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微微拉着沈煉要走,卻鬼使神差回頭望了小娘子一眼。顧微微心頭顫動,因爲她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眼神居然能這樣豐富多彩。
佛陀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而小娘子的一個眼神,就體現出了衆生的喜怒哀懼,以及最深處現出一絲複雜難言。隨即她耳邊響起周圍人的喧囂吵鬧聲,但是那喧囂吵鬧聲卻一好似一直都是那樣,沒有變化。
她知道自己周圍在吵鬧,但又覺得周圍陷入詭異的靜止。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就像是時間突然停止在這一刻,可這一刻發生的事情依舊存在。
顧微微的思維還能動,只是她物質上的身軀陷入某種難言的靜止當中,這一刻思維跟肉~身好似處在不同的時空,分外難受。
而沈煉和小娘子是這詭異情境裡唯一的例外,他們依舊如常人,思維和行動完全統一。沈煉嘆口氣道:“我們是否認識。”
與此同時小娘子也同時道:“我們是否認識。”
沈煉道:“你的名字?”
小娘子道:“你的名字?”
說完後,兩人都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小娘子卻一直流着淚,怎麼也止不住。
她道:“我到人世間,只爲修一座道觀,也爲了找一個人,你呢。”
沈煉道:“我不知道我爲什麼出現在人世間,也不知道我要做什麼。”
小娘子悠悠道:“那你和我在一起吧,我想我要找的人是你,我們一起修那座道觀。”
她眼中有期盼,有釋然,還有一絲自己都不知道的迷惘。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宿命,又彷彿有點遺憾,有點失落,有點不知所措。
沈煉沉吟了一會,隨後淡淡道:“不行。”
小娘子有些失望,說道:“你應該清楚,我們和他們是不同的,我們是同類,爲什麼不在一起。”
沈煉道:“錯了,我們纔是不同的。”
小娘子擡起頭,輕聲道:“我們有什麼不同。”
沈煉凝眸望着小娘子,似有無限深情,無限悵惋,最後道:“你知道我爲什麼說你和我不同麼,因爲你到人世間只做兩件事,修一座道觀和找一個人,如果做完這兩件事,你覺得你還應該存在麼。”
小娘子有些茫然道:“做完了事,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存在。”
沈煉道:“現在你應該明白了,你只是一段執念,而非真實存在的生靈。”
小娘子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什麼執念,而是真實獨立的生靈,所見所聞皆有所感。”
沈煉道:“那你可通曉佛經。”
小娘子道:“略不知一二。”她說略不知一二,自然意思是她大部分佛經都讀過。佛經浩如煙海,她既然敢這樣說,足以證明她的學識淵博。
沈煉淡淡笑着道:“我也是略不知一二,而且是生而知之。”
小娘子輕笑道:“真巧,我也是生而知之。”
沈煉瞧她嫣然巧笑,幾乎顛倒衆生,心中動了一絲漣漪,眨眼間就將那絲悸動抹去,平靜地道:“現在你一定愈發以爲我們一樣了,實則不是。我現在確定了一件事,你不但是一段執念,亦是一道應身。”
小娘子忽然怔住,她自然知道什麼是應身,應身又叫應化身,爲了度衆而隨緣隨機應化。例如觀世音菩薩,三十三現身,應以國王身得度者,即現國王身而爲說法;應以將軍身得度者,即現將軍身而爲說法;應以婦女身得度者,即現婦女身而爲說法。
你是甚麼樣的人,他就示現跟你一樣,爲你說法。再如佛陀,有的弟子看他是一個普通的老比丘,有的弟子看他是具足“三十二相,八十種好”之莊嚴、崇高的佛陀。所以,應身者,就是應衆生的機緣,隨緣所現,隨緣所變,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爲說法。
小娘子自然不是佛陀的應身,可是她確確實實是應身,應沈煉而來,顯化世間。如果沈煉答應跟她在一起,建起道觀,那麼兩人便真的將緣法了結。而真正的她,亦從此跟沈煉再無牽連,從此你是你,我是我。
這樣究竟有什麼好處,沈煉大約猜得到。他和小娘子在一起,既是小娘子作爲應身存在的意義,亦是替小娘子本尊衝擊無情之道掃除阻礙。
沈煉若有成~人之美,當視如不見,趁着這段緣法,答應她。答應她之後會有什麼結果,沈煉也很清楚,那簡直不算是壞事,因爲小娘子得償所願,那麼就無存在的必要了,沈煉依舊可以和師姐在一起,而小娘子本尊亦得以更進一步。
於沈煉有什麼損失呢,其實也無損失,因爲他了結一段情感糾葛,只會更加精進,說不準就能解決他忘掉過去這個大問題。
可是沈煉拒絕了,他有兩個理由,一是答應下來,儘管事後他可以解釋,但此時此刻顧微微一定是傷心的;二是沈煉不希望當一個道具,亦不想在不知過去的情況下,了結這段緣法,無論結果是好是壞,他一定要讓自己清清楚楚,毫無遺憾。
小娘子沉默了好一會,復又堅決道:“就算你說得對又怎麼樣,畢竟我如果是應身,那麼此事更是非做不可。”
對她來說,來到人世間,本就是爲了做這兩件事,那就是她的全部意義,至於別的事,根本無須去管。
沈煉道:“你是對的,我也是對的。”
小娘子道:“我知道你爲什麼不答應,因爲她對麼,你讓她用玉破了我的誓願,現在她又不肯帶走我,你更是不肯答應我,你可知道,誓願若是不成,我就會經歷天罰,你若是不答應我,我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一切的根由都在她身上,所以解決她就好了。”
說完之後,小娘子款步走向顧微微,一步一蓮花,而她再也不是原先那楚楚動人的嬌~嫩娘子,而是一尊寶相莊嚴的神祗化身,腦後有九層神光,能懾服一切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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