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 對抗

八阿哥回府後直接進了書房,着秦道然上酒。

秦道然打了個哆嗦,不敢多話,轉身退了下去。

秦道然着人把酒送進了書房,轉身找了跟着八阿哥的貼身太監問話,才知道皇帝因爲大阿哥保奏了自家主子,遷怒之下把自家主子也罵了。

秦道然聽太監把事情說完,一拍腿,一聲長嘆:“去,把事兒和夫人說清楚,夫人素來知道主子的心思,待主子酒醒後,纔好勸慰主子。”

回身又吩咐衆人此時切莫輕入書房,以免自家爺酒醉之後失手打死人。

下人皆知自家主子性情,一時都縮緊了腦袋,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只在心底祈禱着平日那個溫文和善的主子快些回來。可惜,天不遂人願,八阿哥喝完兩罐酒後尤自不足,在書房內大叫上酒。幾個下人你推我我推我,最後一個新調至的十幾歲太監被衆人推了出去。

小太監無法,戰戰兢兢又捧了個酒罐子進了書房,八阿哥拍開酒封,回身踢在退走不及的小太監身上:“死奴才,連你們也看不起爺,爺讓你們做點事兒,慢慢吞吞的怠慢爺,爺打死你個狗眼看人低的。”酒罐落在地上摔得瓦片四濺,八阿哥對着小太監沒頭沒腦一頓暴打。

“爺是主子,這個府裡所有人的主子,爺讓你們生,你們才能生,爺讓你們死,你們就別想活,賤奴才,賤骨頭,看着爺性格兒好就敢輕忽爺,爺讓你知道知道,爺也是有脾氣的,爺平日不過是懶得和你們一幫奴才計較,爺忍着,忍着,爺就想看看你們最後被爺踩在腳下,是個什麼臉色,賤種,爺現在有權有勢,居然還敢不把爺說的話當回事兒,爺踹死你。

還當爺是以前那個什麼依仗也沒有的皇子不成,爺要個東西,拖拖拉拉,還要讓爺給你們這些個肢體不全之人陪笑臉,爺是皇子,那都是爺該得的份例,居然敢換成劣質品,該死的東西,爺弄不死你。爺有的是法子,爺自己是沒勢,可爺會借勢,老八老九不就心甘情願讓爺借了勢,嘿,死了吧?覺得冤枉?明明沒錯爲什麼就被下令打死了?知道吧,那全是因爲爺,那送你們進閻羅殿的,是爺,八爺。知道吧。死奴才,怎麼不叫喚了?怎麼不求饒、不動彈了?死了?死了好,死了乾淨,這世上,就沒幾個乾淨的東西,全死了纔好,你們這些個東西更是臭不可聞,髒得讓人看着就想踹死你們。”

八阿哥一通發泄後,跌坐在椅上,酒意隨着熱汗排出了身體,昏亂的神智也漸漸清明。白日皇父那閃着寒光的眼神再一次浮上腦海。

八阿哥搖搖昏沉的腦袋。

“……朕所施恩澤,歸功於己……”

八阿哥苦笑,皇阿瑪,你要那個功有什麼用?你是皇父,是皇上,是至尊,你還和自己的兒子爭什麼功勞?你施的恩惠,便是被我這個兒子借用了,又有什麼關係?咱們不是父子嗎?再則,有些事情,我也沒親口說呀,兒子不過暗示一下而已,可別人願意相信嘛。

爲什麼人家就信了?皇阿瑪,那是因爲兒子做人做得好,這不也是你教得好?

我幾歲的時候,你說我母家沒有助力,要想立足,唯有借勢,這不是你教我的嗎?怎麼今兒卻又這樣說兒子?

兒子把你的教導記得清清楚楚,之後更是貫徹始終,越到後來,兒子越是明白了,這勢,真好用呀,兒子把欺凌兒子的太監弄死了,於是,其它奴才再不敢那般輕慢兒子與額娘;兒子在朝堂上把那些個老奸巨滑的大臣玩弄於股掌,那起子大臣也再不敢欺瞞兒子了。你不也誇過兒子幹練嗎?兒子出京辦差,兒子把那個奸詐的茶商所有的事都查了出來,定了他的罪,借勢把案子處理得漂漂亮亮的,回京後你不也很欣慰?這不是一切都很好嗎?

兒子是明白了,其實,每個人都在借勢,一個人的力量,太小,可許多人合在一起的力量,卻是大的,而這,就是勢,兒子能把太子拉下來,借的是衆兄弟的勢,皇阿瑪,勢是什麼?勢是人心呀,你不是說得人心者得天下嗎?兒子現在得了人心了,你怎麼沒立兒子做太子?大哥舉薦兒子你還把大哥罵得那般不堪?明明你此前一直對兒子讚賞有加的呀。

一個太監在門外伸了個頭,看到地上沒一點兒動靜的小太監,飛一般把頭縮了回去,轉身去找總管。

秦道然一聽小太監已經被打了,鬆了口氣。

“夫人,爺這氣也出了,心氣想是該平了,您去勸勸他吧,這凡事不能太往心裡去呀。”

郭絡羅氏起身往書房走,邊走邊道:“爺今兒喝了多少酒?”

秦道然輕巧地跟在後面,“奴才沒敢上太多,先只上了兩罐,後來送酒的小太監又送上去一罐,不知道爺喝了沒有。”

郭絡羅氏快步進了書房,看也沒看地上生死不知的小太監,走到八阿哥對面的椅上坐下。看着八阿哥:“爺,便是有事兒,咱想法子處理就成了,怎麼又和自己過不去了?您這酒喝得太多,傷身。我讓下面兒人熬了醒酒湯,您洗洗後喝吧?”

八阿哥緊皺着眉閉着眼仰頭靠在椅上,輕嗯了一聲。

秦道然指揮着下人快速把小太監拖了下去,又趕緊安排把熱水送到書房,着侍女扶了主子去沐浴。

郭絡羅氏坐在書房,想着方纔聽的事兒,有些不以爲然。

皇阿瑪真是的,還和自己兒子較上勁兒了,爺得人心怎麼還錯了?得人心,那也是因爲爺品性好,能力強,胸襟廣闊,那些個大臣折服於爺的能耐,這才歸了心的,怎麼就是搶了老爺子的功勞了呢。

再者,便是老爺子交下的差事,這也得爺去辦理不是,爺把差事辦得妥妥當當,得了大臣們的誇,不也是該的,怎麼還錯了?那同樣辦差的四哥,怎麼就沒這麼得人心?大哥,太子,三哥,四哥,五哥,還有幾個弟弟,他們誰有爺這般能耐,既能把差事辦好了,又能皆大歡喜,這就是能耐呀!怎麼這兒子有出息了,倒招了老爺子不高興了?

八阿哥泡在浴桶裡扶着額嘆氣,他自認辦事能力一流,衆多兄弟裡,除了四哥,誰也沒他用心,皇父以前不就喜歡自己既把他交付的事兒辦妥了,又讓那些個朝堂的羣臣無話可說,可聽着今兒那意思,自己辦得太好,反是錯了?

由着侍女給自己搓洗,八阿哥泡在桶裡尋思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酒意卻總讓他無法集中精神。

從浴桶裡出來,侍女輕手輕腳快速給八阿哥擦淨身上的水漬,服侍他穿上中衣,正要再給他穿別的衣裳時,八阿哥已經轉身走了,侍女們不敢多說,一個跟了出去,一個快速收拾着浴房裡的東西,指揮散差太監把桶擡了出去,讓小丫頭把浴房裡打掃乾淨。

八阿哥坐回書房的椅上,虛着眼看着對面的郭絡羅氏,“怎麼把你吵過來了?”

郭絡羅氏走到八阿哥身旁坐下:“就爲着老爺子的遷怒,你就這麼作賤自己個兒的身子?多大的事兒啊?你先別傷心,我估摸着老爺子今兒這都說的是氣話呢。他廢太子的時候,說太子暴戾,恣肆,□,肆意鞭打大臣,沒有儲君的氣度,爺你可沒這些毛病。我覺着吧,還是因爲大哥說要殺太子,又薦了你,他才遷怒到你身上的,這麼些年,他對你不是一直很滿意嗎?他交下的差事,你件件兒辦得妥當,爲他出了多少力?他心裡總該是記着的。”

八阿哥的眉頭鬆了鬆。

郭絡羅氏又道:“大哥要薦你,又不是我們推動的,完全是大哥自願,這可怪不得我們。爺,咱問心無愧呀。你別把白天皇阿瑪說的話放在心裡,這老子罵罵兒子,不都是常事兒?我郭羅瑪法當年把幾個舅舅罵得,不也沒個樣子,成日‘孽子’‘畜牲’的,其實還不就是嘴上罵罵罷了,心裡還是疼舅舅們的。”

八阿哥的眉頭全鬆開了,輕笑道:“你舅舅們也捱罵了?”

郭絡羅氏不以爲然:“這天下,有不罵兒子的老子嗎?皇阿瑪自也是不例外的,再說,他叫去的都是些兄弟,這就是家事了,家事不比朝事,無妨的,你安心吧。這是醒酒湯,你喝了吧,喝完就先歇了吧,是歇在書房?”

八阿哥點頭:“我雖已沐浴了,這一身酒氣卻未散盡,怕薰着你,就在書房睡吧。”

酒精的作用下,八阿哥很快睡意朦朧,臨睡前最後一個意念是,皇父明兒氣應該消了吧。

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第二日,八阿哥繼大阿哥之後,得到了皇帝的重點“關愛”。

皇帝不知道是頭一天沒罵過癮,還是想看看自己一通罵的成果,第二日,又把所有參政的兒子叫去了乾清宮。

不着痕跡地觀察着下面的幾個兒子,皇帝不滿意了,老八這模樣,一點兒沒受打擊呀,這臉上居然還擺着個笑模樣,這,是不在意自己這個阿瑪的話?自己這個阿瑪對他影響力這麼小?昨兒那般責備他,他居然不當回事?皇帝不淡定了。這也不太把老子放在眼裡了,就因爲多了幾個兄弟給你撐腰,你居然把老子視爲無物?

“當日,廢胤礽時,朕已經說過,你們這些阿哥,如果有鑽營謀劃想當皇太子的,就是國賊、是逆子,法理情義難容。廢了皇太子後,胤禔奏稱胤禩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有春秋之義,又是如何得衆臣擁戴,倒似所有阿哥里沒人及得上他者,荒謬!

朕的兒子,怎麼就是老八最能耐了?他頭上這些哥哥誰個沒點兒長處?老三,那書讀得比老八好吧,老四,品格比老八好吧,老五,那德行比老八好吧,老七,比老八孝順吧。老八哪兒強了?他強在搶了老子的功勞對着衆臣搏取不屬於他的賢德之名?”

八阿哥撲通跪在了地上,臉色有些蒼白,皇阿瑪今兒是不打算放過自己了?

皇帝冷眼看着老八:“老八,你妄蓄大志,你當朕不知道?朕清楚得很!你那些黨羽,早相邀結,欲謀害胤礽,現在事情已經敗露,刑部昨夜亦已送上了明證,爾今還有何言可辯?”

也不等八阿哥說話,皇帝冷喝一聲:“來人,著將胤禩鎖拿,交與議政處審理。”

很快侍衛上來拉了八阿哥下去,皇帝哼道:“除了老四,都跪安吧。”

一衆阿哥都低頭退了出去。離開了皇帝的眼皮子,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撒丫子大步追上押送八阿哥的侍衛。

十阿哥剛叫了一聲八哥,就被九阿哥打斷了。

“八哥,你就這樣算了?”

八阿哥神情蕭瑟,“老九,你不用管我。”

九阿哥急了:“八哥,你剛纔怎麼一句話也不辯呀?你哪怕說幾句,也總比這樣好呀。這是什麼罪名,這能由着戴在頭上?”

十四阿哥也道:“是呀,八哥,你方纔怎麼不說話?”

八阿哥嘆道:“皇阿瑪對我成見已深,辯之無用。”

說着轉身就要跟着侍衛下去,九阿哥十四阿哥不幹了,拉扯侍衛不讓他們把八阿哥帶走,一邊極力勸八阿哥跟皇父說清楚,八阿哥無奈地勸他們不用做無用功,幾兄弟說來說去,誰也說服不了誰。

一個侍衛看着不是個事兒,這再吵下去,皇上聽到了,自己這差沒辦好,豈不要受罰?便對八阿哥道:“八爺,您也別爲難小的們了,這先跟我們走吧。”

侍衛這一出聲不打緊,把九阿哥壓着的火全招出來了,回身衝着侍衛就踹了一腳,侍衛沒防備,一下被踹了個踉蹌,退出去好幾步。九阿哥還不解氣,衝上去又一頓劈頭蓋臉的痛打,邊打邊罵:“你個狗奴才,這是看着我八哥倒黴了,你們要落井下石呢?”

侍衛不敢還手,只拿手護住了頭臉,由着九阿哥拳打腳踢,一邊的侍衛拉不敢拉,勸不敢勸,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後面走着的阿哥們一看這都打起來了,怎麼能成?趕緊的,上去制止吧,都跑過來,勸的勸,拉的拉,拉開了九阿哥,可九阿哥、十四阿哥怎麼也不讓八阿哥走,一時,在乾清宮外鬧成一團。

皇帝正跟四阿哥交待事兒呢,卻聽到殿外吵鬧,還聽見幾句皇阿瑪不公的話,虎一聲站起身,急步走出了殿。

見着皇帝出來了,一衆人全都跪了下去。

皇帝居高臨下看着地上跪得亂糟糟的兒子們,冷笑道:“怎麼,這是不服朕的裁定?在殿外面吵給朕聽?不公?哼,你們當你們那點兒齪齦心思朕不知道?胤禩,你這是挑唆着幾個弟弟和我這個阿瑪做對,你好在後面賣好?”

八阿哥叩道:“兒臣不敢,兒臣沒有。”

皇帝冷笑:“不敢?你柔奸性成,妄蓄大志,素來便愛賣好邀結衆人,衆人都道你慈善,可笑,老八,你這是關公面前耍大刀,這些手段,朕會看不明白?你那點兒心思,朕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九阿哥急了,輕聲對跪在身畔的十四阿哥道:“此時不言,還待何時?”

十四阿哥的眼睛閃了閃,往前跪行了兩步:“皇阿瑪,八哥沒有妄蓄大志,對皇太子也絕無謀害之心,兒臣等願以身家性命相保。”

九阿哥也道:“皇阿瑪,八哥確無異心呀。”

八阿哥以額貼地動也未動。

十四阿哥又道:“八哥沒有錯,八哥辦差用心,得了大臣們愛戴,絕不是寵絡人心,更不會攬皇阿瑪的恩澤以惠自己之名,皇阿瑪,您錯怪八哥了。”

皇帝眼中閃着怒火,這是自己的兒子?心裡全無父子之情,只念着老八的好,一點兒微末之恩,就讓十四把養育之情全拋在了腦後,這個兒子養來做什麼,不如不養。

“朕這個阿瑪的話你全不放在心上,朕這個皇帝的意旨你也可隨意抗命,你這是要逼宮?要造反?你這般兒子,養來何用?”。

皇帝越想越氣,越說越恨,回身拔了侍衛的刀,衝着十四阿哥就砍了下去。衆人大驚,卻不免反應不及,好在一直跟在皇帝左右值守的雅爾哈齊眼明腳快,一腳踹在十四阿哥腰上,十四阿哥被雅爾哈齊這大力的一腳踢得滾了出去,避開了皇帝的刀刃,撞在了九阿哥身上,兩人一起化作了滾地葫蘆。五阿哥因離着皇帝近,一把抱住皇帝的腿苦勸,餘下的皇子們,亦個個叩首懇求皇帝莫要動怒傷了身體,都是衆兒子不孝……

被十四阿哥撞得頭暈腦脹當了墊子的九阿哥好半天爬起來,也被皇帝的狠辣嚇得不輕,跪在地上再不敢出聲。

皇帝急速喘着氣,一邊的李德全要上去給他揉胸,被皇帝一把揮開,打了個踉蹌,又被雅爾哈齊扶住,二人一對眼,垂下頭去。

皇帝喘了半天,“好,胤禵,你有兄弟之情,無父子之義,好,你八哥什麼都好,你阿瑪我是個不好的。”

十四阿哥大驚,狠狠一磕,哭道:“皇阿瑪,兒臣絕無此意,兒子是您生的,您便是把兒子的命收了去,也是該的,兒子只是不想皇阿瑪以後想起來後悔冤枉了八哥,兒子心裡是敬愛皇阿瑪的,兒子,兒子……”

這個時節,還替老八說話,皇帝一時氣得搖搖欲墜,李德全急忙趨前扶住,皇帝喘道:“孽子!打!來人,把這個忤逆的孽子,拖下去,打,重重打,五十杖。”

衆阿哥見皇帝被氣得不輕,沒人再敢開口求情,十四阿哥被拖了下去。

皇帝待那陣暈眩過去後,冷聲道:“方纔毆打侍衛的有誰?”侍衛一身的泥,皇帝再怎麼也看着了。

九阿哥往前挪了兩步,“兒子有罪。”

皇帝恨道:“一樣,五十板子。朕反覆聲明不準爾等無故欺凌侍衛大臣,全把朕的話當耳邊風。拉下去,重重打。”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sain888扔了一個火箭炮

漣漪扔了一個火箭炮

今天就一更,心虛地從牆角溜走……

301送禮

雅爾哈齊回家時,玉兒正對着一堆禮物發呆。

“怎麼啦?”

玉兒指指周圍一推盒子,又指指桌上,“別人送的。”

雅爾哈齊坐到妻子身邊,環視一圈,又看一眼打開的盒子,一挑眉:“難不成是旗下誰要求官?送這麼些好東西。”

玉兒指指一邊的帖子:“我正納悶兒呢,下午,十四阿哥的嫡妻突然着人送這麼些禮品過來,看到沒,這個玉件兒,得幾千兩銀子才能買到呢,頂你一年的俸祿了。”

雅爾哈齊看看妻子手上的玉鐲:“這紅得好看,顏色正,戴你腕子上指定好看。”

說着抓起玉兒的手套了進去,舉起來仔細端詳,玉白的皓腕襯着豔紅的玉鐲一時看雅爾哈齊迷了眼,過了半天,合身撲在妻子身上就一陣狼吻……

玉兒好容易推開這頭餓狼,“能不能消停一會兒,人家和你說正事兒呢。”

雅爾哈齊躺在炕上懶洋洋捏着妻子的手,一手枕頭,“我要是消停了,你又問我是不是自己沒吸引力了,我這不消停,你又嫌上了,媳婦兒,你說,你要你男人怎麼着纔好?”

玉兒臉有些紅,眼睛閃了閃:“咱成婚這麼些年,我自然擔心你有七年之癢不是。”

雅爾哈齊好奇道:“七年之癢?那是什麼?”

玉兒無法,仔細和他解釋。

雅爾哈齊聽完後好笑道:“你成天都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玉兒衝着他翻一個白眼:“我在乎你纔會擔心呢。”

雅爾哈齊聽着這話,呆了半天,“玉兒!……”

“怎麼啦?”玉兒疑惑地看着丈夫。

雅爾哈齊看着妻子摸不着頭腦的樣子,翹起了嘴角,這是妻子第一次說在乎自己吧?!不過,算了,不用提醒她,若不然,一會兒又該惱羞成怒了。

“我知道十四家的爲什麼突然送這麼些貴重東西。”

“啊,爲什麼?”

“因爲我今天踹了十四一腳。”

玉兒瞪大眼,這說的什麼話?“你踹了人家,人家還送禮給你?你傻了,還是十四傻了?”

雅爾哈齊輕笑,“可不就是因爲我踹了他一腳嘛。”看着妻子看怪物的眼神,雅爾哈齊把今兒乾清宮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你說,他是不是得謝我踹他?”

玉兒點頭:“是這樣呀。皇上真的氣得動刀殺人?還是自己的兒子?這個可太超出我的想象了,皇上可素來就是好父親的。”

雅爾哈齊呼一口氣:“是呀,做皇上的兒子,多好!”

玉兒看着丈夫難得流露的羨慕神情,挪過去,靠在他懷裡:“子侄,子侄,皇上不也是把你當兒子看?而且,你這樣不是更好,既享受到了皇上的關愛,又不用承擔太多做皇子的責任。你看那麼多宗室,誰像你?便是裕親王與恭親王的兒子,也沒你得皇上寵愛不是?”

雅爾哈齊翹起嘴角,摸摸妻子的發,妻子總是這麼善解人意,又總是這樣體貼溫存,這樣好的女人,怎能不多寵,不多愛!

夫妻倆靠了一會兒,玉兒嘆息:“八阿哥還是很有本事的,以他的出身,幾個兄弟這般敬重他,必然確有其過人之處。”

雅爾哈齊嗯了一聲,末了,又道:“老八能耐是有的,只是,少了一點自知之明。他呀,有些被自己得的人望衝昏頭腦了。”

玉兒笑道:“這人,誰不犯個傻呢,八阿哥畢竟才二十幾歲不是。以他這般年紀,又這般得人推崇,已經很難得了。”

雅爾哈齊閉着眼:“一切,還是因爲他是皇上的兒子,是皇子。朝堂上,他這樣的官員可不少見,只是,因着不是皇子,也就顯不出不同來罷了。”

玉兒想了想:“可他就是皇子呀,我說,你不會是嫉妒了吧?”

雅爾哈齊衝着手下的雪丘就一把掌,拍得玉兒驚呼了一聲。

“嫉妒?爺沒事嫉妒他做什麼?他有什麼值得爺嫉妒的?他有的,爺有;他沒有的,爺還是有。便是嫉妒,也該是他嫉妒爺纔是。”

玉兒撐起上身伏在丈夫胸膛上:“你有什麼值得人家嫉妒的?”

雅爾哈齊的手愜意地在妻子身上滑動:“他是貝勒,爺也是貝勒,爺比他大不了多少,可爺的身子比他壯,武藝騎射都比他強,嘿嘿。對吧。”

玉兒嗯了一聲。

“爺有六個嫡子女,他呢?一個嫡出的也沒有,唯有兩個使女出的庶子庶女,這差的可不只百八十里。還有啊,爺的媳婦兒比他的媳婦兒好的更不是一點兩點不是!”

聽着最後一句話,玉兒的眼睛彎成了一個芽兒。

“……還有,爺比他活得自在,他爲什麼酗酒?不就是因爲難受?心裡難受、痛苦,覺着日子過得煎熬才需要通過醉酒來逃避、或者說是放鬆自己。老八是個人,是人,他就得有脾氣,可是,我卻從沒見他發過脾氣的,而聽到他發脾氣,必然是他在家喝醉酒後的事兒,媳婦兒,你說,一個酒醉後纔敢發脾氣的男人,他的日子,過得憋屈吧?”

玉兒在丈夫身上劃拉:“也許,他自制力超於常人。”

雅爾哈齊不以爲然:“再超常,他也是個人,可他在外爲了維持自己一貫溫文和善的形象,他便是再氣,也不能像我這樣有氣就撒出來,這憋得,那得是相當的難受吧。不暢快,他那樣的日子,太不暢快了。”

玉兒想了想:“估計是吧。”

雅爾哈齊又道:“還有,爺比他得皇上信任呀。以前皇上還只是捎帶着罵罵他,今兒這可是指着鼻子罵他呢,皇上今兒這話說得可重呀,柔奸成性,這是說的品性不好,爺便是把人打死了,皇上也沒這麼罵過爺,嘿嘿,你說,他有什麼值得爺嫉妒的?”

玉兒翻了個白眼兒:“對兒子嚴厲,對侄子慈愛,這不是你們愛新覺羅家的傳統?”

雅爾哈齊不以爲然:“皇上對兒子說嚴厲也嚴厲,可說他慈愛卻也從沒少過慈愛的,兒子們日子過得緊巴了,就發幾千兩銀子補貼,看兒子們累了,又賞幾個美貌女子讓他們調濟陰陽,時不時就問問太醫院,兒孫們身子好不好,聽着誰病了,就趕緊遣了太醫去診,回去還問太醫病情。你說,這樣的父親,還不是慈父嗎?更別說時不時賞點兒珍玩,賞點兒補品,這都是常事兒不是。”

玉兒嘆氣:“咱家也年年賞,每次看着那賞下來的東西,我就唯恐自己孝心少了對不住他老人家的關愛。”玉兒說着,就在丈夫的衣上蹭了蹭。

雅爾哈齊感覺到一股溼意,擡頭一看,嘆道,“怎麼哭上了?”

玉兒吸了吸鼻子:“我就擔心回報得少了,對不住他老人家這番慈愛。想着這些日子,他老人家不知道怎麼難受,我這心裡就覺着酸。”

雅爾哈齊嘆口氣,拍着妻子的背:“你們女人真麻煩,這先還好好的,說着說着就哭上了,好了,好了,快別哭了,皇上喜歡吃你做的東西,你要不放心,就多做一些孝敬他老人家得了。”

玉兒又蹭了蹭,“皇上還缺了吃食?不過是他老人家滿足小輩兒的孝心罷了。”

雅爾哈齊有一下沒一下拍着妻子:“行了,行了,你要是不放心,就多進宮幾次,把孩子們帶去給他老人家看看,說說話逗他開心就成了,再說,你年年給他和太后做衣做鞋,便是比着那些親兒媳婦都做得多,已經夠了,咱家的年禮節禮你也從來都是選了又選,挑了又挑,唯恐不好,這就夠了!”

玉兒想了想:“皇上吃肉食太多,我想法子做點兒糖丸,給他老人家調理調理吧。嗯,就這麼決定了。”

雅爾哈齊的手頓了頓:“你那個地方的藥材見所未見,皇上吃的東西,總須好好查的……”

玉兒眯着眼:“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普兒帶的那些糖丸,不都加了一味兩味那裡面的材料,這麼久太醫院裡的人也沒查出來不是。我學這麼些年的醫,配的藥不會讓他們挑出漏洞來的。”

“我對那個藥是不懂,你自己看吧,不過,那房裡那些玉簡,還真是神奇,媳婦兒,咱們別是闖進神仙洞府了吧?”

玉兒嘻嘻笑:“嗯,估計是吧,那兒以前應該是個神仙呆的地兒,不過,不知道那神仙現在是重開了好洞府,把這個扔了,還是睡覺去了,反正,咱能用一天是一天唄。”

雅爾哈齊想了想:“若是神仙醒過來,發現他的東西被咱們用了,不會降罪吧?”

玉兒想了想:“應該不會,既然我們能進去,說明是有緣人嘛,神仙不都講個仙緣?”

雅爾哈齊點頭:“那就好。”

玉兒的肩膀抽了兩下,咬着脣忍住笑:“十四家的說過明兒來訪。”

雅爾哈齊翻身把妻子壓在身下:“來就來唄,你照着以前的例招待她就成了。

十四阿哥的嫡妻完顏氏是帶着四歲的弘明一起來的,玉兒叫來弘芝弘英,讓他們帶着弟弟去玩兒,弘芝弘英便領了弘明去玩具室。

完顏氏剛二十歲,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紀,這個年紀的女子,鮮有不好看的,再者,能過選秀一關的,家世,樣貌都不會差,現在皇權很集中,皇子們自然也跟着受益。照玉兒一貫的看法,青春,是一個女人最美的時期,在這個年齡段,但凡五官沒走形的,都各有各的韻味。各有各的可愛之處。

完顏氏被玉兒的目光看得有些臉紅,嗔道:“堂嫂,你自己就是個美人,偏這樣看着妹妹做什麼,便像我比你還好看似的。”

玉兒失笑,“怎麼就不能比我好看?照我說,你這小嘴長得可最招人了,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咬一口。”

完顏氏的臉一下全紅了,咬牙道:“這麼不正經的嫂子,偏我還一直以爲你是個莊重的。”

玉兒笑着遞一盤乾果給完顏氏:“嫂子這可是實話實說,怎麼就成了不正經了?”

兩人說沒幾句話,完顏氏就發現這個平素很少參加貴婦們各種宴會的伊拉哩氏既不像別人說的那般清高目無下塵,更沒有驕橫跋扈難以容人,相反,她很是爽直,很是真誠。完顏氏自己知道自己算不上有多美,至少比起這個堂嫂是差遠了,可是,她卻也能聽出來,堂嫂的稱讚確是出於真心。

“愛新覺羅家的媳婦,誰有嫂子長得好?偏拿我打趣。”

玉兒搖頭:“最好?這世上哪有最好呀,這美人如名花,各擅勝場,各有各的迷人之外,誰真能豔壓羣芳?蘭之淡雅,荷之高潔,菊之清逸,梅之堅貞,各花入各眼不是。這美人也是,有純真可愛的,有嬌媚柔婉的,有端莊大方的,也有豐腴迷人的。是也不是?要不然,男人們也不會熱衷於往後院兒劃接女人了。”

說着玉兒就抿嘴笑。

完顏氏笑嗔道:“誰不知道雅堂兄是個寵妻的,連個妾也不納,便是再多的各色女人,他也沒看在眼裡不是,不正是因着嫂子招人疼?”

玉兒笑道:“我只是比較幸運,王八對綠豆,正好入了我們爺的眼罷了。”

完顏氏羨慕道:“是呢,嫂子就是有福,也沒辜負雅堂兄的寵愛,爲他生育了五子一女,個個聰穎,身子骨兒也壯。”

玉兒抿脣:“你們好好保養,一樣能多子。”

完顏氏嘆一聲:“宗室的女眷誰不想多誕子嗣,只是,唉……這都是命。”

玉兒拿一粒兒瓜子兒剝開,“你還年輕,別急,以後日子還長着呢。”

完顏氏苦笑:“後院兒多少女人,我們爺又是個……唉,不說這些,昨兒多虧了雅堂兄相救,我們爺說了,待他傷好了,一定親自登門拜謝。”

玉兒笑道:“這有什麼,不過是我們爺離着近罷了,便是我們爺沒反應過來,還有那麼些兄弟呢,再說,皇上再氣怒,也不會真傷着心愛的兒子不是,不過是嚇唬一下十四堂弟罷了,弟妹與十四堂弟不用放在心上。”

完顏氏苦笑:“我們爺是個直爽脾氣,更是個直性子,那個場景,誰不是想着別惹皇阿瑪氣,偏他沒心眼兒的有什麼說什麼,結果把皇阿瑪惹得大怒,自己還捱了打。我是真擔心現在皇阿瑪還在生我們爺的氣。”

玉兒拍拍完顏氏的手:“這老子打兒子,平常事兒,我的幾個哥哥,那都是被打着長大的,早打得皮實了。至於說到皇上,這父子哪有隔夜仇呢,你不用擔心。”

完顏氏舉起手帕擦擦眼睛:“我們爺年輕,不免少思慮,他又是一個投挑報李的人,八哥對他好,他就十倍百倍地還,唉,有什麼法子呢,他們男人的事兒,我們這些後院兒的女眷也着實不懂,不過是白操心罷了。”

玉兒點頭:“咱們只要管好他們男人的衣食住行,服侍得他們在家舒舒服服,教好兒女,管好家就成了,至於朝堂上,還是別的他們自己的事兒,且讓他們自己呼擼就是。”

二人說幾句,又扯到衣裳上,玉兒着四綠把那多年存下的各樣料子搬出來與完顏氏討論做什麼最合適,那些五花八門,天南地北,甚至海外才有的布料,看得完顏氏直嘆玉兒家底兒豐厚。

中午留了完顏氏吃飯,下午又接着說各種首飾,如此,又是好幾個時辰,送走完顏氏後,玉兒狠狠喝了一口茶。

“唉呀,這話說多了,還真累。”

綠櫻笑道:“奴才看夫人說得很高興的,這會兒才覺着累。”

玉兒擺手:“所以我不到萬不得已不出門兒應酬,一次兩次,這是樂趣,可天天這樣與人說衣裳首飾,那也太沒意思了。好在,爺這身份兒能讓我省下許多事。這大臣家的吧,一般的事兒,不好上門,這宗室吧,交好的不多,別的不過就是禮節上的來往,若不然,只會更累。”

晚上,雅爾哈齊回來,玉兒和他說了完顏氏的事兒。

“她呀,這是轉着彎兒的想你幫着在皇上面前替十四說幾句好話呢。”

雅爾哈齊挑眉:“我昨兒就猜到了。”

玉兒抿嘴:“誰讓你身份兒正合適呢。”

雅爾哈齊看着妻子笑道:“可不就是,現如今這形勢,倒是我說話最好使,別的堂兄弟們一開口便容易招忌。”

“那你幫他說嗎?”

雅爾哈齊眯了眯眼:“我再想想。”

302不甘

雅爾哈齊閉目靠在枕上沉思,玉兒見他想事情,便不打擾他,想了想,從空間裡拿出一個嬰兒拳頭大的珠子放在燭火旁,這個藍色的珠子,是儲物空間裡找出來的,有放大光亮的功效,幾枝燭的燭光畢竟不夠亮,但加了這粒珠子,屋裡一時便如白晝一般,因着珠子本身的藍色暈染,屋裡光線很是柔和,看書繡花也都不受影響,更不會傷眼。

玉兒拿出一本醫書,斜靠在一旁一頁一頁慢慢翻看。這個時代醫學不夠發達,她擔心家人身體,因此,這些年從沒放下過醫術的學習與揣摩,不僅與莫老太醫互相探討,也派人去大江南北購進各種醫術典藉,當然,最多的,還是從皇家太醫院裡借閱。好在她身份在那兒,且皇帝又寵她,特許她翻看所有太醫院的典籍。她手上這本,便是從太醫院裡借來的。

雅爾哈齊沉思半晌,睜眼便覺光線明亮了許多,再側頭一看,便看到側倚在另一個迎枕上背對着自己的妻子,伸過頭去,果然,看書呢。

在白嫩的頸上輕咬了一下,見得媳婦兒打了個哆嗦,得意道:“快別看了,這都什麼時辰了。”

玉兒收起書,把珠子也收進了空間,回頭白了丈夫一眼:“你想事情,我就看一會兒嘛。”

雅爾哈齊見着妻子撒嬌,伸手抱在懷裡,狠狠揉搓幾下,滿意了。

“今兒去議政處時,皇上着人傳諭,讓議政處之人,不用因老八是他老人家的兒子就徇情出脫,罪坐旁人。”

玉兒眼睛閃了閃:“議政處?你怎麼去哪兒了?”

雅爾哈齊得意道:“你男人厲害唄。”

玉兒嘻笑:“是,我家男人最厲害了,進了只議國家大事的議政處了。皇上的兒子們都還沒進去呢。”

雅爾哈齊笑吡着白森森的牙:“那是!議政處議的什麼?軍政大事!打噶爾丹時,機密行文全出自議政處的,媳婦兒,議政處可是國之權力中樞呢。”

玉兒睨了某個有些忘形的男人一眼,“進不進議政處,你都是我男人。”

雅爾哈齊呆了一下,回頭看一眼妻子清澈的眸光,“你想說什麼?”

玉兒靠在他懷裡,有一搭沒一搭扯衣襟:“只是告訴你,別被權力迷花了眼,最後跟老八似的。”

雅爾哈齊揉揉妻子滿頭青絲:“你男人神智清明着呢,不須操心。”

玉兒彎了彎眼睛“嗯,相信你!皇上還說什麼了?”

雅爾哈齊把妻子淘氣的小手從胸前扯下來握在掌中:“還說了當年老八責打雍泰的事兒。”

“雍泰是誰?”

“是一個御史言官。”

“你不是說沒見過老八發火?”

雅爾哈齊半壓在妻子身上,哼道:“他不發火,他就是暗地整人。這個雍泰,與老八乳母的丈夫雅齊布有嫌隙,興許雅齊布本就尊老八之命行事也未可知,雍泰惹着了老八,老八找藉口就把雍泰打了幾十板子,之後回奏皇上說是爲着修大高殿事。當時皇太子也在,就奏說老八責打雍泰完全是因爲聽了雅齊布之言,後來,這個雅齊布被皇上發配至翁牛特公主處爲奴,老八爲這事兒就和太子結仇了。皇上說老八想謀害太子,便緣之於此事。”

玉兒嫌壓在身上的丈夫太重,用力把他推開,雅爾哈齊順勢往後靠,只是卻仍抓着妻子的小手不放。玉兒坐起身,想把自己被禁錮的右手從丈夫手裡奪回來。某人的手虛虛握着,也未見用力,偏玉兒就是掙不開,忙呼半天,一時累得呼呼直喘,看得雅爾哈齊直樂,一吡牙:“老實點兒。”

玉兒擡頭白了某人一眼:“你放開我。”

雅爾哈齊看着妻子臉上的紅暈,“不放。”

玉兒又扯了幾下,還是扯不回來,想了想,伸出空着的左手衝着雅爾哈齊腋下的癢癢肉就撓了一爪子,撓得雅爾哈齊一顫,猛一下夾住那隻搗亂的手,玉兒見着丈夫的樣子,得意地衝他笑。

雅爾哈齊挑眉:“不老實,嗯?不想聽故事了?那咱們乾點兒咱倆都樂意乾的事兒?”

玉兒一聽這話不對,非常識時務地傻笑一聲:“要聽,要聽,你接着說,接着說,別停。只是,先放開我的手,我要躺着。”

雅爾哈齊鬆開妻子的手,把老實了的妻子整個摟在懷裡,嘆口氣,這軟玉溫香的摟着真舒服,末了,伸出雙腿一夾,把妻子兩條又長又圓潤的長腿也鎮壓住了。玉兒一時成了砧板上的肉,一絲兒也動彈不得,撇撇嘴兒,由着丈夫摟布娃娃似的摟在懷裡,到底不敢再鬧。

雅爾哈齊摟着綿乎乎的媳婦兒心滿意足地蹭了幾下,接着道:“老八這事兒,倒真是出於私怨,只是,他卻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好理由,手段不錯!皇上今兒就說了,雍泰是御史言官,便是他老人家自己要治御史之罪也會熟思再三,而老八卻擅發威權,自行責處,是爲以強凌弱,而此事被查完結之後老八存下了怨氣,更因此起了謀害太子之心。此次便是讓我們審老八與張明德合夥謀刺太子一事。”

玉兒想了想:“皇上確實寵兒子,當時沒罰老八,只罰了那個雅齊布。”

雅爾哈齊點頭:“皇上素來如此,兒子犯錯了,並不輕易責打,只把那親近的、侍候的罰了,以使兒子們記住教訓。”

玉兒笑道:“就像上書房那些皇子皇孫們帶的哈哈珠子。皇子皇孫背不出課了,哈哈珠子就得替打。”

雅爾哈齊懶洋洋道:“那哈哈珠子被打,一則跟的主子不爭氣,二則是個奴才,奴才便是這樣的。”

玉兒沉默半晌,“現在好了,寵得兒子們過火了,惹出大亂了吧。”

雅爾哈齊哼一聲:“也不是個個都如此,四兄那人不就很自律?還有三堂兄,五堂兄,七堂兄人都不錯,各有過人之處,性情,品行,都好。”

玉兒想了想:“這兩天可查出什麼了?”

雅爾哈齊道:“那個相士已供認,說確實找了刺客謀刺,皇上便把皇子們都禁了。”

“啊?!——”

雅爾哈齊看一眼妻子,眯了眯眼:“我想,皇上是擔心發生玄武門之事,先把兒子們看起來,沒事了就會放了的。”

玄武門,李世民殺了大哥李建成,之後進宮把李淵奉成了太上皇,使之幽居深宮,自己登基做了皇帝!

“是今兒下午的事吧?若不然,上午完顏氏也沒心情來我們府裡。”

“你阿瑪不是會同大學士溫達一干人主審張明德案嗎?昨兒他們就把張明德的供狀呈了上去。今日皇上就把阿哥們都召進宮了。我回來時,他們已各關一屋了。”

玉兒呆愣愣地過了半晌才道:“這下好,所有阿哥都掉進去了。”

雅爾哈齊嘆口氣:“皇上臉色很差,像是一夜沒睡。”

“是呢,那是他的兒子,總難免傷心,可不查清楚也不行,唉,這事兒鬧得。煩人,你別和我說了。”

見妻子發脾氣使小性子,雅爾哈齊覺着有趣兒:“你也有煩的時候?平素不是常說天下大事,唯吃喝二字?”

玉兒衝着丈夫捏自己鼻尖的手就咬了一口,咬得雅爾哈齊嗷一聲,“痛——,這咋還咬人了?快,吐出來。”

玉兒吡着一口小白牙,咬着就不放。

雅爾哈齊哄道:“乖,快吐出來,要是餓了,廚房裡還有魚呢,你不是最愛吃魚?”

玉兒翻一個白眼兒:“誰愛吃魚了?你從哪兒看出來我愛吃魚了?成婚這麼多年,連我愛吃什麼都不知道,你不關心我——”一抱怨,嘴裡的手跑了,玉兒氣呼呼噘嘴看着丈夫。

雅爾哈齊把手舉止眼前,吸了口氣,“太狠了,看,這多深的牙印兒呀,怎麼下得去口的?”把手舉止妻子眼前讓她看,玉兒一看,果然咬得很深,好在雅爾哈齊長年練武,那手經得住咬,也沒破皮兒,不過,到底歉意地舔了舔,那模樣,和那正吃奶的小貓一個樣兒:“不愛吃魚?貓不都愛吃魚?”

玉兒呆了一下,看着丈夫戲謔的目光,這才反應過來什麼意思,惱了:“貓?我是貓?既是貓,讓你見識一下貓爪子的厲害!”

說着,兩隻手衝着丈夫兩側的癢癢肉就撓,可惜,被眼明手快的某人一下捉住,按在頭頂兩側。

“媳婦兒,精神不錯,那,你男人我今兒晚上可不客氣了……”

看着丈夫眼中冒出的綠光,某人悔之不及……一夜哀鳴,連皮帶骨,全被嚼巴了。

第二日,也不起來理事,躺在牀上努力讓痠軟的肢體連帶骨節恢復正常。那個臭男人,把人當無骨的橡皮泥,掰過來揉過去的盡着性子擺弄,全不管別人的肢體維持一個高難度的姿式久了會累。禽獸呀!

惠容還以爲額娘病了,很是緊張了一會兒,直到玉兒說是練功過度,才放下心來,轉身去把額娘該做的事兒都做了,告誡弘芝弘英乖乖習武練字,又讓人把弘吉弘寶送到額娘房裡,讓額娘可以安心躺在牀上,全心恢復“練功過度”造成的後遺症……

皇子們沒關多久,在皇太后聖壽前放了出來,八阿哥被革了爵,成了閒散宗室,張明德被凌遲,另有相關人等革爵的革爵,丟官的丟官。

鄔先生對四阿哥道:“因爲這個張明德,倒牽出不少人,張明德處刑時,所有相關人等皆須往視之,皇上這是殺雞給猴看。”

四阿哥神色有些憔悴,手裡的佛珠捏得很緊。他是沒被皇阿瑪要求看刑,只是,這些日子一個人被關着,又不知因何被關,總不免多想,便有些勞神過度,直到出來方纔知道是爲着那個給老八看相的相士找了江湖人士欲行刺太子;既有人敢刺殺太子,未必不敢刺殺君王,皇阿瑪擔心有人連自己也算計在內,又怕有更多兒子牽扯其中,這才把人都先禁了。那個老八,素來不是很能耐?此次這找的什麼人?還帶累了一幫兄弟!

“如今,又當如何?”

鄔先生想了想:“靜觀其變。”

四阿哥皺眉:“老八不會認命的。”

鄔先生想了想:“如今八爺的心思已擺在了明面上,皇上若真有傳位之心,此次當不會如此行事,八爺,沒戲了,便是不認命又如何?皇上大權在握,做爲兒子,臣子,八爺卻是無奈何。”

四阿哥吸口氣:“老八收攬了不少人,且他當年無一人相助時都能站穩腳跟,如今得兄弟敬服,豈會無餘力翻盤?老八不是遇到一點挫折就會退縮的人,只怕,仍有變數。”

鄔先生想了許多,方慢慢道:“鬧亦無用,越鬧得厲害,只會越招得聖上忌憚,如果八爺真是個聰明的,此時就當蟄伏不動纔是。”

八阿哥聰明嗎?

八阿哥當然是聰明的,只是,有時候,時勢弄人,八阿哥便是想蟄伏,想韜光養晦也不行。

有人在皇帝耳邊爲八阿哥求情,上午,八阿哥才革了爵回家,下午,因爲那求情之人,皇帝又把八阿哥罵了一頓。

八阿哥疲憊地坐在自己的府裡,閉目靠在椅上,聽着郭絡羅氏把廳裡的擺設全摔了,便連椅凳也被踢翻在地。

“胤礽每日唯聽信小人之言,因而行止悖亂至極。胤禩乘間處處沽名,欺誑衆人,希冀爲皇太子。

……胤禩自幼性奸心妄,其糾合黨類,妄行作亂者有故。

……胤禩素受制於妻。其妻系安郡王嶽樂之女所出。安郡王因諂媚輔政大臣,遂得親王。其妃系索額圖之妹、世祖皇帝時記名之女子。

……胤禩妻之母舅,並不教訓胤禩之妻,任其嫉妒行惡,是以胤禩迄今尚未生子。”

一字一句,那是他素來敬愛的皇阿瑪說出的話嗎?皇父罵人,與常人不同,無一個孽子,更無一個畜牲,偏讓人痛到了骨子裡。

太子行止悖亂,自己不亂,得了衆臣推崇就成了欺誑衆人?自幼性奸心妄,是作亂之根源,原來自己打小就是個亂臣賊子?我既是個亂臣賊子,又怎會受制於妻?

受制於妻?皇阿瑪,您這是太看不起兒子,還是太看得起郭絡羅氏?她不過就是幫着我出出主意,這最後做決定的,不全是兒子嗎?怎麼就是受制了?郭絡羅氏再不好,可她卻是一心替我謀劃,難不成就因爲她無子,就是罪過?是,自己是推了幾次您老人家賜的側室,可憑什麼雅爾哈齊可以不要側室,你一笑了之,而兒子不要就是錯了?兒子沒生子?皇阿瑪,弘旺不是你的孫子嗎?難道就因爲她不是吶喇氏所出,你就不承認他嗎?

是,吶喇氏是被明月下了藥,可是,兒子這不是生了弘旺了?難道只因爲弘旺是使女所出,你就不承認這個孫子嗎?雅爾哈齊的生母,最初不也是使女,生下他才升的侍妾嗎?你爲什麼那麼寵着他?甚至比寵兒子還寵他?兒子不比他差呀,爲什麼兒子與他一般的行徑,卻只招來你這般狠厲的指責?……

郭絡羅氏砸完東西,把堵在胸口的一口悶氣發了出來,只是,那怒火,卻尤自在眼中燃燒,她再不好,再嫉妒,總比伊拉哩氏好吧,爺還有這麼多女人,可雅爾哈齊連一個侍妾通房也沒有不是,皇阿瑪這遷怒得也太過了。

進了內室,看着丈夫緊皺着眉的模樣,郭絡羅氏走過去坐下:“爺,弘旺怎麼就不是你的兒子了?皇阿瑪這指責得也太沒緣由了。”

八阿哥睜眼看着妻子,苦笑道:“皇阿瑪孫子太多,許是忘了弘旺了,他從沒見過弘旺的面。”

郭絡羅氏啞口無言。

因爲那兩個孩子像紮在心口的刺,她平日就不愛見他們,進宮也從不帶他們。別府的主母興許還帶着庶子女進宮給各宮的婆婆看看,她卻是從沒帶的。

“爺,弘旺才十個月大呢,總不能現在就帶進宮去吧。”

八阿哥嘆道:“皇阿瑪是不喜歡我才這樣說的。”

郭絡羅氏不服氣道:“爺做得還不夠好嗎?這十幾年,他交下來多少棘手的差事,全靠着爺才處理了,爺便是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再說,爺要是沒功勞,當初也不能早早被封了貝勒不是,現在就因爲太子,連累得爺連以前的好都沒了?皇阿瑪這說得也太過了。還有啊,我郭羅瑪法那功勞可全是實打實的戰功,怎麼就成了諂媚輔政大臣得的親王位了?”

八阿哥苦笑,當年,郝舍里氏是被皇瑪法記了名的女子,只是郝舍里氏未及進宮,皇瑪法就薨了,因爲索尼的權勢,最後,這個本應成爲自己皇瑪法的女人沒同其它女子一樣進宮守寡,卻是嫁了給當時的安親王做繼室。因爲娶了索尼的女兒,就是諂媚輔政大臣?皇阿瑪這是記恨安親王娶了名義上屬於皇瑪法的女人吧!後來降了安親王爲郡王,一則是不願他身後哀榮,二則忌憚他在軍中的聲望人脈,還有一個原因便是皇阿瑪報復這件事兒吧。

當時,四輔政大臣權勢赫赫,連皇阿瑪自己不也得避其鋒芒?安親王便是一時虛以委蛇,總是有的,沒想到,皇阿瑪居然一直記到現在,趁着此次發作,一起把不滿說出來了,誰讓自己是如今安郡王府的外孫女婿呢。

八阿哥閉目,對安親王既有成見,以前皇阿瑪到底是怎麼看養在安親王跟前的郭絡羅氏的?

嫉妒,無子,七出之中佔了兩條,今兒這話說出來,皇阿瑪是打算把明月整個毀了嗎?是本就不喜歡明月還是因爲自己遷怒明月?

八阿哥睜眼看着妻子,卻見她被怒火點亮了雙眼,卻並無一絲頹態,不由一笑。

“明月,皇阿瑪那樣罵你,你不傷心嗎?”

郭絡羅氏狠狠一揪手帕子,“我不傷心,我就是氣得不行。”

八阿哥嘆氣,可是自己傷心呀!那責罵他的是他打小敬愛的阿瑪呀!明月不傷心,是因爲她沒把皇阿瑪放在心裡嗎?不放在心上,就不會傷心嗎?……

今後,他又該當如何行事?真的當一個無爵的宗室?

不甘心呀,努力辛勞這麼多年,好容易聚攏了人心,最後,居然只落得做一個閒散宗室的下場?

明明觸手可得的位置,就這樣丟了,從此便要淪落得和那些連下級官吏也不如宗室們一般?他姓的是愛新覺羅呀,他有着高貴的血脈,他是尊貴的皇子,那些小官吏、那些得勢的奴才,以前,他動動手指就能按死他們,以後居然要看他們的臉色?還要委屈着給他們陪笑臉……

不,他不願意!

他不甘心!

不甘心!!

303龍頭

皇帝不知道是否因兒子們傷心勞神過了度,皇太后聖壽後,便起駕去了暢春園調節心情。

沒幾天,隨皇帝一起去了暢春園的德妃着人來傳玉兒,並讓她帶上幾個孩子。

玉兒收拾一番領着五個孩子就出門兒了,見駕是常事兒,倒也無虛大驚小怪。

普兒?普兒在上書房上學呢。玉兒這個額娘現在就早上,晚上能見着大兒子,有時不免抱怨大兒子比雅爾哈齊這個阿瑪還忙。弘普沒辦法,還得想法子哄好這個跟小孩子一樣堵氣的額娘。

十月的暢春園沒有葳蕤的草木,沒有流泉滿道,也沒有春夏之交的晴雲碧樹、花香鳥聲,更沒有秋日的亂葉飄丹。但是,昨兒下了一場雪,積雪覆蓋的暢春園內積雪凝素,別有一派源自天成的動人美態。

暢春園的建築格局,自也是坐北朝南,隨着來領路的太監,一羣人浩浩蕩蕩前行!

沒法不浩蕩,五個孩子,每個孩子跟着兩個貼身嬤嬤,加上玉兒領的,這一羣人,單隻侍候的,就有十幾號人!

玉兒給每個孩子貼身帶了隔絕寒氣的物件兒,因此,但也不擔心把孩子們凍着了。空間裡這類的東西總有那麼一些,冬天雪日出行的時候不用,何時用?便是她自己,頭上也用了一個防護的玉釵。

牽着女兒的小手,小心走在掃淨的路面上,穿着花盆底兒在這已開始結冰的時節,總是須得更謹慎的。好在玉兒長得高,平日總穿最低的盆底兒,倒也把危險減少了許多。

八歲的惠容穿着鑲白狐邊兒繡紅梅大氅,行止間一派貴女風範,看得玉兒又高興又喜愛,終於沒忍住,伸手摸摸女兒頭上的小發辮。

惠容以爲額娘有話要說,疑惑地擡頭,玉兒衝着女兒露齒一笑。

看着額娘那閃光的眼睛惠容認命地嘆口氣,爲什麼自己額娘有時候就像小孩子一樣呢?那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郭羅媽媽家的小表妹看着她的布娃娃一樣,只恨不能抱在懷裡揉搓……當年,她也玩過幾年布娃娃,當然知道額娘那閃閃發光的眼神是爲哪般,只是,現在不是在家,是在汗瑪法的暢春園呀,額娘呀,你有沒有點兒自覺?

爲了杜絕額娘在大庭廣衆之下就抱着自己狂親這類有失形象的舉動發生,惠容決定自救。

“額娘,容容好久沒見着汗瑪法了。”

玉兒被轉移了注意力,“很久嗎?前些天皇太后聖誕不是才見過?”

看着額娘收起了垂涎的眼神,惠容暗地裡噓了口氣。

“只是遠遠的看到,不算啦。”

玉兒想了想,“那一會兒就讓人去問問你們汗瑪法有沒有空,有空就去給他老人家磕頭吧。”

惠容點頭:“好。”

五十歲的德妃,有一種歲月沉澱的雍容,更因天生麗質加之生活優渥、保養得當,仍是尤存風韻,便是眼角那歲月書寫的紋路,也因着她的氣質,顯出一種別樣的風情。

“看看這一家子,真喜興,都快別行禮了,起來吧,兩個小的,來,抱過來本宮看看。”

玉兒從嬤嬤手裡把弘吉抱過來,遞到德妃手上。

“娘娘,這倆小子鬧騰,您一會兒可別嫌煩。”

德妃笑道:“這小孩子,哪有不鬧騰的。鬧纔好,身子骨兒好。”

德妃抱着弘吉仔細端詳,弘吉也睜着遺傳自玉兒的鳳眼,用烏溜溜的眼睛盯着德妃看,兩人對看了好半晌,德妃失笑道:“這是和本宮看對眼了?”

玉兒又把弘寶也放到德妃身邊的炕上,解開包在外面的大氅,以防孩子在火炕上熱着。弘寶仰躺着,轉着眼珠到處看,找他搖籃上的各種玩具,但是,顯然沒找到,很是失望地開始癟嘴。玉兒一看,這是準備要哭呢,趕緊塞了一個小玉件兒到他手裡,這倆小子,比前面四個加起來都磨人,一點不順心就要嚎。

德妃懷裡的弘吉看了一會兒德妃,開始到處找自己額娘,找着後,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容。

德妃看着弘吉的樣子,笑道:“已經會認人了?”

玉兒點頭:“這都五個多月了,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他們已經能分出來了,有時大人說話沒顧上他們,就弄出響動來讓你別忘了他們,淘氣得不行。”

德妃雙手撐在弘吉腋下,放在自己腿上站着,弘吉站了一個呼吸的功夫,就軟了下去。

德妃笑呵呵把弘吉放到弘寶身邊:“不錯,孩子身子骨兒好,這已經站得起來了。”

玉兒笑道:“比起幾個哥哥姐姐還是差點兒,不過,也還算成。”

弘吉看到頭頂一個憑空垂下的東西,伸手一把抓住,就不放手。

弘芝弘英乖乖坐着看德妃逗小弟弟,也不急躁,惠容站到炕邊看護着兩個什麼也不懂的弟弟,把弘寶快塞到嘴裡的小玉件兒攔住,做勢要拿走,弘寶見自己的玩具要被奪走,便開始反抗,姐弟二人一個奪一個護,玩兒得很高興。

德妃看了笑問:“容容這是常和弟弟玩兒吧?”

惠容點頭:“四弟五弟比當年這般大的二弟三弟事兒多,難照顧,額娘有時就顧不過來,容容就幫着照看一下。”

一邊的弘芝弘英聽着姐姐誇他們,挺了挺小胸脯,那神氣的小模樣看得德妃呵呵的樂,招招手把兩個小子叫過去。

看着並排站着的兩個小子,德妃笑問:“弘芝弘英今年幾歲了?”

弘芝道:“六歲了。”

弘英點頭。

“啓蒙了嗎?”

弘英回:“啓蒙了。”

“平日在家淘氣嗎?吃東西挑不挑食?”

“弘芝和弟弟很乖,不淘氣,還會幫着額娘帶小弟弟。”

“額娘說挑食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弘英和二哥也不挑食,什麼都吃。”

德妃見兄弟倆你答前一句,我答後一句,配合默契,一時覺得很有意思,不免拉着他們問了好些話。玉兒在一邊微笑着看兩個兒子與德妃互動,一點兒也不擔心他們說錯話,這倆小子,每天弘普回府都會被叫去做特訓,只怕比自己還精呢。

看着時間差不多了,玉兒從嬤嬤手裡拿過一個密封的小奶瓶兒,喂弘吉弘寶喝水。奶瓶的奶嘴兒,自然不是橡膠的,不過,比橡膠更好,因爲是純天然的,是空間茅草屋背後一棵大樹結的果子殼做的,這種殼彈性極好,是玉兒一次無意間發現的,她在空間的書籍裡找了許久這種樹的資料,後來終於知道這種果子殼無毒,又多方試驗,最後做成了奶嘴兒。不過,和橡膠到底不一樣,做成後,頂多用半年,就不能再用了。好在,她的孩子就這麼幾個,倒也夠用。

孩子們喝完水一刻鐘,玉兒又着嬤嬤抱下去把尿。

德妃此時拿了許多吃食擺在弘芝弘英面前,兩小子一點兒沒客氣,拿起來就塞,倒看得德妃很是高興。

“孩子們這樣好。”

玉兒笑道:“平日也不慣他們,又常在府裡滿府瘋跑瘋玩兒,就容易餓,又正長身體,這吃東西就多,也不挑。”

德妃嘆道:“老四和老十四的孩子們要都這樣,就好了。”

玉兒笑道:“上回看到弘旺,身子骨兒很好。”

德妃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那小子,也是個淘氣的。”

玉兒點頭:“比弘暉當年身子骨兒好,不過,弘暉這些年也不錯,這騎射功夫聽我們普兒說,都是出衆的。據皇上說,弘暉的功夫比四堂兄當年可厲害多了。”

德妃嘆道:“老四是皇上啓蒙的,又一直帶在身邊,好些事兒,我這做額孃的反還不如皇上清楚,性子也有些冷,讓我總擔心他把皇上惹火了。”

玉兒笑道:“四堂兄不過是面冷,但凡相處久點兒,也就知道的;以前侄媳婦兒還怕他,後來我們爺說四堂兄其實是個心軟的,素來做多過說,我也纔不怕了。上次聽說您想吃新鮮的荔枝,他還拖我們爺給您從南方弄呢,好在我家那隻雕有點兒用處,楞是不知從嶺南哪坐山上還是誰家的果園裡啄下半棵樹帶了回來,哈哈,我問那隻黑白雕有沒有給人家錢,它居然很不屑地轉頭不理我。”

德妃失笑:“你個促狹鬼,那雕平素看人頭就是轉來轉去的,你倒說得跟個人一樣了。”

玉兒抿嘴笑:“都說生靈皆有靈性,那隻大雕倒是真懂一些簡單的話的,有時給皇上做點心的材料,也全賴他去尋摸,侄兒媳婦敬奉給皇上的禮,時不時也得了他的資助,上回他就幫我不知從哪個深山帶回一株人蔘來。這般靈性,我們一家子倒沒把他當普通的寵物來看的。”

德妃的嘴角翹了翹,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可是你敬給皇上那株?”

玉兒笑道:“可不就是,那人蔘都能看出人模樣來了,侄兒媳婦找人鑑定了一下,參齡已是有千年了,倒確是少見。”

德妃笑道:“以後你家倒不會缺參使了。”

玉兒搖頭:“這麼些年,那是他唯一一次找參,之後,之前都沒有過,畢竟,讓一隻雕去挖參……”說着笑了。

德妃想了想,也忍不住笑:“確實難爲那隻大雕了。”

玉兒抿嘴:“許是那人蔘見周圍無人,自己跑出地面來玩兒,卻被那雕看到,就給叨回來了也未可知。”

德妃深以爲然:“千年,許是真成精了,不是說那成精了的人蔘就能自己走動?”

“老輩兒的都這麼說,不論是尋參人,還是無意見着了的,不都得先系根兒紅繩防止他們跑了纔開挖嗎?許是真有成精的呢。”

兩個女人正越說越玄乎的時候,李德全跟着小太監進來了。

“德妃娘娘,皇上宣召雅貝勒爺的幾個兒女。”

德妃笑道:“這兩個小的,皇上也要看看嗎?”

李德全道:“是,皇上說看看兩個小阿哥現在長到多大了。”

德妃回頭對玉兒道:“你領着他們去吧,這倆小的也離不得你。”

玉兒笑道:“那侄兒媳婦領着幾個孩子先去給皇上請安了。”

德妃笑着點頭:“去吧。”

拎着一串兒女,玉兒跟着李德全又往中路皇帝起居之處行去,好在,皇帝的議政之地與他的后妃們居住的宮殿都在暢春園的南部,是挨着,倒也走得不是很遠。

太監通稟後,皇帝宣了幾人進去,玉兒排頭,孩子們按年齡依次排開,嬤嬤抱着弘吉弘寶站在隊伍最末尾,一溜兒人一起行禮問安。

皇帝一揮手,“起來。”

玉兒在皇帝面前素來很自在,笑嘻嘻從嬤嬤手裡把弘吉抱過來,遞到皇帝手上,“皇上,您看看,這倆小子和普兒容容當年可有什麼差別。”

皇帝手忙腳亂:“這怎麼軟成這樣?”

玉兒偷笑:“這才五個月,可不就軟,當年您抱普兒和容容的時候,他們都滿週歲了。”

弘芝在一邊聽着皺起了小眉頭:“汗瑪法,爲什麼只有弘芝和弘英您沒抱?弘芝弘英也要抱。”

皇帝好容易在玉兒的指導下把孩子抱好,卻聽到這般詰問,一時鄂然。

弘英想了想,拉着弘芝走到皇帝身邊:“弘英要抱,二哥也要汗瑪法抱。”

皇帝的目中浸出一絲溼意,也不看弘吉了,遞迴玉兒手裡,回身道:“好,汗瑪法抱你們。”

弘芝弘英一聽這話,喜笑顏開,也不等人幫忙,各自抱着皇帝的一條腿就爬了上去,面對面靠在皇帝懷裡坐好。

“汗瑪法,弘芝不重。”

“嗯嗯,弘英也不重,不會累着汗瑪法。”

皇帝低頭看着懷裡兩個虎頭虎腦的小子,眼中閃過一絲恍惚,“乖,汗瑪法沒累着。”

弘芝近距離看着皇帝的臉,想了想:“汗瑪法,你臉色不好。”

弘英伸出雙手,捧住呆住的皇帝的臉摸了摸:“嗯,皮膚還很乾澀,昨晚沒睡好。”

弘芝摸摸皇帝的肚子:“扁扁的,沒好好吃飯。”

…… ……

皇帝確實呆了,他這輩子,這張龍臉,就沒幾個人碰過。當然,幫他洗臉的太監除外,那只是奴才,不算人。今天,現在,這倆膽大包天的小子,一個摸臉,一個摸肚子……

玉兒希望現在地上能裂條縫讓自己鑽進去,這樣,她就不用面對皇帝那樣奇怪的眼神了。

李德全也用怪異的眼神看着玉兒,不用說,肯定在驚歎什麼樣的娘才能生出這樣“出類拔萃”的兒子來的。

皇帝呆了一會兒後回過神來,聽着倆小子在懷裡旁若無人嘰嘰咕咕討論汗瑪法身體健康的若干問題,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這倆小崽子,這是腦子裡缺根兒弦,還是膽兒肥?

不過,兩雙小手很溫暖……

皇帝淡定地微笑着,由着倆小子對着自己的龍體這捏捏那摸摸,並不時發表感言。

“汗瑪法太瘦了。”

“嗯,瘦,不像阿瑪身上全是肉。”

“也不像瑪法,瑪法身上的肉軟軟的,很多,一捏就一把。”

“嗯,汗瑪法這是沒好好吃飯。”

“汗瑪法還沒好好睡覺,眼睛裡面有血絲。”

“汗瑪法還上火了,呼出來的氣臭臭的。”

“咣噹……”不知哪個小太監手裡的東西砸地上了。

“得喝點兒清火湯。”

“二哥,你身上帶着清火糖丸沒?我身上沒有。”

弘芝低頭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一個小玉瓶兒,“嗯,三粒,咱們一人一粒,額娘說冬天易上火,咱們也最好預防預防。”說着塞一粒在自己嘴裡,一粒在皇帝嘴裡,一粒塞到弟弟嘴裡。

一邊的李德全想上來阻止,皇帝一個眼神,不動了。

皇帝覺得糖丸很香,那種沁香的甜味兒,淡,卻悠遠,讓皇帝嚥下去後自己的心裡都浸上了一絲甜,嘴裡也是滿口餘香。

弘英轉頭看着自己額娘:“額娘,您上回做的那個東坡肉好吃,今天能做給汗瑪法吃嗎?”

弘芝點頭:“汗瑪法肚子都餓扁了,您多做點兒。”

皇帝看着神色尷尬的玉兒笑道:“那就多做點兒吧。”

玉兒一聽,如逢大赦,轉身就跑……

皇帝看着那個落荒而逃的堂侄媳婦兒,哈哈大笑。

惠容等皇帝止住笑後,很鎮定地衝皇帝蹲身一禮:“汗瑪法,容容去幫額娘做飯。四弟和五弟也該睡覺了,容容把他們領下去睡覺吧?”

皇帝看着端莊大方的惠容,很滿意,點點頭:“把他們帶下去吧。”

惠容看一眼皇帝腿上的兩個弟弟,也沒說什麼,領着抱弘吉弘寶的兩個嬤嬤退了下去。

看着惠容穩穩重重走出了殿,皇帝脣角含笑,低頭逗弄弘芝弘英。

玉兒當然不會去御膳房和御廚們擠,找了個小廚房,着人把要用的材料備好,領着女兒忙了一個多時辰,忙出十道菜來,親手端着送到皇帝的飯桌上,由着弘芝弘英跟着皇帝混飯吃,自己則領着女兒退了下去,端着特地多做的菜去跟德妃一起吃。

弘芝弘英看見紅亮的東坡肉,那眼睛直放光,一個勁兒讓侍膳太監把碗端近點兒。

“汗瑪法,這個東坡肉可好吃了,阿瑪說達到了肥而不膩、酥而不碎、甜而不粘、濃而不鹹的最高境界。”

弘芝搖頭晃腦:“……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每日早來打一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皇帝樂了:“弘芝這是以詩詞爲證?”

弘芝點頭:“額娘喜歡東坡居士的詩詞,特地好好研究了這道東坡肉,阿瑪說,這做出來的,絕對是佳品。”

弘英端着碗低頭直往嘴裡呼擼,話也不說了,只嗯嗯點頭。

弘芝很不屑地睨一眼弟弟的吃相:“出息!”

弘英也不理他二哥,只管低頭吃,那饞相,一下便讓皇帝想到了他老子雅爾哈齊。

“有其父,必有其子。”皇帝謔笑着感嘆。

…… ……

李德全爲着皇帝多添了一碗飯,笑得見牙不見眼,方纔弘英阿哥那句話說得真好:用湯拌着飯,更好吃。

吃得肚兒圓圓又一嘴兒油的兄弟倆放下碗筷後,由着服侍的太監給他們把臉擦乾淨,又漱了口,淨了手,完成了全套兒的用餐程序。

304轉折

皇帝把弘芝弘英留在了暢春園陪駕,玉兒只能領着女兒和兩個襁褓中牙牙學語的小兒子回去。

皇帝想着伊拉哩丫頭臨走前的說辭,忍不住好笑。

“皇上,棍棒底下出孝子,這倆混小子要是惹您生氣了,您別客氣,可勁兒揍。”

皇帝看看在另一張桌上老老實實臨帖的兩個小子,從御桌前起身踱了過去。

“怎麼,擔心汗瑪法真打你們屁股,一點兒也不敢偷懶?”

弘芝頭也沒擡:“汗瑪法,我們今天的字就快寫完了,你先自己玩兒吧。”

弘英寫完一個字,“嗯嗯,汗瑪法乖。”

皇帝囧了,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是快速掃視了一圈,看屋子裡還有什麼人。

李德全被皇帝的目光紮了一下,把脖子縮了縮,另兩個小太監更不抵事,已跪在地上了。

李德全看着皇帝的眼神,心領神會拎了兩個小太監下去進行再教育,重新狠狠灌輸皇帝身邊的所有事兒,都是國家級機密,一句話也不能露出去的行事準則。

那惹事兒的倆小崽子,還全神貫注寫字呢。

皇帝看着兩個孩子認真的模樣,心裡極其滿意。他自己本身就是個勤奮的,對於同樣勤奮的孩子自是更偏愛的,可是想起方纔倆小子的話,皇帝直咬牙:乖?自己玩兒?

皇帝坐回御桌前,回想上一次聽到這句話,到底是幾十年前的事兒?當時,是誰和朕說的?

皇帝陷入回憶,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就感覺兩隻小手在給自己揉捏肩背呢。皇帝微笑着閉上眼,雅爾哈齊的孩子都教得不錯,有規矩,也招人疼。弘普、惠容是這樣,弘芝、弘英也是這樣,孝順,勤奮,善良,本份……

皇帝睜開眼,“好了,汗瑪法這會兒不累,你們兄弟倆歇會兒吧。”

弘芝弘英各自拖着自己的椅子放到皇帝身邊,爬上去坐好。

弘芝皺着小眉頭:“汗瑪法,你肩膀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弘英點頭:“嗯嗯,好硬,肯定是平日累着了。額娘說那是勞損過度造成的,要天天按摩纔好。”

皇帝失笑:“知道汗瑪法身邊有多少奴才侍候嗎?汗瑪法累了,奴才們自然會服侍汗瑪法,給汗瑪法敲背、按摩。”

弘芝不屑道:“他們的手法肯定不行。”

弘英點頭:“奴才們都很笨。”

“一個事情,要和他們說好久才明白。”

“還有些明明很簡單的事兒,說好久,他們也弄不明白。上次孫兒和二哥想知道院子裡那棵最高的桂花樹有多高,那幫奴才笨得拿了根繩子要爬上去量。也不想想,那樹梢那麼細,能承得住人,能量到?太笨了,一幫笨蛋,蠢蛋,臭雞蛋。”

“笨得沒邊兒了,用公式一代入就能算出來的,偏用了十幾號人這差事也沒辦妥。太笨!”

皇帝驚訝地挑眉:公式?

弘英繼續抱怨:“明明量一量地上的陰影長度就能算出來的。唉,下面的奴才,靠不住。”

看着兄弟倆一起搖頭,皇帝問:“公式,你們從哪兒學的?”

“大哥回來教的。”

“大哥是打上書房學的。”

“大哥回來就都教我們,我們就拿新學會的公式,活學活用。”

皇帝忍不住追問:“弘普教你們的?你們就學會了?不難懂嗎”

弘芝眨眨眼:“很簡單呀,一個角度,一個長度,就能算出來,太簡單了。”

弘英也道:“比背書簡單多了。”

皇帝納悶,是自己傻?還是這倆小崽子太聰明?弘普也很聰明,那小子,比大部分皇孫都聰明,可惜,學的東西太雜,興許是年紀還小,還沒定性,什麼書都看,卻一直也沒聽說他到底最喜歡什麼。

“你們倆才六歲,就跟着弘普學東西了?”

“額娘說,小孩子,沒有形成固定思維,所以,學東西最快了,就讓大哥教我們。”

皇帝想着固定思維這個詞,想了半天,明白了,這是說小孩子賦性自然,尤如一張白紙,因此,在上面畫什麼都容易,學起東西來,自然也快。待到越來越大,這白紙上面的內容越來越多,空白之處則越來越少,要再輕鬆畫出好看的畫,就不免難一些,若要和以前的畫連起來形成最美麗的畫,就更難了……

兒子們長大了,先前畫的框架早已定型了,此時,再要重繪,已是晚了,只是,胤礽是什麼時候開始,由一個勤勉可愛的孩子變得驕奢恣肆的?老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太子位產生妄念的?老大?老大一直以來認爲自己是長子,打小就有些不服太子,只是,以前還知道收斂,年紀越大,誰知他居然越糊塗了,是和軍隊的子弟成日廝混,以至近墨者黑,連內斂、度勢都不懂了?全拋卻了?居然請誅親弟,何等兇殘!難道自己看起來是個糊塗得會誅親子的不慈之父?

老十那孩子雖不免蠻橫莽撞,好在大事上,還清楚,此次沒有參和,可老九卻蹦噠得太歡了……

皇帝嘆口氣,自己來了暢春園,他們就又開始隱密地活動了……

“汗瑪法,咱們出去走動走動吧,坐得太久,要多活動肢體關節。”

皇帝的思緒被打斷,對上兩個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皇帝的興致也被挑了起來。

“好,咱們出去走走,上一次來暢春園,你們還不曾記事呢。”

兄弟倆對視一眼,他們打生下來就開始記事了,不過,汗瑪法是金口玉言,既然說他們不記事,那他們就不記事吧。

皇帝要出去走走,身後自是跟一串兒人的,便是連拎馬桶的,也跟着……

皇帝一邊手牽一個,在園子裡閒遊,間或聽兩個孩子提些童稚的問題,覺得心裡很安寧,京裡的兒子們,也暫時被他放下……

玉兒精神不錯,從暢春園回來,順便繞到正陽門大街,準備逛逛商鋪,迎頭撞上四阿哥與十三阿哥從鋪子裡出來。

玉兒給四阿哥蹲了一禮,十三阿哥對着玉兒這個堂嫂欠了欠身子,“你這是從哪兒來?”

“剛去暢春園了,皇上留了弘芝弘英在那兒陪他老人家解悶兒,這不,這三個,我就帶回來了。”

四阿哥轉頭一看,皺了皺眉:“孩子纔多大?這大冷天的不趕緊回府,還領着到處竄,凍壞了怎麼辦?”

玉兒訕訕道:“捂着好着呢,你不信摸摸,這小手、小腳、小臉兒都暖和和的。”

說着,一個孩子被塞到了四阿哥懷裡。

好在這麼些年,四阿哥也早被塞習慣了,打龍鳳胎開始,到弘芝弘英,再到現在的弘吉弘寶,這個做額孃的,就愛往他懷裡塞孩子,這麼些年,從沒改過。

四阿哥面不改色、熟練之極地抱好襁褓,對上一雙好奇看着他的清亮黝黑的眼睛,脣角不由自主翹了翹:這小子,這眼睛長得好!

十三阿哥看着四哥真的伸手探了探包裹內孩子的溫度,便是本來沉重的心情都不免浮上一絲笑意。伸頭過去一看。

“呦,這眼睛,玉兒,長得和你像呀。”

玉兒得意道:“是呀,生了六個,終於有兩個和我像的了。” 雖然,就眼睛像!

四阿哥低頭看着孩子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爲着孩子不像她,抱怨了七八年,現在,終於不抱怨了。

抱着孩子,四阿哥轉身進了鋪子,這外面天寒地凍的,那個女人,居然還站在外面說話。

跟着四阿哥進了最裡面一間明顯不是對外開放的房間,玉兒驚訝了:“難不成,這個鋪子,是你們的?”

十三阿哥笑道:“是四哥的鋪子。”

玉兒一下笑眯了眼:“容容,自己去挑東西,喜歡的,咱都帶走,反正是你四堂伯的鋪子,不要錢。”

十三阿哥嗆了一下,趕緊放下熱騰騰的茶。

四阿哥瞟了玉兒一眼,回頭對惠容道:“容容自己去外面看,還是四堂伯讓他們把那些飾品拿進來你挑?”

惠容甜甜一笑:“四堂伯,容容自己去看,那樣纔有意思呢。”

四阿哥翹起嘴角:“好,你喜歡什麼就拿什麼,也別管多少,盡着喜歡就成,去吧。”

惠容笑應一聲後出去選飾品去了。

玉兒看一眼四阿哥,嘻笑道:“我也要。”

四阿哥的冷臉也維持不住了,失笑道:“這得多厚的臉皮?”

玉兒不以爲意:“我這是給你面子呢,別人送我,我還不希得要呢。”

四阿哥無奈:“何着,你佔了我便宜,還是看得起我?”

玉兒點頭:“那是!”

四阿哥算是知道了,弘芝弘英那拿人東西拿得理直氣壯的脾性是遺傳自誰了。不過,他卻也知道,這女人,還真不是誰的東西都要的。

十三阿哥則在一邊笑道:“嬤嬤懷裡那一個,給我看看。”

玉兒笑着讓嬤嬤把孩子遞到十三阿哥手上,“你這是第二次見他們呢吧。”

十三阿哥點頭,小心把孩子抱好:“滿月酒時看了一眼,後來,就跟着皇阿瑪出塞了……”

說到後一句,十三阿哥的聲音變得有些沉鬱,四阿哥擡頭看了弟弟一眼。

玉兒轉了轉眼珠:“我送的生辰禮,可合你心意?”

十三阿哥精神一振,讚道:“你從哪兒尋摸來一管玉簫?可謂珍品,更可貴,音質純淨清透,聽之忘俗。”

玉兒得意道:“是吧,是吧,嘿嘿。我讓我的陪嫁下人去緬甸找的,嘻嘻,在那邊,我還得了一個玉石礦呢。”

四阿哥皺眉:“你這也太任性了,就爲着給自己找點兒玉料,差人去這老遠?雲南不就有,怎麼專門着人去那兒?”

玉兒一皺鼻子:“雲南的,一直在那兒呢,就先放着唄,反正想什麼時候採,都行。緬甸的,不先採了,豈不便宜了別人,那可都是不可再生資源!”

四阿哥的眼睛閃了閃:“不可再生資源?”

玉兒嘆口氣,放下手裡掌櫃親送來給她挑揀的飾品,喝一口茶,開始對睜着一雙渴求知識眼睛的四阿哥解釋名詞。

四阿哥聽完解釋,忍不住搖頭:“你這心思,有時,怎麼這麼幼稚?”一國國力之強盛,豈能只看某一方面?

玉兒哼一聲,“我高興。”

四阿哥氣結。

算了,難道還能和這個女人講治國之道?

“今兒我看着皇阿瑪精神不太好,你走時,他老人家如何?”

玉兒狡詰一笑:“有弘芝弘英纏着,皇上就是想心情不好,估計也沒那時間。”

想着那兄弟倆混不吝的性子,四阿哥搖頭,不過,能讓皇阿瑪心情好起來,就好!

玉兒看着四阿哥臉上不自禁露出的笑容,嘆了口氣,要說,皇帝這麼多兒子,也就廢太子和四阿哥跟皇帝最親了吧。

四阿哥這樣憂心皇帝的心情與精神,太子呢?

太子?太子在鹹安宮正忙呢。

穿着常服的廢太子坐在椅上,半眯着眼,“老八在聯絡羣臣保他?”

地上一個跪着的着太監服的輕聲回道:“是。”

廢太子冷笑:“早年我就知道,老八不是個好東西,果然。只是,孤還是大意了,居然真被他算計了。”說到這兒,廢太子神情有些沮喪。

現在,他被皇阿瑪幽禁在這兒,雖錦衣華服,妻妾衆多,卻不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廢太子的眼中閃過一絲暴戾,他老八算個什麼東西,居然敢妄想皇太子位,不過一個賤婦所出的賤種,憑着做小伏低哄了一羣人,還真當他自己是個人物兒了?

只是,便是要收拾老八,他至少要先出去!

皇阿瑪,皇阿瑪那天很傷心,廢太子捂住眼睛往後一仰:皇阿瑪,兒子怎麼會謀害您?兒子那麼敬愛您,兒子在您身邊放人,那只是因爲兒子害怕,害怕您的寵愛就這樣被越來越多的兄弟們分薄,終至淡不可見。兒子只是想着如果您有什麼事兒,兒子能早知道;兒子不像別的兄弟有額娘周旋,兒子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高興,什麼時候惱,什麼時候要行什麼政,升誰,降誰,是爲什麼……兒子只是想多知道一點兒,以防不測……只是,沒想到因着兒子這點兒小心思在您身邊安排了一個人,結果,卻被老八利用了。

地上的太監一直跪着,一動未動。

廢太子就這樣仰頭靠着,半晌冷聲道:“老大不是找了喇嘛魘咒孤?你安排把這事兒透給老三知道吧,老三是個書生脾性,一定會告訴皇阿瑪的,到時,孤應該就能出去了。只要孤出去了,自然有法子對付老八。”

地上的太監叩了個頭,“奴才這就去安排。”

廢太子輕哼了一聲,地上的太監很快沒了影子。

廢太子放下捂着眼的手,那眼角,分明有着溼痕。

是怨?是愛?皇阿瑪,兒子到底是該繼續敬您,愛您,還是就這樣一直怨您?

老三,一定會把老大做的事兒稟報給皇父的,當年榮妃的孩子,老三的哥哥可有一個是死在惠妃手裡的,榮妃豈能不知道!可是,當時的榮妃,卻無力替自己的兒子報仇,誰讓當時明珠得寵呢,榮妃知道這事兒,老三,心裡肯定也知道這事兒的。如今,能替自己早夭的兄長報仇,老三,怎會不動!

這樣,孤就不用再裝瘋賣傻了吧……

廢太子苦笑,自己居然要用這般手段來得回自由嗎?

屈辱啊!

老八,你等着,你把孤從高位拉下來,孤自也有法子讓你萬劫不復。您真當孤這幾十年是白活的?孤有治一國之能力,還能治不了你?你不是想得衆臣之心?好,孤一定全力助你,讓你得到所有朝臣的擁護,呵呵,當你得到所有朝臣的擁護,你又當如何?你不是用了皇阿瑪的忌憚之心才讓孤被廢的,你怎麼轉眼就忘了皇權的不可輕褻,居然想着以衆臣之力迫皇阿瑪立你爲皇太子,你是昏了頭了?利令智昏,哈哈,是吧,只能是這人緣由了。

老八,孤一定讓你也嚐嚐打雲端跌落的那種痛苦與失落,讓你也被皇阿瑪罵,被皇阿瑪厭棄……

305勇退

皇帝即使到了暢春園依然很忙,每日批覆各地奏摺,召見各部大臣官員,發佈聖旨諭令……

弘芝弘英大部分時間都跟在皇帝身邊,便是皇帝和大臣商量國事,也並不遣他們下去,因爲兩個孩子並不像一般的六歲孩子那樣坐不住或是吵鬧,他們,從沒打擾過皇帝的正事兒。

皇帝心情不好時,擡頭看着一邊兒兩個或臨帖,或看書,或睡覺,或玩兒玩具的孩子,低落的情緒總不免會振備一些,陰鬱的心情,也會好上許多。

在暢春園總共呆了二十幾天,皇帝興許是想通了,領着自己的宮妃,牽着弘芝弘英又回了紫禁城。

皇帝回京第二天,拿着證據的皇三子多羅貝勒胤祉跪在皇帝面前奏道:“皇阿瑪,兒臣牧馬廠的蒙古喇嘛巴漢格隆,自幼學習醫術,在兒子手下聽差當用。只是,前些日子,兒臣才知道,他居然還學會了咒人之術。大阿哥不知道打哪兒知道了這事兒,經常傳巴漢格隆去他那兒與喇嘛明佳噶卜楚、馬星噶卜楚往來。”

咒人之術?魘咒!

皇帝想到這兩個字,心臟縮了縮,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黑着臉緊盯着雙膝跪地的三兒子大聲喝問。

“大膽!胤祉,您今兒說的確有其事?你可知這事兒非同小可?”

三阿哥跪在地上叩頭:“都是兒子的罪過,沒有及早察覺自己的牧馬廠有這般陰晦害人的東西,以至拖延至今,都怪兒子平日只顧埋頭治學,疏忽了下面人的管理,纔出了這樣的罪人。兒子唯恐這幾個妖人已行過魘咒的污濁惡毒事,知道這事兒後,就立馬稟報給皇阿瑪知曉。這是兒子發現事情始末後,着下邊奴才略微追查後的詳細記錄,恭請皇阿瑪御覽。”

皇帝一把抓過李德全手裡的摺子,快速翻看,一邊看一邊氣得身子發顫,怒氣沖天。一時,乾清宮內落針可聞。

皇帝看完三兒子的奏摺,啪一聲扔到御案上,閉眼靠在椅背上深吸幾口氣平復胸中涌動的怒氣,半晌,睜開眼,“來人,立時將喇嘛明佳噶卜楚、馬星噶卜楚、巴漢格隆並直郡王府護衛色楞雅突等鎖拿……”皇帝的聲音略頓了頓,“……拿住一干人後,交侍郎滿都、侍衛拉錫查審。”

很快有人奉命下去拿人,三阿哥跪在青石地磚上一直也沒起身,待皇帝安排完後,又奏道:“都是兒子笨拙,以致府下人出了這等敗類,兒臣請皇阿哥治兒子失察之罪。”

皇帝嘆口氣,輕輕揮手:“起來吧,這事兒,你何罪之有?那麼多侍候的人,良莠不齊,總難免出幾個壞德性的,與你何干?若非你早發現此事,不知道後果如何!”

魘咒!素來便是皇室的禁忌,

很快,事情查了出來:直郡王詛咒皇太子,令喇嘛們用術鎮厭。

隨着在宮內各處掘出鎮厭物件十餘處後,皇帝命將這十幾件鎮厭之物全交予和碩顯親王衍潢處置,諭令審明案件詳情,彼時嚴擬具奏。

外城,正陽門大街一座高檔酒樓,二樓,雅間內。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開着窗戶正圍桌飲酒。

十阿哥喝口酒後,又皺了皺眉。

九阿哥看見了,惱了:“怎麼,爺的酒委屈你了?你這喝了幾杯,喝一次,你這眉頭就皺一次,你什麼意思?”

十阿哥一斜眼,看着九阿哥道:“味兒不香。”

九阿哥啪一聲,拍在桌上,不知是否拍得重了,痛得一吡牙,狠吸了幾口氣,恨聲道:“你有好酒,怎不拿出來兄弟們嚐嚐,就知道躲在府裡自己一個人兒吃獨食。”

十阿哥夾起一料花生,塞到嘴裡,嚼幾下,“獨食?明明是你自己聽着是玉兒送的果酒,就不喝的,賴誰?”後來聞着香,後悔了吧,現在還記掛着呢吧?晚了!早喝光了!

九阿哥眉毛一豎,又想拍桌子,想了想,放下手去,哼一聲:“德性,那小罐兒,才一斤,也太慳吝些了。“

十阿哥不以爲意:“物以稀爲貴,那般好酒,你當是這酒樓是售的,但凡給幾個小錢兒,就能得着呢。”

九阿哥咆哮:“幾個小錢兒?老十,這是幾個小錢兒能買着的嗎?啊,除了御貢的,這可是最好的酒了,做哥哥的端上來給你吃,你,你別不識好歹!”

十阿哥睨一眼氣得脹紅了臉的九阿哥,“嗯,知道,知道!”

那輕描淡寫的敷衍態度,讓九阿哥看了更是氣怒,又無力,乾脆,轉頭不理他。

“八哥,大哥那兒能想着法子不?到底,他現在心也在咱這邊不是?”

比起一個月前明顯清減了的八阿哥放下筷子,輕嘆道:“魘咒!這是皇家最忌諱的幾件事兒之一。”

十四阿哥給八阿哥倒上酒:“八哥,咱家,忌諱的,還少了?若有法子,咱就救大哥一救,上回,他雖好心辦了壞事,倒卻也是真心向着咱們不是。”

八阿哥見三個弟弟的都看着他,忍不住苦笑:“這事兒發前,咱們要能得着點兒風聲,倒還有時間佈局,如今,這人證,物證,皇阿瑪全拿着了,想要幫大哥脫出來,卻是萬難。”

九阿哥的眼裡閃過一道暗沉的光:“八哥,移禍江東,成不?”

“找誰?”

九阿哥陰笑道:“老十三!”

“又是他?”十四阿哥瞪大眼:“九哥,九月,弟弟剛用過他了。”

九阿哥不以爲然,“法子好用就成唄,還怕用得多了?再則,老四太謹慎,又一心跟着老二,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兒,咱總不能說是告發的三哥乾的吧,剩下能用,好用的,不就是老十三?”

十四阿哥的眼睛閃了閃:“可是,十三哥沒緣沒故的,總不能做出這樣的事兒吧。這找不出點兒深仇大恨,卻也不成。”

九阿哥嘿嘿一笑:“我彷彿記得,老十三以前有個貼身侍候的,被老二狠狠一頓打,殘了。這個,也算恨吧?”

八阿哥搖頭:“不成,老十三絕對不成,在出塞時還是老二身邊兒的鐵桿兒,這一回京就結了仇了,這話說出去,誰能信?”

九阿哥一拍腦門兒:“忘了,上次那令是老十三的筆跡呢。十四弟,你小子,行!一箭,雙鵰。好!你打小兒這騎射功夫就好,這回,射得最精彩。”

十四阿哥一揮手:“別且,這次的事兒能成,可全賴坐鎮的八哥計劃周詳,安排緊密,弟弟我不過是臨場發揮,靈機一動罷了。”

十阿哥猛灌一杯酒,重新滿上,端起杯子,衝十四一舉:“十四弟,你小子,這腦子,比哥哥強,來,十哥敬你一杯。”說罷,一仰脖,喝了。

十四阿哥笑容燦爛陪了一杯,“那是十哥此次不曾隨駕出行,若不然,必是比弟弟辦得還妥當的。”

十阿哥一杯酒全噴了出去,笑道:“老十四,你小子,這嘴,說得跟真的似的,你十哥我的性子,你覺着,能行?”

八阿哥九阿哥都忍不住笑,老十你讓他揍個人還成,讓他用計……這屋裡,誰都能弄出一個兩個計,唯獨他,從來只一計:以硬碰硬。

十四阿哥也訕訕一笑:“嘿嘿,十哥打小就不喜歡兵書戰策,那只是你不喜歡不是,若不然,必是比弟弟厲害的。”

十阿哥一瞪眼:“小子,就會哄哥哥高興,什麼兵書,戰策,喜歡不喜歡,你十哥我知道,我壓根兒就不是那塊兒讀書的料。你也不用替你十哥我遮着掩着,照顧十哥的面子,反正這屋裡就兄弟幾個,我是個什麼樣兒的,兩個哥哥還能不知道?不過,四十,衝你這體貼勁兒,十哥再和你喝一杯。”

兄弟倆一碰杯,又幹了。

吃一陣兒,說一陣兒,倒有些熱,十阿哥一張臉已是喝得紅雲密佈。

起身推開窗戶,探頭往外一看,各個房頂上,皆一片銀白,遠處,那白更是連成了一片兒,無際無邊一般。

十阿哥端着酒站在窗戶邊,扶着窗一搖一晃:“嗯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九阿哥支楞着耳朵聽到了,噴笑出了聲兒:“老十,你念什麼酸詞兒呢?剛還說自己不念書,這從哪兒聽來這麼一句?別說,還有點兒禪味兒。”

十阿哥帶着八分醉意呵呵傻笑:“上次,嗯,聽誰說的來着?我想想,嗯,惠容?弘普?還是,誰?”

九阿哥一聽這倆名兒,臉色便有些悻悻,轉回頭,不理老十。

倒是一邊的十四阿哥走過來:“怎麼?那對兒龍鳳胎那般年紀便頗有才華?”

十阿哥虛着一雙醉眼,擡手搭在十四阿哥肩上:“嘿嘿,那倆小傢伙,打小兒,喜歡看書,我估摸着呀,這幾年,他們比我這個堂叔看的書多。”

十四阿哥不信:“十哥,不能吧,那倆才幾歲?”

十阿哥掰着指頭算,“四十年生的,你算算,這是七、八歲?”

十四阿哥挺直腰板兒給腿腳發軟的十阿哥當靠背:“八歲,這也太小點兒,便是再怎麼看,也沒咱們看的多吧?咱可在上書房至少學了十年呢。”

十阿哥哼道:“咱學的,什麼?人家,學的,什麼?嘿嘿。《說文解字》,弘普那小子,哈哈,居然,上次,我去雅堂兄府裡,看着他抱着厚厚一本兒《說文解字》看得津津有味兒,十四弟,你說,咱家,是不是又要出一個三哥那樣的秀才了?”

九阿哥聽着這話,不屑道:“書生?不能!聽說弘普看的書雜,尤其愛看一些神仙鬼怪的,三哥看的可全是詩書典藉。弘普哪兒比得上。”

十阿哥眼都快眯上了,十四阿哥把他扶到座位上放好,十阿哥靠在椅上還犟嘴:“弘普,還小,以後,指定比,三哥,厲害。”

九阿哥最見不得十阿哥把雅爾哈齊一家人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過去也沒有,哼道:“三歲看八歲,八歲看一生,他八歲就成天看閒書,還全是神啊,仙呀的,將來,指不定怎麼樣呢。說不準,就一門心思求仙問道去了。”

九阿哥說完,低頭夾了口菜塞到嘴裡慢條斯理地嚼,等着十阿哥發火,卻半晌未見動靜,回頭一看,咦?這椅上的人呢?

扶着桌沿探頭一看:哈,桌子下面呢。

九阿哥本也有幾分酒意,看着十阿哥的狼狽模樣,一時忍不住大笑:“八哥,老十,鑽桌子底下去了,哈哈,桌布外面,就露着顆腦袋了。”

八阿哥正轉頭與坐到身邊的十四阿哥商議如何撈大阿哥出來呢,聽到老九的大笑,撩起桌布往下一看:這大腳,這腳都伸自己這頭來了。

“趕緊的,叫侍候的人擡下去收拾收拾,這醉得……”

十四阿哥打開門,叫進十阿哥貼身侍候的人擡了呼呼大睡的十阿哥下去,又關上雅間的門兒。

十阿哥由着太監侍衛把自己擡到一張小牀上放好,脫衣脫靴,淨面擦手,腦裡還回響着幾個兄弟方纔的說辭,何着,九月廢太子的事兒,幾個兄弟,都沾手了?唯獨自己不知道!

太監們給十阿哥收拾妥當,留了一個貼身的在屋裡守着,餘者退了出去,以免驚擾了自家主子的好眠。

十阿哥翻了個身,閉着眼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就自己不知道!心裡浮上一絲悲哀與失落,更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孤單……

再一想,不知道好。皇阿瑪打暢春園回來還傳了自己去訓了一頓,讓自己老實本份些呢,現在這樣,滿好,此次放心太子這般大事兒,自己也就跟着兄弟們一起在宮裡隔離了幾天,比起上次一個人關到宗人府的日子可強的不是一點兒半點兒。皇阿瑪對於自己的表現,彷彿也很滿意。

宗人府!

十阿哥打了個哆嗦,那地兒,他可再不想去了。

春躁,夏熱,秋涼,冬寒,關在一個屋子裡,啥也沒有,別說陪着爺們兒玩兒耍笑逗樂兒的嬌妾美婢了,便是連口好茶好酒也難有;更別說那屋子裡還一股子不知道存了多久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味兒了。

他打落地,何時受過那種苦?!

若非弘芝弘英那倆小子隔三差五來看看他,給他帶點兒玉兒親做的點心吃食慰勞他饞受摧殘折磨的五臟廟,陪着說笑,他覺着自己指定得被關傻了!就這樣,他現在想起來還打心底裡覺着悚呢。

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思回頭!嗯,玉兒說的沒錯,做人,有時,得懂進退,會看時勢。自己是個什麼材料兒,自己知道,那最高的那張椅子,他雖也想過,不過,比起二哥,四哥,八哥來,他還是差一些的,也就別再去想了。反正,依着額孃的位份與舅家雄厚的家勢,他便是什麼也不做,一個王位,也是肯定跑不了他的,他還指望什麼呢?

再則,皇阿瑪這才幾個月功夫,頭上卻已能見着白髮了,兄弟們鬧騰,他傷心呀!

十阿哥把頭埋在枕裡,他這個做兒子的不孝呀,居然還是玉兒提醒,他才發現的。皇父不只是瘦了,頭上長白髮了。便是那神情,看着也沒以前那般神采了;便是笑着,目中也總有一絲憂慮與悲傷。

十阿哥雙拳握緊,枉爲人子呀!

不能爲年邁的君父分憂,反爲他老人家添煩難,不當人子呀!

玉兒說,皇父快六十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兒女,不能因爲年輕,就放低標準要求自己,皇父年紀大了,侍候他老人家的日子,只會一日少似一日,卻不會增加哪怕一刻……

十阿哥翻身躺平,睜開眼,溼潤的雙眸無意識地看着屋角站着的李忠,腦子裡則在想,這以後的日子,要不多進宮看看皇瑪嬤,皇阿瑪吧,玉兒說,哪怕是街上買個幾文錢的玩意兒送上去呢,只要惦念着他們,老輩兒心就甜……

306推舉

雅爾哈齊的目光呆愣地盯着虛空中的某一點,連玉兒進了房,也未察覺。

“想什麼呢?”

雅爾哈齊聽着玉兒的說話聲,回過神來,“什麼?”

玉兒坐到梳妝檯前的凳子上卸發上的釵環,回頭瞟了丈夫一眼,笑道:“你在發呆?還是在想什麼想得入神了?”

雅爾哈齊聽着妻子問這話,輕笑了笑,翻躺在炕上舒展開四肢狠狠伸了個懶腰,渾身骨節一陣嗶嗶剝剝暴響,最後,舒服發一聲嘆,攤成大字,不動了。

“我在想呀,做皇上的兒子真好!”

玉兒手未停,一邊笑道:“皇上又給兒子們賞什麼了?”

雅爾哈齊扯過一個小抱枕墊在頸下擡高頭,看着已卸盡頭飾的妻子道:“前兩個月,把太子和老八各罵了一頓,這會兒,心疼了,這剛從南苑回來,就把廢太子和老八叫了去看看這兩個被他罰了的兒子好不好。”

玉兒問:“這裡面有什麼說頭嗎?”

雅爾哈齊長長呼出一口氣:“我估摸着皇上是前幾天去南苑行圍,觸景生情吧,心裡有些鬱結,回來就召了兩個兒子去看。呵呵,這般慈父,真羨慕呀。”

他阿瑪要幾時也這樣……雅爾哈齊想了想,卻打了個哆嗦……他阿瑪要成了皇帝這樣的慈父,那太陽,得打西邊兒升東邊兒落了吧!

玉兒放下一頭青絲,一時如一匹黑緞子一般覆蓋在背上,有燭光裡映射着道道波紋。

“我覺着吧,皇上應該是年幼時太羨慕董鄂妃的那個兒子,所以,他做父親後,就想給每個兒子自己所能付出的最大關愛;也因爲他自己當年做兒子時被忽視被傷害過,就不想自己的兒子像自己一樣被忽視、被傷害,這才加倍的對兒子們好。廢太子時,罵八阿哥時出於激憤說的一些話,此時興許會覺得說重了,就心疼了,就把兒子叫去見見,讓他們知道,他這個父親還是關心他們的,讓兒子們不會產生父親不關心他們的錯覺。我覺着,皇上應該是這樣的吧。”

雅爾哈齊扯扯嘴角:“打不捨得打,罵不捨得罵,打完了,罵完了,又覺得心疼,一幫堂兄弟沒長歪也真不容易。”

玉兒坐在梳妝凳上,拿起象牙梳,有一下沒一下梳着及地的烏髮,不以爲然道:“還沒長歪?他自己不也說太子暴戾恣肆,奢侈無度,老八妄蓄大志,妄博虛名?這不都是寵出來的?還有大阿哥行魘咒之事,一般的人,有這樣的膽子?這膽子哪來的?還是皇上寵出來的。”

雅爾哈齊望着房頂:“不管怎麼的吧,做皇上的兒子,滿好不是?”

玉兒哼道:“有時,慣子,也是殺子吧,好在,皇子們要什麼有什麼,要不,你說,他們是不是也會像那些個戲詞裡欺男霸女的惡霸似的?”

雅爾哈齊想了想:“不會!”。

看着妻子張嘴欲駁,又翹着嘴角道:“用你的話說,欺男霸女,太沒技術含量,依他們的性子,哪會做這樣的事兒。他們要什麼,會動腦子、找法子、使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怎麼也不會做出這般不經掩飾又引人垢病的事兒來,跌份兒!”

玉兒氣結:“還不都一樣?”

雅爾哈齊不以爲然:“當然不一樣啦,好比當初,我看中你,我沒直接把你搶回來洞房吧,我想方設法讓你的家人們認爲把你嫁我是最好的選擇,又找着皇上磨着他把你指給我,最後,你自己也願意嫁我,我就得償所願娶着你了。你說,這樣的兩種方法,是一樣的?不一樣吧,嘿嘿。”

玉兒白了那個得意的男人一眼:“懶得理你。”

雅爾哈齊笑着看一眼妻子,得意地搖晃幾下光着的大腳丫子,哼起了小曲兒。

想起今兒聽到的消息,玉兒問:“大阿哥被革爵了?”

雅爾哈齊點頭:“魘咒太子,指使殺人,加之惠妃指稱大堂兄不孝,皇上說其行事比廢皇太子更甚,更不忍目睹,斷不可以輕縱,革了王爵,幽禁於其府內他。大堂兄手裡領的上三旗分給他的佐領,全被皇上收了回去分給了老十四,而他領的鑲藍旗所分佐領則全給了弘玉。包衣佐領及渾託和人口均分,以一半給與老十四,一半給與弘玉。”

玉兒嘆息:“啥也沒剩下了。”想了想:“不過,爲什麼惠妃娘娘會奏稱大阿哥不孝?一個母親,跟皇帝說兒子不孝,別說在宮裡,便是在民間好些過得艱難的母親,也不會告兒子不孝的,畢竟,這不孝是大罪呀,況且惠妃地位在那兒,自不會被大阿哥牽累,何須做此一舉?總覺着這不像惠妃會幹出來的事兒,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雅爾哈齊想了想:“皇上生的兒子,老大革了,老二廢了,現在,老三排最前頭了,偏這個老三是讓她兒子被革了爵還被幽禁的罪魁禍首,惠妃能甘心?三堂兄還是有能力的,在讀書人中也有一定的影響力,儲君之位,說不準就落在他頭上呢?惠妃許是想留待有用之身以策長遠也不一定。”

玉兒想了想:“她會怎麼做?”

雅爾哈齊道:“在她來看,最好,老八能坐上去,畢竟,老八是她養大的,和她感情一直很好,老八上去自是最好的結果。再則,即便老八上不去,也萬不能讓老三上去。”

玉兒笑道:“可是,現在八阿哥也沒爵了呀。”

雅爾哈齊哼一聲:“雖同是革了爵,可老八和老大的情況不一樣。老八比老大聰明,他平日打殺的,不過是些府裡的奴才,在朝堂上,除了當年雍泰的事兒,也沒犯什麼別的事兒。再則,便是雍泰,老八不也找了個罪名兒安上去後纔打死的,哪像老大,魘咒之事抓了明證,殺人之事也有明證,便是想脫罪也是不能。而且,老八現在在衆臣心裡可沒大錯,便是皇上說他心性柔奸與妄蓄大志的事兒,在衆臣心裡,也不是什麼事兒。至於收攬人心,那些朝臣們還巴不得呢。”

“也就是說,惠妃娘娘看好八阿哥,要幫他爭太子位?”

雅爾哈齊眯着眼道:“惠妃,必有所圖。”

四阿哥府內,鄔先生正在給四阿哥分析皇帝的心思。

“……皇上召見廢太子與八爺,是直郡王魘咒太子事發後,四爺,皇上疼兒子肯定是疼的,只是,他不只是父親,他還是皇上,這才幾個月時間,就連連摺進去三個兒子……皇家的家事,那也是國事,全天下人都看着皇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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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先生看着四阿哥,心道,一個明君,卻不會教子,這還是明君嗎?皇帝爲了自己的名聲,爲了不讓天下人看笑話,他自然得有所作爲纔是。

一邊坐着的十三阿哥見四哥未出聲,笑道:“還得多謝鄔先生,若不然,我又被八哥他們算計了。”

鄔先生搖頭道:“鄔某不敢領功,不過是根據得着的線報分析出的結果罷了,要謝,十三爺您得謝謝弘普阿哥。”

十三阿哥驚訝道:“弘普?這是怎麼一說?”

鄔先生拈着鬍鬚笑道:“八爺他們佈下局想讓顯親王爺聽到您與那幾個魘咒太子的喇嘛有聯繫,這事兒,全被酒樓另一個雅間的人聽着了,這人呢,是弘普阿哥的人,弘普阿哥知道了,不就告訴了四爺,這樣,鄔某才能想出法子把見喇嘛的您撈出來不是。”

十三阿哥無奈:“我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布蘭通喇嘛是八哥他們找來的呢,差點兒着了道。”

鄔先生笑道:“十三爺吉人自有天助,這不,這樣隱密的安排,也沒能構陷到你不是。”

四阿哥哼道:“老八約了顯親王叔喝茶,爲的,就是聽到你們的談話,叫你素日說話謹慎一些,你不聽,此次差點兒就當了替罪羊。”

十三阿哥求饒道:“四哥,弟弟我知道了,以後會謹慎的。”

鄔先生看着十三阿哥道:“此次確實很險,若非八爺他們自恃是在自家酒樓,熟悉環境,開了窗,讓弘普阿哥那聽力異於常人的下人聽了個全,知道了八爺的安排,告訴了四爺,咱們才找出了應對的法子,若不然,現在被禁的,就是十三爺您了。四爺說得沒錯,您以後,還須得更加小心纔是。”

十三阿哥趕緊點頭:“是,是,小心,謹慎。”又道:“四哥,弘普幫了我,我是不是該謝謝雅堂兄?”

四阿哥道:“自是該的,不過,也不急在一時,等有機會了再說吧。”

要謝的,何止這一件呢,且等什麼時候有機會聚在一起,讓老十三敬雅爾哈齊一杯吧。弘普?那小子,給他多找幾本兒書就得了。

十一月,皇帝召了李光地談話後,發下諭令,讓滿朝滿漢大臣詳議,於除大阿哥外諸阿哥中舉奏一人爲皇太子。諭令一下,無異於掀起軒然大波,朝堂一時紛紛擾擾,亂成一團,百官你問我,我問你,找這個問,找那個探聽,都想知道皇帝心中聖意誰屬,一時,那些親近皇帝的人忙得不可開交。

當天晚上,九阿哥在八阿哥府裡興奮地坐也坐不住,滿屋子轉:“八哥,八哥,好了,好了,這一下,你這太子位十拿九穩了。”

八阿哥坐在書桌後,臉上卻未見喜色,“老九,你知道皇阿瑪找李光地說什麼了嗎?”

九阿哥此時哪有心情聽那些,一揮手,斬釘截鐵道:“誰管他呢,八哥,你現在最要緊的,是先坐上皇太子位,其它的,以後再說。”

八阿哥搖頭:“九弟,你錯了,皇阿瑪是讓李光地告訴衆臣聖意仍屬二哥。”

九阿哥頓住腳,不敢置信地看着八阿哥:“什麼?”

八阿哥嘆口氣:“你沒聽皇阿瑪說,二哥以前犯的錯都是因爲患了狂疾,而狂疾的由來,自是大哥的魘咒之術,如今,魘咒已破,二哥恢復常性,皇阿瑪說仍可欺待。而他找李光地去說的,便也是類的話,話裡要復立二哥的意思,就差明說出來了。”

九阿哥氣極敗壞,吼道:“老二,憑什麼又是他?他這剛廢了,又立,皇阿瑪這是出爾反爾。”

八阿哥吸口氣:“皇阿瑪自不想擔出爾反爾這個名聲,召見過二哥多次後,與臣下的言談中不時流露出欲復重立之意。這樣過了數十日,之後,他老人家估摸着滿朝文武皆瞭然其心,這才說讓衆臣推舉,而他只是跟李光地授意而已,讓李光地說予衆臣知道,之後滿朝大臣都推舉二哥,彼時,皇阿瑪隨水推舟應下衆臣之請,既如了意,又得了個善納諫的美名,應了‘於諸阿哥中,衆議誰屬,朕即從之’之言。”

九阿哥又在屋裡繞開了,只是,這一次,是氣得。轉了半天,脹紅着臉狠狠道:“不能讓老二上去。他若上去了,指定得報復我們。”

八阿哥臉上帶着鬱色:“可是,皇阿瑪聖心屬他呀。”

九阿哥又繞了好半天,坐回椅子,一拍小几:“皇阿瑪錯就錯在不該讓衆臣推舉,八哥,你說,要是推舉你的人,比推舉老二的多,皇阿瑪會怎麼樣?咱現在要緊的是,不能讓李光地把話透出去,前些日子,皇阿瑪自己不是把保奏老二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勞之辨革了職還逐回原藉了嗎,嘿嘿,咱把這事兒和衆臣說說,這樣,保舉老二的,指定少。到時,衆人推舉了你,皇阿瑪若要名聲,他就得順着衆臣的意立你做儲君,誰讓他這次說得這般清楚明確呢,嘿嘿。八哥,咱拼吧,成敗,在此一舉,面成事兒的可能至少佔七成,敗則只佔三成,成遠大於敗呀。”

八阿哥看着脹紅了臉,緊咬着牙期盼的看着他的九阿哥,興許是被弟弟的血氣所激,八阿哥深吸口氣,一拍桌:“好,咱們總得再搏一搏,不能聽天由命。”

下定了決心,八阿哥很快使人在李光地耳邊說皇上說過的話,做臣下的,應該聽在耳裡記在心裡唯獨不能掛在嘴上輕泄於旁人,於是,深覺有理的李光地楞是沒把皇帝的心意說給別人聽。之後,九阿哥開始大肆活動,拉選票,而好些大臣也確實意屬八阿哥,加之佟國維居中推波助瀾,太子隱於幕後加油,於是,最後的結果,推出的皇太子人選,便成了八阿哥。

皇帝看着手中的名字,一張臉佈滿煞氣。

“甲丙,老九和佟國維達成協議了?”

“是,九阿哥找過佟國舅。”

皇帝的牙咬得嘰咕嘰咕直響,這個孽子!

正在此時,李德全從外面走進來,“皇上,八阿哥在外候見。”

皇帝的目光如利箭一般落在李德全身上,“老八?他在外面?他怎麼來了?”

李德全被皇帝的目光扎得打了個哆嗦,沒敢再吭聲,垂頭靜立。

皇帝想了想,冷笑出了聲,不用說,自是爲着推舉結果來的。

“宣他進來。”

八阿哥得宣後,進了乾清宮,微擡頭看到坐在御桌後的皇帝,急走幾步跪在御桌前。

“兒子給皇阿瑪請安。”

皇帝坐在椅上,目光莫測,看着跪在下面的八阿哥。

“老八,你求見朕有什麼事兒?”

307罪藉

八阿哥微擡了擡頭,卻未敢逾矩與皇帝對視。

“兒臣請皇阿瑪訓示,兒子以後當如何行事?”

皇帝的眸中幽深一片,老八的請示是真心?是賣好?是示威?是逼迫?

“老八,你想說什麼?”

八阿哥恭敬道:“兒子聽得消息,衆臣推舉了兒子,兒子驟聽此事,心情一時茫然無措,是亦喜、亦憂、亦恐。兒子能得百官推薦,表明兒子平日稟持皇阿瑪的教誨行事無差,不曾惡了百官,衆臣推舉兒臣,讓兒子知道了兒子在百官心裡必是一個優秀的皇子,兒子高興,兒子沒有辜負皇阿瑪多年教導,爲皇阿瑪爭了光。

只是,兒子知道,皇阿瑪聖意其實心屬二哥,兒子心裡也敬重二哥,原希望衆臣薦的是二哥的。可如今卻鬧得這般情狀,兒子驚惶萬分,不知以後當如何行事。兒子若還如以前一般,是否衆臣心念不絕?若要衆臣不再起今日這般念頭,兒臣就須得惡了衆臣方好,可這又與皇阿瑪打小對兒子的教導相悖。

皇阿瑪以前說過,咱愛新覺羅家要坐穩這江山,就須得收攬天下漢人士子與滿朝文武大臣的心,得漢人士子與滿朝文琥之心者,就能坐穩這天下,否則,便要如前明的皇帝一般,失了帝位,丟了天下,什麼權勢富貴、祖宗家業、家族興盛都必然成爲鏡中花,水中月,虛幻沒有根基。

兒子是皇阿瑪的兒子,皇阿瑪養育了兒臣,教導了兒臣,兒臣願爲大清的江山盡一分心力。這些年,兒子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兒子便是再好的脾性,也不可能從不與人發火,只是,每次兒子快忍不住要發火時,兒子就想起皇阿瑪曾經的教導:當忍則須忍。爲了大清的江山,當年皇阿瑪以稚齡登位,爲鰲拜所協迫時,便是忍了一時屈辱,才能最後誅殺了逆臣的,因爲一直牢牢記着皇阿瑪的教誨,並在每日的晨起時反覆吟詠,兒子纔有瞭如今的一切,兒子的一切是皇阿瑪給的,皇阿瑪是亙古帝皇中未有之慈父,平日關心兒子們的衣食住行,時時擔心兒子們是否會過得不好,便是連兒子們的心情,也時時顧及到,皇阿瑪如此父愛,如山高,比壑深,兒臣只恨不能以身相報。

可如今,百官們未能體會聖意,偏推舉了兒子,違逆了皇父心意,兒子,兒子惶恐無以名狀,行動沒了主張,不知當一如從前任勞任怨辦差,動心忍性增益自身之不能,盡力維護衆臣對我愛新覺羅家地位的尊崇,還是該當違背皇阿瑪當年讓兒子們行事始終如一之教導,變得暴戾恣肆以遠衆臣爲好。兒子請皇阿瑪訓示。”

八阿哥不曾打一個結,一口氣說完後,以頭觸地,恭敬地等待皇帝指示。

皇帝看着趴伏在地的兒子,心裡酸甜苦辣全涌了上來,深深吸了口氣,按下心中所有因父子情感而產生的波瀾,讓帝王的理智佔滿整個身心……

皇帝右手搭在御桌上,挺直了腰,沉聲道:“老八,你還記得朕是你的皇你,是生你育你養你教你的皇父,朕很高興。朕對所有兒女付出的淳淳父愛,沒有白費,你能想着遵從皇父的意志,一切聽從朕的決斷,朕,很欣慰。朕能從你的話裡,聽出你敬愛朕的真心……”

真心是有,只是,卻並非只有真心。老八,你的話裡,有你的野心,你的威逼,你的得意,你的有恃無恐。你用朕的話來逼迫朕,讓朕不能食言,只是,老八,你不知道,帝王,從來不應該只是君子,一個合格的,有益於國的明君,更不會迂腐得爲言所困。帝王只做於國於家於己有益之事,而不會管這些事是否有悖於某些約定俗成的準則與教條。

皇帝,是制定規則的人,而不是被規則捆縛的人,帝王,站在所有人的頭頂,國之巔峰,手持大義之名份,只做自己認爲對的事。一個強勢英明的帝王,不會屈從於壓力與逼迫,當他認爲自己所堅持的是正確的決定時,他無畏亦無懼。

老八,你不會是一個合格的帝王,因爲你被自己、被百官、被四書五經捆縛住了手腳。一個帝王,一個於國於家有益的帝王,不應被朝臣奴才們擺佈。你愛名,名聲就會捆縛你;你愛色,美人會讓你迷亂;你愛財,錢財會晃花你的眼;你現在愛權勢,因此,你利令智昏,聯合百官用朕自己的話逼迫於朕。老八,你皇父是一個墨守陳規的皇帝嗎?

老八,如果你皇父是一個會被百官左右的帝王,當年怎會有撤三藩,平臺灣,徵噶爾丹之壯舉?你皇父如果不敢乾綱獨斷,以一身擔天下,大清,哪有如今這般強盛?皇權,又怎會全集於你皇父之手?如果你皇父的手段哪怕軟弱一次,如今這天下,做主的,還不知是誰……

老八,這些爲君之道,皇父不會教導你,朕已經把你教得太聰明瞭,聰明得聯合外人來逼迫你年近花甲的老父,違逆他的心意,窺伺大寶,欲奪取他至高無上的權力,老八,你這真的是一個孝子之當爲?

八阿哥不知道皇帝爲什麼說着說着就停了下來,半晌未曾言語,皇父是個寵愛兒子的好父親,如今,他是在思慮什麼?是準備覆行諾言立己爲儲,還是在想那住在鹹安宮裡已廢的唯一嫡子?或是已奪爵幽禁的大哥?

皇帝注視着八阿哥頭頂的目光平靜無波,眼中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只有帝王的無情與冷酷。

“……老八,朕當年說過,你要在宮裡,在朝堂立足,唯有借勢,這一切,只因爲你母家微賤,系辛者庫罪人之後,你是所有皇子中位最卑之人。朕當年因愛你聰慧體會了朕之深意,甚曉世故,又從小養成了親切隨和的待人之風,朕看到了你的努力,因此,早早封了你爲多羅貝勒,並晉了你生母爲妃,即使那是位份最低的妃,這一切,全是朕爲着獎賞你的識時務,通人情,知世故,練達勤慎。

只是,老八,你忘了?何謂良?

恭敬寡言曰良,孝悌成性曰良,小心敬畏曰良。良是用在身份微賤的低等嬪御的字。這些,你讀書多年,不曾想過嗎?

老八,若朕應百官之請立你爲儲君,那麼,當你登基爲帝,你讓那麼多出身優於你的兄弟們以後如何自處?你讓宮裡位在你生母之上的母妃們以後如何自處?你想讓天下臣民以爲罪藉之後也可爲帝?那麼,彼時,天下人誰還懼悚王法?

罪藉之後可爲帝,那罪藉之後自也可爲吏、做官、爲大臣。罪藉之後與良善之後無差別對待,彼時,作惡之人,自不會再因後輩而心生顧慮,是否會惡念叢生,行事更肆無忌憚?彼時,天下,是否會禮制崩壞,再無秩序尊卑良賤可言?彼時,我愛新覺羅家還有何尊貴處?你讓朕百年後見着愛新覺羅家的祖宗又當如何自處?你若爲帝,以你的出身,你以後如何彈壓衆臣?一句罪藉之後,興許就能成爲你皇位傾覆的引子,彼時,朕這一脈,是否又再回復你皇瑪法當年爲君時的孱弱與無奈?

你皇瑪法當年之策明明英明睿智無比,薨逝前卻被衆臣所逼下了罪已昭,承認自己治國有誤。老八,這是何等的屈辱?皇帝由着衆臣凌壓威逼,朝政由着宗室權臣把持,彼時,朕的後人便是想要收納一個心喜的女子,也不能自主,坐在帝位之上,最終卻只是一個傀儡。老八,朕能讓朕的後世子孫落得如此地步?

老八,你說,八王議政,屆時會不會死灰復燃?朕努力幾十年才架空了宗室王爺們的一切實權,你一坐上帝位,就要讓朕幾十年的辛勞付之東流?

老八,你有才華,朕知道,只是,你的出生,便早已斷絕了你的帝王之路,這世上,位最卑之人爲誰?罪藉!老八,你是想讓朕傳給後代的天下翻覆,傾塌?

這些年,朕知道朝中有人稱你爲‘八賢王’,朕也默許不曾追究,爲何?朕以爲,你如你裕親王叔一般打小便立志‘願爲賢王’,朕由着你與王弟親近,爲的,便是讓你學他的敬慎、勤勉、自律,學他的世事洞明、人情練達,學他安時守份,不做妄想,不務矜誇,朕一直希望你學會他的一切,與下一任繼位者再相扶持,把大清江山的盛世繁華再延續下去。朕已爲你想到了最妥當的安排,你則只須按照朕安排的路去走,你的一生,便可發揮你的才華,名垂青史,又可安享富貴尊榮,老八,這是朕做爲一個父親,也是做爲一個皇帝爲你做的最好的安排。你可知道?”

八阿哥趴在那兒一動未動,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也無人知道他心裡所思所想。

冷酷的帝王聲音如金石,一字一句清晰判決,“老八,朕的兒子,誰都能爲帝,哪怕漢女所出之子,唯獨你不可以!你若爲帝,則乾坤亂,你若爲帝,禮制必壞,其時,良善之人必苦,奸惡之人行事再無顧忌。其時,不知怎樣一個亂字了得。

你既問朕以後當如何行事,那麼,朕告訴你:你今日想得太多了,以後,但如從前一般行事既可,無須顧慮,更不須懼悚。朕爲父,子不負朕,朕必護子。你,可記住了?”

八阿哥的聲音從御桌下輕飄飄傳來:“兒子謹遵皇父聖訓。”

皇帝閉上眼:“跪安吧。”

“嗻!”

看着神思恍惚的兒子腳步虛浮地走出乾清宮,皇帝的目中,冷酷漸退,複雜的情緒慢慢佔據雙眸:老八,希望打此後,你能明白,帝王的威嚴不容輕褻,帝王的決斷更不會輕易更改,臣子不應比帝王更得人心,那是亂之開始;以衆臣之力挾迫帝王的蠢事,希望你不會再幹,若不然,朕薨逝後,你會逼得新君不得不放逐你,架空你,貶斥你。希望你能自己想明白這番道理,若不然,朕便是告訴了你,你也會一意孤行,不撞南牆不回頭,拼一個玉石俱焚的下場。而那種兄弟相煎之事,並不是朕想看到的……

“李德全,把起居注官叫過來,起居錄也帶過來。”

“嗻!”

皇帝看也沒看地上跪着的起居注官,自顧翻看着起居注,末了,冷聲道:“朕今天只說了一句話:八阿哥思慮過多,以後但如從前一般行事即可。”

聽完了父子所有對話的起居注官頭上的冷汗摔在青石磚上,啪地一起輕響,渾身哆嗦,“是,八阿哥進來後,臣只聽到皇上說了一句話。”皇上說了一句話,八阿哥自也只說了一句,若不然,豈非顯得皇帝心裡有愧。

皇帝抽出兩張寫滿字跡的紙,“拿火來。”

李德全很快送上燭火,皇帝點燃了那詳記帝言的萱紙,看着它在盤中化爲灰燼,目中的冷意漸消,“你修飾一下,把那句話記上去,下去吧。”

“嗻!”

皇帝閉上眼:“李德全,朕今日和老八說的話,一句也不準流出去。”

李德全輕聲道:“奴才會辦妥當。”乾清宮今兒有三個小太監,一個起居注官,一個皇帝,一個八阿哥,加上自己,如今,起居注官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自不敢漏出一句去,否則便是殺身之禍,三個小太監,其中一個是樑九功的弟子,一個是自己的弟子,唯可慮者,是最後一個,且先關起來,查完他所有的底細,若無牽扯,還能留他一命,若有一點不清白處,唯有一個死字……

308帶歪

八阿哥回府的路上還習慣性地對給他請安的人露出一個和沐如春風的笑容,只是,剛踏進他自己的府坻,便軟倒在地,嚇得府裡所有人一團驚亂,好在,郭絡羅氏素來是個強勢的內當家,混亂很快被止住。

看着被安置在炕上收拾妥當後仍緊閉雙眼的八阿哥,郭絡羅氏叫來侍候的人問是怎麼回事,八阿哥的貼身太監跪在地上哆嗦:“爺進了乾清宮,好一會兒纔出來,出來時,還如平日一般,誰知道一回府就暈倒了。”

郭絡羅氏審了半天,什麼也沒問出來,心煩地把人趕了出去。一回頭,卻對上八阿哥黯淡無一絲光采的雙眸。

郭絡羅氏驚喜道:“爺,您醒了?”

八阿哥點頭:“明月,我沒事兒,你勿需擔心,只是一時累了,頭暈了一下罷了。不用請太醫了,我歇歇就好。”

郭絡羅氏皺眉道:“爺,您真的沒事兒嗎?”

八阿哥牽出一個和暖的笑:“明月,我自己的身子骨兒,自己知道,你放心吧,府內事兒多,你忙去吧,讓我一個人躺會兒。”

郭絡羅氏想再問,八阿哥卻已閉上了眼,郭絡羅氏無奈,只能起身吩咐侍候的人幾句,走了出去。

八阿哥聽着妻子的腳步聲走遠,終至消失,睜開一雙晦暗的雙眼。

罪藉之後?!

皇阿瑪,你好狠!

八阿哥的腦子裡充斥着皇帝在乾清宮的一字一句,卻理不出一個頭緒,唯有“罪藉之後”幾個字,反覆地滾來滾去,輾壓着他所有的驕傲與自得,讓他的天地瞬時變成一片荒蕪。曾經的雄心壯志,昨日的種種謀算,在這四個字面前,全成了笑話;這四個字,用譏嘲的目光看着他,看着他徒自掙扎多年,看着他所有的努力全化作白費,看着他的希望成空,夢想化影,壯志成灰。

有生以來,八阿哥的目光第一次呈現出呆滯的怔愣,皇父的話化爲刀刃,在他心上一刀一刀地切割着,割得他鮮血淋漓,痛徹心肺。皇父的聲音冷硬如金石,無情地剝開他身上所有華美的僞飾,蹂躪着他的驕傲,踐踏着他的尊嚴,□着他的心志……

原來,自己的路,皇父早已安排好了嗎?原來,自己是所有兄弟裡,地位最不堪的那一個嗎?原來,自己費了無數心思把太子拉下來,只是爲他人做嫁人嗎?

知道自己不能爲帝,明月會如何?九弟會如何?十弟,十四弟會如何?那些往日諂媚的大臣們會如何?他們每個人都是希望他能登基爲帝的。如今,皇父卻說,無論哪一個兒子皆可爲帝,唯獨他老八不可以。

八阿哥茫然地想,這是皇父臨時應對衆臣推舉而找出的推脫之辭,還是真的是他長久以來就是這樣想的?

他胤禩十八歲封貝勒,是皇父看他有才,辦事也妥當,人情亦練達,因此肯定他的能力,賜下爵位。可這能力被肯定、被承認,卻是建立在爲賢王之上的。

賢王?自己只能做一個賢王,不能做帝君?

賢王?賢王?自己爲賢王,輔佐誰?廢太子二哥?

八阿哥只覺全身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氣,所有的鬥志,全化作煙雲消散在屋裡的虛空之中,他疲倦地閉上眼,努力操勞這麼多年,到頭來,全是一場空……

皇帝就衆臣推舉結果一事,着李德全、樑九功傳諭衆臣:朕當日曾言,舉太子之事,若議時互相瞻顧、別有探聽、俱屬不可,今以佟國維、馬齊爲首之重臣,私相計議,與諸人暗通消息,聯名保奏胤禩爲儲君,此一議實爲瀆奏,不可以之爲憑。況八阿哥未嘗更事,近又罹罪,且其母家亦甚微賤。爾等其再思之。

諸大臣回奏曰:立太子之事甚大,本非臣等所能定。諸皇子天姿,俱聰明過人,臣等在外廷不能悉知,臣等所仰賴者,惟我皇上。皇上如何指授,臣等無不一意遵行。

李德全又傳諭大學士李光地曰:前召爾入內,曾有陳奏,今日何無一言。

李光地跪回奏曰:前皇上問臣,廢皇太子病如何醫治方可痊好,臣曾奏言,徐徐調治,天下之福。臣未嘗以此告諸臣。

樑九功,李德全又傳諭衆臣:爾等且退,可再熟思之,明日早來。

以後的日子,皇帝頻繁召見科爾沁達爾漢親王額駙班第、領侍衛內大臣、都統護軍統領、滿大學士尚書等人,言道:“近日,朕夢中常見太皇太后,顏色殊不樂,但隔遠默坐,與平時不同。皇后亦以皇太子被冤見夢。且當日回京途中,執皇太子之日,天色忽昏……”

如此幾日,滿朝之人,還有誰不知皇帝心意,自是見風使舵,隨皇帝心意而定。

這日,雅爾哈齊下朝回家,坐下喝了沒幾口茶,便張口大笑,玉兒見丈夫笑得高興,忍不住好奇,“你樂什麼?”

雅爾哈齊笑了半晌,方道:“四堂兄、四堂兄那人,真是嚴肅認真得可愛。”

玉兒一聽可愛一詞,忍不住來了興趣:“四阿哥做了什麼事兒。”

雅爾哈齊想起今兒見着的事,又笑了好一會兒,看着妻子等得有些不樂意了,方道:“四兄幼年,嗯,十幾年前吧,那時四兄不是長年跟着皇上嗎?你知道,除皇太子外,只有他是皇上啓蒙,平日又跟着皇上在一起的時間最多的,皇上自是很清楚他的性子的。我估摸着,除了太子,四兄的性子是皇上最清楚的了,畢竟是自幼齡開始就常年帶在身邊的嘛。

那年,皇上訓四兄‘喜怒不定’,就這一句話,他居然記到現在,今兒還一本正經跪奏,請皇上將此四字恩免記載。哈哈,實屬可樂,呵呵,四兄說自己已經三十多歲了,居心行事大概已定,已改好了。哈哈,玉兒,你說,四兄這人,這人,爲着這麼四個字,居然一本正經跪請,勞得李德全樑九功多次轉奏,便連好些大臣都聽聞了。你說,纔多大的事兒呀,卻鬧出這般動靜。這人刻板得,弄成這樣,你說可樂不可樂?”

玉兒抿嘴笑,笑了半晌,又覺疑惑:“四兄這人,從不做無意義的多餘事,他此舉,應有他意吧?”

雅爾哈齊聽着妻子這話,也不笑了,放下茶盞,若有所思,過了足有三刻鐘,他方一拍膝頭,讚道:“妙呀,四兄這人,有大智慧!”

玉兒說了一句後,便自做自事兒,未再多想,此時聽着丈夫誇讚,問道:“想出什麼來了?”

雅爾哈齊目露讚賞之色:“四兄,有大智慧!這些日子,爲着推舉太子之事,百官串連,結果舉出一個八阿哥,卻不合皇上的心,於是皇上又反覆讓大臣們思量,最後,又多方明示暗示廢太子昔日之錯,疑爲鬼物所憑,又恰逢大堂兄魘咒之事發,乘此疑團,遂認爲廢太子一切之錯皆因其被厭勝,非本身之罪;後又言太皇太后與元后入夢;又道太子舊習已改,最後,雖達了自己欲復立廢太子的目的,只是,金口玉言之威權,卻不免招致疑竇,此時,四兄爲四字求恩,正表達出四兄對皇權的敬畏與對皇父的敬重。玉兒,你說,在此關頭,四兄此舉,有幾益?”

玉兒想了想:“一,從側面敲打近日顯出浮躁的百官,提醒衆臣應對皇權存恭謹敬畏之心;二,爲皇上重塑金口玉言之權威;三,爲皇子做出表率,孝父順父敬父尊父,一切以皇父之意爲行事標準;四,爲自己在皇上心裡爭一個位置,讓皇帝意識到,這個兒子貼心、孝順、顧全大局又能力非凡,且行事從不如八阿哥一般輕浮張揚……興許還有別的益處,我卻是暫時想不到了,總之,四堂兄這一舉措,百利而無一害。”

雅爾哈齊笑贊:“可不就是,四兄此舉,比老八費盡心思的謀劃,可高明瞭不只一點半點。畢竟,國之傳承,一切,全看聖心,一切,唯有聖裁。”

玉兒放下手上的活計,嘆道:“這纔是孝道的最高境界吧,不動聲色間,爲皇父解了窘局,重塑了威權。四堂兄的政治手腕,心思行事,在這個時候,比八阿哥高明!嗯,也算拍了一記龍屁,拍得還很有水準,拍出了自己獨有的風格。”說着自己忍不住呵呵笑起來。

雅爾哈齊聽着妻子最後一句話,也忍不住大笑了一陣,“平日,我只道他刻板,卻原來,他也能這般圓滑,於不動聲色間起風雷,震懾百官又不顯絲毫逾矩,如今想來,他平日處理政事時,行事手段強硬不愛轉彎抹角,亦不過是不想浪費時間,不屑使手段罷了,卻並非是不知人情世故。皇上現在,大抵也覺四兄誠孝,將自己的話記得牢呢。”

玉兒想了想:“皇上肯定能看到四兄此舉的益處吧,反正,這事兒,皇上高興,四兄高興,大家都高興,滿好。”

雅爾哈齊想了想,“不行,我得和孩子們都說說,讓他們看看,什麼纔是真正的皇子風範,大家手段。前幾日弘普還說什麼老八能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忍人之所不能忍,是真英雄所爲。這和四兄一比,顯得太跌份兒,可不能讓兒子們形成錯誤的觀念,以後長歪了。愛新覺羅家的人,不到萬不得已,這高貴的頭顱,還是不能低的。”

看着丈夫說完就大步走了出去,玉兒想了想,阻止的話沒說出口。算了,這不是現代的民主社會,講的不是全民意志,這是君權神授的帝王時代,講的是君權的神聖不可侵犯。

可惜了,八阿哥若是生活在幾百年後,一定會是一個成功的政治家,當上主席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他能顧及所有人的利益,這種政治才能,若在現代,會發出怎樣璀燦的光華?到了現代,四阿哥強硬的作派肯定是敵不過八阿哥的,畢竟,八阿哥很會拉選票,和暖如春風的形象也適合幾百年後的時代。

可惜,現在這個時代,皇帝要的是家天下,要的是皇權高度集中、高度統一。皇帝之言是諭令、是玉言、是聖旨,此朝既非宋時那般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寬容,也非明時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豪氣與悲壯;這是一個皇權□達到頂峰的時代。

八阿哥,生錯了時代。

康熙四十七年,整個官場鬧得轟轟烈烈。從廢太子,到推舉太子,皇上鬧完了百官們跟着鬧,大家情緒尚未完全冷靜,皇帝又病了。

十一月中旬時,皇帝病勢已日漸加重了。皇帝許是在廢太子立太子之事中,看盡了兒子們的心性,覺着四阿哥所行最合自己心意,認爲他值得信任,也或者四阿哥是除太子外諸子中與他感情最深者,皇帝重病時,便召了四阿哥進宮。

四阿哥跪在皇帝榻前,看着皇父憔悴蒼老的容顏,淚流滿面。

皇帝虛弱地睜開眼:“癡兒,人之一生,誰不生病?生老病死,人之常態,何故這般小兒女作態?平日常見你行事果斷,更有雷厲風行之態,這而立之年都過了,都進入壯年了,怎麼還哭得這般全無形象?你現今已是郡王之尊,當多在意自身形象纔是。”

四阿哥泣道:“皇阿瑪,玉兒常言,兒女即使到八十歲了,到了父母跟前,仍會如幼時一般孺慕,兒子現僅三十一,便有小兒女之態,也屬正常,這天下,哪個做兒子的,見着父親重病,還能顧忌形象。兒子見着阿瑪這般病勢,實是心痛,便是念了多少次佛,想了多少個忍,也於事無補,這眼淚,卻是他自己跑出來的,非兒子之過。”

皇帝便是這般時候,也忍不住失笑,嗆咳起來,四阿哥趕緊傾身扶起皇帝,輕拍其背,讓老父順過這口氣來。

皇帝咳過之後,待氣平順,用雖顯虛弱卻帶笑意的聲音取笑道,“朕素來嚴肅剛強的四兒子,居然也有耍賴的時候,這明明是自己哭了,卻道是眼淚的罪過,你呀,是和雅爾哈齊那一家子走得近了,不自覺間也染了他們一家子的痞氣了。呵呵,居然說出這般不講理的話來,實出於朕之意料之外。”

四阿哥摟着皇父瘦弱的身體,鼻間止不住地酸意全化作了淚,爲了不讓皇帝察覺,卻轉開頭去任其無聲落在衣間,努力輕笑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兒子雖自詣立身恃正,動心忍性,居然也被雅爾哈齊那個痞子帶得歪了。”

四阿哥話音一落,卻聽殿外傳來不依的聲音:“怎麼還成了弟弟我的錯了?四兄,你這明明是自己立場不堅定嘛,卻諉過於人,實與你平日行事不符。”

皇帝轉頭,看到四兒子紅透了的臉,呵呵笑出了聲,背後道人長短,卻被捉個正着,對於這個行事方正的兒子,估計應是人生第一次吧。

皇帝虛弱地正笑,李德全領了雅爾哈齊並玉兒進來,叫起行禮的二人,笑道:“朕估摸着你們現在也該到了。”

四阿哥呆愣,何着,皇父故意挖了一個坑,然後,自己非常自覺主動地就跳了進去?皇阿瑪這行爲,是玉兒說的挖坑吧?

看一眼被李德全扶到迎枕上靠好,用看好戲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皇父,四阿哥心裡悲嘆:熱衷於看兒子的笑話,拿兒子出糗逗樂,皇阿瑪,您也被雅爾哈齊這一家子帶歪了!

309探病

雅爾哈齊給皇帝請完安,斜睨一眼四阿哥,“四堂兄,你居然也背後道人長短,這可太稀奇了。”

四阿哥尷尬地清咳一聲:“我這可說的都是實話,你自己說說,你是不是總像個無賴似的。”

雅爾哈齊不樂意了:“四兄?無賴?無賴能和我比?”

四阿哥脣角一翹:“是呀,無賴哪比得上你,你比無賴更無賴。”

雅爾哈齊大怒,皇帝大樂,玉兒失笑,李德全亦眯起了眼。

“四兄,你今兒得說清楚了,弟弟我怎麼無賴了,你要不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弟弟我跟你沒完。”

四阿哥看着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擡眼看看滿臉不服氣的堂弟,輕咳道:“放開我,什麼樣子?”

雅爾哈齊哼道:“不行,你先說,不說,我就不放。”

四阿哥睨他一眼:“你自己說說,那大街上的無賴,他敢這般撕扯爺嗎?可你就敢!你還當着皇阿瑪的面兒威脅兄長,你自己說說,你是不是比那街頭的無賴更無賴。”

雅爾哈齊一時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放手吧,不甘心,不放手吧,自己真成了無賴了?

皇帝看着這個平素在自己面前無法無天的侄兒吃癟,一時心情極其舒暢,連日緊鎖的眉頭,也鬆了開來,笑呵呵看着那兄弟倆鬧。

玉兒對於兩個一把年紀還不忘耍寶的男人很無語,不過,既是綵衣娛親,也就罷了,畢竟,連四阿哥這般嚴肅方正的人都放下形象不顧了,自家那個素來胡作非爲的男人就更不用有什麼顧忌了。

四阿哥見雅爾哈齊一時無辭以對,扯了扯自己胳膊:“還不放手?”

雅爾哈齊咬牙,放開手,卻不忘威脅:“這個月的點心沒了。”

四阿哥正正自己被扯歪的衣襟,瞟一眼沒品的堂弟:“怎麼就沒了,還有半個月呢。”

雅爾哈齊吡着白森森的牙:“你弟弟我是無賴,無賴搶點兒點心吃,不是平常事?”

四阿哥的眼睛閃了閃,咳了一聲:“無賴也有兄弟不是,兄弟的點心,還是不會搶的,又不是惡霸。”

雅爾哈齊氣結,這又升級成惡霸了?

皇帝看兄弟倆鬥嘴看得很樂,不過,到底病了多日,身體虛弱,此時,卻覺頭暈目眩,便是連枕也靠不住了,不由自主往下滑去,唬得一直留意着他的兩兄弟急忙搶上前去扶住。

皇帝躺在炕上,閉着眼,虛弱道:“無妨,讓玉兒給朕診診。”

四阿哥一皺眉,不過到底讓出了位置。

玉兒走過去,按着皇帝的脈搏,靈覺探了進去,過了半晌,放下皇帝的手。

“皇上,您這是勞心耗神過了,加之,加之大怒大悲大驚,情緒大起大落傷了五臟,先前一直硬撐着,這放鬆下來後,這病就全跑出來了。”

皇帝閉着眼苦笑:“到底上了年紀了,比不得年輕的時候了。”

玉兒寬慰道:“皇上您素來也知道,這情緒大起大落對身體本就不好的,好在,您素來身體底子好,此次藉機好好養養,便沒有大礙的。”

皇帝覺得那一陣暈眩過了,睜開眼,笑道:“那你給朕開方子吧。”

玉兒還未應聲,一邊的四阿哥卻輕聲攔道:“皇阿瑪,您是萬乘之尊,怎能讓她一個小丫頭片子開藥就輕易地服藥?她除了做點兒哄孩子的糖丸,這麼些年,也沒給別人診過病,兒子可不放心您服她開的方子。”

玉兒一聽這話,惱了,“四堂兄,我怎麼就是丫頭片子了,我孩子都六個了。”

四阿哥斜睨一眼:“孩子多就是長大了?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性子,還沒以前四歲的時候穩重。”

玉兒氣結,“四堂兄,你今兒是見着誰找誰的碴兒呢吧。”

四阿哥看也不看玉兒,目視屋角:“總之,皇阿瑪的身子交給你,我不放心。”

玉兒還想再辯,四阿哥卻不給她機會,轉回目光,輕聲對皇帝道:“皇阿瑪,您這病了,外面的兄弟們個個都着急,依兒臣之見,您召兄弟們進來,讓他們見見您,他們也放心,再則,兄弟們中間也有知藥性的,您召太醫會診後開的方子,讓兄弟們都仔細琢磨琢磨。兄弟們心繫您的病情,讓他們檢視藥材,推敲方子,也或者熬熬藥,他們爲您做點兒什麼,心裡也踏實,怎麼着也比在外間慌亂無措,什麼也做不了的好,您說是不是?”

玉兒哼道:“堂兄弟們有孝心,侄兒媳婦就沒孝心了?皇上,您得給侄兒媳婦做主,四堂兄欺負我。”

皇帝躺在枕上,聽着玉兒又是撒嬌,又是告狀的,可憐自己四兒子一片好心全付之東流。看一眼不吭聲的四兒子,又看看滿臉不樂意噘着嘴的玉兒,這丫頭,這麼些年,還是這般憨直的,沒一點兒多餘的心思。她是不是總忘了他皇帝的身份,只記得是她長輩?這麼些年,他算是明白了,這丫頭,嘴上喊着皇上,皇太后,其實,在她心裡,這也就是兩個名字,兩個尊崇的名字,如同常人說菩薩二字一般,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尊敬,親近。內裡卻無畏懼,無顧慮,彷彿自己與皇太后就是她心裡的菩薩,心裡只有慈悲慈愛……

皇帝閉上眼,這孩子,讓人心暖啊。

皇帝睜眼,看着玉兒:“你這傻孩子,你四堂兄是護着你呢。”

玉兒轉了轉眼珠子,“他是兄長,護着我,不是該的?”皇帝這毛病,不是很複雜啦,不過,四堂兄的好意,她也心領了。

看着玉兒得意的小模樣,皇帝失笑,這般無私無慮地付出自己的關愛,又這般天經地義地享受着周遭親人的維護,有這孩子的地方,讓人不只心裡,便是身上也覺暖洋洋的,連這素來只充斥着威權的乾清宮,似也籠罩在了脈脈溫情之中。

皇帝只覺這孩子來了後,連自己這些日子日漸沉重的身子,似也輕鬆了幾分。

“老四,既然你說兄弟們懂藥性,那就叫他們來吧。”

四阿哥輕聲道:“皇阿瑪,三哥、五哥、八弟,他們素日都是知藥性的,您看,叫他們來,可好?”

皇帝點頭:“宣吧。”

李德全聽着皇帝首肯,輕手輕腳退了下去找小太監去宣召幾個阿哥。

玉兒先前拉着皇帝手的時候,已給他輸了生氣,此時,也不憂心,只坐在一邊拉着皇帝有一搭沒一搭閒聊。

四阿哥與雅爾哈齊聽着這一老一少說話,也不插話。不是他們不想說話,實在是皇帝在病中,他們不敢吵着他老人家,至於玉兒,那丫頭,那聲音兒聽着,只讓人覺着舒適,而不會心生一絲煩燥,沒見皇帝嘴角一直帶着笑意?

玉兒正跟皇帝說幾個孩子的事兒呢:“……弘英後來聽說薩娜訂人家了,跑到那家人去看那個孩子,看完了,還威脅人家不許欺負他表姐,說本來是想等自己長大了娶表姐的,可惜表姐不願意。弄得那老實孩子一張臉脹得通紅,只一勁兒保證,不敢虧待薩娜,也不會讓小妾害了繼室,最後被弘英逼得無法,應承說只要薩娜三年內能爲他家添丁,他便絕不納妾,便連以前的通房,也送走。弘英這才滿意了,走時,卻又說以後會常去他家看看。”

皇帝好笑:“去年,弘英多大?只有五歲吧?”

玉兒笑道:“可不就是,圓圓滾滾的一個三寸丁小娃娃,一本正經地和人家商討要辦多少桌酒宴纔好,聽人家說四十桌還不滿意,說還要加,後來聽說別人家親友就那麼些人,他拍着小胸脯說,會帶好些宗室去吃酒宴。”

皇帝笑得胸膛直振:“他這混不吝的性子,跟他阿瑪倒像了個足,這孃家和夫家的親戚,怎能混到一塊兒?呵呵,倒難爲那個娶你舅表外甥女的孩子了,你方纔說,那孩子叫什麼?”

玉兒咯兒咯兒地樂:“那孩子叫圖爾炳阿,佟佳氏,滿洲正白旗人,現在吏部做筆帖式,倒與我阿瑪當年一般,阿瑪當年辦差,最初也是在吏部做筆貼式的。”

皇帝虛眯着眼:“嗯,你阿瑪當年確實做了幾年筆貼式,年輕時,做做這些瑣碎的事兒,有益,能把浮躁的性子磨磨,日後處事才能穩重。”

玉兒嘻笑道:“薩娜也算否極泰來,這不,進門頭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身子骨兒也都很好,喜得她婆婆直呼是沾了皇太后的福氣,這盼了多少年,終於盼來了大孫子。這會兒正在家裡絮叨着,尋摸好東西要謝太后這個月老呢。”

皇帝樂了:“你一會兒把這事兒跟皇太后說說,讓她老人家也高興高興。”

玉兒脆聲應了,看着皇帝精神有些乏,傾身給皇帝蓋好被子,把皇帝的手塞進被窩的時候,又趁機渡了一股生氣進去。

“皇上,您要是困了,就睡,四堂兄我們都守在這兒呢。” ωwш _тт kǎn _C○

皇帝閉上眼,笑道:“朕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陪着才能睡的。”話雖如此,病時,牀前有人守候,心裡卻覺得極安穩,加上玉兒度的生氣,皇帝很快就睡着了,嘴角還帶着一絲笑意。

玉兒看着一邊的李德全直抹眼睛,有些疑惑,李公公哭什麼?

輕手輕腳走過去拉着李德全到了外面的殿堂,問道:“李公公,誰欺負你了不成?”

李德全一肚子心酸感動,被這一句話衝了個乾淨,抹乾淨眼淚,笑眯眯道:“夫人,奴才沒被欺負。”他現在的位置,有幾人敢欺負他?不怕他在皇上面前上眼藥?

玉兒眨眨眼:“我看你哭得那樣傷心……”

李德全笑道:“奴才看皇上睡得安穩,奴才這是高興的。”

玉兒點頭:“嗯,這樣呀,皇上這些日子用腦過度,難以入睡也是難免,你以後只注意,讓他老人家睡前半個時辰最好別太用腦,要是能聽聽音樂什麼的就更好了,那個,會讓他老人家繃了一天的神經放鬆,睡覺就能睡好了。”

李德全點頭:“皇上平日經常難入睡。奴才也勸過他,可萬歲爺習慣了處理大量的政事,要他什麼也不做,他卻是不習慣,也就召幸……”

李德全突然停住不說話了,這召幸嬪妃后皇帝睡得好的話怎麼好和這位夫人說。

玉兒側頭疑惑地看着李德全,看他臉上浮上一絲不自在,想了想方纔說的召幸二字,明白了,轉了轉眼珠,“李公公,我先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你叫小太監給我撐傘唄。”

李德全看看殿門外紛紛揚揚飄落的大雪,“是,奴才這就去安排。”

310、賜字

玉兒也沒進去和兩個男人打招呼,只告訴李德全一會轉告他們即可,就這樣領了帶進宮的兩個嬤嬤去了慈寧宮。

留在乾清宮的兩個男人聽說她獨自去了慈寧宮,也不擔心。玉兒的身份兒,和整個後宮的人都沒什麼利害衝突,一般情況下,也沒人會算計她。因着她的身份和性子,加上皇帝的寵愛,在整個皇宮,她倒是比皇帝的那些兒媳婦孫媳婦們更有人緣兒,混得如魚得水一般。

等玉兒從慈寧宮帶了皇太后身邊的桂嬤嬤回到乾清宮時,乾清宮外間裡,好些太醫正與幾個阿哥們圍着一個方子答辯。

沒錯,是答辯。

皇子們問,太醫們答,皇子們沒聽懂,繼續問,太醫們沒法子,只能引經據典詳細給皇子們解答,如此一來一往,便如大學裡導師考問學生一般。

一個頭發胡子全白了的太醫正對着門口,此時見着玉兒,如見救星,幾步跨到玉兒身前。

“夫人安好。”

玉兒看太醫一把年紀,還給自己行禮,雖說自己身份在那兒,卻也仍然不忍,示意身邊的嬤嬤扶住太醫。

“老太醫不須多禮。”

老太醫笑眯眯道:“夫人博覽羣冊,於醫藥一道有自己獨到的見解,當日爲十八阿哥開的方子卻是好方。”

玉兒邊走道:“老太醫謬讚,小女子不過是爲着自己的幾個孩子,多讀了幾本醫藥書藉罷了,說到獨到,卻是談不上的。至於十八阿哥當日用的那個方子,卻是得自古冊,小女子不敢居功。”

老太醫跟着玉兒移動:“不知夫人從哪本典藉裡找出來的?”

玉兒眨了眨眼睛:“那書卻已沒了一半,不過剩些殘篇,唯獨這個方子卻是記得最全,其間論症,診脈,釋疑寫得最全,因此,小女子纔敢送到行宮。十八阿哥能痊癒,還是得力於諸位太醫們妥善照料、就症用藥之故,我在幾百裡之外的京城,卻是沒出上什麼力的。”

見玉兒一推四五六,全不接碴兒,老太醫無法,從一旁的一個太醫手裡拿過方子:“夫人請看此方可有不妥當處?”

玉兒知道這是爲皇帝擬的方子,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遍,又反覆想了想,點了點頭,“太醫們羣策羣力擬出的方子指定是好的,堂兄堂弟們本着一片孝心,多問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老太醫兩道白眉舒展,笑道:“是,夫人說得極是。”

玉兒把方子退回給老太醫,點頭道:“我這兒領了皇太后的令,要領桂嬤嬤去看看皇上,老太醫請便。”

老太醫欠了欠身,玉兒領着桂嬤嬤幾人轉身進了裡間,往博物架另一邊皇帝休息的地兒走去。

白眉老太醫拿了方子與玉兒說話時,太醫皇子們也都看到了,此時見老太醫迴轉,便都看着他。

三阿哥問:“怎麼,雅爾哈齊的媳婦也是懂醫藥的?”

白眉老太醫道:“回三爺話,雅貝勒爺夫人把半個太醫院的書都看過了,聽院裡小莫太醫說,她是打小跟着莫老太醫學過的,九月時,十八阿哥得的痄腮,便是夫人送來的方子治好的,其辯方之能,我等亦有不及。”

四阿哥一聽這話,皺眉道:“她便是看了幾本醫書,也不過是走馬觀花、紙上談兵罷了,怎能和諸位太醫多年埋首醫道相提並論。便是那個方子,我聽雅爾哈齊說,也不過是她在一個殘本里找着的,碰巧罷了。”

白眉老太醫捏着白鬍子道:“是,方纔夫人也說了,碰巧那個殘本里這個方子的事兒記得最全,這纔敢寄到行宮,當日臣也在行宮,與幾位同僚論證後都覺可用,就用了,卻是藥到病除的,是個良方!”

殘本,便是殘本也需有能力辯識呀。不過,四阿哥既如此說,白眉老太醫認爲自己也不必與他爭論。

五阿哥溫和道:“無論怎樣,能把半個太醫院的書都看了,也算本事。”

四阿哥搖頭:“五弟只道全是她自己看呢?她借回去好些是給弘普看的。”

五阿哥驚訝:“弘普侄兒纔多大?這白日在上書房沒得一刻閒,這回了家,還得學醫?”

四阿哥翹起脣角:“弘普說,爲了家裡人的健康,趁着現在年輕,多學點兒。”

“年輕?”一屋子上了年紀的太醫皆忍不住呵呵笑,便是一臉沉穆之色的八阿哥,也扯了扯嘴角。

三阿哥道:“他才八歲吧?居然用年輕來說自己?”

五阿哥笑着擺擺手:“那小子,別看和四哥一樣一臉正經,其實最淘氣不過,上回不憤弘蛭取笑了他愛潔,愣是把弘蛭的衣上染上墨,打賭讓他穿三天,弘蛭輸了賭,無法,一件兒沾着墨跡的衣裳,就這樣在宮裡宮外來來回回的被人看了三天的笑話兒。打那後,再不敢取笑他的。”

四阿哥翹着脣角:“現在還算好一些了,四歲以前,比現在還挑剔,若不是他看得上眼的人,便是碰了他的衣角,他都能去換身兒衣裳。”

五阿哥聽了四阿哥這話,驚異道:“還有這事兒?”

四阿哥點頭:“皇阿瑪第四次南巡,那年我也隨駕的,看着他吹毛求疵的挑剔,皇阿瑪也不管管,只在旁邊看熱鬧,他呢,衣食住行用的東西,稍有一點兒不潔,他都能去找皇阿瑪告一狀,把隨駕的太監們折騰了個足。”

五阿哥笑道:“原來他這是天性,怪道呢,我還真沒見過這樣愛潔的,便是那些個女人家,好些也比不得的。他現如今能成日和兄弟們在校場摸爬滾打,不是一身泥就是一身汗,倒也算是難得了。”

四阿哥一揚眉:“他再不改改那臭習性,雅爾哈齊就該上手了。”

幾個兄弟想着雅爾哈齊那暴脾氣與無賴性子,都忍不住笑,有個這樣的爹,弘普堂侄兒也不容易。

說幾句閒話,兄弟幾個又頭碰頭商議藥方,好半晌論定了,抓藥的抓藥,煎藥的煎藥,卻都是親力親爲,好在身邊都領了一個懂行的,若不然,這到最後煎成的藥,太醫們敢不敢奉給皇帝還是兩說。

看着四阿哥一匙一匙喂皇帝喝藥,玉兒抿嘴笑,皇帝看見了,便問她笑什麼。

玉兒也不多想:“侄媳婦兒在想,不論多英雄了得的漢子,這都有柔軟的時候。皇上當年爲着四堂兄的病,從出塞途中回來探視是這樣,四堂兄爲着皇父生平第一次喂藥是這樣,堂兄弟們爲着皇上吹毛求疵地拽着太醫們打破沙鍋問到底也是這樣。常人只見着皇上、皇子們平日在朝堂衙門如何意氣風發,揮斥方猷,雷厲風行,殺伐決斷,想來,是沒幾人能想像他們也會有手足無措,驚惶不安的時候的。皇上你看幾個堂兄弟的眼神兒,像不像受驚不安的小動物?”

皇帝看幾個兒子因爲玉兒的話,收斂了不安的神態,一個個的眼睛卻又不自在地各找一個地方盯着不動。皇帝爲着看了兒子們笑話,更爲着兒子們的孝心,一時眉眼舒展,心裡極舒暢。

“你這丫頭,倒取笑上兄弟們了。”

玉兒嘻嘻笑:“皇上,我可沒取笑他們,我只是在想,若是我阿瑪看到現在屋子裡這般父慈子孝的場景,不知回去又要怎麼拾掇我那三個哥哥了。”

皇帝喝完暴紅了臉的四兒子喂的藥,擦了擦嘴,就着四阿哥的手靠在迎枕上。

“怎麼?你幾個哥哥不是很孝順嗎?”

玉兒笑道:“孝順是孝順,不過,若讓他們如幾個堂兄弟一樣做這些細緻活兒,到最後,指不定那藥是成了粉末還是藥罐子成了碎末呢。讓他們玩兒刀槍箭棍容易,讓他們從外城快速扛幾個太醫回家也容易,可若讓他們像幾個堂兄弟一樣這般細心卻是萬難。我方纔還在想呢,若是三哥給阿瑪餵食,會不會最後勺子被捏壞了,我阿瑪還喝不着一口呢。”

皇帝失笑:“你個促俠的丫頭,打趣完幾個堂兄弟,又拿自己哥哥們取笑,真是白疼你了。”

玉兒嘻笑道:“玉兒可沒取笑他們,玉兒就是實話實說。玉兒就是想起那句‘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的話來,覺得這話說得真對。”

皇帝驚訝地看着玉兒:“你還會作詩?”

玉兒眨了眨眼,半晌方想這詩是魯迅寫的,現在還未出呢。

“玉兒不會作詩,會背詩,這詩不知打哪兒看到的,覺得和現在的場景像,就拿來用用。”

皇帝感興趣道:“全文是什麼?”

玉兒想了想:“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

皇帝想想這詩,忍不住看看幾個兒子,玉兒正好看到皇帝的眼神,笑出了聲。皇帝想想詩的最後兩句,也忍不住笑:“你這丫頭,連朕也取笑,朕這不是回眸看小老虎,你這些堂兄弟都長成了,不是小老虎了。”

玉兒樂道:“玉兒什麼也沒說,是皇上自己說堂兄弟們是小老虎的,不關玉兒的事。”說着示威地衝四阿哥揚揚下巴。四阿哥瞪她一眼,回頭,又瞪雅爾哈齊一眼,雅爾哈齊躺着也中槍,卻也沒當回事兒,誰讓那惹着四堂兄的是他媳婦兒呢。

皇帝看幾個小兒女打眉眼官司樂一陣兒,看看另幾個臉現尷尬之色的兒子又樂一陣兒,又聽玉兒嘰嘰喳喳撩撥四兒子。

“四堂兄,我知道,你不是小老虎。”

四阿哥滿意地點頭。

“四堂兄,你屬馬,你頂多是小馬駒。”

四阿哥怒目相向。

“怪道你愛吃素,這馬,可不就是素食動物嘛。”

皇帝看着四兒子牙咬得嘰咕作響,偏找不出反駁話,忍不住呵呵地笑。

玉兒一本正經道:“我那年四歲見着你,你就愛吃素,如今,你還是這樣。我今兒才知道,你這食素完全源自天性,既是天性,我也就不多說了。”

四阿哥從牙縫裡往外蹦字兒:“爺以後葷素搭配着吃。”

玉兒轉轉眼珠子:“皇上可也在這兒聽着的呢,我一會讓人告訴四堂嫂子和弘暉,說你說了以後每頓飯葷素會搭配着吃,我想,四堂嫂子和弘暉會好好盯着你的。四堂兄,你肯定不會反悔吧。嘿嘿,你別瞪我,我知道你腸胃弱,可是,你這腸胃弱全是你自己找的,誰讓你不按時按頓吃飯的?雅爾哈齊跟着你在戶部辦差,也跟着你有上頓沒下頓的。這差事哪有辦完的一天,就你辦差較真兒,不把手頭上的事兒辦完自己不吃,別人跟着你也吃不成。你這樣不把自己和身邊人的身子骨兒當回事兒的作法,是應該被批判的;你這種辦差習慣明明是一種謀殺,嗯,沒錯,你不只謀殺大家的健康,連自己也謀殺了。”

一屋子人看着四阿哥又紅又白的臉色都忍不住笑,四阿哥咬牙切齒,轉開頭,看也不看那個連黑的也能說成白的女人。

皇帝看着玉兒輕笑:“原來你是心疼夫婿了。”

玉兒不以爲然:“皇上,我們爺可不像四爺,我們爺身子骨兒壯着呢,而且,我平日天天給他裝着點心,餓了就掏出來吃一塊兒,可比四堂兄好。我們爺說了,便是那點心放在四堂兄面前,他也不看的,就埋頭看摺子看錶,好像看那些東西就能看飽似的。嗯,我想,他興許看得壓根兒忘了餓了。

可是,他這樣子把自己當牛當馬使喚,把身邊的人也當牛當馬使喚的習慣真的要不得,他這纔剛進壯年,這還看不出大毛病,可這人的身子,可不就是一天一天給累壞的?這一頓不吃,留點兒隱患,又一頓不吃,又留點兒隱患,天長日久,這隱患積少成多,可不就要出大毛病了?

四堂兄,你別瞪我,本來就是,你自恃現在體力好,精神好,對吃飯休息不上心,哼,你信不信,你再這樣下去,你總有一天心力交瘁,累得吐血。”

皇帝聽着玉兒這話,看看緊抿着脣的四兒子,又想想他愛較真兒的性子,再想想現在日漸豐裕的國庫,嘆了口氣:“老四,你這樣勤勉,皇父很高興,只是,你打小讀《孝經》,該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道理,你這要是把身子累壞了,叫老邁的父親如何是好?”

四阿哥聽着皇父關切的叮囑,紅了眼眶:“是,兒子以後會多加註意的。”

皇帝知道這兒子的性情,素來是說到做到的,放心地點點頭。

玉兒在一邊卻不以爲然:“皇上,依玉兒看呀,您還是賜幾個字給四堂兄吧,掛在他書房裡,讓他天天警醒。嗯,我記得弘普說四堂兄現在書房裡就掛着您寫的字呢。是吧,四堂兄。”

四阿哥清咳一聲,“我方纔應了皇阿瑪,以後會注意的。”

玉兒撇嘴:“你若說別的會注意,我還信你,你若說你會注意休息,會按時吃飯,你卻早沒什麼信譽了。我覺着吧,還是皇上的御筆才能讓你時時記在心上,嗯,就像當年那個喜怒不定一樣。”說着嘻嘻笑出了聲兒。

皇帝也失笑:“行,玉兒既說的有理,朕就給你四堂兄再賜幅字。”

玉兒笑道:“嗯,皇上,您看,就寫:按時吃飯,按時睡覺,要多休息,怎麼樣?”

一屋子男人都想扶額,這般白話,也太失皇帝的水準了。

玉兒看着男人們臉上的不以爲然,不樂意了:“皇上,您不會又寫什麼子曰詩云、《內經》、《黃帝篇》一類的吧,那也太不直白,還是玉兒方纔說的簡單明瞭,不會產生歧義,便是四堂兄看了,想從中給自己找點兒藉口也找不着。”

皇帝看着四兒子抽搐的嘴角,也來了精神,“朕就這麼寫。”

四阿哥想撞牆,他的書房裡,掛這樣內容的字,雖說是御筆,可這般內容,以後,他還怎麼好叫人去他書房坐,他又不是幾歲的孩子!

玉兒轉轉眼珠:“皇上,咱現在就寫吧。”

四阿哥怒斥:“胡鬧,皇父這剛進完藥,身子尚弱,怎能讓他老人家累着。”

玉兒一揚下巴:“皇上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會兒,寫字的力氣是絕對有的,你別是想拖時間然後想法子勸皇上改寫他字吧?”她方纔給皇帝輸的生氣,自能保證皇帝的精神。

四阿哥被揭穿了心思,清咳一聲:“我沒想拖時間。”

皇帝覺得這會兒精神不錯,加上看四兒子難得被捉弄,覺得很有意思,便道:“玉兒,你既要朕寫字,就過來扶朕。”

玉兒拉了雅爾哈齊,把四阿哥擠到一旁,一人一邊把皇帝從炕上扶了起來,握着皇帝手腕的時候,又給他輸了一股生氣。可不能因爲寫字,把他老人家給累着了。她這生氣不斷往外輸,倒讓皇帝的精神又振奮了一些。

三阿哥五阿哥想看四阿哥笑話,八阿哥不知是豔羨還是什麼,也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那嘰嘰喳喳在皇帝耳邊說話的女子,一行人走到博物架外面的御桌旁。

李德全早領人擺好了筆墨紙硯,玉兒與雅爾哈齊扶着皇帝在椅上坐好,玉兒又探了探皇帝的脈搏,很放心地點點頭,又忙着給皇帝背後墊靠墊,又給皇帝倒養生茶。一屋子人,倒是她最忙活。

皇帝舒舒服服靠在椅上,笑道:“你忙活半天,一會兒朕還要站起來寫才成。”

玉兒不以爲意:“給四堂兄寫的字,讓他自己磨墨,這墨不還得磨半天?您靠着養養神。”

磨墨的李德全聽着這話,轉頭看皇帝,皇帝看看不情不願的四兒子,笑道:“老四,別偷懶,去磨墨。”

玉兒嘿嘿笑着看瞪了自己一眼後老老實實去磨墨的四阿哥。嘻嘻,在嚴謹講形象的四阿哥書房掛教小孩兒一樣的大白話條幅,想想都可樂。皇帝顯然也作此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玉兒轉轉眼珠:“皇上,您再寫個小的,讓四堂兄帶回去給四堂嫂子繡成繡屏,到時擺在四堂兄桌子上,嗯,繡兩幅,一幅放在他戶部的書桌上,一幅讓四堂兄帶在身上。嘻嘻。”

磨墨的四阿哥看看因爲用力過度濺在衣袖上的墨跡,聽着幾個兄弟噗噗的笑聲,咬緊了牙關,他今兒算是栽裡面了。以後,走到哪兒哪兒跟一個聖諭,這些個字兒,必然跟緊箍咒似的扣在他腦門兒上,他便是想找藉口也不能了。想想戶部那幫子人,估計以後該樂了,自己再想沒日沒夜地使喚他們是不能了,若不然,那幫子油滑官員必定擺出畢恭畢敬的態度:不是奴才等偷懶,四王爺,您看,您這桌上還擺着聖諭呢。

四阿哥覺着,他現在都已能想見那幫子人如蒙大赦的慶幸眼神了。

好在,皇帝還是挺爲自己兒子着想的,除了掛四阿哥書房裡的那些個字用了白話,擺四阿哥書桌上以及隨身的皇帝就寫的含蓄多了,一個是“勿以益小而不足爲,勿以損小而不足戒。”另一個則是:“慎情志、慎飲食、慎勞逸。”

四阿哥看了很滿意,那個大白話的不說了,這後兩個皇父擬的,至少不像給幾歲的孩子寫的囑咐了,他的形象也算得到了保存。

玉兒看了也很滿意,這後一個,讓四堂嫂子多繡幾個荷包,讓四阿哥一年四季天天帶着。嘿嘿。

回頭看見四阿哥放心的神色,提醒道:“四堂兄,這個‘勿以益小而不足爲,勿以損小而不足戒’是皇上讓你按時吃飯休息的,不是讓你把差事做到最精細的。你別會錯意,若不然,我們爺就會幫你在戶部大肆做宣傳了。”

四阿哥看看雅爾哈齊笑出的一口白牙,又回頭看看站在皇父身邊狡詰笑着的玉兒,嘴角抽了抽,這對夫妻,耍起賴來,忒難纏。

皇帝給四兒子寫完一幅大字,兩幅小字後,覺得精神還不錯,又爲另外三個兒子各寫了一幅字,雖有玉兒的生氣相助,一時也累得直喘,一屋子子侄趕緊把他扶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超肥一章,算兩章吧,嘿嘿。

311勞碌

玉兒看着擺在桌上的皇帝御筆親書直噘嘴:明明是四堂嫂子的工作,如今怎麼就讓四堂兄找着理由攤派給她了?

雅爾哈齊看着妻子不憤的模樣好笑:“你今兒在乾清宮捉弄他許久,還不能讓人家還擊?”

玉兒丟給丈夫一個白眼兒:“人家都是爲他好哇,你也感覺到了吧,他三十歲的氣血,還不如我阿瑪足呢,再這麼一直操勞下去,指定長壽不了。”

雅爾哈齊嘆氣:“他就是那麼個德性,有什麼辦法!想做的事兒太多,精力時間又有限,他只能壓榨時間。在衙門忙完了不算,回府,還接着忙,這麼些年,他的府裡也沒個子嗣出生,爲什麼?忙!精力耗損過巨,子嗣又能從哪兒來?”

雅爾哈齊說着,疲憊地嘆口氣靠在炕頭:“以前,都不知道,咱大清有這麼多問題的,現在,成日被他催逼着幹活,大方向的東西知道多了,才明白,這些年,他臉色爲什麼越來越不好,成日跟結了一塊兒冰似的。唉,難啊!”

玉兒也不生氣了,好奇道:“怎麼?”

雅爾哈齊道:“你想想,自大清入關,到現在,是不是一直小仗大仗不斷?皇上完成了撤三藩、收臺灣、徵噶爾丹的壯舉,爲後世子孫打下了一片太平江山。可同時,因爲打仗,國家也打窮了!加上今年這個省,明年那個省大災小災年年不斷,皇上爲安定民心,幾乎年年恩免受災地方的賦稅,賑濟受災地區的災民;又要南巡聚攏安撫南方漢人之心;又要安頓戰後的八旗子弟……哪一項,不要錢?皇上允許國庫的錢款外借,爲的什麼?實在是因爲很多戰死沙場的八旗後代過得艱難。你想,便是連宗室都會有出不起女兒嫁妝的,平民百姓家呢?下層兵丁家呢?還有那失恃失怙的、四肢不全的……”

雅爾哈齊嘆一口氣:“皇上最初用老八管戶部,興許以爲他有能力管好戶部也說不準,可惜,老八管戶部,似乎沒起到什麼太大的作用,這國庫最後居然只剩了五十萬銀子,雖說先前本也不富吧,可老八沒能通過正當手段讓國庫富起來也是實情。四兄這人,辦事較真兒,不做便罷,一做,如果不做到最好,他就不罷休。可戶部多少事兒,他便是有三頭六臂也不夠使喚呀,他偏又鉅細無遺都要查,唯恐什麼地方做得不周出現一個漏洞就把庫裡的錢白白流失了……如此這般下來,如何能不辛勞?時間哪裡又夠用?你今兒唆使皇上寫的諭令,把他本就緊巴的時間給佔了,又捉弄他,他當然要氣得牙癢癢的。”

看着妻子噘得高高的嘴兒,雅爾哈齊失笑:“他不是不明白你的好意,也不是不知道這樣過度操勞於身心無益,可他吧,也確是無法,那些個官員們,誰個不想鑽點兒空子往家摟點兒?都想過好日子,可是,俸祿就那麼些,能怎麼辦?只能在差事上利用手中的權力做點兒什麼了。爲什麼都不想當京官兒就想出缺放出京外?爲的,不就是在外弄錢比京裡鬆快?

京畿之地,首善之區,在這裡做官,上面有皇上,中間有御史,下面有百姓,雙雙眼睛都盯着呢。德性官品有虧,稍弄得大發點兒的事兒,就能鬧出來,一鬧出來,就別想有個好,不像在外省,官員個人自律更重要,而且,只要不鬧得不能收拾,天高皇帝遠的,也就罷了。也因此,外放的官員,皇上總要召見,便是一縣之主這般七品小官兒,皇上也因他們要主政一方親自陛見,唯恐選的官兒品性不好,惡了一地百姓,壞了大清的根基。

可就算是這樣,那利令智昏的,見錢眼開的,貪贓枉法的卻依然沒法兒杜絕,管着錢袋子的四兄能怎麼辦?那些出去的錢,可是全從他手裡流出去的,他敢有一絲疏忽?偏那些有膽犯事兒的,好些背後還都有各種牽扯,不是這個宗室的姻親,就是那個國戚的血親,犯的事兒不至於大得惹皇上暴怒,可也沒小的可以讓人視而不見,爲了不至於在事後再花無數心力去周旋補救,他乾脆一開始就杜絕讓人犯事兒的可能,如此,怎麼不操勞?!他又是個眼裡容不下沙子的性子,有時疑心又重,總覺着下面兒做的事不能完全放心,如此,這手上事兒,如何少得了……正如你所說,他呀,就是個勞碌命。”

玉兒不噘嘴了,“不是說聰明的人都多疑?他多疑,是不是正好說明他是個聰明人?”

雅爾哈齊失笑:“胡唚。”

玉兒打開那張皇帝寫的“勿以益小而不足爲,勿以損小而不足戒”,想了一會兒,“多疑才能多發現問題、多思考問題,進而能夠把問題想得更明白,你說是不是?而且,能夠發現問題,不人云亦云,是一個人有能力的表現。嘻嘻,是不是?”

雅爾哈齊失笑:“這麼說,也能說得過去。不過,就怕過猶不及。”

玉兒想了想:“四堂兄平日與人相處,也沒見多疑呀,他也就在政事上才喜歡多問幾句,是不是?”

雅爾哈齊不吱聲兒了。

玉兒想了想,“就算他多疑,那必定也是因爲受過傷、受過騙,只有被狠狠傷過心的人,纔會對人缺乏信任,以前有多深的信任,受傷後纔會有多深的傷痕,嘿嘿。就象他府裡那個李氏,他以前有多信她,後來出了弘暉的事兒,就有多恨她。”

雅爾哈齊不知想到什麼,不說話了。

玉兒看着丈夫,走過去,伏在他懷裡。

“又想起你幼年時候的事兒了?”

雅爾哈齊收回心神,“我和四堂兄不一樣,他是幼年曾經得到過,年稍長之後卻失去了;而我,則是打小就沒得到什麼關愛,之後,也就沒什麼失去的。倒是去你們家後,得到了師兄弟的照顧,老太爺的全心教授關照,現在,又有你……四堂兄那人對人不會輕易付出信任,但信一個人時,又是全心相信的;而我則更像你說的守財奴,得到什麼,就緊緊守着,死死護着。”

玉兒咬着脣笑,“你這樣滿好,不貪心,惜福。惜福的人,纔會幸福。”

雅爾哈齊摟着懷裡軟軟的妻子滿足地嘆口氣:“我現在過得很幸福,以前從沒想到過的幸福。越與別人比較,越能清晰感覺到的幸福。你沒看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兒,嘿嘿,那扎得人都痛。爲什麼?嫉妒我娶了你,又生了六個聰穎乖巧的兒女。”想了想,又樂道:“你沒看老八今兒那眼神兒?嘿嘿,他那樣自詣胸懷廣闊的,居然也會露出那麼明顯的嫉羨之色。”

玉兒嗤笑,“八阿哥會羨慕你?看花眼了吧?再說,便是羨慕也必然是羨慕你得皇上看重、信任,和皇上親,而不會是別的。他剛被皇上罵過柔奸成性,自是羨慕你在皇上面前這樣無拘無束的。再說,我也沒你說的那麼好,除了會照顧親人的生活起居,我也沒什麼能耐。”

雅爾哈齊擡頭看看妻子,又復躺回去,算了,妻子既要這樣想,隨她吧,嘿嘿,他媳婦兒,總這麼招人疼!

夫妻倆靜靜躺了一會兒,玉兒問道:“四堂兄的幼年是不是過得極好?極得孝懿仁皇后的寵愛?那時候,作爲皇貴妃之子,是不是也很傲慢?”

雅爾哈齊想了想:“那時我太小,而且因爲是庶出,也沒怎麼進宮,知道得不多,不過,他那時養在皇貴妃身邊,在後宮地位僅次於太子,便是驕傲一點兒,也是正常的,再則,太子自小就沒有母親,而四兄卻有關愛他的佟佳皇貴妃,又因佟佳皇貴妃而常得皇上看顧,想來,心氣還是極高的。”

玉兒嘆息,“佟佳皇貴妃薨逝,他回到德妃身邊,你說這事兒,該算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雅爾哈齊皺眉:“這個,一時還真說不清楚。應該是好壞皆有吧。如果佟佳皇貴妃還活着,做爲她的養子,四堂兄便是地位僅次於太子的皇子,心性必然不會像現在這樣隱忍,那樣子說不準便會落得大堂兄一般下場。不過,也說不準,佟佳皇貴妃如果是個聰明的,想來也應該能把四堂兄教得聰明吧?回到德妃娘娘身邊後,他的身份在宮裡也就平常了,不過,那好歹是他生母。”

玉兒想了想:“佟佳皇貴妃薨逝那年,他十二歲,要說一般的孩子,那也都懂事了,何況是皇宮裡的孩子,那時,應該是極懂事了。

那個年齡,回到生母身邊,要從頭培養與生母的感情,肯定不容易;加上十四分去了德妃娘娘大部分關愛,他一個習慣於獨佔母愛的孩子,如今不但不得生母的看重,還要時時看弟弟與生母母子情深,如果德妃再對他忽視一些,他心裡肯定會很難受,再早熟,十二歲,也還是個孩子,也會渴望被人愛……

我進宮幾次,看着德妃娘娘對十四不知道多親暱,可對着四堂兄卻很客氣,想來,沒我們這些外人的時候,她只會更客氣冷淡也說不準。生母待弟弟有多深的愛,他一比較就知道生母待自己有多冷淡;他心氣高,又曾經得到過最好的,如此,又該多傷心?而德妃呢,這兒子當年送出去,估計就以爲收不回來了,爲了自己不思兒成疾,心估計早淡了,加上後來又連育三女二子,對這個大兒子說不準最後乾脆就選擇性遺忘了,可兒子長到什麼都差不多懂了時,卻又突然回到自己身邊,她,不知道會怎麼想?

親,已不能!遠,亦不能!那就只能淡了!

那個年齡,回到生母身邊,要從頭培養與生母的感情,肯定不容易;加上十四分去了德妃娘娘大部分關愛,他一個習慣於獨佔母愛的孩子,如今不但不得生母的看重,還要時時看弟弟與生母母子情深,如果德妃再對他忽視一些,他心裡肯定會很難受,再早熟,十二歲,也還是個孩子,也會渴望被人愛……

我進宮幾次,看着德妃娘娘對十四不知道多親暱,可對着四堂兄卻很客氣,想來,沒我們這些外人的時候,她只會更客氣冷淡也說不準。生母待弟弟有多深的愛,他一比較就知道生母待自己有多冷淡;他心氣高,又曾經得到過最好的,如此,又該多傷心?而德妃呢,這兒子當年送出去,估計就以爲收不回來了,爲了自己不思兒成疾,心估計早淡了,加上後來又連育三女二子,對這個大兒子說不準最後乾脆就選擇性遺忘了,可兒子長到什麼都差不多懂了時,卻又突然回到自己身邊,她,不知道會怎麼想?

親,已不能!遠,亦不能!那就只能淡了!

當年生下四堂兄,不能親養兒子,你覺着德妃娘娘心裡有沒有怨?”

雅爾哈齊皺眉:“她當年位份不到,按制不能親養兒子。再說,四堂兄養在佟佳皇貴妃身邊,豈非比養在她身邊身份貴重?爲着兒子考慮,她也應該是高興的吧。”

玉兒翻了個白眼兒:“按說把普兒惠容養在皇太后身邊,是不是比養在我身邊好?可是,我就寧願他們養在我身邊。”

雅爾哈齊失笑:“你當別人都和你一樣呢?不計較功名利祿?皇帝的後宮,那麼多女人,你說,能平靜得了?能不爭寵爭聖眷?但凡有爭鬥的地方,能少得了陰暗手段?你不會以爲素日進宮人人都對你笑臉相對,沒有惡意,就以爲後宮的都是安分守己,嫺良淑德的女人吧。

你忘了,當初便是選個秀,都有人算計你,何況是身後各有家族牽扯的後宮嬪妃?

你沒見宜妃所出的五阿哥養在太后膝下,這麼些年都過得平平順順的?這便全是沾了皇太后的光的。你想想,四堂兄養在佟佳皇貴妃身邊,佟佳皇貴妃身後母家的勢力是不是就可爲四堂兄所用?德妃娘娘母家可沒佟佳皇貴妃那般得力的。這樣,四堂兄自是養在佟佳皇貴妃身邊更好,想來,德妃娘娘也明白這個道理吧。”

玉兒氣結:“你就不能從一個母親的角度去考慮一下問題?”

312牙印

雅爾哈齊不以爲然:“你不是總說做母親的總想給兒女最好的一切?如果德妃娘娘真的愛四堂兄,她只會更高興;德妃娘娘包衣出身,自己沒什麼能給四堂兄的,可他若能得到佟佳皇貴妃孃家的勢力,是不是也是德妃娘娘能給他的最好的?”

玉兒頭暈,想了半天,一揮手:“剛生下兒子,就被抱走,德妃娘娘跟四堂兄的感情哪有那麼深,能替他謀劃那麼遠?何況後來連連懷孕,她早把四堂兄忘了,若不然,現在她待四堂兄也不會那樣淡的!當初,四堂兄養到幾歲的時候,佟佳皇貴妃不是有過身孕?若當時佟佳皇貴妃生的是兒子怎麼辦?如果這個兒子養大了怎麼辦?四堂兄是養子,哪有親子親近?身份豈不是更尷尬?所以,德妃娘娘肯定沒爲四堂兄想得那麼遠。”

雅爾哈齊輕聲道:“可是佟佳皇貴妃沒有子嗣。”

玉兒打了個哆嗦,壓低了聲音:“你不會說是德妃娘娘出的手吧?”

雅爾哈齊皺着眉:“按說,她不敢,那時,她身份低,應該沒那能耐。再說爲一個已送給別人的兒子冒險,不像德妃的爲人。雖然見過德妃的次數不太多,不過,能看出來,那是個識時務懂進退的聰明女人。”頓了頓:“不過,後宮的女人,不能以常理推測,我以前在親王府可見過阿瑪那些女人們爲着爭寵,使多少手腕子的,而對於有孕的對手,又是怎樣百般使絆子下暗手的,那些女人,有幾個真的手上是乾淨的?”

玉兒嘆氣:“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人,好吧,好吧,揣測一下,沒關係,可是,她那時才二十歲吧,能想這麼遠?手段有那般厲害,連副後身邊也能安插人手?不可能!我覺着吧,當時,佟佳皇貴妃不找她麻煩,就不錯了。怎麼說,人家身份兒在那裡呢。”

雅爾哈齊失笑:“十三歲就能嫁人,二十,還小了?你素來願意用最大的善意待人,我也不和你說這些,反正,那些太黑暗的東西,我也不樂意讓你知道,以免污了你的耳朵。咱府裡清淨,以後也會一直清淨下去,那些下作手段,你不用知道。”

玉兒有些意興闌珊,“我還是覺着,德妃娘娘應該不會那麼壞,若不然,皇上也不能封她爲德妃了。”

雅爾哈齊失笑:“傻媳婦兒哦,宮裡的女人,要像你這樣,恐怕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了。算了,隨你怎麼認爲都成的。”

玉兒噘着嘴:“德妃娘娘待四堂兄和十四堂弟偏心肯定是有的,也可以說是極偏心吧。畢竟四堂兄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再加之,四堂兄在佟佳皇貴妃那肯定養成了很多在她看來讓自己咯應的習慣或者氣質,她可未必會喜歡。嗯,四堂兄那人,身上確有一股雍容之氣,或者以前小時候還有點兒驕縱之氣也說不準,有可能吧?四堂兄年紀小,才十二歲,不知道怎麼跟生母親近,而德妃娘娘有了十四,肯定不會屈身去哄這個離開自己十幾年的大兒子,於是,母子倆終於形成現在這般疏離客氣的相處模式。”

雅爾哈齊疑惑:“你見過他們母子倆相處的時間不多吧,怎麼這麼多想法?”

玉兒的眼睛閃了閃:“是呀,見過不多幾次,可我印象也很深呀,太客氣了!我看着,真不習慣,替四堂兄覺得難受。而且,我還發現,李氏與德妃娘娘居然有相似處,以前,四堂兄又那般寵愛李氏,因此,我覺着,四堂兄在心裡,應該是想親近生母的。”

“什麼?”

玉兒看着丈夫驚訝的模樣,癟嘴:“其實,兒女受父母影響很大的,甚至連對未來妻子、夫婿的喜愛,也會受父母一定的影響。當然,前提必須是深愛父母的孩子。”

雅爾哈齊覺得頭暈:“你都說什麼呢?我怎麼就沒弄明白?”

玉兒揮揮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麼了,行了,太費腦子了,不說了,洗洗睡吧。”

雅爾哈齊不幹了:“你話裡的意思是,將來我們的兒子喜歡的妻子,就是像你這樣的,而我們要給女兒找個中意的,必然也得找爺這樣的?”

玉兒笑道:“也不必全然一樣,但至少在某一方面像一些。比如,像我這樣全心愛護家人,像你這樣勇武有能力。找有這類特質的人,將來他們相處起來,應該會輕鬆一些,不過,容容崇拜的是你嗎?還是皇上?越是崇拜人,對她的影響就會越深。”

雅爾哈齊捏着妻子軟軟小小的耳垂,咬牙道:“當然是我?”

又頓了頓:“不過,崇拜皇上,也很正常。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在給容容找夫婿人選,我記得沒告訴你呀?”

玉兒偷笑:“你問容容要是找玩伴,想找什麼樣的。這不是很明顯了?你不可能幫容容物色閨中密友吧。再說,你一個男人,平日接觸的自然是一些大男人、小男人、老男人,以容容的年紀,你指的自然是小男人;容容雖說還小,到底也是女兒家,你不能給他找個男玩伴回來陪她玩兒吧,一來,容容八歲了,男女七歲不同席,她這樣的年齡開始要有忌諱了。二來,容容也不是那愛玩兒的性子,還需要玩伴的,因此,你必然是想找出來培養給容容做夫婿的,而且,你早年就說了要跟我阿瑪瑪法似的早早替女兒物色人選,然後自己培養女婿的。”

雅爾哈齊抱着妻子從炕頭到炕腳滾了幾個來回:“我還想着找好了再給你看看呢,沒想到,你倒先發覺了。”

玉兒被丈夫帶着滾得頭暈,閉眼等着氣息平順下來後,方得意道:“所以說,你別以爲有什麼事兒能瞞過去,我信任你,不打聽你的事兒,不過,不表示我不會用腦子思考。因此,要是你哪天對別人女人心動了,或是碰了別的女人,我也能知道,你便是想瞞也瞞不了

雅爾哈齊對着妻子那張厲害的小嘴咬了一口:“威脅爺,嗯?”

玉兒笑眯了眼:“哪有,我就是跟你說一下。免得你抱着僥倖心理犯下什麼錯誤。還有呀,你忘了,咱倆身上可有同心珠呢。嘻嘻。”

雅爾哈齊牙癢地又咬了一口,覺得不解氣,按着媳婦兒就一頓狠命揉搓,直搓得玉兒全身發軟,眸泛水光,暈紅了兩靨,這才覺稍解了恨,可鬆開手後一眼看到妻子這番媚態,卻只覺另一種火氣直往上竄,噌噌地止也止不住,也不管不曾沐浴,一把把妻子的褻褲拔了下來,挺身就鑽了進去。

玉兒一聲驚喘,猝不及防之下打了個哆嗦,好在下面從不幹澀,若非如此,豈不要受傷?

恨恨白一眼丈夫,卻被他眼中的狂野嚇了一跳。雅爾哈齊看着衣冠整齊的妻子,又想着裙下滑溜無一絲阻礙與自己相親相交,只覺無比刺激,一時欲/火大熾,再不見平日和風細雨的溫存,只如狂暴的公牛,沒一絲理智,由着本能暴怒連續的撞擊,讓一時未曾反應過來的玉兒迎頭被一**過激的大浪打得幾乎昏暈過去……

第二日下午,雅爾哈回府時,玉兒尚未醒轉,看着妻子昨兒一身衣裳揉搓得全不見一絲兒衣裳的樣子,倒跟那鹹乾菜一般模樣,此時團成一團尤在炕腳,雅爾哈齊心虛地把那一團團了出去吩咐玉兒的貼身丫頭處理掉,吩咐幾個丫頭不經傳喚不得進屋後又轉身進了臥室,掀開被子一角,俯身仔細檢查妻子的身體。那紅腫已沒了早晨他出門時的恐怖,雅爾哈齊慶幸地抹一把汗,好在妻子體質特殊,若不然,這明晃晃的罪證擺在那兒,這兩天他可別想得着好。

看着那豔紅,加上鼻端縈繞的淡淡的甜膩香味,雅爾哈齊直咽口水,見着那紅白相間的誘人顏色,那條白嫩細膩的大腿,他鼻息越來越重……

玉兒睡了一天,怎麼着也把精神養了一些回來了,被人在最敏感處又舔又吸最後甚至還感覺什麼鑽了進去,刺激得本就敏感的通道口一陣緊縮,迷迷糊糊的玉兒氣得一腿踢了過去——只可惜手腳無力,卻不能給某個惡人以重擊,只相當於給那個戀戀不捨的男人一個醒來的提示。

“你這頭蠻牛。”

雅爾哈齊打了個哆嗦,這又膩又軟還帶着鼻音的怒叱讓他從尾椎處升起一陣麻意,可見着妻子迷濛又氣惱的眼眸,他只能訕訕地摸摸鼻子。

“媳婦兒,你夫君我服侍你穿衣?”

玉兒怒道:“滾遠。”

這個時候要是聽話的滾遠,不知道又要等幾天才能消氣,有過慘痛經歷的某人死皮賴臉纏着磨着,也不知道是真要幫忙還是借服侍之名行佔便宜之實地幫着玉兒一件兒一件兒穿衣裳,待玉兒從裡穿到外,披着一件外裳時,已是累得呼呼直喘。見外裳半天穿不好,玉兒又氣怒又無奈又沮喪,只能對着某個罪魁禍首妥協。

“行了,別添亂了,我再不起來,普兒都回來了。”

聞絃歌而知雅意的某人嘻皮笑臉放開纏在妻子身上的祿山之爪,“做兒子的,等等就等等唄。”

對於厚臉皮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理他。

玉兒看也不看那個笑得可惡的男人,自顧起身下炕,只是,腿卻一軟,往前便撲,摔倒了。

看着墊在身下笑得沒個正經樣兒的某人,玉兒恨得撲過去就咬了一口。

“嗷——”

玉兒死命磨牙,半晌,氣消了,才放開嘴。

雅爾哈齊可憐兮兮看着妻子,加上臉頰上一圈兒紅紅的牙印兒,怎麼看怎麼可憐,怎麼看怎麼像剛被家暴、被蹂躪過的神態。

玉兒忍着笑從丈夫身上爬起來,張口欲叫綠櫻進來幫她梳頭,卻見丈夫還賴在地上,無奈道:“快起來,讓丫頭們看見,成個什麼樣子?”

雅爾哈齊一聽這話,乾脆頭枕雙手,不動了,只抱怨道:“我怕你摔着,撲過來救你,給你當了肉墊子,你還咬我——”

對於某人間歇性年齡退化已可做到熟視無睹的玉兒丟了一個白眼兒過去:“我爲什麼會摔着?”

某人的眼神心虛地亂晃:“那個,……”

說話時牽扯到臉,感覺到臉上的一絲痛,某人理直氣壯了,控訴道:“你還咬我了!”

看着那個男人擺着一幅不可一世的神態,臉上卻頂着明晃晃一圈牙印兒,玉兒沒忍住,撲噗一聲笑了場,擡眼看到某人正用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玉兒抿着嘴笑着伸出手:“行了,我拉你,你別賴在地上了,快起來,一會兒孩子們該來了。”

313敷粉

雅爾哈齊捉住妻子的手,懶洋洋放鬆身體由着妻子往上扯,自己卻一點兒不用力。玉兒胳膊便是有四五十斤力,腰有五十斤力,可雅爾哈齊這一大堆兒,卻是她用盡全身力氣也沒可能拉起來。

半天拖不起來,知道丈夫故意耍賴,玉兒惱了:“快借力起來,懶豬。”

雅爾哈齊眼中精光一閃,玉兒尤未反應過來,已被扯得跌回到他身上,軟細的小腰一下被箍了個嚴實。

“蠻牛?懶豬?嗯?”

看着某人眼中危險的光,玉兒死命拍着某人胳膊:“快起來,孩子們該來了,快點兒。”

某人躲在地氈上,一動不動,由着那隻小羊踢騰。

玉兒掙了半天,蜉蝣撼大樹一般,一點兒用沒有,無法,傾身在某張厚臉皮上親了一記:“乖,快起來。”

懶洋洋的某人把另半張臉也轉過來,玉兒無法,又傾身親了一下。

雅爾哈齊收回一隻手,指指臉頰上方纔被咬的位置,玉兒翻了個白眼,不就咬了一口?這男人,也太愛計較了。想不理他,可現在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能從善如流地在牙印兒上又重重親了一下。某人覺得自己的地位得到了肯定,大男人的自尊心也得到了滿足,這才眯了眯眼,滿意地一挺腰,一撐地,摟着玉兒站了起來。

弘普領着弟弟妹妹們在額娘主屋外等了足有一刻鐘才被叫了進去,看着明顯用脂粉蓋了一層的阿瑪的臉,弘普眼角抽了抽,最後決定視而不見,領着弟弟妹妹們給父母請安。

玉兒心虛地看看兒女,見他們未察覺異樣,不由鬆了口氣,招手讓兒女近前。

顯然,玉兒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弘英看着阿瑪,驚訝道:“阿瑪,你今兒成了小白臉兒了!”

弘芝看着僵住的阿瑪,趕緊補救:“三弟,阿瑪怎麼可能是小白臉兒,阿瑪可是大英雄、大豪傑、大丈夫……”

雅爾哈齊臉色稍霽。

弘芝大喘氣:“……阿瑪今兒只是用額孃的粉在臉上抹了一層。”

弘英聽了弘芝的話,不但未識趣停住話頭,反驚悚高喊:“阿瑪,你一個大老爺們塗脂抹粉的,還是個男人嗎?”

雅爾哈齊石化在當地。

惠容忍着笑,掩飾地回身從嬤嬤懷裡把四弟抱到額孃的炕上放着,弘普也面不改色打奶嬤嬤懷裡接過了五弟,把兩個差點讓頭從脖子上垂落在地的奶嬤嬤遣了出去。

兩個嬤嬤快速退了出去,雅爾哈齊也解除了石化,怒哼道:“弘英,你個混帳小子,你阿瑪怎麼就不是個男人了?”

弘英一縮脖子:“阿瑪,你自己說的,塗脂抹粉,那是娘們兒家家才幹的事兒,”

眼見着三弟要把阿瑪惹火,弘普無奈道:“三弟,這塗脂抹粉,在魏晉之時是名士們也喜歡乾的事兒。”

弘英一下被大哥吸引了注意力,也不去關注他阿瑪的臉了,幾步跑到大哥身邊,仰着腦袋等着他博學的大哥給他釋疑。

弘普把五弟也放到額娘身邊,看着他與四弟在寬寬的炕上爬來爬去,之後,以目示意弘英給他搬椅子。弘英這點兒眼力勁兒還是有的,屁顛兒屁顛兒把額孃的梳妝凳抱了過來放好,弘普也不挑剔,這是他額娘用的,怎麼着都是好的,坐了上去。

“魏晉朝時,和現在不一樣,那時的男人呢,以白爲美,有稱之爲‘玉人’者,便是彼時。三弟,你說,咱現在誇一個男人長得好,會怎麼說?”

弘英想也沒想:“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四方闊口,豹眼圓睜,鼻如懸膽,目似朗星。端的一個好相貌!”

惠容聽着三弟這話,想起額娘給她買的評話本,忍不住笑。

弘普扯了扯嘴角:“沒錯,在咱們眼裡,這樣有男人氣概的男人,才能稱之爲男人,這樣的長相,才能稱之爲是好男兒的相貌。不過,在魏晉朝時,形容一個男人長得好,卻會說他‘膚如凝脂,脣賽點朱,面似月下白玉,腰如風中楊柳,口噓蘭麝,體溢芳香,端的一個好皮囊’,若再柔弱幾分,那就更妙了:慵軟無力,又添三分優美。”

弘英張着小嘴,合都合不攏,這不是額娘說的僞娘?還是額娘堅決不准他們兄弟接觸的一類人吧?

弘普咳一聲:“《晉書》裡,俊美的男人首先要白,最好比女人還白。比如有一個叫王導的就非常白皙,他是士族門閥,清談之時,好手拿白玉柄麈尾,他的手執白玉柄時,手和玉看上去渾然一體,大家看了都很羨慕,便贊他爲‘玉人’,以褒揚他的白皙。彼時,許多玉人或者想當玉人的男人,就堅持在臉上抹粉,所以說,魏晉之時,名士們其實喜歡抹粉;還有那個‘敷粉何郎’何晉,也是因爲長得白皙而非常有名。魏晉時,男人抹粉的習氣風行,按照當時的說法是這些男人‘胡粉飾貌,搔頭弄姿’。”

弘英懵懂地看一眼自己父親:“阿瑪,你今兒抹了額孃的粉是想要搔頭弄姿?”

雅爾哈齊憤怒地看着大兒子,弘普目光清澈地回視父親,“阿瑪爲何對兒子怒目相向?”

弘芝縮了縮脖子,非常明智地躲到一邊,以免被戰火波及。

“臭小子,你故意的吧!”

弘普非常不明所以:“阿瑪此言所意?”

雅爾哈齊氣悶:“你是想幫你阿瑪我解圍?還是故意寒磣你阿瑪?”

弘普非常詫異:“兒子當然是爲阿瑪解圍啦,兒子不是跟三弟說了,魏晉名士纔會敷粉嗎?”

雅爾哈齊回頭瞪着三兒子:“臭小子,你沒聽懂你大哥的話?名士,名士纔會抹粉。”弘英點頭:“嗯,兒子知道。”

雅爾哈齊剛要放心,弘英又道:“……大哥的意思就是,魏晉之時,名士們都是小白臉兒的僞娘嘛,兒子當然聽懂了。”

雅爾哈齊一口氣沒上來,氣得幾乎頭暈,狠吸幾口氣,回頭又瞪弘普。

弘普無奈道:“阿瑪,兒子已經盡力了,三弟腦子一根兒筋,沒辦法。”

雅爾哈齊回頭衝玉兒嚷:“媳婦兒,你兒子聯起手來欺負我。”

自打弘普說起魏晉名士的風氣,玉兒就一直低着頭,肩膀抽個不停,大兒子的腹黑程度又上了一個臺階,可喜可賀啊。

此時聽到丈夫告狀,玉兒拼命合攏笑得大開的嘴,又用手揉揉酸掉的肌肉,擡頭起頭,一本正經問道:“爺,怎麼啦?”

雅爾哈齊看着妻子眼中的笑意,氣苦道:“我說不抹這粉,你偏讓我抹,現在好,被兩個小崽子拿來打趣。我不管,你替我抹的,你得收拾這兩小兔崽子給我出氣。”

弘普見阿瑪這般不顧形象,居然跟額娘求援,見好就收,“阿瑪,三弟腦子笨,兒子會再多教教的。”

雅爾哈齊瞪一眼大兒子,又瞪一眼妻子,拽過妻子手裡的手帕子衝着自己的臉就使勁兒抹,抹完了,又瞪一眼大兒子。

惠容見阿瑪抹臉,手腳輕快地很快奉上一塊兒溫溼的臉巾,雅爾哈齊方纔用幹帕子擦完臉,正覺得臉幹得不舒服,見女兒這樣貼心,一時喜上眉梢,抱着女兒在小臉兒上大聲親了一下,樂滋滋用溫熱的洗臉巾又抹了一遍,舒服地嘆一聲,“還是生女兒好呀,女兒多貼心多孝順,唉,媳婦兒,再等十年,容容出嫁了,咱就再生兩個女兒吧。”

聽了這話,屋裡兩個女人的臉都紅了,容容衝着阿瑪皺皺小鼻子,玉兒則羞氣道:“孩子們都在呢,說的什麼話?”

雅爾哈齊嫌棄地看看五個兒子:“這幾個臭不子,沒一個省心的,五個都不頂容容一個,就會氣老子

弘英聽了阿瑪這話不樂意了:“阿瑪,兒子們怎麼不好了?兒子們個頂個的聰明,乖巧,孝順,不知道多少做阿瑪的羨慕你呢。”

雅爾哈齊樂了:“呵,臭小子,你說說,誰會羨慕你們阿瑪我?小小年紀,就開始學會擠兌父親,你們又哪裡乖巧?”

弘英道:“阿瑪,兒子們可沒擠兌你,到現在,兒子也沒明白您方纔怎麼就生氣了。而且,十堂叔哄我和二哥給他做兒子,我和二哥都沒答應,我們多孝順呀。”

雅爾哈齊瞪一眼弘英,剛想說話,惠容轉身坐到他的身邊,雅爾哈齊也不管兒子了,摟着洗完手回來的女兒求安慰。

容容瞪一眼弘英:“三弟,阿瑪是父親,你是兒子,不許頂嘴。”

弘英委屈地癟癟嘴兒,卻不敢再出聲兒。姐姐是乖巧懂事兒,可整起人來,下手比大哥還狠,偏阿瑪額娘都信她,自己便是到時有屈,估計也無處訴去,得,退一步海闊天空,忍吧。

雅爾哈齊得了援手,打倒了欺負自己的兒子,樂得抱着女兒直揉,嘴裡一勁兒心肝兒,寶貝兒地叫,那副終於找着組織的模樣看得玉兒差點兒破功。

弘普見弘英的目光盯着阿瑪臉上的那圈兒紅印張開嘴又欲多話,一把把他扯了過去,“老三,你再說話,一會兒小心阿瑪揍你。”

弘英看看阿瑪的神色,決定相信大哥,悄聲問:“大哥,阿瑪臉上那個紅圈兒是什麼?”

弘普扯了扯嘴角,捋起弘英的袖子,露出白嫩的胳膊,“來,衝肉多這兒咬一口。”

弘英不樂意了:“大哥,我又不是傻的,幹嘛咬自己,痛的。”

弘普瞪弘英一眼:“聽話不了?”

弘英無法,委屈地在小臂上咬了一口,弘普看了不滿意:“再重點兒,你又不是那沒牙的老太太。”

弘英當然不能承認自己像老太太了,一狠心,對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咬得自己眼淚汪汪地。

弘普看着三弟可憐的模樣,忍着笑,示意他看自己的胳膊:“看看,和阿瑪臉上那個紅印兒像不像?”

弘普也不委屈了,看看阿瑪的臉,又看看自己的小胳膊,末了,恍然大悟:“原來阿瑪把自己的臉咬了一口。”

雅爾哈齊本來正喝女兒奉的茶呢,聽到三兒子這話,噗一聲,全噴了。

玉兒再也顧不得了,捂着臉倒在炕上直抽抽,這三兒子,太有才了。

弘普跟他四堂伯學了幾年的面癱臉也破功了,扭過頭去噗噗地笑,弘芝早蹲角落縮成一團了,只看他的形貌,倒似一個被人欺負了躲在角落裡埋頭哭得全身哆嗦的小可憐。

惠容看看不明所以的三弟,又看看無語凝噎的阿瑪,再看看抽得全身都在顫的額娘,終於也沒憋住,衝着雅爾哈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阿瑪,女兒絕對沒有笑話你,女兒就是覺着三弟那話可樂。”

314上元

皇帝的病在子侄們精心的照料下不久便痊癒了。其實,玉兒覺着,皇帝生病期間,雅爾哈齊其實也沒做什麼。皇帝的生活起居,自有下面兒的太監並好幾個年長的阿哥們侍候,雅爾哈齊每日做的不過就是去皇帝那兒貧貧嘴兒,說說笑話兒,逗個樂,閒時看看廢太子給皇帝喂藥、三阿哥給皇帝穿衣、四阿哥服侍皇帝洗漱、五阿哥扶皇帝散步、七阿哥爲皇帝唸書……皇帝病癒後,第一件事便是去慈寧宮給皇太后請安,之後,又命內侍樑九功、李德全傳諭諸皇子及王、公、大臣:“前拘禁胤礽時,並無一人爲之陳奏。惟四阿哥性量過人,深知大義,屢在朕前爲胤礽保奏。似此居心行事,洵是偉人。”把四阿哥好好誇了一頓。

又過了幾日,皇帝不知爲着什麼考慮,把八阿哥的多羅貝勒一爵又復封給了他。即使如此,對於九阿哥比自己得了爵還高興的情緒卻並未感染八阿哥,他耳邊天天響徹的是那句“罪藉之後”,腦裡日日縈繞的是皇父當日毫不留情的種種言辭,他面上看着似乎與往日無異,其實,他這些日子總會時不時走神,他有時候甚至會懷疑,當日,那無情的話語,真是皇父所說嗎?獨自一人時,八阿哥會反思,會疑惑,他真的這般不堪?八阿哥很痛苦,很煎熬,可這苦痛與折磨,他卻誰也不能說。閉着雙眼,疲憊地靠在書房的椅上,他還沒想好,要不要把皇帝絕不傳位給他的決定告訴身邊的人,若要說時,又該怎麼說,他更不知道,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即使在這樣時不時恍惚的日子裡,八阿哥還是發現,老十和自己幾人有些離心了。

老十以前素來與老九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如今卻不再是這樣。聽說老十經常去找雅爾哈齊,八阿哥知道,老十的心如今肯定越來越偏向那一家子,好在,雅爾哈齊那一家素來對於他們與太子之間的較勁兒持不偏不倚甚至不摻和的態度,倒也無甚太大影響。八阿哥很清楚,只要不惹着雅爾哈齊,他那人,也不會輕易出手。八阿哥現在算摸清楚雅爾哈齊的爲人了,雅爾哈齊那人,是那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還之的狠人,因此,八阿哥對於十阿哥與他們走得近一事,是既無奈也無法,老十,大了!不過,老十心底到底還是會念着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的,便是他想忘,估計老九也不會給他機會的。這次百官推舉自己的事兒,鬧得太大,如今被皇父強行按壓了下來,

八阿哥愁眉不展,這事兒還沒完,畢竟,逼得皇父對着自己說出那樣一番話來,皇父心裡指定已是惱怒到極點了。再則,帝王之怒,豈會如此簡單就過去,其後,必然是還有疾風驟雨的。他現在,唯有絞盡腦汁想轍……四十七年的十二月,皇帝照例對朝堂人員的任用進行了調整,該升遷的千遷,該調任的調任,該賞的賞,該罰的自是照樣的罰,只是,對於上月推舉太子一事卻不置一詞,彷彿不曾發生一般。爲着皇帝的態度,朝中的好些個重臣皆心下不安,暗自揣測,不知皇帝心裡到底如何打算。是真的這樣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可這不像皇帝的性格呀!或是正在想着怎麼處理?對衆臣的聯名推舉,是還在考慮,還是在生氣?

對於推舉太子一事,也有許多朝臣沒太放在心上,因爲這推舉一事是皇帝自己讓衆臣做的,便是怪也怪不得衆臣,再則,大家都薦的八阿哥,便是有一些人例外,但畢竟是少數,皇帝總不能把所有的大臣都罰了不是,若不然,誰來辦差?因此,無論皇帝對推舉結果滿意不滿意,一些個官員也都只當這事兒完結了。唯有那些佇立朝堂多年的老臣以及那些真正皇帝的近臣才深知,這事兒,沒完!春節照例是祭祀、走親、進宮行禮……年年如此,按例忙了過去,很快又到了上元節。上元節,亦即元宵節。按中國民間的傳統,在這些天上皓月高懸的節慶之夜,人們要點起彩燈萬盞,以示慶賀。出門賞月、燃燈放焰、喜猜燈謎、共吃元宵,閤家團聚、同慶佳節,其樂融融

大清入主中原後,宮廷不再辦燈會,民間的燈會卻仍然壯觀。元宵節期這三天,滿城燈火璀璨,花燈也精緻奇幻,其間又增添了舞龍、舞獅、跑旱船、踩高蹺、扭秧歌等“百戲”內容。不知是靜極思動,亦或被幾個兒女鼓搗的,玉兒也難得有了興致,與雅爾哈齊說好這天從宮裡出來就去外城看看燈會。一家子換下進宮才穿的華貴莊重的衣飾,各自一身常服,出了內城。玉兒千叮萬囑孩子們拉緊嬤嬤們的手,不許走散,不許頑皮,不許玩兒得忘乎所以……到底不放心,又在每人的內袋裡放了一粒“千里追蹤”,爲的,就是防着孩子們不小心被人拐走。

弘英有些不耐煩:“額娘,兒子和哥哥們都有一身武藝,哪個毛賊敢碰我們,我們打斷他們的手腳,您快別說了,這都說了一晚上了。”玉兒氣得咬牙,這破孩子,這才六七歲,就敢嫌老孃囉嗦,太不孝了。玉兒還沒開聲,弘普先不樂意了:“老三,怎麼和額娘說話的?怎麼,你長大了,連額孃的話也敢不聽了?”弘普聽着大哥明顯不高興的聲音,縮了縮脖子:“大哥,我沒有。”又趕緊湊到玉兒跟前:“額娘,額娘,兒子沒有不聽話,兒子是個孝順的兒子,兒子只是第一次看着那麼多人,那麼多燈,那麼多好玩兒的,好看的,好熱鬧,就想趕緊去看看。”

玉兒被兒子抱着腿仰頭用黑亮亮的眼睛看着,那眼中滿滿的期盼讓她的心一下軟成了一團。“英兒,你忘了,上次你們就被人擄走了,額娘那次嚇怕了。”弘英想起那年的事兒,癟着嘴兒:“額娘,兒子知錯了,兒子會緊抓着嬤嬤的手的,兒子不會再讓額娘擔驚受怕了。”玉兒鬆開緊鎖的眉頭,“英兒乖,只要別被擠散了就沒事兒,額娘就是怕你們一時玩兒得忘了,這滿城全是花燈,到處都是人,若是擠得散了,便是白日都不能尋到,更何況是這樣的夜晚,就算燈火通明,也總有照不到的暗巷的。”弘英想了想:“兒子知道了,兒子不亂跑,就在嬤嬤侍衛圍起來的圈子裡。”

玉兒呼一口氣,好了,家裡的刺兒頭終於擺平了,能放心逛逛了。一家子就這樣□了熙熙攘攘的人羣,聽着喧嚷的人聲,看着外圍的十幾個侍衛嬤嬤,玉兒嘆了口氣。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若沒幾個孩子,玉兒便是一個下人不帶也不懼無畏,只是,四個孩子還小,便是萬分小心也不爲過的。只不知,當弘吉弘寶也長大時,這一羣小子,又該怎麼鬧騰呢。想着六個孩子滿街跑着讓人追的情形,玉兒扶額,回頭瞪一眼丈夫:“都怪你。”雅爾哈齊莫名:“怎麼啦?”玉兒哼一聲,回過頭去。

心情遊玩?倒不如別出府的好。”玉兒嗔道:“你知道多少人家的兒女,就是在這樣的節日走失的?也是因爲過節,那些個作奸犯科的,也都出來尋摸機會來了,偷東西的也就罷了,那拐孩子的,着實可恨。”雅爾哈齊不着痕跡指指一燈暗處:“看見沒?那便是個衙役,你道這燈市真沒人管呢?”

玉兒轉頭凝目一看,一個三十左右的壯實漢子雙手抱胸靠在一堵牆壁之上,正虛眯着眼掃視着來來往往遊玩嬉鬧的人羣。玉兒訝異:“你怎麼看出來的,他穿的和常人一樣呀!”雅爾哈齊笑道:“看到他腰上沒?是不是比常人突出一些?那裡有鎖鏈呢。就是爲着在燈市抓你說的那些作奸犯科之人的。”玉兒驚歎:“真辛苦。”雅爾哈齊笑道:“是辛苦,不過,也是撈油水的機會呀。俗話說,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這就是他們吃夜草的時候。”玉兒沒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又回身責怪地白了丈夫一眼:“怎麼說話的呢,人家爲了老百姓過個安穩節,這樣辛勞,便是吃點兒夜草也是該的不是。”雅爾哈齊嘆道:“現在不擔心了吧?行了,放幾個孩子自己玩兒去吧,一人身邊跟一個嬤嬤兩個侍衛,還不夠的?”

玉兒看看幾個眼睛明明看着圈外,卻立着耳朵聽着自己與丈夫兩人交談的兒女,無奈道:“容容多帶一個嬤嬤,行了,知道你們想掙開脖子上的繩子撒歡兒了,都各自玩兒去吧。”孩子們小小的歡呼一聲,很快領着侍候的人擠向自己早看好的地界兒而去。看着身畔幾個剩下的侍衛嬤嬤,玉兒想了想:“要不,讓他們也去鬆散鬆散?”雅爾哈齊失笑:“這麼多人,你想被人擠來擠去挨來蹭去,你就放他們走。”玉兒噘嘴:“不是有你?”雅爾哈齊笑道:“你這樣信我,我很高興,不過,我可不樂意你被擠着,讓他們在周圍鬆鬆圍着擋人吧。”玉兒哼一聲,不說了。因爲她發現,像他們這樣被圍在下人圈兒裡的,也不是沒有,自己幾人,倒也不扎眼。

雅爾哈齊優哉遊哉在玉兒身邊跟着往前挪,一邊輕笑着解釋:“你當那些個柺子沒點兒眼色?真的肆無忌憚?其實他們要下手的,大多是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像這樣身邊跟着幾個侍候的,一看就是達官貴人家的,卻輕易不敢伸爪子的。平民家的丟了孩子,也沒那麼多財勢尋人,可達官貴人之家的孩子,那可就金貴了,到時發動府裡的人手不算,更有各個衙門也都得幫着找,他們又不是壽星公嫌命長,又怎會不選好下手目標?同樣是孩子,他們多是找那風險小的下手。咱家的孩子機靈,又都習過武,更兼有你備的那些個**的藥丸、散劑,身邊又有人跟着,還有什麼可擔心的,放心,不會有危險的。”玉兒嘆氣:“可我上次就聽到宗室還是哪個官員家的孩子就丟了。”

雅爾哈齊不以爲然:“那種,多數是後宅爭寵使手段,才殃及孩子的,若是朝廷大員家的孩子經常丟,你說,那些個衙門的差役還有什麼用?若說是宗室,更不可能,愛新覺羅家的子孫若出了事,那還了得?”玉兒撇嘴:“對於那些個官員來說,別人家的孩子丟了也就丟了,便是貴人之家的孩子,頂天不過就是罷人家的官就完了,可丟孩子的人家卻要傷心一輩子。怎麼着,寧願自己百般小心謹慎,也不能只指望靠這些個官員。”雅爾哈齊失笑:“是,你說的有理,所以,咱讓侍候的人跟緊了呀。再則,你這話若讓你阿瑪聽到,他該做何想?”玉兒哼道:“我阿瑪雖管着刑部,可下面的官吏不盡心,他也沒法子不是。這世上,陽奉陰違的官員多了去了。”一個聲音笑道:“喲,弟妹這是對哪個奴才有這麼大怨氣呀?”

聽到這聲音,玉兒回頭一看,一下笑開了:“四堂嫂子,你們也來看花燈呀。暉兒呢?”烏喇那拉氏無奈道:“早不知道跑哪兒野去了。”兩羣人合成一羣,玉兒回頭打量蒼松一般的四阿哥,取笑道:“四堂兄,你居然也會逛燈會,真稀奇。”四阿哥瞪一眼笑得跟一朵花兒一樣的玉兒,“爺怎麼就不能逛燈會了?爺就是那麼沒意趣的人?”玉兒想了想,“你不是沒意趣,只是,你素來也太刻苦了些,輕易不參加娛樂,好像放鬆逸樂是罪過似的,四堂嫂子跟着你,也真是辛苦了。”四阿哥咬牙:“讓你嫂子跟你似的成日偷懶就不辛苦?”玉兒得意笑道:“是呀,是呀,那樣日子才鬆快呢。過日子,就得怎麼舒服怎麼過

怎麼安閒怎麼過,怎麼自在怎麼過。”四阿哥恨道:“都跟你似的,這國家還有勤奮盡職的官員?那你方纔還抱怨什麼?”玉兒吐舌:“我的意思是該勤奮的時候勤奮,可該放鬆的時候,你也得放鬆不是,就跟那琴絃似的,崩得太緊的,指定用的時間短,這人也是,不能成日的辦差事吧,也得每日找一小段兒時間鬆快一下才是,那樣,下一天做事兒的時候,精神才能更好不是。”四阿哥看着燈火下那閃着灼人光彩的眼睛,轉開頭:“牙尖嘴利,說好說歹都是你。”玉兒衝四阿哥做個鬼臉,看着四阿哥愕然的模樣,又嘻笑着轉頭拉着烏喇那拉氏說話。

四阿哥回頭瞪雅爾哈齊:“什麼樣子?多大了?這都六個孩子的娘了!”雅爾哈齊對於這種譴責根本無感,吡出一口白牙:“她要一輩子這樣,我才高興呢。你居然逛到正陽門外來了?這離着你的府坻,可也不近。”因爲雅爾哈齊的不以爲然,四阿哥鼻子裡噴出老大一口氣,他不過習慣性抱怨兩句罷了,心裡也大抵知道說也沒用,“還不是暉兒說要來找你們。”

315、搶人

兩家人隨着如織的人流慢慢往前移動,邊看花燈邊閒聊。

“既是來找我們的,暉兒怎麼不見?”

“老遠看到你家那幾個小子的影子,就追着去了,見着長輩也不知道先來請個安,都是你們把他帶壞了。”

雅爾哈齊失笑:“這怎麼也是我們的錯了,我說,你這也太會遷怒了。”

四阿哥許是因着難得這般鬆散,心情不壞,眼中微帶笑意,翹起嘴角,“不是你們平日帶得他跳脫了,何至於此?如今,連我這個阿瑪也不懼了,還敢頂嘴,不都是跟你家那幾個無法無天的學的?我要管時,你嫂子就說你家那幾個身子骨兒好全是爲着管得不嚴厲,還說玉兒說了,孩子不能給太大壓力;便是我偶爾說幾句,你們遇到了,也要你一句我一句把我的注意力扯到他事上,護着他躲了過去,你說,他現在變得這般模樣,不怪你們,怪誰?”

雅爾哈齊摸摸鼻子:“確是你要求太嚴,連鄔先生不也說暉兒是個好的,偏你總挑三揀四地雞蛋裡面挑骨頭。再說,孩子還小,跳脫一些好,只要在學業上過得去,平時過日子,你也別總那麼拘着他,你沒見現在皇上看着暉兒都說比以前機靈活泛了?”也不等四阿哥接着嘮叨,指着兩個女人:“她們要做什麼?”

四阿哥明知被轉移話題,也只能轉頭看,有什麼辦法,其中有一個女人,太能惹事兒了。

其實,玉兒什麼也沒做,不過就是看着花燈好看,拉着烏拉那拉氏看花燈罷了。

四阿哥回頭瞪一眼雅爾哈齊,後者痞痞一笑,四阿哥張嘴又要念叨,卻又被扯了一下袖子:“她們往前走了。”

四阿哥乾脆不再理這個讓人生氣的堂弟,拂袖自顧走了。

雅爾哈齊看着四阿哥的背影,得意地笑。這個堂兄,太嚴肅了,對着他,你若也一本正經,你就輸了,因爲你永遠也不可能比他更規矩更嚴肅更自律,與其被他逮着說個沒完,不如像現在這樣讓他自己放棄說教呢。某人搖着頭晃着腦得瑟着跟了上去。

玉兒看着五光十色,千奇百怪的花燈,覺着比現代的花燈一點兒也不差,更爲做花燈之人的手藝驚歎叫絕,此時,正拉了烏喇那拉氏看一個巨大的粉色蓮花燈。

“那蓮花燈是紙做的絹做的?”

烏喇那拉氏被帶得走近:“像是紗的。”

“真漂亮。而且,好大。”<br>

四阿哥走到烏喇那拉氏身後,擡頭看看那盞大花燈,翹起嘴角:“怎麼,你們看上這盞了?想要?”

烏喇那拉氏回頭看一眼丈夫,笑道:“弟妹說這個好看。”

玉兒見四阿哥看她,想了想,搖搖頭:“太大了,遠看着還行,近看,卻不夠精緻,而且,這麼大,拿着也不好走路。”

四阿哥搖頭:“你還想要多精緻的?當是內造的呢?”

玉兒撇嘴:“那就都不要了,看看就成,反正,今兒就是出來湊個熱鬧的。”

見兩個女人確實沒有想要的意思,四阿哥也就站在一邊等。兩個女人看得滿意了手拉手繼續往前走,走沒幾步,卻聽一片更大的喧鬧之聲傳了過來,外面的侍衛趕緊圍攏了護着幾個主子不被突然加快流動的人羣擠着。

玉兒伸長了脖子,卻什麼也看不着,回頭問兩個男人:“你倆脖子長,看到什麼了?”

雅爾哈齊早習慣了妻子的說話方式,四阿哥卻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雅爾哈齊看一眼:“舞龍隊。”

果然,不多會兒,便看到遠處一條金鱗長龍在人海中翻滾着起伏遨遊,一粒寶珠在前引路,逗引着長龍搖頭晃腦地追逐而行,輾轉騰飛中,漸行漸近。

玉兒伸長脖子,卻見路兩邊好些煙火衝着長龍就射,不知是被煙火燙的還是那舞龍的小夥兒本就愛鬧,卻見一個一個皆輕捷跳動,一時,那龍倒被舞得更見靈性。

玉兒看着那些使壞的人咯兒咯兒樂,拉着身邊人就嚷:“唉呀,唉呀,快看,那個,那個被燙得跳腳了,哈哈,肯定是燙的,那個放煙花的太壞了,咯咯,故意衝着人家身上放,呀,那龍身子都扭一起了,快打結了。”

看得高興,扯着袖子使勁兒搖,搖完了,覺着不對,擡頭一看,對上四阿哥盈滿笑意的雙眸。

玉兒吐舌,也不羞,扯着四阿哥衣袖指着那個拍衣裳的舞龍人:“燙壞沒?”

四阿哥看一眼,笑道:“穿着衣裳呢,燙不着。”

玉兒咯咯笑,又指着一路的焰火:“那龍燈,在焰火裡翻滾,好看。這下才有點兒看頭了,熱鬧呀。”

一條街的人都給龍燈隊讓路,在讓路的同時,點燃身前地上擺好的焰火,各式煙花沖天而起,夜空中一片奇幻瑰麗美景。玉兒仰着頭,看着星空下那轉瞬即逝的煙花,笑得見牙不見眼,那般從未在任何人臉上見過的燦爛明媚笑容,倒看得四阿哥呆了呆,繼而也仰頭望天。

龍燈很快舞到跟前,玉兒看着那個先前被燙得跳腳的,忍不住笑,“咱們沒帶焰火,不然,也放。”

四阿哥抿着嘴:“要放讓下人去買。”

玉兒搖頭:“算了,等他們買回來,龍都走遠了。”

四阿哥翹起嘴角:“怎麼,剛說完人家使壞,你也要不消停了?”

玉兒樂道:“唉呀,平日大家都顧着形象,說話行事一板一眼,唯恐顯得輕浮跳脫不穩重,哪像現在,便是玩兒得過火點兒也無妨啦,反正過節呢,都高興嘛,你看方纔被燙那個,也沒惱,臉上還樂呢。”

想了想,從空間裡掏出一大把銅錢,衝着那舞龍的就砸,邊砸邊笑,那被錢砸了的舞龍人,見着撒錢,都不走了,原地舞起來,一起一伏間,地上的銀錢便被衆人拾了起來,技藝很是不凡,既沒耽擱舞龍的功夫,銀錢也進了口袋。

那頂寶珠的眼觀六路,找着撒錢人,頂着寶珠舞了過來,圍着這一羣人開始轉動。寶珠到哪兒,龍頭就到哪兒,龍身子龍尾自也是跟着的,玉兒見着龍燈隊不走了,覺得好玩兒,一把把錢又撒了出去,叮叮咚咚落了一地。

銅錢撒沒了,又掏出幾錠銀子衝着龍頭砸,砸得那龍頭一個勁兒上下起伏,倒似行禮拜年一般。四阿哥見着她這般淘氣,忍不住搖頭,不過,見那被砸的臉上也樂開了花,便也就一笑了事,過年嘛,圖的就是個與民同樂。

龍燈隊撿完地上的銅錢與銀子,見人羣護在中間的那個貴婦不再往外扔了,圍着又繞了一圈,轉頭繼續前行而去。

看着越遊越遠的長龍,玉兒興致不減:“咱們找找看有沒有做得好的精緻小巧的花燈,贏幾盞提手上,也算應景了。”

四阿哥看看玉兒另一邊的雅爾哈齊:“接着再轉?”

雅爾哈齊笑着看看妻子:“難得有興致,那就接着轉。”

玉兒回頭拉了四阿哥身側的烏喇那拉氏往前尋那好看的花燈,一邊走,一邊評說方纔那舞龍隊的技藝。

烏喇那拉氏笑道:“就你不消停。”

玉兒搖搖烏喇那拉氏的胳膊:“唉呦,嫂子,你沾光多看了許久的舞龍,怎麼還不樂意了?”烏喇那拉氏擡手捏玉兒的臉:“你多大了?六個孩子的娘了,還這般小孩子心性。這滿大街,你見誰用錢砸人的。”

玉兒躲了開去,咯兒咯兒樂:“嫂子,你看吧,說不準明年,就好多人拿錢砸呢。”

四阿哥在後面聽了,臉一下拉長了:“帶壞民風。”

玉兒回頭衝四阿哥吡牙:“四堂兄真討厭。”

四阿哥被這話一下堵得哽住了,見她嫌棄完又拉着自己妻子走了,只能瞪一眼身畔的雅爾哈齊完事兒。

邊走邊尋,尋了半天,終於尋着一盞製作精緻的成人手掌大小的八角宮燈,玉兒看看上面的謎語,卻是好半晌也摸不着頭腦。

“嫂子,你看這是什麼謎底?”

烏喇那拉氏搖頭:“你長年看書的都弄不明白,我就更不知道了。”

玉兒一下蔫兒了,“讓我背詩詞行,哪怕糊弄兩句打油詩也成的,可猜燈謎我卻真是不行。這考的就是彎彎繞繞的心思。”回頭求助地看着兩個男人。

四阿哥還在計較方纔的“真討厭”呢,轉開頭去。雅爾哈齊看着堂兄的模樣好笑,又見妻子好容易找着喜歡的,便走了過來。

卻見那謎寫的是:初生月映之江畔(打一字)

雅爾哈齊稍想了想,揭下了燈上的紅紙,走到那攤主面前,攤主是個約莫六十幾歲的老人,慈眉善目,正看着旁邊一個青年呵呵笑。

雅爾哈齊輕喊:“老丈。”

老人轉過頭,雅爾哈齊遞上紅紙:“江岸的岸。”

老人笑着點頭,把小燈遞了過來。又指着身後一個被裝飾得五光十色的大門道:“園子裡面還有更好的花燈,你們可要去看看?”

玉兒一聽這話,有些心動了,擡頭看雅爾哈齊,雅爾哈齊看妻子的眼神,知道她想去,回頭笑問:“四兄?”

四阿哥看一眼期盼地看着他的玉兒,哼一聲,轉身當先往裡面走,只是,沒走幾步,卻停住了腳步,轉頭往右望去。衆人都住了腳,卻聽不遠處一羣人中傳出一聲怒斥:“……你是宗室,就可以搶人女兒嗎?”

四阿哥的眉頭一下皺了起來,眼中慢慢染上一層怒火,又是哪個混帳玩意兒在這兒鬧,皇家的臉都讓這幫不爭氣的丟光了。

只是,接下來聽到的聲音卻讓一羣人都呆住了。

“搶女兒?若沒小爺,這小丫頭早被人拐走了,你哪還有女兒可讓小爺搶的?”

“弘普?!”這分明是弘普的聲音。

素來規矩穩重的弘普會搶人女兒,這話,便是四阿哥也不信的。幾人也不管別的了,跟着那看熱鬧的人羣圍了上去。

人羣中,弘普手裡拉着一個五歲左右的小丫頭,兩個侍衛形成包圍之勢護着弘普,其中一個侍衛腳下還倒着一個人。

弘普對面,與弘普對恃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這男人身畔,跟着幾個女子,看服飾,其中之一應是官眷,那官眷手裡也拉着一個小丫頭,別的,卻似是隨侍的下人。

中年男人聽着弘普的話,卻是忍了忍氣:“小阿哥幫下官找着女兒,下官心裡也是感激不盡,只是,下官現在要領女兒回去,阿哥卻不讓,這卻無理可講。”

弘普看一眼身畔低垂着頭的小丫頭,冷冷看一眼中年男人:“放縱繼室欺凌嫡妻之女,你這樣的人,着實不配爲人父。”

中年男人的臉在燈下全變作了紅色:“小阿哥什麼也不知道,豈可胡言亂語。”

弘普一揮手:“你身畔那個丫頭,是你繼室生的吧,她穿的什麼?再看看這小丫頭,這一身兒,便是連我家的丫頭都不如,你這不是苛待嫡女是什麼?一個不尊倫理綱常的官員,能指望你好好爲皇上效力?一個內院不靖的官員,能指望你治理好百姓?一個爲色所迷,聽不進忠言之人,還能指望你有清明的頭腦辦好皇上交付的差事?你這般無能昏庸得連女兒也護不住的男人,有何面目在這裡責問小爺?”

中年官員被弘普一通毫不留情面的斥責氣得直哆嗦:“你,你,一派胡言,這丫頭是不是和你亂說什麼話了?她一個五歲的小丫頭,能懂什麼?你怎可聽信一面之辭這般侮辱朝廷命官?”說着話目含兇光狠狠瞪着一直低垂着頭站在弘普身邊的小丫頭。

弘普冷冷道:“你看看你那眼神,你那是看女兒的目光?跟吃人的狼似的,是看仇人吧?”

本來沒注意到中年男人目光的衆人,此時全都盯着中年男人看,看得那人僵在了當地。

弘普揮退兩個擋在前面護着的侍衛。

“被一個女人糊弄得分不清東西南北,可見你的智商有多低,說說,你是六部哪個衙門的,叫什麼,明兒小爺跟瑪法說一聲兒,讓他把你革了吧,免得浪費我大清官員的俸祿。”

那官員聽弘普居然說出要革他官職的大話來,一時不由冷笑道:“本官是皇上任命的朝廷官員,便是宗室也無權革退,阿哥莫不成想代替皇上行使皇權。”

弘普冷冷道:“好毒辣的心思,這是想給小爺安罪名呢。先前只道你只是爲父不慈,原來,你還是個心性陰險奸狡的,可惜,你這心思用錯地方了。你信不信,今兒這謀害嫡女的事兒皇上聽了不但不會責怪小爺多事兒,還會誇小爺做得對。不僅如此,皇上還會因小爺清除了大清官員隊伍中的無能蠹蟲而獎賞小爺,你信不信?!”

中年官員見着這個小小年紀的黃帶子泰然自若一派勝券在握的模樣,不由猶疑起來,這不像繼室說的搶女兒的紈絝宗室呀。

官員皺着眉:“下官是十爺的門人,小阿哥何必一定要找下官的麻煩。”

弘普高擡着下巴睨一眼官員:“十爺?哪個十爺?”

中年官員有些得意道:“除了皇上的十阿哥,誰敢稱十爺。”

弘普嗤一聲冷笑道:“好個賤奴才,敢在這裡敗壞十爺的聲譽。你信不信,十爺知道今兒的事兒,立馬得罵得你狗血淋頭。還當你自己是哪個名牌兒上的人物,還敢拿十爺來嚇唬小爺。滾一邊兒去吧。”

中年官員又羞又怒:“小阿哥把我家女兒放回,下官立馬就走。”

弘普哼道:“不行,小爺得等父母來了拿主意,這小丫頭不能就這樣讓你帶回去,若不然,說不準明兒看到的就是她的屍首,再不然,又被故意弄丟了也說不準,小爺既伸了手,就不能做白工,既救了她,就不能再讓她被**害。小爺是個做事兒有始有終之人,不像某些人。連親生女兒也能弄丟了。也不知道那服侍主子的下賤奴才被誰收買了,連自家主子也敢丟在路上自己跑了。”

中年官員被弘普幾句話頂得直倒氣,偏無話可回,一時怒火中燒,回頭喝道:“喬嬤嬤呢,死哪兒去了,小姐丟了都不知道。”

316、牡丹 ...

中年官員身後那羣女眷中走出一個下人:“回老爺,喬嬤嬤今兒病了,不曾跟隨一起出門。”

弘普聽着這話,看着中年官員冷聲一笑,卻並不說話,豈知這不說,比說了還讓中年官員難堪。

人羣中亦傳出陣陣私議之聲,中年官員鐵青了臉色:“今兒誰侍候的大小姐?”

那下人低着頭:“是李三家的,現在未回,必是已畏罪潛逃了。”

弘普不等中年官員開聲,問道:“你怎知她是逃了,而不是在尋你家大小姐?”

那下人一時結舌不能回話。

弘普冷笑看着中年官員道:“便是我這小孩子都看出來了,大小姐的奶嬤被下藥病倒,你繼室找了一個下人,許諾好處,讓她把大小姐在燈會上扔了,哼,偏這般湊巧,那下人剛走沒多久,立馬一個柺子就來拐帶,不用說,這柺子也是你繼室找好的,枉你一個七尺漢子,被一個狠毒婦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若非小爺遇見,親生嫡女也被人拐了賣人,你說,你這般連自家幼弱女兒也護不住的蠢才,如何能護住治下良善百姓不被惡人所欺?身畔之人是奸是善亦分不清楚,如何指望你在衙門裡能分清是非黑白,你白拿了朝廷的俸祿了。”

人羣聽到弘普這般分析,一時譁然,又看着倒在地上那個男人,此時衆人把弘普的話信了個十成十,一時對着中年官員與他身後的女眷指點謾罵。中年官員聽着人羣中的各種市井哩語污言謾罵不休,只恨不能把這個黃帶子阿哥的嘴堵住,只是,他卻也沒那個膽子。轉身想走,又無異於承認確有其事,一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僵在當地。

那官眷此時見着自家老爺無法應對,卻走了出來,衝着弘普蹲身一禮:“小阿哥,俗話說捉賊捉髒,您無憑無據,豈可胡亂冤枉好人,即使你是宗室,也不能指黑爲白吧。

我家女兒走失,我們這做父母的百般尋找,只有焦慮急切,方纔尋到我家女兒,卻被你看中留下,阻攔我等不讓帶回,我們這做父母的,豈會不着急?便是方纔小婦人情急之下說錯話得罪了你,你也不應該這樣顛倒是非黑白吧。衙門裡斷案,不也要找一個人證物證?小阿哥別是自家府裡不安寧,便以爲別人家裡也是百般算計,骨肉相殘不成?”

圍觀的人羣聽着那女眷鶯聲鸝語,幾句話說出另一番場景,不由都靜了下來。

弘普上下打量女眷:“看你規矩不錯,說話也有條理,是大家婢女出身還是家學淵源?”

女眷微垂頭:“小婦人原是九爺府裡的人。”

弘普哼道:“既從九爺府裡出來的,卻這般行事,着實替主子丟臉摸黑。”

女眷卻道:“小阿哥年幼不知律法,但必是懂得長幼親疏之道的,如今我們要領回自己的女兒,請小阿哥念着爲人父母惦念女兒的一片憂急之情,放我們回家吧。”

好嘛,這一下,坐實了弘普搶人的名聲了。

弘普不由嘆道:“好一張利口,好一個狡猾婦人,怪道一個朝廷官員也被你左右了,確有幾分急才。不過,你雖有才,卻無運,天讓你遇見了小爺,想要矇混過關,卻是萬難。”

女眷聽着這話,頓了頓:“小阿哥既喜歡我家女兒,領回家玩耍幾日也成的,只請小阿哥告訴我們過幾日去哪個府第領人就成,今兒是上元佳節,不好耽擱小阿哥過節。”

弘普點頭:“是個機敏的,知道先打探了小爺的底細再做計較,可惜,怎麼卻是副狠毒心腸。枉費老天給你一幅伶俐心肝了。”

不屑再與這個女人糾纏,弘普揚聲道:“高嬤嬤,你去告訴這個狠心的歹毒婦人爺是哪個府第的,讓她知道知道,爺的瑪法有沒有權力革她男人的官。”

高嬤嬤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到女眷耳邊輕聲說了幾句,那女眷一時呆立當場,再不見半點方纔的伶俐機敏與從容,九爺十爺是他的堂叔,他當然不害怕,他稱當今萬歲是汗瑪法,皇帝,自是能行使皇權……

女眷全身哆嗦,軟倒在地,那中年官員見了幾步奔過來:“你這是怎麼啦?”

女眷回過神來,不及回話,拉着丈夫一起跪倒在地,砰砰幾個頭磕在地上,惶急哀求:“大阿哥,奴才有眼不識泰山,求大阿哥寬恕。”

圍着的人羣眼見情形急轉直下,一時大譁,不免都睜大眼打量這個十歲左右的小阿哥,這是哪家的宗室,能讓十阿哥九阿哥府裡出來的人這般驚怕?

弘普此時已看到人羣中的父母與堂伯,見他們並不上前,無奈,只能自己接着處理。

弘普在這對夫妻跪下時,已讓了開去,此時輕笑道:“你們既不是我們鑲紅旗下的包衣下人,也不是我鑲紅旗下的佐領、子弟,你們是朝廷的官員與官眷,我一個無職無爵的宗室阿哥可不敢受你們的大禮,趕緊起來吧,一會又該說小爺目無法紀,仗勢欺凌朝廷在職官員了。”

那女眷哀哀泣道:“求大阿哥看在九爺十爺的面兒了,饒了奴才們的不敬之罪吧。”

弘普嘆道:“你又不是小爺家的,你敬不敬小爺,有何關係,可恨你到現在,還在嘴硬只認不敬之罪,卻不認害人之罪,也罷,你既不承認,小爺只能將這事兒交到衙門,讓衙門官員稟公辦理了,想來,有司自能找着證據的,你與其在這兒渾鬧攪擾,莫若回去找你主子求情呢,只不知道你主子知道你乾的事兒,會不會護着你。呵呵,小爺說你沒運,你還真是沒運。爲什麼幹壞事兒偏遇着小爺呢。”

中年官員被繼室拉得跪在地上,又聽着弘普這話,一下站起來:“方某自認不曾作奸犯科,卻是不懼你家權勢。”

弘普看一眼中年官員,鄙夷道:“僞君子!不懼權勢,爲何拜在十爺門下?不羨權勢,爲何娶一個九爺府裡的婢女爲妻?不喜權勢,方纔爲何一口一個本官,一口一個十爺門人?在你小爺面前充什麼傲骨錚錚,正直官員,小爺早看盡了你的嘴臉,此時再來補救,爲時晚了。姓方的某人,你方纔的奸狡,此時都跑哪兒去了?”

人羣中的玉兒一行人見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便走了過去,雅爾哈齊看看周圍看熱鬧的人羣,示意侍衛去驅散了,小孩子被圍觀也就罷了,大人卻是不能如小孩子一樣無所顧忌的。

弘普見着長輩們都走了過來,趕緊行禮,之後肅手站在一邊。

那姓方的官員見着四阿哥與雅爾哈齊,一下矮下去半截兒:“卑職請王爺、貝勒爺安。”

四阿哥嗯一聲,站在一邊準備作壁上觀。

雅爾哈齊看一眼姓方的官員:“起來吧,怎麼,爺的兒子找你不自在了?”

姓方的官員此時方纔知道,這位小阿哥是出自何人之家,也才知道爲何自家繼室那般作態。一時頭上滾下汗來。

“卑職,卑職……”

雅爾哈齊一揮手:“行了,爺不想聽你說話。”回頭問弘普:“老大,怎麼回事兒,這大過節的,理這些糟心事兒做什麼。別人宅裡便是爛得臭大街了,和咱們這些個無權無勢的宗室什麼關係?有事兒報到五城都察院也罷,步兵統領衙門也成,何苦自己費那個勁兒?”

無權無勢?站在一邊的四阿哥嘴角抽了抽,斜睨了某人一眼。這個堂弟睜眼說瞎話的境界,又提升了啊。

弘普把一直低頭站着的小丫頭牽了過來:“阿瑪,兒子看這丫頭可憐,就管了閒事了。方纔,兒子打這兒過,正聽到那扔下這小丫頭的下人自言自語說什麼主母吩咐叫扔了,她一個奴才下人不敢違命的話。暉堂兄已領人追那個下人去了,兒子就找着了這丫頭,這丫頭吧,還有幾分機靈勁兒,那躺地上的柺子要拐她,她一下撲過來抱着兒子就不撒手,那柺子還充這丫頭的父親呢,被兒子叫侍衛打暈了。”

衆人聽了弘普這話,這才知道他爲何這般篤定。看一眼地上已癱軟了的官員女眷,又看看呆愣的方姓官員,衆人也不再搭理那羣人。

玉兒看那小丫頭一直垂着頭,不由問道:“怎麼一直低着頭?”

弘普低下頭:“囡囡,擡起頭來給我額娘看看。”

囡囡一手緊抓着弘普的衣襟,慢慢擡起頭來。

呵!

玉兒見着小丫頭的全貌,忍不住驚歎出聲:“嫂子,我現在明白何爲牡丹,何爲國色了,這小丫頭,這臉兒讓人見着就明白了。”

烏喇那拉氏聽着這話,走了過來,一打量,也忍不住道:“果然,嬌容賽玉,桃花遇霜,除了牡丹二字,無它辭矣。”

玉兒素來是個愛美人的,這般小的美人,只讓她心裡升起無限憐愛,伸手把囡囡摟在懷裡,摸摸粉白的小臉兒,看着清雅的小臉上一雙黑亮的眼中泛出的怯意,一時疼憐壞了:“哦呦,這般美麗的小人兒,怎麼有人狠心拋在路邊,得虧我們普兒撿着了,若是被那些下作人拐了,不知道落得什麼下場呢。乖,不怕了,以後就跟着普哥哥吧。”

烏喇那拉氏失笑:“這還沒成你家的呢,怎麼就要跟着普兒了?”

玉兒不以爲然:“我家普兒救了她,自是跟我們回家的。”這樣的美人兒,不趕緊拐回家,還送她回那虎狼窩不成。

四阿哥看一眼小丫頭,打鼻裡噴出好大一聲哼,“人家有父有母,你消停點兒吧。”

玉兒頭也不回:“王爺,你方纔也聽到事情經過了,這樣的人家,還能回嗎?這小丫頭這麼招人愛,我要帶進宮給太后看看。”

四阿哥被一聲王爺喊得打了個哆嗦,完了,這事兒,又得自己給收拾首尾了。瞪一眼雅爾哈齊:“你媳婦又給爺出難題。”

雅爾哈齊瞄一眼小丫頭,雖有幾分樣子,卻並不稀罕呀,媳婦兒怎麼喜歡成這樣?“既是帶給太后看的,也是小丫頭造化。”

四阿哥咬牙,可她不只是想帶給太后看,她是要把小丫頭養在府裡。自己還得幫她奪人女兒不成?

雅爾哈齊看一眼四阿哥,自是知道這個素來重視規矩的堂兄在顧慮什麼,不屑道:“一個放縱繼室欺凌嫡女,一個差人丟棄嫡女,哪一條,都夠他們喝一壺的,看到沒,暉兒領着人把人證也捉回來了,十拿九穩的事兒,還有什麼可顧忌的。”

317、平息 ...

四阿哥轉頭一看,果然,弘暉口鼻間噴着白氣快步走了過來,身後侍衛手裡拎着一個二十左右的女人。

弘暉對着一圈兒長輩行完禮,“這奴才,還敢招了衙役來說我們是歹人,耽擱了我好一陣兒時間。”

姓方的官員本一直呆怔着呢,此時見着被扔在地上的人,撲過去一把提起那女人:“李三家的,該死的奴才,是你把大小姐扔了的?”

那李三家的女人先前已知道了弘暉皇孫的身份,此時見弘暉行禮,又聽這個皇孫稱呼阿瑪額娘堂叔什麼的,知道這一羣人全是皇子宗室,一時嚇得簌簌直抖,再不敢有一絲隱瞞:“老爺,是主母讓我把大小姐扔了的,奴才是下人,哪敢不聽命呀。”

方姓官員怒吼道:“大小姐也是你主子,你怎麼敢?”

李三家的哭道:“老爺素來不待見大小姐,平素見也不大見,府裡的事兒都是主母做主,我們這些奴才,不過聽令行事,若不然,我家的孩兒就要被主母發賣,奴才也無法呀。”

弘普冷笑道:“什麼無法,必是那狠毒女人許了你好處,若不然,你只把事兒告訴這個無能官員不就成了?”

李三家的嚎哭道:“老爺素來是主母說什麼便聽什麼的,又一直不喜大小姐,奴才就是告訴老爺,老爺也不會信的,到時奴才還會被主母責打發賣,有什麼法子。”

弘普冷笑着看着方姓官員:“昏庸,無能。看吧,連一個奴才都知道你是個什麼料。”

方姓官員頹然放開李三家的,搭拉着腦袋站在一邊。

弘普眼睛閃了閃,走到四阿哥身邊:“四堂伯,弘普跟你說句悄悄話。”

四阿哥挑了挑眉,彎下腰附耳過去。

“四堂伯,這個姓方的,叫方觀永,雖說是十堂叔的門人,其實是八堂叔九堂叔的人,我在下面人送來的密報裡看到過他的資料,別看他是個漢人,其實很得八堂叔他們看重,好些事兒,他都知道的。侄兒彷彿記得前幾個月他還幫着聯絡過舉薦的事兒呢。不知道汗瑪法用得上用不上?”

四阿哥的眼睛閃了閃,翹起了脣角,摸了摸弘普的腦門兒,“小猴子,比你阿瑪還精。”

弘普擡頭很認真道:“四堂伯,普兒什麼也不知道,普兒就是救了個小丫頭,湊巧遇上了。”

四阿哥看着弘普一本正經的模樣,又摸了摸他腦門兒,語帶笑意:“行了,這事兒,衙門會接手的,咱們接着逛燈會。”

留了兩個侍衛守在當地,一個侍衛去找衙門的人,一羣人匯合在一起接着逛燈會,只是,弘普手裡多了一個如牡丹花一樣的囡囡。

四十八年的上元佳節就在各式花燈的映照下過去了,皇帝忙完對外藩的賞賜沒兩天,開始發難了。

皇帝在朝堂上責問百官:“當日是誰領頭舉薦八阿哥爲皇太子的?”

朝上衆臣對於上年阿靈阿、鄂倫岱、揆敘、王鴻緒私議保舉八阿哥的情形雖都清楚,卻不便舉出,只能個個沉默。

皇帝想着前幾日得着的那個姓方的供詞,怒火滿腔。自己的兒子,聯絡着臣子,連自己也敢算計,孽子!

皇帝在御座前走了幾個來回,壓下怒火,扶着御案,看着朝堂上的衆臣道:“胤禩獲罪於朕,身攖縲紲,且其母家微賤,豈可使之成爲皇太子?況且胤禩乃胤禔之同黨,胤禔曾奏言,請朕立胤禩爲皇太子,說他會好好輔佐胤禩。既說出這話來,可見他二人平日必然早已潛謀結黨。百官皆舉胤禩爲皇太子,領頭倡議之人必出於私心,以期結恩於胤禩,爲日後恣肆專行之定計。伊等平日總欲爲朕效死,今日便是時候,說說,到底誰是首倡之人?”

朝堂衆人跪了下去,卻無人出聲。私議之人皆位高而權重,下面兒人害怕被記恨,卻誰也不敢指出來。

皇帝氣悶之下,多方嚴厲追問,衆臣無法,羣指都統巴琿岱。

皇帝看了看巴琿岱,想了想,“巴琿岱素來聽信佟國維、馬齊之言,舉薦之事,必是佟國維、馬齊的意思。”

馬齊奏辯稱不是他的主意。

巴琿岱出列替馬齊辯解道:“是漢大臣先舉薦的八阿哥。”

皇帝問漢大臣之首大學士張玉書,張玉書不願意背黑鍋,遂直舉馬齊語以對:“集議日,馬齊先至,臣後入,問:衆意誰屬?馬齊言,衆有欲舉八阿哥者。”

皇帝聽罷張玉書的揭告,一拍御桌,冷哼道:“馬齊素來謬亂。如此大事,尚懷私意,謀立胤禩,豈非爲異日恣肆專行計耶?”

馬齊復力辯不曾授意衆人舉薦八阿哥。

皇帝冷笑道:“你當朕無證據不成?莫不成要找人當面與你對質?前兩日朕得着一份證詞,裡面可清清楚楚羅列了相關事宜,李德全,把這份供詞給馬齊看清楚。莫讓他以爲朕冤屈了他。”

李德全自皇帝手裡捧過供詞,下了高臺,遞到馬齊手裡,馬齊抖着手接了過去,快速看完,僵在當地。

皇帝冷冷看着馬齊:“可看清了?”

僵了半晌的馬齊回過神來,叩下頭去:“奴才有罪。”

皇帝看馬齊辭窮,已辯無可辯,方道:“朕欲辨明此事,是以究問,今既問明,另候諭。”

皇帝坐回御坐,又宣了退仕在家的佟國維上朝,罵了他一頓,佟國維初始也不認串聯之事,無奈他素來冷落瞧不起的堂侄兒隆科多投效了皇帝,把他一番計較全抖了出來,最後,也只能低頭認罪。

皇帝遣退馬齊佟國維,看着滿朝戰悚低頭不敢言的大臣,心裡暢快,真當朕上了年紀,沒精神了?現在,朕讓你們知道知道,朕平日是寬仁,但寬仁並不是沒手段。

幾日後,皇帝諭令:馬齊、馬武、李榮保、及馬齊之兄馬思喀等之子孫,有職者革職,概行枷責。其妻子併發黑龍江。馬齊之族護軍參領莊圖等,有職者革職。其護軍、披甲及閒散人俱鞭一百。

馬齊一族,全部落馬。

過了幾日,皇帝又道:“王鴻緒、李振裕在部院聲名俱劣。朕早欲罷之。因念若等效力年久,是遲至今日,今不可再容矣。蔡升元輕浮無實,楊瑄知交雜濫,其人品亦皆不端,俱著原品休致。”

許是念及溫僖貴妃、明珠及佟國綱,同樣私議推舉八阿哥的溫僖貴妃之兄阿靈阿、明珠之子揆敘、佟國綱之子鄂倫岱皇帝只狠狠罵了一頓完事兒。

至此,百官推舉太子一事,徹底平息下來,不過,京裡後續的影響自是不小。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弘普聽完阿瑪的講述,撇了撇嘴。

雅爾哈齊聽兒子這般高論,不由大樂。

“大哥,誰造反?”弘英到底年幼,雖也從頭聽到尾,卻只聽懂事件,沒看清本質,覺得很是疑惑:“你說的是八堂叔嗎?”

弘普點頭:“是呀,你沒聽阿瑪方纔說的就是當日推舉太子的事嗎?我說的自然是八堂叔。”

弘英搖頭:“可是八堂叔沒造反呀。”

弘普嘆口氣:“汗瑪法之前找了很多大臣,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要復立廢太子二堂伯,可是,八堂叔偏要裝做不知道,逆着汗瑪法的心意,想要利用百官的力量迫使汗瑪法改主意立他爲皇太子,做一國之儲君,這不就是想造反?可是,他沒兵權,這種程度的造反註定他成不了事。不過是看着紅火熱鬧,其實沒一點兒威脅性。

阿瑪以前不是和我們說過,一個國家,最終極的力量還是武力?治國靠文官,可穩定保護江山卻得是武力,同時,動搖江山的,最直接的自然也是武力。如果八堂叔手裡掌握了九門的防務以及京郊幾個大營的兵力,還有汗瑪法的親軍,那麼,他就能逼得汗瑪法退位,就像當年的唐太宗李世民一樣。不過,很可惜,八堂叔雖交好百官,卻沒有掌握軍隊的力量。所以,他成不了事。他不過就是一個造反的書生罷了。”

弘英點頭:“明白了,槍桿子裡面出政權。額娘說過。八堂叔手裡沒槍桿子,所以,造反也就是嘴上喊喊。”

弘普點頭。

“阿瑪,爲什麼汗瑪法不殺馬齊一家子?”

雅爾哈齊看看疑惑的兒子,“薦皇太子之事,你們汗瑪法事先告訴百官們不許私相計議,可他們偏一起串聯起來舉薦八阿哥,這是大臣們不對;可推舉之事最初出自你們汗瑪法之意,因此百官雖有錯,卻罪不致死,所以,你們汗瑪法就把領頭的找出來處置了事。二來,馬齊確想得擁立之功,不過,主謀卻不是他一人,他不過是作了別人的嘴,替別人把話說出來,被人利用了而已。三呢,皇上說他是老臣,辛苦這麼些年辦差,所以就保着他,他幾個弟弟族人也都只是丟了官,命卻是沒丟。”

弘普想了想:“他家世襲的爵也丟了,汗瑪法說以後也不讓他們繼續襲下去了?”

雅爾哈齊懶洋洋道:“是呀,爵也丟了,就保住命了。不過,馬齊幾兄弟還是有些能力的,說不準什麼時候又復起呢,再則,此次的事兒,根兒在何人,你們汗瑪法心裡有數。”

“汗瑪法爲什麼只罰了大臣?”

“你們汗瑪法狠狠處罰幾個大臣給朝中衆臣看,要的,便是起到震攝的作用。總不能讓朝裡百官忘了誰是主子誰是奴才,誰是君王誰是臣吧?”

八阿哥府內,九阿哥一臉氣急敗壞坐在那兒,他還不能接受徹底失敗的現實。

“八哥,爲什麼會這樣?”

八阿哥閉着眼靠在椅子上,嘆息道:“我招了皇阿瑪的忌諱了,就像當初二哥招他忌諱一樣!咱當初能把二哥拉下來,不就是因爲皇阿瑪感覺二哥對皇權有威脅嗎?此次也一樣,皇阿瑪想復立二哥,可百官卻都推舉的是我,你說,我這做兒子的比皇阿瑪還得臣子之心,皇阿瑪能高興嗎?”

八阿哥這麼久,一直沒睡好,此時疲憊已極:“若是有兵權,若有兵權……”

九阿哥呆了呆:“八哥?”

八阿哥怔了一下,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嗯,什麼?”

九阿哥看看自己八哥的臉色,決定不追問他方纔關於兵權的那句未竟之言是什麼,只問道:“咱以後,怎麼辦呀?”

八阿哥苦笑:“走一步,看一

步吧。實在不行,咱再找一個兄弟輔佐吧,此時,我已召了皇阿瑪大忌,得罪了他老人家了,再想要進一步,千難萬難。皇阿瑪打定了主意,要復立二哥。”

九阿哥咬緊了牙:“八哥,咱能把他拉下來一次,就算皇阿瑪又把他復立了,咱也還能再把他拉下來一次,總之,就不能讓他做皇帝。上次的事兒,已經把他得罪死了,以前還留着點兒面子情,此回,卻是什麼也沒剩下了,他若爲帝,以他的性子,咱們,誰也別想有活路。”

八阿哥一下一下撫着額頭:“這個,估計不難,畢竟,廢過一次的太子,就沒以前值錢了,要再廢,不過就是抓着機會罷了。二哥那人,那麼多毛病,又怎會找不着漏子?不過還是皇阿瑪一念之間的事兒罷了。”

九阿哥看着自己八哥瘦得厲害,安慰道:“八哥,你別理皇阿瑪那個什麼‘身攖縲紲’、觸犯刑律,他不過是看你得衆臣擁戴,忌諱你,纔拿這話來說。”

八阿哥苦笑:“他是阿瑪,怎麼罵我,都是該的。”

318約宴

四十八年二月己酉,上巡幸畿甸,命廢太子胤礽、皇四子多羅雍郡王胤禛、皇七子多羅貝勒胤祐、皇八子多羅貝勒胤禩、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禵、皇十五子胤禑、皇十六子胤祿隨駕。

除了皇子,皇帝把雅爾哈齊也帶了去,對於皇帝時不時喜歡帶自己丈夫出門一事,玉兒已經無感了,別的皇子宗室出門兒,興許還會抽空尋個花問個柳,不過,對於雅爾哈齊,玉兒還是給予充分信任的。

靠在炕頭,看着兩個小兒子在炕上爬來爬去,玉兒想着丈夫越來越靈敏的五感,忍不不住偷笑,有的時候,五感過於敏銳,未必是好事,如她當年一般,便是吵不得,臭不得。幼年時,她不喜歡出門兒,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爲她過於靈敏而又不能自如控制的五感,試想,總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污穢,周圍什麼亂七八糟的聲音都往耳朵裡鑽,各種各樣的異味兒都撲鼻而來,整個人每時每刻都如同浸在泥水中,那種感覺,可着實受罪。

玉兒換了個姿式,改左手持書,右手撐在迎枕上。

小時候在家裡,便是連異母的二格格,玉兒也是很少見的,唯每日守在幾個近親之人身畔,一來家人自靈魂裡散出的疼愛讓她覺得舒適,二則,血脈親人之間氣息相近,後來,她又用丹藥讓家人體內的各種毒素排了出來,體察入微的五感便不覺違和,舒服許多,不必時時收斂五感,如此,清清淨淨在內院自在長大直到嫁爲人婦。

雅爾哈齊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幸運在於他得到了別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不幸是這東西讓他很是遭了一陣兒罪。

雅爾哈齊是與玉兒成親後,五感纔開始慢慢重新恢復到嬰幼兒一般敏感的狀態的,也因爲這個狀態最初不能控制,他偏又是個要辦差掙錢養家、要出門接觸應酬各式人物的成年人,自不能如玉兒一樣躲在家裡不接觸污濁的外界,可想而知,避無可避之下,看到某些人手臉上不自知的一塊一塊或深或淺的污跡,離得人近一些便能聞到這樣那樣或濃或淡讓人難受的異味兒,想聽的不想聽的近的遠的各樣聲音都在耳邊縈繞……那種感覺,着實是難過之極。若不是當年戰場上在泥漿裡滾過,雅爾哈齊興許會被周圍大變樣的世界逼得失態,好在,他也算韌性過人,最後挺了過來,直到學會了控制五感,才擺脫了那夢魘一般的日子。

最初,雅爾哈齊不明所以,對於自己的五感慢慢變異不知起因爲何,也不敢聲張,只是憑着過人的忍耐力忍着,最後還是玉兒通過珠絲馬跡發現了端倪,跟他說明了原因,他才知道不是世界妖魔了,而是自己妖魔了……

“額娘,你在笑什麼?”

玉兒擡起頭,看着大女兒,樂道:“容容,額娘在想你阿瑪連碰別的女人也不願意碰一下的事兒。”

惠容早聽額娘說過阿瑪五感變異的事兒,知道這是許多人求而不得的,把手中的針線放到一邊的筐子裡,“額娘,阿瑪剛開始那時候可遭了罪了。”

玉兒咯兒咯兒地樂:“還好吧,不過就是出門兒難受點兒,回到咱家裡,不就舒服了?”

惠容看着自己額孃的笑臉,覺得阿瑪很可憐。

“額娘,我發現,四弟五弟的五感靈敏度比不上二弟三弟,二弟三弟則比不上我和哥哥。女兒和哥哥是不是比不上你和阿瑪?”

玉兒想了想,點了點頭:“你和普兒小的時候,確實比老四老五挑剔許多。你哥哥還是那年我懷上老二老三的時候纔開始慢慢收斂的,之前,不是嫌這就是嫌那的,別人總覺他挑剔得不像個男子倒似個嬌養的女兒家,卻不知是他五感與衆不同;你比你哥哥好,便是挑剔,別人大抵只覺我們做父母的把你嬌養得過了,卻不會有別的想法。老二老三則比你們粗一些,老四老五剛生下來時,已經和平常人家的孩子差不太多了。”

惠容皺着小眉頭:“四弟五弟比二弟三弟笨,教起來更費勁。好多事情,要說許多遍,他們才記得住。”

炕上的弘吉弘寶顯然聽懂了姐姐的話,不樂意地快速爬過來。

“弘吉,乖!”

“弘寶,也乖!”

兩個十個月的胖娃娃巴在惠容小小的身軀上,熱切地看着自家的姐姐,希望得到肯定。

惠容無奈,這說他們壞話了,卻什麼時候都不會領會錯意思。伸出小手摸摸兩個小弟弟的腦門兒:“乖,弘吉弘寶都乖。”

弘吉弘寶被自家姐姐誇了,滿意了,嘟着紅紅的小嘴兒在姐姐臉上啾啾各親了一下,又快速地爬到玉兒身邊,滾到她懷裡。

摟着兩個軟綿綿白胖胖的小包子,玉兒滿心憐愛,摸摸小手心,又摸摸小身子,感覺體溫正常後在粉嫩嫩的小臉兒上親了親,“多走走,別偷懶。”

前面幾個孩子十個月時已能走得很穩了,老四老五這倆小子卻愛偷懶,最愛用爬。

弘吉弘寶顯然覺得自家額娘懷裡更舒服,哪兒也不去了,窩在玉兒懷裡玩兒手上傳自哥哥姐姐們的玩具。

惠容看着小弟弟身上的衣裳:“額娘,這衣裳爲什麼能隔絕污移毒素?那個地方,真是神仙洞府嗎?神仙不是住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裡,卻是住在茅屋和木屋裡嗎?

那個大湖裡的魚比外面的好吃,溪水比外面的水清甜,果子比外面的香,就連長年生活在裡面的分明小青他們也比外面的鷹蛇厲害,還像人一樣什麼都懂。額娘,他們會不會以後像那些神話故事裡說的一樣,化爲人身?”

玉兒想了想:“額娘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變化成人。”

惠容看着額娘懷裡的兩個小弟弟,有些羨慕,也爬了過來偎在額娘身畔:“額娘,爲什麼容容不是像你一樣的仙女兒?”

玉兒失笑:“額娘不是仙女兒,額娘只是比別人幸運。”

惠容不依:“額娘就是仙女兒,就像額娘說的那個田螺姑娘一樣,能無中生有,變出熱騰騰的飯菜。”

玉兒想了想,別說,那個田螺姑娘興許真的有個空間也不一定!

“額娘許是上世積了德,因此這一世得了神仙的些許恩澤饋贈,但是,容容,額娘不是仙女兒,額娘沒有仙女兒的本事,你看,額娘不也得什麼都學?學女紅,學醫藥,學管家,學禮儀……額娘不能一日千里騰雲駕霧,也不能呼風喚雨布施天下,更不能舉手投足便移山填海,額娘可沒有神仙手段呢。”

惠容噘起小嘴兒:“我不管,額娘就是仙女兒,別人家的額娘誰能像我的額娘這樣能帶家人去神仙洞府的。”

玉兒失笑,女兒素來聽話懂事兒,偏在這事兒上一味固執:“嗯,好吧,額娘是替神仙看門兒的,看守着一個神仙洞府。”

惠容想了想:“就算是看門兒的,那也比凡人比不上的。”

過了片刻,惠容又問:“額娘,神仙是長生不老的嗎?”

玉兒愣了愣:“容容才幾歲,怎麼就想起來問長生不老?”

惠容蹭了蹭額孃的胳膊:“汗瑪法身子越來越不好,瑪法的身子也越來越虛,容容在想,額娘要是有長生不老的本事,是不是也能讓他們也受益。額娘不是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嗎?額娘將來是不是也會飛昇到天上?什麼時候會飛昇?到時汗瑪法、瑪法他們還在嗎?能帶着他們一起嗎?”

玉兒呆住了,女兒這樣想,兒子們呢?雅爾哈齊呢?

斟酌了半天,玉兒方道:“容容,這世上,有沒有額娘同樣情況的人,額娘也不知道,你看,咱們的事兒都瞞着別人,興許,便是有人和額娘一樣,也瞞着也不一定。幸運從來不會只眷顧着某一個人,對吧。世上是否真的有神仙,額娘也不確定,因爲額娘沒見過,但是,額娘起碼知道,額娘不是神仙,更沒有讓人長生不老的本領。額娘只是學了些醫術,比別人懂得更多養生救人的法子罷了。

你看,你郭絡媽媽他們雖然老得慢,但也是一年一年在慢慢變老,如果額娘有讓人長生不老的本事,自然會讓自己的阿瑪額娘不老的。而且,以因果論,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輕易逆天改命改變凡人的命數。一個人,該生時生,該死時,就會死,死後是進閻羅殿重入輪迴,還是別的什麼,額娘也不知道。額娘比起別人來,唯獨多的便是進入這樣一個洞府的本事。”

惠容的表情有些失望。

玉兒摸摸女兒的小臉兒:“寶貝兒,對不起,額娘讓你失望了。”

惠容聽着額娘道歉,擡起頭,看着額孃的眼睛,突然覺得自己很貪心,而且,還很不孝順。

抱着額孃的胳膊,惠容的眼中浮上一層薄霧,歉疚道:“額娘,容容壞,容容不孝順,容容給額娘出難題了,容容還很貪心,得隴望蜀,容容有一個這樣神奇的額娘還不滿足,還想要得更多。要不到,還覺得不樂意,容容不是個好女兒。”

看着晶瑩的淚珠從女兒眼中顆顆滾落,玉兒心疼壞了,把女兒抱在懷裡,一下一下順着她的背:“我們容容只是心疼瑪法和汗瑪法,我們容容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平日不只幫着額娘照顧阿瑪哥哥弟弟,還幫着額娘管家,別人家的女兒還在瘋玩兒的時候,我們容容就開始幫額娘分憂了,知道額娘不喜歡應酬,我們容容小小年紀就開始幫着額娘走親該友,分擔了許多事情,容容是最好的女兒,額娘不是個好額娘,讓小小的容容就百般辛勞……”

聽着額娘一句一句誇着自己,又一件事一件事地把從小到大的許多事兒舉出來做佐證,惠容埋在額娘懷裡的臉開始慢慢變紅——原來,自己做的每件事,額娘都記在心裡;原來,額娘不只疼哥哥弟弟,額娘也很愛自己;原來,自己每做成一件事,額娘會比自己還高興,自己每次受傷,額娘會比自己還疼……有一個這樣愛着自己的額娘,有一個那樣百般溺愛自己的阿瑪,還有汗瑪法瑪法,郭羅媽媽郭羅瑪法……有那麼多疼愛自己的人,原來,自己擁有這麼多,爲什麼還貪心?爲什麼還想要更多?

弘吉弘寶顯然對於自己被擠出額娘懷裡感到不樂意了,一個勁兒往姐姐和額娘抱在一起的身子中間鑽。感覺到懷裡的異動,玉兒低頭便看到兩張擠得紅通通的小臉兒,不由失笑,鬆開抱着容容的右手,把兩個顆包子也全攬在了懷裡。

惠容紅着臉,兩眼亮晶晶地看一眼額娘,又不好意思地低下腦袋往額娘懷裡鑽:“額娘,容容以後不會再貪心了,容容會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好好愛護家人,不會再嫉妒哥哥弟弟們更得額娘疼愛,也不會再嫌弟弟笨,會好好教他們,不嫌他們煩。”

玉兒呵呵地笑,左手又緊了緊,把女兒摟得更嚴實:“額娘愛你的哥哥弟弟們,也愛你,你是咱家唯一的女兒,得到的愛只會比他們更多。你說是不是?”

惠容想了想,點點頭:“容容知道了。”

玉兒笑道:“我們家容容最乖了。”

惠容聽着額娘誇她,臉兒更紅了。

弘吉弘寶顯然聽懂了額娘誇姐姐的話。

“額娘,弘吉乖。”

“弘寶也乖。”

玉兒低頭看看兩顆小包子,“嗯,額孃的弘吉弘寶也乖。”

小包子們聽見額娘也誇了自己,圓滿了,靠着姐姐額娘玩兒手上的玩具。

母女正膩歪呢,外面傳來綠櫻的通稟聲:“夫人,十爺府送來請柬。”

玉兒與女兒對視一眼,“拿進來吧。”

綠櫻手捧着一張玉柬走了進來,玉兒兩手不空,惠容伸手拿了過去,打開看了看。

“額娘,請我們赴十堂嬸子的生辰宴呢。”

玉兒唉嘆,“本來想着一直宅在家,在你汗瑪法阿瑪他們回來前兒不出門兒的。容容,能推嗎?”

惠容搖頭:“不行。”

玉兒往後一倒,帶得身上的兒女滾成一團,弘吉弘寶覺着好玩兒,咯咯地樂。

玉兒哀嘆:“又要去感受人間百味了,偏是在你汗瑪法阿瑪沒在京這個時候,這推舉太子的事兒看着平息了,其實,京裡還處處暗潮,宗室官員的內眷們自也消停不了,這個時候出門兒,不保險呀。”

惠容知道自家額娘因爲不放心兒女,但凡出門就會放開五感,籠在兒女身上,又要應付貴婦們,最是辛勞,心疼道:“要不,容容去就成了?”

玉兒摸摸貼心的女兒,嘆道:“說了請咱全家都去,再則,爲着你十堂叔,咱也得去呀。”

惠容道:“反正是在十堂叔府裡,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兒,額娘不用那麼累。”

玉兒慶幸道:“所幸你二弟三弟現在也進學了不能去,若不然,得把人勞煩死。想着以前他們一到你十堂叔府裡就跟猴兒似的上竄下跳,那個鬧呀,京裡有幾家的比得上?若不留心着點兒,他們自己摔了碰了倒沒事兒,就怕碰壞了你十堂叔的寶貝兒女們。”

惠容甜甜笑道:“十堂叔肯定不會同意額孃的想法,他疼二弟三弟着呢。”

玉兒喪氣道:“正是爲着他把你二弟三弟慣壞了,額娘正後悔呢。你三弟那脾氣,越來越像他,霸王似的,越來越難管教,頭疼!”

319冬梅

縱是百般抱怨,該出門兒時,還是得出門兒,到了日子,一大早,收拾妥當後,玉兒帶着女兒和兩個十個月大的兒子,領了一大羣嬤嬤丫頭,乘車到了十阿哥的府第。

十阿哥嫡室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上年五月先於玉兒幾日誕下十阿哥的嫡子弘暄,償了十阿哥多年心願,這一年,十阿哥倒把她看得份外重了些。今日又是她生辰,自是裝扮得格外鮮妍,一襲瑤紅色攢心海棠吉服深淺重迭着,把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襯得如熱烈綻放的紅茶花,燦爛而明媚。

拉着玉兒的手,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上下打量,笑道:“堂嫂不論穿什麼,總這麼好看,不論站在哪兒,第一眼,看見的,總是你。”

玉兒笑謔:“是得第一眼看到我,誰讓我不長心眼兒,只傻長個子呢。”

幾個早到的宗室家的夫人聽着玉兒的自我調侃,都笑出了聲。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嫁進京幾年,素日因爲十阿哥與玉兒一家親近,她倒也常與玉兒來往,與玉兒一點兒不生分。

玉兒身畔的惠容對着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蹲身行禮:“容容賀十堂嬸兒生辰,爲十堂嬸兒做了些小玩意兒,十堂嬸兒請笑納。”說着,自身邊服侍的下人手裡捧過一個小盒子遞給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一手接過去,一手牽着惠容,回頭對玉兒笑道:“我現在知道你爲什麼不長心眼兒了,都是你太能生,那心眼兒都留給了兒女,自己不剩下了。看看我們容容,多貼心的孩子呀。”說話間把禮盒遞到下人手裡,下人自去妥當收好,這種晚輩親手做的又與尋常的金銀玉石不同,自是直接放回主屋的。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知道惠容年紀雖小,卻繡技不俗,宮裡太后也是誇過的,平日又並不輕易把自己做的東西送人,今兒她的生辰卻得了惠容的賀禮,自是格外高興,笑道:“容容這身兒鵝黃錦緞紅綢裡滾毛邊長披風是自已繡的還是你母親給你親做的?穿在我們容容身上真是好看,是那個怎麼說的,富貴,啊,想起來了,富麗繁華,看着我們容容這通身氣派,誰見了不愛,只恨我去年怎麼沒生個女兒。”

“難爲你這草原上的鳳凰居然也學了漢話來誇讚人,還用得這般合適。”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擡頭一看,笑道:“這些個奴才該打,嫂嫂們來了,也不來通稟,倒讓我沒出門兒迎,怠慢了嫂嫂們。”

玉兒轉頭,卻見八阿哥夫人與四阿哥福晉聯袂而來,想着她們兩家挨着,一起來纔是正常。

郭絡羅氏淡淡與玉兒打個招呼,玉兒也淡然回禮,大家雖然素來不睦,不過,見面的禮節卻也不會錯了,畢竟,都是貝勒夫人,是有身份的人,再如何,起碼的禮儀還是要顧的。

烏喇那拉氏含笑與玉兒互行撫鬃禮,回頭對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道:“知道你忙,我們就直接進來了,自家妯娌,何須見外。”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着人領了惠容去孩子們呆的小廳,轉身引着幾人入座,一邊笑道:“嫂嫂們愛護弟媳,弟媳多謝了,不過,四嫂子素來溫厚,今日卻一來就取笑弟媳,一會兒得多喝兩盞,若不然,弟媳可不答應。”

烏喇那拉氏笑道:“嫂子可沒有取笑你,嫂子這是誇你呢,你這嫁給十弟沒幾年,又要管家,又要學漢話,還學得這般好,可不容易。”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高興地笑道:“我們爺卻總嫌我說得不好。”

烏喇那拉氏取笑道:“原來是十弟不曾誇你呢!”

衆女眷皆笑,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到底是草原上來的,雖在京裡幾年,卻仍有草原女子的直率。

“剛來京時,我的漢話說得不好,他讓我學,現在我覺着說得很好了,可他就沒誇過我。”

郭絡羅氏坐在烏喇那拉氏下首,聽了這話,取笑道:“這樣夫妻間的事兒,你也真敢拿來說,羞不羞?”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搖頭:“這有什麼羞的,八嫂覺着我的漢話不好嗎?”

郭絡羅氏看看一邊的伊拉哩氏,打鼻子裡輕哼了一聲,看到沒,十弟妹這纔是真憨直,讓你平素裝出一幅真純的模樣去騙人。回頭對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道:“你呀,纔是個真沒多餘心思的人,八嫂就喜歡你這樣的。”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沒明白郭絡羅氏的意思,正要問,卻被烏喇那拉氏拿話岔開。

“十弟妹,弘暄呢?”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提到兒子,先前的事兒拋到了腦後:“先前還睡呢,這會兒,想來該醒了,我着人去看看,四嫂你不知道,那小子,可真逗人……”

郭絡羅氏本要刺玉兒幾句,卻未能如願,這會兒,又被幾個官員夫人拉着說話,倒抽不出空來找玉兒的不自在。

宗室幾個常見的貴婦則拉了玉兒談育兒經,皇太后都說這位雅貝勒的嫡夫人是得了送子娘娘眷顧呢,再加之她這連生三個雙胎,胎胎平安的奇事擺在那兒,便是想不信都難。

看看大家興致高昂,玉兒回頭自嬤嬤懷裡抱過兒子,又開始新一輪孕產婦養生護理知識講座……

本以爲是又一次慣例的宴會,只是,在快近午時時,尖利的驚叫,打破了喜樂的氣氛。

聽到聲音是從容容那個方向傳來的,玉兒的靈覺嗖一下竄了過去,卻見女兒安好,悄悄鬆了口氣,再一掃,卻見所有的孩子都如見瘟疫一般遠離容容身畔,而就在容容身前,面向下倒着一個幾歲的女孩兒……玉兒皺了皺眉,都躲着容容?這光景,是容容做了什麼?

所有人都莫名所以,轉頭看向發出驚叫的方向,猜測着出了什麼事兒,廳裡的說笑聲也慢慢靜了下來,很快,一個下人跌跌撞撞跑了過來。

“夫人,郡君失手傷人了,請您過去看看。”

看着跪在身前的僕人,玉兒眯了眯眼,惠容傷人?這話,她可不信,再看看周圍貴婦們恍然的神色,玉兒一挑眉:“你說的是我家的女兒?”

郭絡羅氏在一邊冷笑道:“聽着那喧鬧聲兒,是從孩子堆裡傳出來的,還是孩子就封了郡君的,除了你家的女兒,還有誰?”

玉兒聽着郭絡羅氏話裡的酸意卻並不往心裡去,誰讓容容是龍鳳胎呢,誰讓皇帝喜歡呢,別人都是出嫁前封爵,偏她家的,小小年紀就封了,以致好些成年人見了女兒還得行禮,可不就招得人眼氣嘛!

見身前的僕人不回話,玉兒又問:“你說的,是我家的女兒傷了人?你叫什麼?”

郭絡羅氏看不慣了:“你女兒傷了人,你不趕緊去看看,卻在這裡問無關的閒話,你這人,心怎麼這麼狠?”

玉兒看也不看郭絡羅氏,只盯着那個頭也不擡的僕人。

見僕人半天不回話,玉兒挑眉:“擡起頭來,我問了你兩遍話,爲什麼不回話?你是十堂兄府裡的?莫不是以爲我不是你家主子,就能怠慢我?”

郭絡羅氏又要插話,被玉兒一個冷眼止住了。

地上的僕人此時不敢再不出聲,只顫聲道:“是,是郡君傷人了。”

玉兒聽着那邊越來越大的動靜,卻穩穩坐着:“你是親眼所見?”

地上的婢女回道:“奴才,奴才不曾見,奴才是聽廳裡的小主子們這般說的。”

玉兒的靈覺一直繞在女兒身畔,是以也不着急,只盯着地上的婢女,“擡起頭來。”

婢女不敢違命,慢慢擡起了頭。

玉兒打量半晌:“叫什麼名字?”

“奴才叫冬梅。”

“是廳裡的小主子們說我家女兒傷了人,都是哪些主子?”

冬梅低下頭:“奴才不曾聽得真,只是聽到幾個小主子都這樣喊。”

玉兒眯了眯眼:“小主子都怎麼喊的,你學一下。”

冬梅怔了一下,方道:“奴才聽到小主子們喊:死人了,容郡君打死人了。”

玉兒也不管周圍的貴婦們怎麼交頭接耳,兀自盤問:“你仔細想想,小主子們肯定是這麼喊的?”

冬梅頓了一下,方點頭:“是,奴才是聽到這樣喊的。”

郭絡羅氏見玉兒問完話了,又道:“你怎麼不過去看看,還坐在這兒?”

玉兒看一眼郭絡羅氏,“這是十堂弟的府第,今兒是十堂弟妹的生辰,我一個做客的,豈能喧賓奪主?出事兒了,自有十堂弟妹處置不是?”

郭絡羅氏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玉兒:“你自己女兒也牽連其中,你怎麼還坐得住?”

玉兒看周圍的人都看自己,忍不住笑了:“我家的女兒是個什麼品性,我清楚得很,說她傷人,這話,一開始我就不信。”

一邊一個貴族夫人忍不住了:“萬一是郡君失手呢?”

玉兒看一眼那位夫人,“失手?她一個不滿九歲的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氣‘打死人’?方纔,這個奴才說小主子們喊打死人,呵呵,別說九歲的孩子,只說咱們這麼大的成人,能一下打死一個人嗎?”

那個貴族夫人哽了一下,大家都是打小千嬌百慣着養大的,那手上力氣,能有多大?還真不能保證能一下打死一個人。

“……不過,那都是孩子不是?孩子比不得成人,磕一下碰一下,都要不好的。”

玉兒點頭:“沒錯,孩子都很脆弱,很幼嫩,不過,孩子們都坐在小廳裡,周圍也無甚傷人的利器,便是有口角,也不過是推一下搡一下的事兒,怎麼就能打死人?難不成我們家女兒只坐着就能用一雙白嫩嫩的小手致人於死地?這話別說我了,諸位夫人也大抵都不會信吧”周圍的貴婦人皆忍不住笑着點頭。

玉兒又道:“再則,出了事兒,第一個聽到消息的自是十堂弟妹,十堂弟妹那邊還沒問出個結果,這個奴才卻說是打死了,這話,聽着就不實。”

地上的冬梅這會兒已經開始哆嗦了,玉兒看着她,眯眼笑道:“內務府出來的奴才,會這般不知深淺?既不是親見,而且還沒個準數的事兒,就敢先下了結論,不知你是從哪個嬤嬤手裡學出來的,這事兒完了後,本夫人倒要去見見那位教導你的嬤嬤了。”

郭絡羅氏不忿道:“人家也是好心,看你女兒出事了,先來告訴你,讓你有個準備,你這不領人家的情也就罷了,還數落上人家了。”

玉兒睨一眼郭絡羅氏:“你讓我領這個奴才的情?我以前見也不曾見過她,她爲什麼要賣我人情?再者說了,她一個奴才,不知道什麼是本份?莫須有的事兒,她就敢在十弟妹大好的生辰宴上嚷嚷什麼生呀死呀的,你自己說,這是個規矩奴才會幹出的事兒?”

周圍的十幾個貴婦皆點頭,一個奴才,規矩不好,卻是不行的,再則,一點不本份還想着給府外的人賣人情,那可不是好奴才,起碼,忠心上就有問題。一個不忠心的奴才,哪個主子敢用!

玉兒的靈覺一直纏在女兒身上,自是把那邊小廳裡的事兒“看”得一清二楚,此時感覺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方對周圍人笑道:“諸位有興趣的夫人不妨一起過去看看,看看孩子們那邊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如何?”

玉兒的話一落,便有那好奇心重的貴族夫人起了身。

玉兒也站起身,走出一步,又看一眼地上跪着的報信婢女:“冬梅是吧?跟着一起來吧,可別跟丟了。”

冬梅想不跟上去,卻又不敢,掙扎半天,還是低着頭跟了上來,玉兒也不管她,只與貴夫人們邊說邊笑着往小廳而去。

320洗脫

小廳裡,惠容鎮定地站在當地,別的七八個女孩兒也都聚在一邊站着,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坐在一張椅上正在問話,見着玉兒一衆人進來,趕緊站了起來。

“怎麼把諸位也驚動了?”

烏喇那拉氏走過去拉着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的手笑道:“我們原不該來的,只因一個丫頭嚷嚷着是孩子們這邊出事了,這做額孃的不放心,這纔過來看看的。”

玉兒笑着對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點點頭致意,走到惠容身邊,彎下腰,摸摸女兒的小臉,安撫地笑笑。

惠容不着痕跡地輕籲出一口氣,挺得筆直的腰微不可見地鬆了鬆:真好,額娘來了。

玉兒的靈覺多靈敏呀,女兒的緊張怎會看不出來,見她放輕鬆了,慈愛地又摸了摸女兒的臉,到底還小,便是如何智商驚人,總是稚嫩的。

郭絡羅氏瞟一眼親密的母女二人,一撇嘴,問道:“十弟妹,方纔一個奴才說惠容打死人了,這怎麼說的,咱愛新覺羅家的家教還能差成那樣,隨隨便便,沒緣沒故就能弄死一個奴才不成?皇阿瑪說的不可濫殺無辜、草菅人命的話難不成也不放在眼裡?”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看看拉着女兒安然坐下的玉兒,有些爲難道:“並不是打死的。”

郭絡羅氏挑眉:“那是你府裡的奴才亂說話不成?十弟妹,奴才有那樣的膽子嗎?”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無奈,只能道:“死的也是我府裡的奴才,因吃了容容給的點心就倒斃在地,因此……”

看看停住話頭的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玉兒輕笑道:“十堂弟妹,不知道這點心從哪來?”

她家的女兒,可不會輕易把家裡的點心給別人吃的。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臉一紅:“是我府裡待客的點心。”

安坐的衆位貴族夫人們譁然,這待客的點心吃死了人,這還了得?

玉兒看看郭絡羅氏,又道:“十弟妹,堂嫂我閒時也看了一些醫書,這死人,原因就多了,許是這奴才本就有心疾,恰逢其時發作;許是吃得太快,咽死了的也說不準;還有別的各種原因導致的死亡,若要知道究竟,自是請衙門裡的仵作來驗最是妥當,總不至於是待客的點心有什麼問題的。”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聽着玉兒這話,輕籲口氣,感激地看玉兒一眼:“是呢,堂嫂這話在理。”

玉兒輕笑道:“你這大好的日子,遇到這事兒,確是糟心,且交給下面兒管事的處理吧,你該當喜喜樂樂的纔是。”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看看一屋子貴族夫人,笑道:“掃了諸位的興了。”

衆位貴族夫人誰個是傻的,自是各個出言替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開脫。

烏喇那拉氏也笑道:“若不是那個奴才亂饒舌,原也不是什麼事兒。”

玉兒點頭:“十堂弟妹,今兒這本是你的家事,我們原是不該來的,只是,那個叫冬梅的奴才說是我家的女兒打死了人,這嚷得一屋子十幾位各府家眷都聽了個真真兒的,這濫殺無辜的名頭,我自是不能讓它落到我可憐的女兒頭上的,這才與衆位來看看究竟,十堂弟妹勿怪。”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一挑眉:“哪個沒規矩的奴才敢這般嚼舌,這沒影兒的事兒,就敢亂嚷。”

一直站在屋角的冬梅瑟瑟縮縮走到廳中空地,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主子饒命,奴才只聽了一耳朵,就跑去通報,奴才有罪。”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看着跪在地上的冬梅,恨道:“死的不過是個奴才,若非你亂嚷,何至於擾了衆位貴客的興頭,壞了我好好的生辰宴,你說,是誰主使你的?”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是氣壞了,若非這個奴才多嘴,這纔多大的事兒,怎會讓來客盡知,她這一嚷,一下便顯出她的治家無方來,一個不善治家的嫡妻豈非要招得爺不喜歡?這必是府裡那些個女人們的手段,這是見她得了爺的寵愛,坐不住了,使手腕子呢。

冬梅抖摟道:“奴才,奴才不曾被人指使,只是,只是奴才方纔在外面收拾,聽到兩位侍候的姐姐說因爲郡君才致小廳裡死了人,最好去跟貝勒夫人通稟一聲,奴才,奴才貪功,這才跑去了花廳裡。”

一屋子貴族夫人聽了這話,皆輕笑出聲:“原來是個想討賞的奴才。”

烏喇那拉氏也笑道:“十弟妹,快彆氣了,不過一個蠢笨的奴才乾的蠢笨事兒罷了。這奴才都這樣,想着立功,想着得賞,想着往上爬,這粗使的丫頭想升二等丫頭,二等丫頭又想着升一等的,原是常事,只不過,這個粗使奴才太心急,又不懂事,笨嘴笨舌辭不達意,沒有說清楚事情究竟,這才引起衆人的誤會。既是沒有的事兒,也不用在意的,不過一個奴才突發了心疾,多大的事兒呢?”

玉兒瞄一眼跪在地上的冬梅,眯了眯眼,她怎麼就認得自己的?一個粗使的丫頭?不過,也犯不着多事兒,只要容容脫了身,事情究竟如何,卻是犯不着現在就窮究根底的。

一個貝子夫人笑道:“是呢,四福晉言之有理,不過一個有隱疾的奴才,死了,便死了,咱們也不缺奴才侍候不是,再讓內務府補上便是。只是這奴才也可恨,自己既是有疾的,卻隱瞞不報,倒招得主子們不得安寧,着實惱人。”

在座的人皆點頭。

“必是捨不得月錢呢,若告訴主子她是有疾的,誰敢用她,早發到莊子上去了。”

“沒錯,沒錯,這奴才圖個什麼?自是想着多得銀錢,多得主子寵信,便是府裡的那些個侍妾們不也一樣,成日裡塗脂抹粉,不過尋常模樣,偏要畫成一個美人,招得爺們兒多去她們房裡,便是有疾了,也敢不報,爲的,不就是多得主子爺的寵愛眷顧?”

一個夫人咬牙道:“我府裡便有這麼一個,明明是自己貪圖府裡富貴,偏哄着我們爺說是爲了爺舍了命也願意,終是賴在府裡不曾移了出去,病好了,還被我們爺升了位,這些個狐媚子,着實可恨。”

這來的,全是各府的嫡室,爲了小妾們的諸般爭寵手段,早恨得不行,一說起來,便沒個完,你一言我一語,人人聲討,個個口誅,倒把先前的事兒丟到了腦後。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眨眨眼,看看一邊微笑的玉兒,又看看兩個嫂子,轉了轉眼珠,也加入進去。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覺着,要是,大家都忘了今兒這小廳裡的事,便最好了。

玉兒看看站在身邊的女兒,微笑着又摸了摸她細嫩的小臉。

一個女孩兒驚歎道:“容容,你額娘對你真好。”

玉兒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着大紅錦緞的窄肩少女。

輕聲問道:“容容,這是你的小朋友嗎?”

惠容點頭:“嗯,她是信郡王一脈,閨名是烏蘭,以前女兒去信郡王府上拜訪她瑪嬤董額福晉時認識的,她瑪法是太祖的孫兒。”

玉兒想了想,烏蘭的瑪法必是多鐸的第一子多尼,這個小丫頭的阿瑪是那個三年前襲了信郡王爵的德昭的女兒?

“好個俏麗的小格格,模樣長得可真好,多大了?”

烏蘭斂襟一禮:“回夫人話,烏蘭今年十一了。”

玉兒笑道:“比我家女兒大兩歲呢,不過,這個子看着可差不多。”

烏蘭笑道:“是,惠容妹妹長得高,我九歲那年,可比她矮。”

玉兒點頭:“容容這容貌像她阿瑪,這身量卻長得像我,當年,我也是比同齡的孩子更高一些,那時,好不苦惱。”

摸摸女兒烏鴉鴉的發鬃,玉兒取笑道:“容容是不是也很苦惱?”

惠容小下巴一擡:“容容纔不苦惱呢,容容將來也要長得和額娘一樣高。”

玉兒看着嬌嬌的女兒,抿嘴一笑,回頭正看到烏蘭羨慕的眼神,這是羨慕女兒有母親疼愛?伸手也摸了摸烏蘭的腦袋:“烏蘭平日也要多吃飯,多吃才能長得高。”

烏蘭眨眨眼,偷偷看一眼那隻收回去的溫柔暖和的手,紅着臉道:“烏蘭以後一定多吃!夫人真好,又美麗又溫柔又慈愛,要是我額娘還在,肯定也這樣。”

玉兒拉着烏蘭的手,“可憐的孩子!”

烏蘭聽着這溫柔的聲音,眼圈紅了紅。

玉兒想了想:“你是跟着布爾察繼福晉來的吧?”

烏蘭垂下眼:“是。”

玉兒看看烏蘭,溫和道:“平日來我府裡找容容玩兒吧。”

烏蘭驚喜擡眼:“可以嗎?”

玉兒對烏蘭眨眨眼:“方纔,你站得離容容最近了。”

烏蘭聽着這話,笑得露出幾顆小白牙:“嗯,烏蘭和容容最好了。”

玉兒看看一邊的女兒,又看看喜笑顏開的烏蘭,“閨蜜,就要常來常往的。”

看着不明白的烏蘭,又跟她解釋何爲閨蜜,又問她往日與惠容玩些什麼,說了快一刻鐘,仍極有興致,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卻走了過來:“堂嫂倒與這些後輩說得起勁兒,這便要開宴了,且等宴後再親熱吧。”

玉兒回頭一看,卻見衆人皆往外走,便也起身,一左一右拉着兩個孩子與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一起走出了小廳,笑道:“十堂弟妹見諒,這說話倒說忘了。”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看看玉兒手上牽的烏蘭,邊走邊想了半晌,方道:“這是,信郡王家的女兒?”

玉兒笑道:“是呢,是個好孩子。”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又想了想,褪下手上的一個鑲紅寶石金鐲,拉起烏蘭的手,給她戴了上去:“好孩子,你今兒這身裳是紅的,倒與這紅寶石極配的,嬸兒就把這鐲子送你了。”

烏蘭看看手上的紅寶石金鐲,又看看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嚅嚅道:“嬸兒,這怎麼敢當!”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笑道:“這有什麼不敢當的,這是長輩給你的,你只戴着便是。”

玉兒看看不安的烏蘭,輕聲道:“長者賜,不敢辭,既是你嬸兒給的,你只安心戴着便是。”

烏蘭看看兩個長輩,恭敬斂袂一禮:“烏蘭謝堂嬸兒。”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點頭:“以後有時間,便來嬸兒府裡玩。”

烏蘭點頭:“是。”

她們停住步子,倒招得前面幾人回頭來看,其中便有郭絡羅氏,看着安然無事的母女倆,郭絡羅氏轉了轉眼珠,便是不能使壞,還不能擠兌擠兌她們?

“容容,你怎麼想起給一個下賤的奴才點心吃,結果鬧出這事兒來。”

惠容一手牽着額娘隨着往前走,邊走邊道:“那個奴才想吃。”

郭絡羅氏走在惠容身邊,低頭問:“一個奴才,理她做甚,再說,你怎麼知道她想吃?”

玉兒左手上的烏蘭看看玉兒皺起的眉頭,想了想,搶先道:“烏蘭也聽到了,容容問那個奴才是不是餓了,那個奴才說早餐挨罰沒吃東西,容容便賞了她一塊兒點心讓她先墊墊,說還有一堆活兒要幹,讓她先長長力氣。”

郭絡羅氏瞪着玉兒左手上牽的烏蘭,對上烏蘭的笑臉,低頭看看玉兒右手上的惠容,“喲,我們容容可真是個善心的,這奴才吃沒吃飯都知道的。”

惠容冷冷看一眼走在身畔的郭絡羅氏,輕翹脣角:“那個奴才就站在侄女兒身畔侍候,肚子咕咕地叫,還一個勁兒咽口水,侄女兒就問她是不是餓了,她賠罪後答是早上做事不周,被管事的嬤嬤罰了,沒吃飯,侄女兒看她年紀不大,又侍候得好,便賞她點心吃。八堂嬸兒認爲奴才做得好,不當賞?”

郭絡羅氏訕訕道:“嬸兒沒那個意思,就是奇怪這好好的,堂侄女兒怎麼倒顧着一個奴才了。”

惠容輕抿脣:“八堂嬸兒覺着侄女兒賞錯了嗎?那侄女兒以後不能賞奴才了?”

郭絡羅氏被一個小輩兒搶白,不由有些尷尬,“沒賞錯,容容沒賞錯。”

惠容冷冷道:“原是十堂嬸兒府裡的事兒,八堂嬸兒倒比十堂嬸兒還熱心,真是個好長輩呢。”

郭絡羅氏一驚,看看另一邊的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見她臉色果然不霽,想開口解釋,又見同排幾人都睜大眼看她,有些抹不開面子,那賠罪的話便開不了口,幾步追上前面的人,與別人說話去了。

玉兒看看女兒與烏蘭,拉着她們的手又緊了緊,輕輕笑了笑,這郭絡羅氏雖說不傷人,這噁心人也是挺討厭的,女兒這個閨蜜不錯,願意冒着得罪郭絡羅氏的風險幫着女兒說話,以後倒要多看顧着點兒纔好。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玉兒眯着眼:“容容,今兒這事兒,可不是一個偶然事件,這是有人要對付咱們母女倆呢。”

惠容點頭:“嗯,女兒也隱隱這般覺得,只是,不知道是個什麼手段,又是誰要害咱家。”

玉兒把女兒攬到懷裡,輕拍着她的背:“方纔,額孃的靈覺覆蓋處,聽到一個人詰問你十堂叔的家眷怎麼沒把事兒辦成。”

339、調整355、馬腳傳統336、互諒354、其事338.後輩331十年344、心動299 帝思347、反應300 對抗345、不同346、驚聞救治300 對抗297 廢子345、不同342、打算342、打算360帝薨359臨終338.後輩345、不同351、感悟358既定相替報復355、馬腳356、鳳眸337、情聖360帝薨診斷352、喪事352、喪事337、情聖355、馬腳358既定兄長336、互諒297 廢子傳統298 雲涌357、逆子295 番外報復356、鳳眸339、調整331十年355、馬腳297 廢子346、驚聞天使334、長大299 帝思357、逆子報復336、互諒348、交流298 雲涌361憋屈355、馬腳300 對抗350、座談約會349、瞭解298 雲涌349、瞭解297 廢子341、宴客351、感悟337、情聖295 番外345、不同傳統343、吵架339、調整兄長360帝薨331十年295 番外360帝薨332傷痛299 帝思294 娛親救治334、長大相替351、感悟333相見339、調整343、吵架356、鳳眸報復347、反應336、互諒338.後輩報復332傷痛340、打探296風起
339、調整355、馬腳傳統336、互諒354、其事338.後輩331十年344、心動299 帝思347、反應300 對抗345、不同346、驚聞救治300 對抗297 廢子345、不同342、打算342、打算360帝薨359臨終338.後輩345、不同351、感悟358既定相替報復355、馬腳356、鳳眸337、情聖360帝薨診斷352、喪事352、喪事337、情聖355、馬腳358既定兄長336、互諒297 廢子傳統298 雲涌357、逆子295 番外報復356、鳳眸339、調整331十年355、馬腳297 廢子346、驚聞天使334、長大299 帝思357、逆子報復336、互諒348、交流298 雲涌361憋屈355、馬腳300 對抗350、座談約會349、瞭解298 雲涌349、瞭解297 廢子341、宴客351、感悟337、情聖295 番外345、不同傳統343、吵架339、調整兄長360帝薨331十年295 番外360帝薨332傷痛299 帝思294 娛親救治334、長大相替351、感悟333相見339、調整343、吵架356、鳳眸報復347、反應336、互諒338.後輩報復332傷痛340、打探296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