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天底好似被籠罩在霧濛濛的灰紗中。
楚靖寒換上夜行衣足尖輕點,間或踏樹枝借力,可是卻沒有驚動汀蘭閣中任何人,有些事情,自己心裡明白就夠了。隨着兩邊的風景不斷的倒退,他足尖立在城主府後山竹林的竹尖之上。
“皇妹,別來無恙。”
對面,身着宮裝羅裙的女子帶着披帛,蒙着面紗,只是在黑夜裡看不清顏色,她同樣負手而立,與楚靖寒四目相對。
“三皇兄,好久不見。”
向來冷心冷清,對任何事情心底都無法提起波瀾的楚靖寒,不知爲何身上那股寒氣驟然外放,渾身寒氣像是不要錢般,竹林中竟然發出了瑟瑟的聲響,好似在迴應着,又好似在恐懼着什麼。
“三皇兄,你周身縈繞的寒氣還是收起來罷;皇妹我可承受不來。”
話音在竹林間迴盪着尚未落地,楚天晴雙臂輕展,整個人驀然倒退數十丈距離,而後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原本在她足尖之下的竹林驟然炸開,哪裡還有那方天底的存在。
“咯,咯咯。三皇兄,你這般做得可不厚道。”
楚靖寒眉頭緊鎖,眉宇間還蘊散着些許黑灰之氣,那宛若千年寒潭般的眸子中,好似在深深地壓抑着什麼東西。
“你到底跟兮兒說了什麼?”
楚天晴笑,笑得狂妄,笑得肆意,笑得這天地間好似就只剩下她一個人般,再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她的腳步,“咯,咯咯。”
笑聲不似江兮淺那宛若銀鈴兒,又好似山澗泉水叮咚的脆響,反而帶着一股讓人無法遏制地心寒。“三皇兄,你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
“……你要怎樣才肯說?”楚靖寒薄脣微微抿着,宛若千年寒潭般的眸子裡間或躥起一兩絲火苗,可都被他深深地壓抑了回去;可是若是仔細仍舊能夠看到他眼底肆虐的風雪,縱使被壓抑着可只需要一個契機,就能燎原。
楚天晴歪着頭,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在漆黑的夜空之下靜靜矗立着,黑漆漆的夜裡,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般。
蛙叫,蟬鳴,風聲。
楚靖寒也不急,就那麼定定地看着對面的女子,雖然夜深了,可卻無法阻擋他的視線。修爲到了他們這裡,黑夜和白天本來就沒有多大的區別,只是白日裡看得更清楚罷了。
“三皇兄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呢。”
良久之後,楚天晴好似終於考慮好了,看着對面的楚靖寒,眼中波光流轉着好似在思考什麼,又好似在待價而沽。
“嗯哼?”楚靖寒顰眉蹙,高挺英俊的鼻樑稍微抽了抽。
楚天晴那櫻紅的嘴脣微微抿着,瞧着楚靖寒那毫不掩飾的皺眉。不知爲何,好像剎那便愉悅了她一直以來緊繃着的神經和內心,她深吸口氣,“三皇兄可曾記得昔日在皇妹宮中,皇妹說過的話?”
“……”楚靖寒皺着眉頭,對於無關緊要的人說得無關緊要的話他向來不會費那麼多的心思,可是卻不知道爲什麼,他卻陡然想起來那日,因爲蠱王蟲屍,他們在宮內的交談。
玉鳶勸君始得霄,夢中巧笑盼兮;靖言交契從來淺,淺笑臨風畫亦勞!
最初的最初,或許這最初連當今的皇帝也就是他們的父皇只怕都忘了,與江兮淺有婚約的人是楚靖霄。乃當初還是太子側妃的雲清和丞相夫人季巧萱所定下的。
只是隨着後來,先帝的一張聖旨,丞相府和威遠侯府之間的婚約一時間轟動整個鳳都;而丞相夫人季巧萱和太子側妃雲清又相繼出事,所以最後不了了之;這些事情別人不知,可身爲皇家之人的他豈能不知。
更何況,只要有關江兮淺的,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了解,哪怕最初只是簡單的手帕交閨蜜定下的戲言。
瞧着楚靖寒那微微蹙眉的模樣,楚天晴驟然輕笑出聲,好似心情很好的模樣,“咯,咯咯。看來三皇兄的記性果然不錯。”
“你想如何?”楚靖寒蹙着眉頭,很是不解。
“如何,不如何,只是各歸各位罷了。”楚天晴驀然轉身,背對着楚靖寒好似在眺望着遠方的夜空般。
各歸各位?
楚靖寒在心中細細地品嚐着這四個字,不知爲何他的心突然沒有來地突地一聲。“她如今是你的三皇嫂,別忘了那可是聖旨欽賜的。”聲音帶着壓抑的嘶吼,帶着沒有來的惱怒和一股子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的情緒。他沒說的是,那可是等同先帝和先太后欽賜的存在,有些事情大家明白就好,沒有必要說得太透徹。
“三皇嫂?呵呵,別忘了她如何還不是呢;更何況她在成爲本宮未來的三皇嫂面前,也曾經是威遠侯府未來的世子妃,不是嗎?”楚天晴歪着頭,將未來的三個字咬得很重,好似生怕對面的惡人聽不出來般。
楚靖寒的臉驟然就黑了下來,齊浩遠,他算個什麼東西。當初他對兮兒所做的那些事情,待此間事了,他定要讓他連本帶利地償還回來的,“哼。”
“三皇兄別忘了,這件事情到底如何,選擇權可是在江小姐的手上。”楚天晴歪着頭,好似突然想到什麼般,輕笑出聲,“看在你是我三皇兄,關係也還不錯的份兒上,就告訴你,免得日後事情曝光,你覺得本宮不近人情。”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楚天晴那樣篤定的語氣,楚靖寒只覺得心裡突突的,心底竟然沒由來地浮上來一股怯意。心底某個躲在角落處的黑色小人不斷地叫囂着“不要聽,那不是什麼好話,不好聽!”
“說。”楚靖寒面色很是難看,他強壓下心頭叫囂的小人,而後深吸口氣,薄脣開開合合間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咯,咯咯。”看着面色僵硬的楚天晴,她突然就忍不住笑出聲來,“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一個交易罷了。”
楚靖寒驟然皺眉,突然想到當初在蜀都,他們原本是打算在陸宛如的事情了了之後,就直接從蜀都出發脫離使隊改道天陰,直達不周山的,可是卻因爲從陸家莊回來的那天,江兮淺突然收到的消息,然後改變了行程。
而且,他們明明是爲了江兮淺的母親纔來的,難道是……
“你用兮兒母親的消息威脅她?”雖然是問句,可他的語氣卻非常地肯定。
“咯,咯咯。”楚天晴轉身看着楚靖寒,那水光流轉的碩大雙眼閃閃爍爍,瑩光流轉,顧盼生姿,“三皇兄說得別這麼難聽嘛。什麼威脅不威脅的,皇妹都說了,這只是一個交易而已。願或者不願,自主權可都是在江小姐的手上不是嗎?”
“……”
楚靖寒的身子猛然晃了一下,心底陡然浮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怔怔地看着對面笑得嬌俏,滿臉志在必得的女子。雖然名義上她是自己的皇妹,可是在皇家說感情本身就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所以,他並沒有點破,只是心中卻是七上八下的,在心中不斷地回想着,她如今這般做法。分明就是,就是讓兮兒在他和爹孃中生生地分出個上下來。
不是說他沒有自信,實在是在父母之間的抉擇,他真的……兮兒對親人的感情有多深,單單從失蹤多年的江文清回來之後就可見一二,更別說失蹤多年還生死未卜的父母。
他的心不可遏制地抽痛了起來,縮在寬袖中的大手緊握成拳,強撐着一口氣,“哦?是嗎,那就等兮兒來做決定好了。”
只是這話說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咯,咯咯。皇妹也覺得這樣最好。”楚天晴看着那明明心痛得要死可是卻強撐着的楚靖寒,腦海中不知爲什麼就突然想到當初那個小小的,在皇宮着火的時候一把將她撲倒在地,不斷地在她耳邊喚着,皇妹,皇妹的男子。
她頓時鼻頭一酸,眼眶一熱。
“既然如此,那皇妹就不奉陪了。這大晚上的,皇妹就先回房休息了,其實這無名城主府後山的風景不錯,三皇兄可以在這裡好好欣賞欣賞。對了皇妹好似忘了告訴三皇兄,如今這無名城的城主就是皇妹的皇兄,您的四皇弟呢,咯,咯咯。”
楚靖寒好不容易纔放下去的心陡然又懸了起來,什麼?靖霄竟然是這無名城的城主,那她所做的事情?
失魂落魄地從無名城主府的後山歸來。
倒在牀上,瞧着對面江兮淺的房間中,微弱的燭光在黑暗中明明暗暗,閃閃爍爍,間或能聽見那平穩的呼吸,輕輕淺淺。他原本焦躁的心在剎那竟然就莫名地平靜了下來。
雖然仍舊輾轉反側難成眠,可有些事情正如楚天晴所說,決定權都在兮兒手上。不管天晴如何,靖霄如何,更不管兮兒的選擇如何,楚靖寒在心中想着,念着,盼着……
隔天早上,江兮淺難得地起了個大早。
因着在蜀都的半月,她都是靠在楚靖寒的懷中入眠,已經養了習慣,一個人睡竟然有些失眠。不過好在下半夜睡得還不錯,她捂着脣打了個呵欠。
“兮兒,可是醒了?”楚靖寒的聲音猛然傳進來。
“嗯。”江兮淺的心先是不可遏制猛地突突跳了兩下,她深吸口氣好不容易纔將悸動的心情給遏制下來。
“奴婢先去服侍小姐洗漱更衣。”若薇瞧着自打早上天剛矇矇亮,就躥到屋子裡瞪着的楚靖寒,心中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她本來就睡在江兮淺的外間,因爲楚靖寒的緣故也不得不起了個大早。
楚靖寒朝她看着,微微頷首,“嗯。”
“……”若薇很是無語,這三皇子怎麼覺得突然有哪裡不一樣了。
灰濛濛的天慢慢地亮了起來,窗外的蟬也精神奕奕地開始了新的一天嘶鳴。
“兮兒。”楚靖寒瞧着打扮一新的江兮淺,雖然只是簡單地穿着雪色抹胸長裙外罩一件冰藍色繡花長袍,腰間用同色系地繡花寬帶豎着,然後鵝黃色的紗帶蝴蝶輕扎。身後那烏黑亮麗宛若海藻般濃密的秀髮簡單地在腦後輸了個蝴蝶髻,然後用碧玉鏤空的步搖固定住,額前的流蘇梳得整整齊齊,其餘的及腰秀髮全都披散在身後。
江兮淺笑得莞爾,輕移蓮步福身,雙手在看呆了的楚靖寒面前晃了晃,“回神了啊喂。”
“就知道調皮。”回過神來的楚靖寒一把環着江兮淺的腰順勢將她拉着坐在自己的腿上,而後輕輕點了下她的鼻頭,“今天想做什麼?雖然同樣是盛夏,這無名城的天氣卻比蜀都要好多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江兮淺略微思忖着,她如今新心頭掛着事情呢,哪裡有心思出去玩兒,只能搖搖頭。
“阿寒,你還不快放開我,小心待會兒給我哥看見了。”說着,她稍微掙扎了兩下。
“不要。”不知道爲什麼,楚靖寒竟然好似孩子般,固執地用那有力的猿臂鉗制着她的腰身,讓她只能坐在他的腿上,靠在他的懷中,如果忽略兩人的身份,還有他們之間的阻礙,不得不說,這真的是一副非常美好的風景。
只是,在某些人眼中,就顯得不那麼美好了。
“楚靖寒,你這個禽獸,放開淺淺。”江文清很是懊惱,他不過是晚起了那麼一丁點,結果這狼崽子就跑到羊窩裡了。偏生這羊崽子還好似不知道危險般,想着他還狠狠地瞪了江兮淺一眼,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男女授受不親?
江兮淺瞧着江文清來了,在楚靖寒懷中掙扎了兩下。
“別鬧。”楚靖寒輕輕拍了下她的屁股,然後擡起頭對着江文清,“原來是大哥,早啊。”
“早……早屁啊。誰讓你叫我大哥的,本公子可擔不起冒認皇家血脈的罪名。”江文清狠狠地一甩寬袖,雙目死死地瞪着江兮淺,“你這丫頭,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江兮淺吐了吐舌頭,心裡暗自腹誹着“滾出來就滾出來可是本小姐不會,你要做個示範咩?”
當然這話可不敢光明正大地說出來,不然她敢保證話音未落,她的屁股可當真就遭殃了。想到剛纔楚靖寒竟然敢打她大的屁股,她撅着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還不快放開。”
“好。”楚靖寒攬着江兮淺飛快地湊上去,在她的臉上偷香一口,然後這才順勢放開她。
“……你,你。”江兮淺那水靈靈的眸子中,盈光流轉,顧盼聲嫣,沒好氣地瞪了楚靖寒一眼,然後這才腆着臉追着被氣得不輕,甩袖就走的江文清而去,“大哥,大哥,你等等,誒,大哥……”
看着那襲冰藍色的背影,再想到昨夜楚天晴所說過的話,不知道爲什麼,楚靖寒的心沒有來地“突”疼了兩下,他單手緊緊地捂着胸口,好似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又好似有什麼東西要徹底失去了般。
她離開得那麼自然,那麼徹底,甚至連頭都不曾回。
對上她只是失蹤許久,而且還一直待在她身邊只是沒有相認的大哥,他尚且輸得一敗塗地。如果當真對上她爹孃的消息,還是失蹤多年生死未卜的爹孃,他真的……真的沒有丁點信心。
好不容易纔能入得她的心,在她那沒心沒肺的生命裡留下了丁點兒的影子,難道就真的要這麼放棄嗎?
“三皇子若是捨不得何不追上去?”若薇收拾着屋子,感受到楚靖寒身上散發出來的那濃烈到好似要將整個院子都湮滅的哀傷氣息,她忍不住開口。
實在是,這三皇子身上的寒氣太過強大,她忍受不住了。真的不敢保證,如果三皇子再呆在這兒片刻,她會不會成爲這天底下第一個被凍成人形冰塊的人。
聽到若薇的話,楚靖寒的心突然亮了一下,是啊,她可以走,那他也可以跟上去啊。
“大哥。”江兮淺撅着嘴,抽了抽那精緻小巧的鼻頭,“別生氣嘛,呼呼,聞起來好香,今天早上可是大哥最愛的銀絲捲配豆汁兒呢。”說着她的小鼻子竟然不斷地抽了抽,然後看着那些上菜的……殺手,心裡了個。
她這才第一次知道原來冥煞和暗獄的殺手竟然都是十項金牌全能型選手,瞧瞧這銀絲捲兒,色澤潔白,入口柔和香甜,軟綿油潤,餘味無窮。再配上鮮榨煮得滾沸的豆汁兒,嘖嘖嘴,這纔是人間美味啊。
“兮兒,看你這嘴饞的小模樣,可是誰餓着你了?”楚靖寒追上來,剛好看到江兮淺那不斷地抽動着小鼻頭,聞着早膳的模樣;剛纔還是眼底千年寒冰,風雪肆虐;現在就是三月春風,碧波盪漾,充滿着濃濃的寵溺。
江文清實在看不慣楚靖寒這討打的模樣,輕哼一聲。
“……嘿嘿,人家這不是餓了嘛。”江兮淺訕笑兩聲,她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得罪了那尊大佛。
明明都是他的錯,明明該是她去刨根問底、興師問罪來着,怎麼現在變成她小意討好,而江文清這個騙了她多年的“罪人”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大爺。
她……她,她大爺的。
江兮淺頓時心頭就惱了,嚅了嚅脣,可質問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看到江文清甩過來的兩道眼刀,她頓時就安靜了,老實了。從身到心,完完全全地老實了;楚靖寒可就悲劇了。
誰讓咱們這“失蹤”已久的江大哥不滿意呢?
雖然這些年他一直都以銀面的身份守護在江兮淺身邊,可到底也是聚少離多;這就不說了,明明他都還沒來得及小心呵護,他們江家捧在手心的寶貝,竟然就這麼被這居心不良的狼崽子給叼走了,這讓他……讓他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再加上最近實在是正值多事之夏,楚靖寒註定是要悲催的。
江兮淺自然不知道她大哥心中在怎樣地腹誹着,雖然不是要江兮淺用自己的終身幸福去交換爹和孃的消息,但……就這麼便宜了楚靖寒這狼崽子卻着實不是他的處事風格,所以……
“兮兒,嚐嚐這個。若薇那丫頭在廚藝上天分還是不錯的,只是短短几天,竟然就將清水樓的涼拌蘿蔔學了個八成像。”楚靖寒將那青紅相間的涼拌蘿蔔塊兒夾給江兮淺。
“是嗎?那我嚐嚐……”看字還沒說得出口,就聽到某位心裡老大不爽的大哥單手捂着脣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
楚靖寒頓時雙眼半眯着,眉梢挑了挑,搞破壞啊,這是。“江、大哥難道是風寒了?這風寒可大可小,這麼拖着卻不是辦法,兮兒醫術不錯,要不給江、大哥看看?”簡而言之,這是病,得治!
“……”剛把涼拌蘿蔔塞進嘴裡還沒來得及嚼吧嚼吧的江兮淺聽到楚靖寒的話,整個動作頓時愣在當場,嘴還沒來得及闔上,涼拌蘿蔔頓時又掉進了面前的碗裡。這廝,經過一晚上的琢磨,戰鬥力加強了不少啊。
江文清順勢將江兮淺面前的碗端走,換上一個新的,“早上多吃點主食,這銀絲捲兒不錯,要不要來點兒豆汁兒?”
“都說千金難買心頭好,兮兒不是喜歡涼拌蘿蔔?”看着江文清那殷勤的模樣,楚靖寒自然也不敢落後。
“三皇子,你這是想幹什麼?”江文清經歷腥風血雨的洗禮,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謙謙公子了。不然身爲樓外樓對外宣稱的樓主,他如何壓得下這麼多心思各異的同行,還有想要分一杯羹的江湖人士。
“不幹什麼,兮兒來嚐嚐。”楚靖寒嘴角斜勾着,原本瘦削俊俏的臉上帶着清寒薄笑,慵懶中帶着點點肆意,透着三分邪氣。
“……兮兒,吃飯。”江文清看着楚靖寒,強壓下心頭肆虐的風雪,深吸口氣轉頭看着江兮淺,“自己又不是沒長手。”
江兮淺哦了一聲,轉頭很是抱歉地看着楚靖寒,然後低着頭不斷地扒拉着稀飯。
瞅瞅她那委屈的小模樣,楚靖寒卻是不滿了,轉頭狠狠地瞪了江文清一眼,“兮兒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你這麼兇作甚?”
“怎地,想打架?”江文清放下筷子,同樣輕佻地挑了挑眉梢,慢條斯理地用錦帕擦了擦嘴。
“打就打,誰怕誰。”身在皇家,再加上這些年皇帝對他的寵愛那可是令人髮指,已經多久沒人敢這麼光明正大地跟他叫板了。
“……哼。”江文清飛快地撩起下襬,做了個請的姿勢。
“兮兒還沒吃好,咱們出去。”看到江文清那挑釁的姿勢,到底楚靖寒還沒有被飛醋湮沒了腦子。
江文清深深地凝視了江兮淺一眼,“出去就出去。”
看着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明堂,江兮淺那顆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這日子當真是還讓不讓人過了。
她長長地鬆了口氣,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原本美味的雞絲瑤柱粥、銀絲捲兒,還有她最近最愛的涼拌蘿蔔,都沒有了食慾,這大哥和未婚夫之間要怎麼平衡,的確是個問題。
還有個更大的問題是……
放下筷子,她森森地嘆了口氣,楚天晴那邊可還等着她回話呢。其實按照她的想法,她真的很想知道爹爹和孃親的消息,畢竟多耽誤一天,他們就可能多一分危險;對於未知,人類總是本能地恐懼。
可當真要放棄楚靖寒嗎?她好不容易纔找到這麼個願意與她禍福與共,願意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子。經歷了季巧萱、明珠還有季巧巧的私生女事件,不管如今鳳都江府中的那個人是真還是假,她的心裡早就埋下了陰影,在這個男子三妻四妾的時代,想要找到這麼個男人多不容易,她比誰都要清楚。
可楚天晴爲什麼要提出那樣的條件,難道這天下就只有她一個女人了不成?
江兮淺不會自戀到以爲那個什麼四皇子會非卿不娶,畢竟她又不是什麼賢良淑德、溫柔賢惠的才女、美女。這張臉雖然還過得去,可卻帶着稚嫩,以色侍人……就算能夠得到滔天寵愛,可這樣的寵愛又能夠維持多久。
待到韶華逝去,紅顏變老,那又將如何?
……
楚天晴看着坐在對面的女子,饒是形勢比人強,可週身那股慵懶魅惑卻絲毫沒有改變,反而帶着點點邪氣。
不緊不緩地端着茶杯,輕輕抿上一口,“好茶。”
“江小姐果然爽快。”楚天晴壓下心頭的急切,有些時候,談判需要先下手爲強;可有些時候卻不得不耐着性子,誰先動,誰就輸了;如今便是這樣。
江兮淺同樣明白,縱使心中非常急切地想要開口想問,她到底怎麼知道爹爹和孃親的消息,他們到底是不是在夢顏族,而夢顏族的聚集地又到底在哪裡;這些問題一個一個,可是對面的人卻分明不是善茬。她心中比誰都要清楚,她此刻表現得越是急切,越是激動,那送到對方手上的把柄就越多。
“本宮很是好奇,江小姐可是考慮好了?”淡淡地端着茶杯放在鼻端之下,輕輕擺首,深吸口氣,“茶香貴在清華。濃,而不膩;蘊,而不散;苦,而不澀;酸,卻微甘。”
江兮淺也不急,就這麼靜靜地聽着;半晌她才薄脣開開合合,帶着七分玩笑,三分試探,“晴公主難道就不能換個條件?”
“……咯,咯咯。”楚天晴笑得歡快,“江小姐在跟本宮開玩笑?”
“呵呵,晴公主以爲是,那就是吧。”江兮淺端着茶杯,低下頭;看着那晶瑩剔透的茶杯中,茶葉舒展,垂下眼瞼,神色晦暗。
“本宮以爲江小姐是個聰明人。”楚天晴放下茶杯,輕輕地抓握着椅子的扶手,食指在上面有節奏地敲擊着。
江兮淺也不惱,“聰明亦或者糊塗不過是一年之間,活得明白是苦、是累,佛亦曰,難得糊塗。”
“咯,咯咯。好一個難得糊塗。”楚天晴那上揚的眼角,帶着三分厲色,整個人身上好似被蒙上了一層什麼東西,讓人看不清楚。可人就是這樣越是看不清楚,才越是想看。
江兮淺深吸口氣,臉上的神色仍舊溫溫和和,俗話說腹有詩書氣自華,她卻是清韻華貴,“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几十載;又何苦活得太較真,晴公主您說……是,與不是?”
“咯,咯咯。江小姐你到底想說什麼?”楚天晴對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那言外之意,總不可能因爲你一句話就讓本宮將你父母的消息白送給你吧。
“沒什麼。”江兮淺垂下眼瞼,在心中稍微醞釀了下,這才沉聲道,“不知晴公主可聽說本小姐的母親還有一個妹妹。”
“……”莫雪鸞,楚天晴在心中默唸着這個名字。陡然間神色晦暗不明,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冷冷地看着坐在對面的女子,她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看着楚天晴眼中那飛快閃過的精光,江兮淺深吸口氣,看來是真的了;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就鬆了口氣,“其實,有些事情,這天底下並非只有晴公主一人知曉,本小姐想要查,也不過多費一翻手腳功夫罷了。”
“江小姐,這人吶,什麼時候都不能將自己看得太重,也不能將別人看得太清。”楚天晴看着江兮淺。
“如果說本小姐已經找到我小姨了呢?”江兮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晴公主所知道的,讓本小姐猜猜,我爹爹和孃親可是在……”
看着江兮淺那志得意滿,信心十足的模樣,不知道爲什麼楚天晴的心陡然就懸了起來。
難道,難道她真的知道了。
“咯,咯咯。”江兮淺看着楚天晴那緊張的模樣,不知道爲什麼她就忍不住笑出了聲來。那種感覺實在是太妙了,這幾日被楚天晴所提的條件折騰得徹夜難眠的江兮淺,終於將這口惡氣給報復了回去,她自然是開心得緊。
“江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楚天晴的面色卻是驟然沉了下來,“耍着本公主玩兒麼?”
“呵,呵呵。”江兮淺輕聲笑着,“晴公主何必這麼大的火氣。你要知道,我爹爹和孃親雖然失蹤得很是突然,可卻未必沒有人知道,至於他們現在的所在,我們打個賭如何?”
楚天晴斜睨了她一眼,眉尖稍微朝上挑了挑,拉長了尾音,“哦?”
“嗯。”江兮淺低下頭,雖然杯中的茶已經涼了,可涼茶也有涼茶的滋味。
“江小姐想怎麼賭?”雖然很是好奇,不過楚天晴還是想聽一聽。
“就賭我爹爹和孃親現在所在的地方如何?”江兮淺歪着頭看着楚天晴,“若是我說對了,這消息就算是白送的;若是我說錯了,那我答應與你皇兄的婚事如何?”
楚天晴低着頭,稍微思忖了下,而後怔怔地擡起頭,“當真?”
“晴公主既然知曉本小姐的身份,當知曉本小姐從不妄言。”對這一點,江兮淺很有信心。
楚天晴眼中波光流轉,“可這怎麼看都是本公主吃虧呢?”
“……”江兮淺嘴脣動了動。
“不過本公主就答應你又如何?”就算他們知道了夢顏族,沒有族中之人的引領,想要找到夢顏族的入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所以楚天晴一點兒都不擔心。
江兮淺心裡靈機一動,“所以……晴公主這算是答應了?”
“自然。”楚天晴微微頷首着,“江小姐,請吧。”
“我娘是……夢顏族人。”江兮淺歪着頭,一字一句,中間還刻意停頓了下;她從頭至尾都仔細地觀察着楚天晴的神色,發現她在聽到夢顏族三個字的時候瞳孔縮了下,雖然很快,但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楚天晴深吸口氣,“看來江小姐的樓外樓和無憂谷果然不錯,竟然這麼快就知道了。”
“所以,這次是本小姐贏了。”江兮淺眨巴眨巴眼睛,“他們如今在夢顏族是不是?”
“是又如何?”楚天晴嘴角微微勾着。
江兮淺鬆了口氣,“晴公主知道如何去夢顏族?”
“嗯哼。”楚天晴輕哼一聲。
“那你要如何才答應帶我們進去?”江兮淺想了想,比起莫玉柳到底她還是更信任楚天晴多些,雖然那莫玉柳很有可能是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但人與人之間的這種感覺就是如此的微妙。
楚天晴原本沉着的臉頓時揚了起來,“本宮以爲,江小姐是個明白人。”
“……”江兮淺原本還帶着些許亮色的臉頓時又垮了下來,“晴公主當真以爲本小姐真的就非你不可了嗎?”
楚天晴默了一下,這話好似很有歧義誒。
“既然晴公主不願意,本小姐以爲憑本小姐兩大勢力想要尋到夢顏族的族人並不難,更何況待本小姐小姨身好之後,相信她定是願意帶我們去的。”江兮淺揚着嘴角,帶着清寒薄笑,眼中波光流轉間,只是卻沒有絲毫的笑意。
“你……你說什麼?”這下輪到楚天晴不解了,“你當真尋到你……小姨了?”
那個女人可是,可是族長的夫人,怎麼可能出現在外界?那可是有違族規的事情,只可惜江兮淺卻是不知。
江兮淺略微思忖了下,當初她娘和莫玉柳既然是逃命出來的,若非事情實在不可爲,她也不會讓莫玉柳巴巴地送上門去,不過若是逼急了,讓莫玉柳給她畫張地圖總是可以的吧?
而且瞧着她對自家孃親好似感情還不錯的樣子,去救自家的姐姐應該總是願意的吧?更何況只是讓她帶路而已,她會讓暗獄的人好好保護她的。
這樣想着,可是楚天晴的眼神怎麼……那麼的……奇怪?
“怎麼,晴公主覺得很詫異?”江兮淺眉梢淺揚。
“她在哪兒?”楚天晴的心中陡然浮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好似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般。
“……”江兮淺稍微思忖了下,這無名城的羊脂白玉城主令都是楚天晴送給她的,那這城主府想來她也是熟悉得緊的。那些事情,想要瞞,也未必瞞得住,索性大大方方的開口,“如今就在城主府養病啊。”
楚天晴驚得險些從凳子上跳起來,她指着江兮淺,“你……你,你說什麼?她如今就在這無名城的城主府內?”
“是啊?”江兮淺雙眼亮晶晶的,眨巴眨巴眼,好不真誠。
“不可能。”楚天晴想也不想地應道,莫雪鸞身爲族長夫人不可能隨隨便便地出夢顏族的,就算出來也是有時限的。
江兮淺那水靈靈,溼漉漉的眸子眨巴眨巴,好似迷路的小鹿兒般,“晴公主如果真的不信,何不自己去看看?”
“……”是啊,她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過,楚天晴看着江兮淺,“此事你對好別對外宣揚,也最好別讓其他知道,還有那三個字……從出了這個大門最好就爛在肚子裡,誰也不要再說。”
“……”江兮淺揚着眉毛,用眼神詢問着:爲什麼?
楚天晴冷冷地看着她卻沒有說話,這個天下並不是什麼事情都有爲什麼的,“你只需要記住,本宮是爲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