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叢抖動了一下後,便靜止不動,在她嚇得心裡發毛,屏住呼吸時,一顆雪白的小腦袋一點一點地探出來,頗有幾分刺探敵情的感覺。
隨着那顆小腦袋一點點冒出,露出墨綠的大眼,雖然被叢中的雨珠打溼了毛髮,不是那個毛茸茸的可愛樣子,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它了芾。
但是,她還是有些不太敢相信地搗嘴,屏住呼吸,纔打算試探地喊它,沒想到那團小雪白一看到是她,立即撒歡地從綠叢中竄出來,直撲向她。
還用試探嗎?
毫無疑問,這就是他們的小雪球。
她笑了,蹲下身,不顧它玩得有多髒,伸手抱它入懷樅。
“小雪球,你沒死!你真的沒死!太好了!太好了!”細長的五指揉着它溼噠噠的毛髮,眼裡泛着喜極而泣的淚光。
小雪球在她懷裡歡快地跳躍,擡爪揮舞,抓撓,伸舌頭要親她。
“咯咯……別……”
她左避右避,寂靜的鳶尾山裡迴盪着她輕柔美妙的笑聲。
一個不防,她跌坐在地,滿是泥濘的菜地上,髒了素色的裙裳,她絲毫沒有在意,開心地與小雪球嬉鬧,陰鬱一整日的心,豁朗開朗。
天空陰雨綿綿,她心裡卻是陽光燦爛。
原來他早已先一步將小雪球送到這裡來了,真好。
他保全了小雪球,真好。
“噢!no!!”
突如其來的驚喊,打斷一人一狐的嬉鬧。
是鬼才的聲音。
風挽裳收起笑聲,擡眼看去,就見鬼才帶着深色圍裙,手裡舉着一把寒光閃閃的菜刀,看起來有幾分像屠夫,怒氣沖天。
懷裡的小雪球好像聽到這個聲音也瑟縮了下,估計也知道自己闖禍了。
“死肥狗!我才轉個身你就跑出來禍害我的寶貝了!”鬼才舉着菜刀,怒氣匆匆地上來,伸手就抓小雪球,“你給我過來!我要宰了你做火鍋肉!”
小雪球怕得拼命地往她懷裡縮,好像知道無論闖了啥禍,只要抓着這個女主人不放,就能沒事。
“你給我……”鬼才伸出去的手不得不停下,盯着它所待的位置,只能瞪眼,咬牙切齒。
死肥狗,你可真會找地躲!
那麼小一團,攀附在美人的胸前,他下得去手纔怪!
憤然收手,轉身,對着那一叢綠中帶點紅的東西,他手上的菜刀一扔,插進鬆軟地土地裡。然後,雙膝一彎,跪地哀嚎,“我的親兒啊,我跋山涉水找到你,比唐僧歷經九九八十一難還要難,我容易嘛我!”
說着,俊朗的臉還一抽抽的。
風挽裳嚇到,小心翼翼地抱着小雪球站起來,不由得後退幾步,然後,看向他心疼不已的那叢植物。
上次她弄斷他‘親孃’的頭,這次,小雪球弄死他‘親兒’,那把刀,待會會不會直接揮向她?
“……鬼才公子,請原諒我不請自來。”猶豫了會,她鼓起勇氣,戰戰兢兢地地表示自己的存在。
鬼才這才轉過身來,看向她,“你,馬上把這隻小肥狗帶走!否則我宰了它燉來吃!”
“鬼才公子,小雪球是狐,不是狗。”看到懷裡的小雪球不樂意了,她忍不住替它解釋一下。
“你看它哪裡像狐了,別的狐狸那麼搔,它呢,除了賣萌!賣萌!就會賣萌!活脫脫就一隻博美犬,你拿它跟博美犬比都侮辱了博美犬!”
鬼才邊說邊上前要伸手指頭戳它,小雪球瞪着溜溜大眼看他。
“哼!有人給你撐腰你就不怕了是吧?有本事你下次別再被扔到這裡來!”鬼才嫌髒地收回手,惡狠狠地威脅。
風挽裳淡淡一笑,“鬼才公子大人有大量,斷是不會跟這麼一隻小畜生計較的。”
“……”要他還計較,那不等於承認自己心胸狹窄,跟一隻小禽獸一般見識了?
行!
這女人,真行!
柔柔淡淡的聲音,卻堵得人啞口無言。
“看在你及時來領走它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了。”說着,又惡狠狠地對小雪球齜牙咧嘴一番。
“及時來領走它?”風挽裳聽出這話裡有另一層深意,不明白地蹙眉。
“難道你不是專程來帶它走的?這小肥狗丟來的時候,我已經事先申明瞭,不包郵!”鬼才很無情地用手打了個叉。
看到自己好不容易移植成功的植物,又是陣陣肉痛。
風挽裳茫然不解,“我壓根不知曉它還活着,又怎會是特地專程來帶它走的?你是說……小雪球被丟來的時候就言明歸我?”
“是啊,或者你喜歡另外一個說法。”鬼才從泥土裡拔回菜刀,轉身回洞屋。
“是何說法?”風挽裳抱着小雪球緊步跟上。
“離婚贍養費。”一隻小肥狗,菜市場價格。
石門開啓,又關上。
“離婚?”這鬼才的話她一向聽不太懂。
風挽裳繼續跟在後頭走。
她上次走過一次,第二次走,對裡邊的一切已不覺得那麼驚奇。
“即是休掉你的補償。”走在前頭的鬼才回頭對她翻了個白眼,換了個淺顯易懂的說法。
聞言,風挽裳臉色微僵,停下腳步,低頭看向懷裡的小雪球。
她知道不會是補償,按照他在幽府那樣怪她的樣子,斷不可能將小雪球給她養,倒像是……
託付!
忽然間,她笑了,也懂了。
也許他真的怪她、怨她,但還是捨不得讓她看到那樣血腥的畫面,尤其那個還不是小雪球。
忽然間,她明白了。
霍靖一直不讓她跟,也是因爲知道死的不是小雪球。
他們都在以最惡的嘴臉默默做着對她好的事。
她何德何能,值得他們這般爲她?
想到他在幽府裡受苦,想到自己來此的目的,風挽裳比來時更有信心了。
看着自顧走在前邊的鬼才,她趕忙追上去。
“鬼才公子。”
“別叫得文縐縐的。”鬼才擰眉,似乎對她的稱呼不爽已久。
“是,鬼公子。”她從善如流。
鬼才一個趔趄,扶着牆站好,像看怪物一樣看她,“你覺得鬼公子有比鬼才公子好聽?”
風挽裳看到他眼裡迸發出的威脅,若她點頭的話,她相信,他手裡那把菜刀真的會朝她纖細的脖子砍來。
深吸一口氣,她微微欠身,“那,請恕我無禮,鬼才。”
嘗試地喊完,她果然看到那張臉上流露出滿意的意思,她暗暗鬆了一口氣。
鬼才又看向她手上抱着的小雪球,忽然賤賤地勾脣,“既然你現在是小肥狗的主人,那它闖下的禍理應由你來善後。”
風挽裳有種不好的預感,低頭看着小雪球,這怎麼有種自個的孩子闖禍了,當孃的得跟人賠不是的感覺?
“您請說。”她硬着頭皮答應。
“會做菜吧?”他忽然想嘗些不一樣的美食。
她猶豫了下,點頭。
“那好,直走,右轉,有間小廚房。”鬼才給她指路。
風挽裳沒有動,清眸抱歉地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答應過他,此生,只爲他一個男人下廚。”
她讓他失望太多次了,她不想連這個小小的要求也沒能遵守。
也許,他那時是說着玩的。
“切!”鬼才不屑地哼了聲,看向她,眼裡閃過一絲算計的精光,“你確定,你此生真的只爲他一個男人下廚?”
“……”風挽裳直覺他這話裡有陷阱,謹慎地思索了一番,道,“除了親人。”
鬼才意外地挑了下眉,轉念一想,笑了,“行,喊聲大哥。”
這樣就行了?
這鬼才年齡鐵定是比她大的,喊聲大哥倒也應該,再想到自己此行的重要目的,以及時辰關係,她便放下小
雪球,對他微微欠身,“鬼才大哥。”
“嗯,去吧。”
去?
去哪?
她眨着清眸,不解。
“廚房啊,你剛纔喊我大哥了,也就是屬於親人了,不是別的男人了。”鬼才奸笑,拐到她喊大哥,那以後顧玦豈不是也得跟着她喊。
風挽裳這才明白過來,自己還是掉進他的陷阱裡去了。
但是——
她輕嘆一聲,很抱歉地說,“鬼才大哥,真的很對不住,我今日來,實在是有要事求您幫忙,在天黑前,我還得趕回去。”
“不趕回去,難不成你還想留下來睡?”鬼才立即正起臉色,好像真的害怕有人再佔他的地盤一樣。
風挽裳實在是招架不住他這樣的戲弄,臉兒窘迫地紅了。
她自然是知曉這鬼才是正人君子,要不然上次顧玦也不會放心地將她一個人丟在這裡,由他照顧。
到底是她太好欺負,還是物以類聚,他怎也喜歡捉弄她。
“鬼才大哥,我不請自來,是想請你教我做一個顧玦。”她想親手做一個‘他’,當他的生辰禮物,雖然他的生辰已經過了。
鬼才覺得更有意思了,目光上下巡視了她一眼,擺兩個相框手勢對着她的身子比劃,以專業眼光評判,“胸太大,屁-股太翹,其餘的地方又得補太多料!這些都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聲音……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陰柔魅人,你學得來?”
風挽裳聽他如此說,再跟着低頭一瞧,總算明白他在做什麼,忙用手護胸,尷尬地臉紅不已,“我不是說要做顧玦,是像你做的那些假人一樣,就是……就是上次他送給我的那一個。”
鬼才頓時鬆了好大一口氣,若要他將她改造成顧玦,那還不如殺了他比較好。
“不教!”想也不想地拒絕。
風挽裳頓時沮喪,看到他提着刀往那間密室走,她也趕緊跟上,“鬼才大哥,要如何你纔會教我?”
“那是我的獨門絕技,不教!就是不教!”他可沒打算要收弟子。
“可你不也教了顧玦嗎?”
話落,前邊的身影突然停下,回身,雙眼冒着熊熊火焰。
她被他瞪得心裡有些發毛,思忖着自己是否說錯話了。
“那是他自己偷師學藝!還浪費了我好多道具和材料,要知道那些東西是我翻山越嶺,跋山涉水找來的,做人無恥到這份上也是夠夠的了。”鬼才攥拳,咬牙切齒地說。
她低頭,忍俊不住。
要說他偷學,只怕也是光明正大地學。
原來這背後還這般有趣,那個小雕像真的是他自己親手做的,半點也沒有假手於人。
難怪他上次隨手取個小麪糰就能捏出一個她,原來是熟能生巧了呢。
不由得,腦海中浮現出他全神貫注的畫面,就好像以前看到他低着頭專心致志地用竹片搭建屋子的樣子。
“你居然還樂!”鬼才氣憤地道。
風挽裳趕緊將嘴巴閉得緊緊的,就怕惹惱了他再也學不到。
他不理她,轉身就走。
“鬼才大哥,拜託你教我吧。”
“不教!”
“鬼才大哥,你要我做什麼,你儘管說。”
“就算你同意把小肥狗宰了也不教!”
“……”她停下腳步,失落地低頭,自語,“他送了我那麼多東西,我什麼都沒送過給他,儘讓他傷透了心。”
前邊,鬼才的腳步停下,忽然回頭盯着她瞧,“你想回到他身邊?”
她愕然擡頭,半響,搖頭,又點頭,“回不去了。”
“只要有那個想要回去的決心,哪怕明天天塌下來,死在最愛的人身邊也是一種幸福。”
哪怕天塌下來,死在最愛的人身邊也是一種幸福。
死在最愛的人身邊也是一種幸福……
忽然,她大徹大悟,瞭然地笑了。
也許鬼才不懂她的身子狀況,只是比喻,卻誤打誤撞讓她想通了。
堅定地,她點頭,“嗯,我要回到他身邊去!”
“跟我來吧。”鬼才轉身,正要拐彎往工作室走去,忽然,他臉色僵住,瞪着前方那團髒兮兮的球,“小肥狗,你不許亂動我的東西!”
然後,以百米短跑的速度衝上去。
然而,來不及了,小雪球已經卯足了勁,奮力一躍,成功躍上他的牀榻,還在上邊沒收拾的被褥上竄來竄去,滾來滾去,充分留下‘到此一遊’的證據。
風挽裳尷尬、頭疼,好怕小雪球這麼一鬧,方纔鬼才好不容易答應她的事又反悔。
“死肥狗,你倒是懂得替你的女人報仇!你給我下來!”鬼才氣急敗壞地上前揪起它,以虎口掐着它的小脖子。
“別……它還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風挽裳衝上前護它,越說越沒臉,暗瞪一眼調皮的小雪球。
“它是挺小的,一手就能掐死它。”鬼才露出兇狠的表情,故意微微收緊虎口。
風挽裳擔心他真會一時失手掐死小雪球,忙上前從他手裡搶回來,撫着受驚的小雪球,對他,很是過意不去。
“你再調皮,我拿狗鏈將你拴起來!”鬼才大掌呼了下小雪球的小腦袋,看向那牀慘不忍睹的被褥,又是氣得咬牙切齒。
風挽裳趕緊放下小雪球,拿出帕子上前,能彌補一點是一點,就像是自己的小孩子做錯了事,做孃的只能儘量幫忙善後一樣。
“你再拖下去,天黑前可做不成你的顧玦了。”鬼才環胸,饒有興味地說。
聞言,風挽裳欣喜地轉身,對上他戲謔的目光,臉色一赧。
她的顧玦……
她喜歡這樣的說法。
……
接下來,風挽裳按照鬼才教的做,認真塑造顧玦的小雕像。
做針線活她也許在行,但是做雕像……
很快,地上堆了一堆又一堆的廢材,每做失敗一次,她就看到鬼才臉上抽搐一下,再到後來直接用眼睛瞪她,那樣子,好像隨時都會撲上來將她丟出去,害她都不好意思了。
小雪球倒是被她輕輕訓斥過後,一直乖乖趴窩在她身邊,她起身去取東西時,它也會起身緊步跟隨,像是害怕被拋下一樣。
最後,在鬼才的幫忙下,總算在太陽下山之前將雕像做好,她在鬼才抱來的一堆布料裡選了他最愛的玉色,縫製成一件小小的裳袍,配以腰帶,還做了鞋靴,給雕像套上後,一個栩栩如生的顧玦出現在眼前,精緻絕倫。
將做好的小雕像輕輕放進禮盒裡,風挽裳如獲至寶地抱在胸口,如釋重負地笑了。
外邊還風雨飄搖,尤其小雪球已經死了,暫時不能帶它一塊回去,所以,她只能繼續放在鬼才這,讓他暫時先代爲照顧。
當她這般說的時候,鬼才臉色很黑,還說要宰了它,要用狗鏈子拴它。
但是,她知道,他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要真這麼不喜歡小雪球,大可早早將它關起來,也不至於讓小雪球拱了他的‘親兒’。
短暫的相處下來,她也見識到他非凡的手藝,真的非常人能比。
她還知道他爲了那些做起來像人皮一樣的東西,經常到處翻山越嶺地去找,譬如他種的那些東西都是對他的這些手藝起到很大的作用。
至於是什麼,她不懂。
他還說,大自然中有很多東西可以取代這個時空裡所沒有的東西。
他說的話,她大多是一知半懂。
但是,她知道,能讓顧玦相交的人,必然不簡單。
離開的時候,外邊天空依舊昏沉沉的,不見一絲陽光,萬幸的是,雨早已停歇。
鬼才送她走出洞屋,走出那扇石門後,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問他,“你剛開始那麼堅決地拒絕我,後來爲何突然改變主意,願意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