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請坐。”

“我自己會坐。”

“看起來只是感冒,爲什麼醫生檢查不出所以然來?”左嶽百思不解。

“庸醫懂什麼。”石頭啐道。

凡人以爲病不就是生理跟心理的病痛,卻不知道世間萬物那片不被人知道的領域太遼闊了,虛幻玄疑,在冥冥中無所不在。

他們的聲音驚醒了無暇,她緊閉的眼睫掀開,看見的就是左嶽跟石頭的脣槍舌劍。

這些人死板得跟殭屍一樣,表面客套,骨子裡在互相打量對方,要不是她動不了,肯定當面嘲笑他們,好讓他們下不了臺。

她好想動一動,就算一根指頭也好,這麼沉重的身子就跟吃太飽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是相同的,到底她跟什麼犯衝;她永遠都用不完的勁呢?

“綠。”無暇一動,左嶽立刻趕到牀沿。

“你趁我變虛弱的時候偷偷在我身體灌了鉛喔,想拔掉我這個眼中釘揮媚敲綽櫸車睦玻揖塗焱炅恕!彼鬧幸凰幔肫鶿苡嫜艫木低貳?

左嶽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以爲她還有心情說笑,心亂則煩,往常決戰幹裡的冷靜全都不見,悄悄握住無暇的手,哽咽了。

“別這樣,你那種表情好像我真的要完了,我是禍害,禍害遺千年,不會這麼容易‘嗝屁’的。”他觸手的溫暖給了她力量,要是他肯這樣一直拉着她,就算少活幾年也無所謂。

“不許說,只是小感冒,吃幾錠藥丸就沒事,我讓Z回本島去把最強的醫生請來,他就快到了。”

他不明白事情的哪個環節出了錯,她的活潑、她的活力呢,只是小小的濾過性病毒居然有這麼大威力,把他心愛的人整得奄奄一息。

“如果你是出自一時的不忍心,那大可不必,我雖然很不甘心,可是……去你的!我還是不想放手,我就算會死也不想把你讓給別人……”

平息沒多久的氣息像聽得懂她語中的愛意,頓時又開始造反起來,豆大的冷汗又從額頭沁出來,紅潮才涌上臉頰馬上又死白下去。

“綠,”左嶽一頭霧水。“別隨便給我扣帽子,你說的到底是什麼?”一下,他恍然大悟。“你是指我跟漁陽?”

無暇心中黯然,他們已經快速進展到叫彼此的名字了!“她是我妹妹。”

雖然還須要經過DNA檢測,才能知道曹漁陽是不是冒牌貨,但是,從她舉出的種種實例,那是隻有小時候曾經共同生活的兄妹才知道的事實。

“說謊的人鼻子會變長!”

左嶽用行動表示他的心意,根本忘記在場的石頭,低俯下頭,用他的鼻子磨蹭無暇的鼻子。“你摸摸我的鼻子,它變長了嗎?你說要相信別人,我試了,所以我相信她,你也要相信我。”

“你不愛她?”因爲對他這麼親暱的舉動太喜歡了,無暇露骨得顯現出自己對左嶽的佔有慾。

“也許世界上有哥哥愛妹妹的,可我不會,也不可能,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你……有……”她的聲音停不住得抖,“傻瓜,我的心始終只有你。”他說。

完了!石頭看得一清二楚,無暇眼中散發出來的光芒璀璨,那是戀愛中的女人才有的風采,這下真真死定了!覆水難收!石頭相信裡頭的嚴重性沒有誰比無暇更清楚的了。魔女不是天生的,在受教育的同時,她一定被告知了動心動情後的嚴重性,可她漠視了這件事的後果,她還是把心給了凡人。

凡人到底有什麼好的?石頭下了決心。

最好無暇的執迷不悟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她要玩真的,那麼——他會殺了他。

無暇跟他、鳳凰女是不同的,其中有好幾個千年她老是在沉睡,也因爲一直處在修生養息的狀態下,她甦醒得慢,對人類的善變毫無所知,會愚昧得愛上凡人,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不可原諒的是這個男人,他讓無暇妹妹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該下地獄的人不應該是她,而應該是他。

雷動在石頭無慾求的眼中一閃而過,然後隱匿,根植成堅定不變的意圖。

無暇經常陷入睡眠裡,睡過黃昏,延續到了夜半,這晚她醒來,因爲飽眠,大又圓的眼睛看起來有了些明亮的光芒。

夜風半掀着蕾絲窗簾,月光罩滿傢俱,長長的藤椅上有坨不清楚的東西,她想,也許是累極睡去的左嶽。

她赤腳下地。

坐在椅子上打盹的人果然是左嶽。

無暇拿來他脫下的西裝,蓋在他發涼的身上,眼圈一熱,慢慢地蹲下身子,把頭埋在他的膝蓋上,她的動作很輕、很輕,不想驚動眼睫下全是疲累線條的左嶽。才碰到他發皺的西裝褲,在眶內滾動的水珠便咕咚得滑出來,滴在他的手背上。

水珠前後歪了幾歪,沒有散去,珠圓玉潤,留在左嶽修長好看的手背上,好像爲了見證什麼而凝聚的。

“綠。”左嶽從來都不會錯認她。

他手甩了甩,淚珠飛了出去,去向不明。

“你起來做什麼?”他發現蓋在自己身上的西裝,心中一陣暖意,反手把衣服覆住只穿單薄睡袍的無暇。

在月光下的她,心形的臉多了層柔潤的光澤,依舊黑卷的頭髮因爲睡眠而顯得有些凌亂,左嶽細心地把她掉落在額前的劉海挽入耳後,她驚人的美貌毫無遮掩得顯露出來。

這些日子,他發現無暇似乎長大了,孩子般的身材有了女人的體態,以前混合天真無邪的臉龐,居然增添了難以言喻的風韻,就像含苞待放的花蕾。

就像現在抱住她的身軀,他也能明顯地感受到她胸前的隆起也不一樣了。

她在發育,而且快得驚人!他不是不懂女人的男人,但是,無暇的情況就跟被風催早熟的花沒兩樣,明天的她難道還要無止境地發育下去……天!一定是夜深,他太累所造成的錯覺。

但是,自欺欺人後,他抱起了體重也跟着增加了的無暇。

“我不累。”無暇以爲左嶽是怕她累着才抱她的。

“乖,你無聊,我帶你去找人聊聊天。”用他的手工西裝重新將無暇細細包裹,在她光潔的額頭印下要她安心的吻。

無暇摸着左嶽親過的地方,幸福漲滿整個芳心,伸出裸露的手臂,她圈住他的脖子,從他顫動的步伐細數他的心跳。

原來,愛人的感覺並不見得要天荒地老,是要在當下。

左嶽敲的是曹漁陽的門。

來開門的曹漁陽帶着稍縱即逝的訝色,隨即很快得開門迎接這對不速之客,她書桌的燈還亮着,桌上攤着厚厚的原文書。

左嶽把無暇安置在柔軟的沙發上。“你肚子餓不餓;我去讓人弄些點心來。”

“很餓,我吃得下整頭牛。”不知道幾天幾夜沒吃東西了,鐵打的人也需要加油才行。

“等我。”左嶽衝着她笑,神情溫柔似水。

“愛情的力量真可怕。”曹漁陽看着左嶽出去,無芥蒂地抓來一把椅子,椅背向着無暇,兩腳大開,跨坐在上面,下巴頂着椅靠。

她對左嶽的改變有着淺淺的不以爲然。

男人能改變是件好事,可是單單爲一個女人而變,那女人的壓力也未免太大了。

“你的本事真大,能泅過那片水域?”無暇一直想不通,神通廣大的曹漁陽是怎麼毫髮無傷得來到天使島的。

曹漁陽不好意思地扮個鬼臉,心痛地說:“說起來那花了我不少錢,七千克羅納(DKr)租潛水衣,只能用一次,遊艇也花錢……那可是我一整個月的伙食費,”她扳起手指居然認真地算起賬來。“不過這些都是投資,划得來的。”言下的意思,冤大頭的金主已經鎖定左嶽。

無暇微微笑,她就知道曹漁陽不討人厭!“等你病好,我教你浮潛吧,水中的世界是人間沒法比的。”

原來真實的曹漁陽也很健談。無暇點頭,“左嶽跟你說過同樣的話。”那日,從水平面昂望天水一線的情景還烙在她腦子裡,想來、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了。“我總是在天上飛,看見的海、湖、水塘都很小,直到沉浸水中才知道海是那麼豐富,最卑微的是人才對。”

這麼富有哲理的話從無暇的嘴巴說出來,她自己沒感覺,倒是漫不經心的曹漁陽覺得怪了。

“啊,宵夜來了,唔,好香喔。”撲鼻而來的香味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

用過濃濃的奶茶和棗粥,無暇心滿意足得打了哈欠,幾乎是立刻,她被左嶽送回了房間。

房間已經枯萎的玫瑰花牀被全部撤換掉,換上柔軟的小雛菊。

無暇一沾牀,精力像是被剛纔那場談話榨光,連晚安都來不及說,嘴中呢喃着不清楚的囈語就沉沉入睡去。

左嶽覺得悶,在胸口有股揮之不去的忐忑,她太嗜睡了,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也是這樣一睡不起……

“該死!”他用力握緊拳頭,阻止自己天馬行空得胡思亂想。

待在跟無暇同樣的地方,他會緊張得不知道要怎麼呼吸,他必須出去喘口氣。

“我覺得她不對!”曹漁陽來到客廳陽臺,看着左嶽面對海灘的背影,她看見一個憂心男子的的怔忡。

海面上的粼粼水光送來晚風徐徐,左嶽沒有回頭。

“你也看出來了?”

“這是不可解的現象,理論上根本說不過去。”她研究的是醫學,醫學是實驗理論並重的。

“我不管,她不能死!”

曹漁陽無語。

左嶽無語。

放眼無垠的黑色天際,老天爺恐怕也是睡死了冥黑的夜過得緩慢,無暇花香繚繞的房間潛入了一道黑影。

“綠。”他喚醒恬睡中的精靈。

無暇揉眼,看清眼前的人。

“石頭,別玩了,我好睏。”她重新趴下,倦極的眸子眼看又要合上。

一身勁裝的石頭隱在茫茫的暗色裡,有說不出的詭祟美。他乾脆打橫把無暇抱起來,輕盈的身體想從窗外離開。

被搬動的無暇在他身下掙扎,“石頭,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滿頭捲髮遮着她的臉,胃被石頭鋼鐵般的力道緊箍着,很不舒服。

“回時間廊。”

拜託!不要像毛毛蟲動來動去,石頭用另隻手拍了下無暇不規矩的臀部,“我不回去!”她尖叫。

“早知道你的合作態度這麼差,應該一刀劈昏你纔對廠他後悔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我不要離開這裡。”無暇用力撥開礙事的頭髮,對着他吼。

“狗咬呂洞賓,你想把閒雜人等都引來啊!”不識好人心,他費盡心思可是爲了她耶。

“石頭,我不想走,讓我留下來。”她白淨清明的眸子出現懇求。

“就算會死?”

無暇顫了下,勇敢得對上石頭湛然無波的瞳孔。

“我一分鐘都不想離開他,就算……會死。”

“我不明白。”他真的不能明白。

“不要緊,你是石頭嘛!”他的的確確是塊石頭。石頭無情無慾,哪懂人間的情愛糾葛。

“我不答應。”就因爲他是石塊,不懂變通是能被諒解的。

“我也不答應!”聞風而來的左嶽看見石頭挾持着無暇,不顧一切得衝上前揮拳相向。

他的目的只爲救人。

“你打不過我的!”石頭飄忽的身影直直往後退,輕盈得跟紙人——樣。

“明知不可爲我也要試,綠不能讓你帶走!”

左嶽的拳也不輕,每一分力道只對準石頭,可是也因爲要避開無暇,有時候就難免絆手絆腳,沒法盡情揮灑實力。

“不要再過來了,人,我要帶走羅!”石頭躍上窗臺,以芭蕾的美姿獨腳站着,他的平衡感好得驚人。

“左嶽!”

“綠!”兩人同時大叫。

石頭在同瞬間反身躍下,左嶽也不慢,他毫不遲疑得跟上,拼命得從石頭手中搶下了無暇。

異色滑過石頭的臉,他看着驀然騰空的胳臂,對左嶽的拼命演出露出些微的在意了。

三個人在牛空中翻了幾滾,左嶽爲了不傷及無暇,落地的時候以揹着地,幸好屋外就是柔軟的沙子,要不然可完蛋大吉了。

“左嶽!”無暇立刻捧住他的臉,生怕他有什麼萬一的。

“不要緊!”他先甩掉滿天星斗。

“真的?”

“你吼得我耳聾!”他又不是無敵的,這一摔下來,總要給他點時間讓痛楚過去,她這樣吼他,只會讓他死得更快。

“你有沒有哪裡痛,不舒服的?”不是每個人都跟石頭有身高來高去的功夫,再說,他是則古老的靈魂,怎麼摔都死不了,從窗外跳下完全是爲了試煉左嶽。

“你呢?他有沒有傷到你?”看到她完好,他的心才落地。

“他不會讓我受傷的。”看着站在遠方的石頭,無暇對他缺德帶冒險的行爲搖頭。“他認爲讓我離開充滿空氣污染的地方對我比較好,他是一片好意。”

左嶽想起時間廊那塵埃不染的仙境和無暇特殊的身份體質。

“要是時間廊的空氣環境能讓你恢復健康……”這是怎樣的天人交戰的矛盾,他捨不得她。

“不要!”無暇斷然拒絕。

這一分開,她也許可以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可是,沒有了左嶽的生活,她不敢想像啊!她寧可讓情毒腐蝕她的身體,也不要孤單地活着。

“真受不了你們,我不管了!”石頭盯着地上相偎的男女,放棄管閒事。

“石頭,對不起!”無暇看着他消失處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