽裳忙低下頭,收起笑弧,轉身去取來他說的竈糖。
“打開。”他命令。
她輕輕打開油紙,裡面一塊塊的切得整齊,飄出陣陣甜香。
看着手裡的糖,記憶的匣子瞬間被打開。
從來,眷戀的不是竈糖,而是關於發生在竈糖之間的故事。
看着她眼神憂傷,神色暗淡,鳳眸裡的期待瞬間被澆熄。
“爺給的東西讓你很痛苦?”他起身,捏起她的臉。
風挽裳連忙搖頭。
“你說一個人若是對一樣東西,膩了,吐了,再看到時應該不會再想起什麼了吧?”他邪肆地勾脣。
她驚駭瞠目,他想做什麼?
他伸手抓起她手上那包竈糖,丟給地上還在奮力吃的小雪球,看似隨手,卻是暗含慍怒。
“爺……”
他的手指抵在她的脣上,輕聲呢喃般地說,“回去等着。”
說完,抽手,轉身,去搭建屋子。
她身子發顫地愣在原地,半響,回過神來,滿心無力地提着食盒離開。
明明本來好好的,不是嗎?
※
他果然說到做到,一日三餐都是竈糖,連續六天,她如他所願,吐了,而今的她一看到竈糖就想吐,不,是聞到那股味道就想吐。
大年除夕夜,宮裡有盛宴。
連續六日不見的男子在傍晚時分,着一身華麗的絳紫錦袍出現在採悠閣。
“把它換上!”
他身後跟着幾名婢女,手上端着的又是華裳首飾。
但是,她看到托盤上的衣服不禁面露猶豫。
“爺,妾身可否穿別的衣裳?”
男子撫着懷中小狐的手略一頓,鳳眸徐徐擡起,“膽子大了,嗯?”
“不是,是妾身不能……”
“忘記竈糖的事了?”他不悅。
風挽裳不由得打了個戰慄,輕嘆。也罷,穿就穿吧,只希望她能撐得住。
萬般無奈的,她由婢女伺候更衣。
他就這般坐在屋裡,左手撫着桌上的小雪球,右手輕轉茶杯淺啜,狹長深邃的鳳眸似擡非擡地看着婢女給她換衣裳,就像是在欣賞一件珍品。
當他的面更衣,風挽裳實在覺得難爲情,偏偏又不能把他趕出去,好在不用脫去中衣,不然她真的沒臉見人了。
素色的深衣脫下,即便還穿着中衣,她傲人的身姿仍是彰顯無遺,玲瓏有致。
鳳眸微斂,落回小狐身上,手指撫着它,更輕,更柔。
一陣窸窸窣窣過後,衣裳總算穿好,風挽裳暗自鬆了一口氣,轉回身面對他。
他低着頭,好看的手撫着小雪球,一下,一下,很輕,很柔,彷彿藉着小雪球在撫別的什麼。
“爺,夫人穿好了。”皎月刻板地道。
撫着小狐的手停下,擡頭,看向她。
芙蓉紫的裙裳,金絲繡面,穿在恬淡的她身上,將她內斂的高貴完全襯托出來,想藏也藏不住。
尤其,她的髮髻上斜插着精緻的扇形頭飾,看起來更加不俗。
他仔細瞧着,頗爲滿意地笑了,“果然是人靠衣裝,美得叫爺想將你壓回牀上肆意折騰一番,怎麼辦?”
風挽裳羞紅了臉,其餘的婢女更是深深低下頭,唯有皎月不受影響地站得筆直。
他收斂笑弧,起身。
皎月立即帶着婢女將斗篷和手籠給她穿戴好,在主子爺抱起小狐的時候,已準備妥當,恭送他們出門。
今日又下雪了,兩抹紫影並肩而行走出幽府,男的俊得天下無雙,女的那種恬靜的美,猶如空無幽蘭。
……
馬車緩緩駛入皇宮,皇宮的年三十盛宴,素來盛大,文武百官皆可攜眷參加。
一出馬車,便是寒風凌冽,雪花紛紛落在身上。
放眼望去,皆是車水馬龍,每一輛車上下來的都是精心打扮過的貴婦人。
“九千歲安好!”
所有人,無論是穿得再華麗,見到九千歲都得躬身低頭問安。
一如既往,九千歲的儀仗早已等在風雪中恭候大駕。
風挽裳在皎月的攙扶下輕輕踩着那個人肉凳下車,一個宮女立即撐着傘過來爲她遮去漫天雪花。
她擡頭看向前方,男子以慢條斯理的姿態傲視蒼穹的樣子真真震懾了她的眼。
他就是這般,微偏着頭,撫着懷中小狐,一切都是那麼不疾不徐,鳳眸淺闔,明明該只是安靜,那股隱隱散發出的霸氣卻是叫人不寒而慄,經過他身邊的人都得貓腰而過。
“過來。”
他的聲音本就是陰柔綿綿的那種,不高不低,所以即便是命令,也能叫人誤以爲是溫柔。
風挽裳邁着蓮步走向他。
這裡,她曾渴望進來,因爲想找人。
而今,確定那人已葬送在宮中,她一步也不想再踏入。
奈何,她嫁的是一個活在皇宮的太監,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太監。
“爺。”走到他身邊,她輕喊。
他淺淺看了她一眼,抱着小雪球舉步前行,她趕緊蓮步跟上,同他並肩而行。
兩邊都是躬身退讓的人,簡直就是帝王禮遇。
“誒,那位女子是誰?爲何九千歲帶她入宮參加盛宴?”前方,有個婦人竊竊私語。
“那是太后賜嫁給九千歲的女人,既然是年三十的盛宴,人人都攜帶家眷,九千歲自然也就帶上她了。”
“原來就是她就是南凌史上第一個烙上殘花的二嫁之女,我倒要看看她長得……”婦人瞧着越走越近的女子,瞧清了傘下的容顏,驚訝的張着小嘴。
“你不要命了,快低下頭。”旁邊的貴婦人輕輕拉扯她,悄聲提醒。
婦人回魂,趕緊低下頭去,只敢悄悄地瞄。
真的,好像。
風挽裳感覺好像有道怪異的目光盯着自己的瞧,她憑直覺微微扭頭看去,那瞬間把頭低下去的婦人叫她一怔,臉色微微泛白,心裡開始七上八下。
……
盛宴擺在御花園的迴廊裡,對着外面的落雪美景,飲酒作樂。
有些早到的官員扎堆的各自寒暄着,其中就有蕭璟棠。
蕭璟棠是大長公主的駙馬,又是太后欽點的緝異衛指揮使,自是多的是人想要巴結。
然而,這一切,在一聲“九千歲到!”後,所有人噤若寒蟬。
蕭璟棠端着酒杯回頭看去,看到走在九千歲身邊的女子不由得心兒歡喜,但在看到她的穿着後,瞳孔微縮,眉頭緊蹙。
“參見九千歲!”除了蕭璟棠外,所有人均躬身行禮。
誰叫九千歲等同攝政王,且不說他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批紅蓋印的大權在他手上,他還是東廠的督主,東廠可是爲監視百官而存在,朝廷各個衙門都有東廠人員坐班,監視官員們的一舉一動,他一個不高興就能滅人全家。
“這般多禮豈不掃興了。”他站定,撫着小狐,柔腔慢調,誰都不看。
“是是是,九千歲說得是。”衆人只覺背後冷汗嗖嗖,忙不迭點頭附和。
風挽裳鎮定地站在他身邊,目不斜視。
朝中,人人喊他九千歲,東廠的人喊他督主,司禮監或宮中太監宮女及老百姓都稱他千歲爺。
也許,正因爲他的惡貫滿盈,纔會有這麼多尊稱。
顧玦淡淡地掃了眼全場,選定了位置,正要走過去,倏然,一名太監匆匆走來。
“千歲爺,太后宣您過去。”
顧玦收回邁出的腳步,看向身邊極爲安靜的女子,“去挑個位子坐下。”
風挽裳點頭,“爺放心地去吧,妾身能照顧好自身。”
他笑,俯首湊近她,“爺有說擔心你了嗎?”
“你……”她赧然。
他愉悅地勾脣,看向皎月,“可別再讓上次的事發生了,否則,爺會非常、非常不高興。”
這話,看似說給皎月聽,其實說給蕭璟棠,更多的是說給她聽。
“奴婢明白。”皎月低頭道。
顧玦又看了眼淡然若水的女子,這才轉身隨小太監離開。
風挽裳掃了眼全場,挑了個最角落的位子坐下。
很快,已經陸陸續續有人入座,她開始四下尋找方纔在宮門口見到的婦人……
---題外話---我怎麼發現我也深深愛上爺的傲嬌了,接下來又會發生啥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