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易濁* 81 這是一種無形的利器,會刺破他的呼吸
陳清水小心翼翼的扯扯他的衣角,帶點兒撒嬌的意味,語氣朦朦朧朧的,喃喃道,“顧濁,你爸爸叫你進去。”
顧濁一頓,轉頭有些迷茫地看着她,眼裡像是也浸染了這冬夜的雨一般,氤氳着溼氣。他沉浸了一會兒,眼神才又清明起來。眉頭卻深深蹙起,顯得很不耐。大踏步這進裡屋,垂着頭,不言不語。
顧爸爸見他進來,一陣欣喜,猶豫着,試探,“顧濁,過完年再走吧。今天晚上,回家好嗎?”明顯是祈求又帶點兒期盼的語氣,聽得陳清水一陣心酸。
“家?”顧濁忽的擡頭,嘴角帶上一抹怪異的笑容,眼神卻似深淵底的冰窖一般,寒氣煞人,“什麼家,我哪有家?呵”自嘲的語氣,緩緩道來,帶着無限的悲涼呵諷刺。
顧爸爸神色一變,了無生氣地垂下頭,再不言語。
顧濁這句話,陳清水聽着頗爲熟悉,因爲,大多數時候他從噩夢裡醒來,語氣都是這樣的蒼涼和悲哀。讓人聽了會忍不住莫名其妙的掉淚。她看着顧濁俊挺地側面,棱角分明清俊的臉,與他父親的幾乎如出一轍。爲什麼,本是血濃於水地親情,如今,竟是這樣的水火不相容,落到這般難看的境地。
顧濁冷眼瞧着他的父親失魂落魄的模樣,眼裡,露出了殘忍的笑容,那樣刺目。他毫不留戀地轉身,不由分說,拉着陳清水往外走。頭也不回,甚至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
若是,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若是,他知道這將是最後一次和他所憎恨的父親見面,他會不會,在臨行前,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會不會?
這是後話了。
說實話,陳清水覺得顧濁這樣對他爸爸,實在有些過分。總歸是父子,何況現在的顧濁,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高興。陳清水想,何必呢。將來,終歸是要後悔的。和老人家鬥氣,輸的總總是自己。
顧濁手執着方向盤,車速很快,冒着大雨,在漆黑的夜裡,飛速前進。昏黃的車燈下,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緊繃着,眉間深深蹙着,眼裡的餘光直至射過車窗,投向未知的灰暗的遠方。陳清水一向摸不準他的心思,因爲他一向喜怒無形。此刻,應當是他內心很真實的情緒。他甚至有些有些失控,這是常年隱藏在他身體裡的情緒之一,現在,突然地爆發。不能說是毫無預兆。畢竟,這些,都是有跡象可循的。
她揪着安全帶,心裡很恐慌。可是面容上,故作堅強。潛意識裡,她認爲,顧濁不喜歡,也可以說是討厭軟弱的女子。所以,她想迎合他,無時不刻的迎合他。然而,迎合是一回事,忠言逆耳,有些話即使他不想聽,她還是要說。
“顧濁,你那樣對你爸爸,我覺得有些過分。”陳清水的聲音被呼嘯而過的刺骨寒風囂張的掩蓋住了。但是,顧濁敏銳的聽力還是準確無誤的捕捉到了她的原話。
“呲——”刺耳的剎車聲猛地震翻陳清水的耳膜,她的整個上半身生硬的被無形的慣性往前拉扯,安全帶硌1着胸口,錐心的疼痛。她無暇顧及,顧濁的反應這麼大,說明他很生氣。
果然,他瞪大了眼睛,逆着燈光一動不動地盯着陳清水,她毫不懷疑,再這樣盯上個幾分鐘,她的身體鐵定會被他的熊熊怒火灼燒個徹底。更讓陳清水毛骨悚然的,是他嘴角扯起的那抹怪異到極點,扭曲了的笑容,在繃緊僵硬的臉上,那抹笑容像是惡魔來襲,要將一切吞沒,撕碎,然後,血肉橫飛。陳清水的眼睛瞪大,突出了白眼球,她真的害怕了。這樣的顧濁,她沒有見過。很陌生,很陌生。
他的笑容還在持續,並且慢慢擴大,像是血流成河的赤色,漸漸蔓延,眼目刺眼的紅。他緩緩傾身,像是平日裡含情脈脈,要低頭吻她的樣子。陳清水卻沒有從他怒火中燒的眼睛裡,憤怒到快要扭曲的表情裡看到任何溫情的蹤影。她是傻,可是她不天真,他的手分明是那樣用力的抓着方向盤,手背上的青筋那樣高調醒目的突兀着,他急速起伏的胸膛,他臉上沒有笑意的笑容,這些,刺痛了她的眼,刺穿了她的心。
她害怕,可是,她不想表現出心底醜陋的軟弱,因爲她知道,這對他來說,更是一種傷害。本就心靈不齊全的他,承受不住離他最近的她的害怕,這是一種無形的利器,會刺破他的呼吸。
更多的,是心疼。滿滿一筐子的心疼。她想,顧濁,平日裡會恰如其分的帶上淡漠的僞裝面具,他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到最佳狀態,到達那種境界的人,今天,完全失去了控制。他肯定是極其厭惡在他人面前露出真正的自己,現在,他在她面前,毫無保留,這樣的鮮活,可是,他會覺得自己很難堪。這些,讓她不知所措。
冰冷的狂風割傷了他們的皮膚,淒涼的溼溺的雨絲垂髫而下,淹沒他們的靈魂?。靈魂在雨中清洗,揮灑着他們的淚水,被雨水咆哮,耳膜失去了作用。
她腦子一片空白。感覺自己的心像要跳出來一般,被無形的大石壓住,徘徊、流浪卻找不到出口。像是劇烈擊打的鼓點,一聲一聲,愈來愈強烈,最後,會擊碎她脆弱的心臟,嘴巴不挺地顫抖。陰冷冰涼的氣氛冷凍了她的血液?,凝固。
然後,就聽見那來自地獄穿透重重黑夜,明顯剋制了憤怒的聲音,曲不成曲,調不成調,“清水,你知道什麼。陳清水,你到底知道什麼,到底瞭解什麼。嗯?”
他攫住她的下巴,緊緊掌握在手裡,有那麼一瞬陳清水有種錯覺,下頜要脫臼的錯覺,此刻的顧濁,很明顯的不可理喻,臉上分明寫着“不要多嘴多舌”這幾個大字。
陳清水驚得雞皮疙瘩陣陣豎立。不知是被如海浪般涌進車裡的狂風暴雨澆灌的,還是被他的氣勢所逼。反正,她的手腳,呲呲的顫抖着。
“你——,什麼都不知道。”他的聲音聽起來足夠的冷靜,可是,他的表情很陰晴不定。說罷,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重新發動車子,關上了半截車窗。
陳清水含淚帶笑,微笑着流淚。她想,他到底是在乎她的,只有這點,值得她高興,哪怕是一秒鐘,都值得紀念。可是,她的笑容,悽清而苦澀,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