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夢裡,我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屋頂。我在屋頂上奔跑着尋找,似乎丟了什麼東西,似乎心情很急切。這時,我看到曉芮微笑着朝我走來。她走過來抱住我的時候,我感覺那麼溫暖,連剛纔一直在撲撲跳的心也一下踏實了。

曉芮的笑那麼可愛動人,似乎還有一絲她慣有的羞澀。

“米朵,我們一直都做好朋友,好嗎?”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像對待一個一輩子的承諾般慎重。曉芮笑得更開心了,我的心情也是那麼雀躍,好像擁有了曉芮便有了全世界。於是我抓住了曉芮的手,繼續猛點頭。可是她的手是那麼涼,比剛出冰櫃的冰塊還要涼,只是一碰,我就嚇得縮回了手。

曉芮看着我,忽然就變得生氣起來。她瞪着我,好像對我不抓她的手感到很生氣。我極力想克服那刺骨的冰涼,可我卻怎麼都做不到。這下曉芮似乎真的氣壞了,她不發一言地看着我,雖然我拼命想要握住她的手,可她還是漸漸消失在空氣中。

“曉芮!曉芮……”

我在夢裡大喊着,喊着喊着,就醒了過來。

外面天已經全黑了,美拉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抓着我的手的,是陸航。

他的手也是冰涼冰涼的,可沒有夢裡曉芮的手那麼刺骨。雖然他低着頭沒有看我,我卻感覺有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許久許久,我們都沒有說話。我任由他握着我的手,在沉默中煎熬。其實,我們都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終於,我想起了還在隔壁的曉芮。

“曉芮,她沒事吧?”

雖然我極力佯裝沒事,可我的嗓子又變得乾啞難聽起來。陸航擡起了他的頭,緊緊抓着我的手,沒有說話。

似乎過了一個白堊紀那麼久,我纔看到他緩緩搖了搖頭。

我沒有太過注意他的回答,卻發現他眼睛裡曾經的那些堅定自信似乎已經消逝殆盡。這樣的陸航讓人心痛,也讓人禁不住慌張。

可我的反應卻很奇怪,我竟然朝着他笑了。是的,我感覺到了自己嘴角的笑。這個笑很釋然,也貌似很堅強:“去吧,曉芮需要你……”

我看到,有一道光從陸航眼中掠過,然後便很快消失了。我的微笑似乎驚呆了他,他輕輕放下了握住的我的手。

“去吧……”我笑着又朝他揮了揮手。

“妖妖……”

陸航的眼神很糾結,他眼角的淚還在璀璨,我卻刻意忽視:“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勇敢地面對,這纔是我呀。”

終於,他站了起來,轉身向房門走去。

“對不起,妖妖。”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沒有轉身,但我卻聽出了他的語氣艱難。

永別了,我的愛情。

那朵微笑的花就在我的脣邊綻放,它像一朵妖豔的雛菊,一直在綻放,越開越大,越開越豔。

我默默告訴自己,不管你是米朵還是妖妖,這一次,絕對都不準哭泣。

(2)

第二天,美拉踏着晨光走進了我的病房。看見她進來,我才又感覺到生活裡有了些鮮活和生機。雖然她今天穿着最普通的羽絨服,但玫紅的顏色卻襯得整個房間都熠熠生輝起來。

我一夜無眠,眼皮重得像最有垂感的幕布,頭腦裡面卻清晰得生生地痛。看着我一大早就睜着眼睛坐在病牀上,她似乎被嚇了一跳,快步走到了我的身邊。

“米朵,你這麼早就起來了?”

我搖了搖頭,輕輕笑了笑:“不,我好像一晚上都沒有睡。”

“你別這樣糟蹋自己好不好?”她擰起了眉毛,然後從手上的食品袋裡掏出了一盒牛奶、一枚雞蛋和一袋麪包。

這也算是糟蹋嗎?其實我的內心平靜得早已波瀾不驚。我甚至相信,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窗臺上的晨光已經漸漸傾入了房內,我似乎還聽到了依窗的樹枝上有小鳥在唱歌。

美拉把手裡的雞蛋磕碎又剝了殼,和溫熱的牛奶一起遞到了我的手上:“別瞎想了,既然醒着就先吃早飯吧!”

“謝謝!”

我忽然覺得,美拉以後說不定會是個賢妻良母。

“謝個P啊,是朋友就別說這麼矯情的話。”美拉微微扭開了頭,雖然這麼說,但她顯然還是因爲我的態度感到了開心。

“嗯。”我淺淺笑着,知道珍惜現在比什麼都更加重要。

“吃吧!”美拉託了託我拿着牛奶盒的手,似乎在鼓勵一個小嬰兒進食。

我一手握着雞蛋一手拿着牛奶,食物的溫暖從手心漸漸彌散開來,身體漸漸有了一絲暖意。

“美拉,我想出院了。”

這個美麗的女生定定地看着我,我以爲她會反駁,於是又繼續解釋開來:“其實我根本沒有什麼問題,我只是一時激動。或許,僅僅是因爲我的老毛病犯了。總之,我現在留在醫院也是浪費時間……”

但美拉卻沒有表達任何反對的意見,她只是忽然間眼圈有些發紅,語氣也特別溫柔:“你先吃了早飯吧,我去給你辦手續。”

我點了點頭,那些食物難以下嚥,可我也要吃下去。

(3)

我要離開了,是的,我要離開了。

打開窗戶,病房外的空氣有些冷冽,一哈氣面前便出現一團白霧。我冷得打了一個激靈,之前的些許溫暖一下便蕩然無存。

美拉很快地幫我辦好了出院手續。她走在我的前面,體態婀娜;我跟在她身後,卻縮作一團。冬天似乎已經來了很久,我卻纔感受到它的寒冷。

我以爲我就這麼可以徹底割捨一切了,可當我經過隔壁病房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從門上的透明玻璃窗口看了看裡面。

在靠窗的那個牀位上,熟睡的曉芮面容安詳又甜美,似乎嘴角還掛着一個淡淡的笑。陸航則坐在她的牀邊,趴在一旁打着瞌睡。睡着的陸航仍然皺着眉頭,表情凝重,可是他的側臉還是像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麼好看。

“真是個傻丫頭啊!”

“小丫頭,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丫頭,你知道嗎,從那天之後,我就發現我已經喜歡上了你。”

……

這些話,和那個屋頂、那支曲子、那些吻,好像都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一切都只是我美好的幻想。

美拉折轉身來,默默站在我的身邊,我的心裡潮得出了水,但卻始終沒讓它們漫出眼角去。我知道這下又只剩下了自己,我需要好好呵護着自己的堅強。

“米朵,走吧。”她在我的耳邊輕輕說。

“米朵,改天我再陪你來看他們。”她又說。

眼淚沒有掉下來,但我卻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我知道,我再也沒有了“改天”。

陸航和曉芮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走出醫院大樓,天明晃晃的白。美拉把我裹在她的玫紅色羽絨服中。我低頭走着,腦子空白一片。

“米朵,看!下雪了!”美拉的聲音像個孩子。

我一仰頭,便看見漫天的小雪花飛揚而下,跌落在地面上,又鑽進了地面以下,沒留下一絲痕跡。

(4)

接下來的幾天,我躲在家裡睡得昏天黑地。蒙阿姨變着花樣給我做好吃的,我卻似乎失去了那個叫做味覺的東西。

窗外的雪有些肆虐,竟然在幾天之內便給我家樓下的小花園蓋上了厚厚的被子。這在南方城市是個奇蹟,可我卻沒有一絲興奮。

遊戲我早已經荒蕪了,課本更是沒有心思碰。至於博客,更是一鍵關閉的簡單事情。

期間,美拉來看過我一次,她說曉芮已經出院了,但是沒有更多的消息。

“米朵,你真的打算放棄了?”

“嗯。”

“……”

“不用擔心,美拉,我會很好。”

“可是,你怎麼能這樣不戰而敗?再怎麼說,你都是陸航的正牌女朋友,而曉芮只是他的妹妹。”

看着美拉憤憤不平,我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平和:“嗯,曉芮有她的哥哥,我也有我的。”

“你的哥哥?就是那天在‘星光’一起唱歌的那個?”

“嗯,是的。”

“可他不是去法國了嗎?”

“是呀,可他還是我的哥哥。”頓了頓,我抓住美拉的手,“謝謝你,美拉。”

這感謝是發自肺腑的。

除了美拉,我還想感謝很多人,但我都沒有機會。

老媽昨天給我打了電話,她的語氣有些擔心,或許是因爲蒙阿姨又打了小報告,可是我還是三言兩語地應付了過去。在老媽的眼裡,米朵是乖巧而獨立的,就是偶爾使點小性子,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毛病。雖然他們對我忽然改變的決定感到驚詫,雖然他們總是遠在我不能觸及的地方,可無論怎樣,他們還是最愛我的親人。

“朵朵,下一次做決定前一定要慎重。”經不起我的軟磨硬泡,掛電話之前,一旁的老爸是這麼說的。

我微笑着點頭,手裡握着丁諾在法國的電話和地址。

“如果陸航對你不好,我會幫你撐腰;如果你想起了我,我在巴黎等你。”

是的,巴黎,我來了。

是的,哥哥,我來了。

(5)

明耀已經開學一個月,我卻沒有坐在教室裡,我正在爲我的簽證忙碌。

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不成文規定,簽證的時候一定要把自己收拾利落。爲了這個,我特意穿了一套淺粉色的絨裙小套裝,還把向來隨意披散的長頭髮紮了起來。我彷彿很久沒有如此認真又正式地對待一件事情了,這竟然讓我感到很是振奮。

因爲蒙阿姨的悉心照顧,我沒有繼續瘦下去,反而還微微胖了一點。這讓我的臉頰也生出了一絲生氣。用蒙阿姨的話說,我“這纔算是有了點女孩子的樣子”。

“米朵,怎麼樣了?”

拿着蓋好籤證章的護照,我覺得陽光也似乎有了些巴黎的芬芳,丁諾的遠洋電話來得很及時。

“哥哥,這還不是我咧嘴一笑的事情!”

“是呀,我家米朵一笑,那還不是衆生傾倒。”

丁諾在電話那邊呵呵地笑,好像他就站在我的身邊,拍着我的腦袋,一臉真摯的嘲笑。

“不和你說了,我還有事呢!”

我半惱着要掛電話,心裡卻有久違的一絲喜悅。半個月前,丁諾知道了我要去巴黎的消息,他異常興奮,很快就幫我找好了語言學校。現在一切都就緒,只等我本人過去。

生活如果有了目標,就不會讓暗無天日的狀態繼續。哪怕,我的目標只是——離開這裡。

“好吧,我公司也很忙,等你過來再說吧!”

“OK。”

掛了電話,我讓阿文送我回明耀。雖然我很不願意回去,可有些學籍資料必須要整理,這樣纔不致於讓我在國外的學習遭遇麻煩。

“阿文,我走了你會想我嗎?我可是會想你的喲!”

我忽然的一句話讓向來冷靜沉着的阿文驚了一跳,以至於腳下的剎車也不經意略略踩重了點。看着他的樣子,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好像我從來沒有和他開過玩笑,而他也從來沒有在給我開車的時候如此“不小心”。但是我今天也不是開玩笑,無論是阿文還是蒙阿姨,他們這些年對我的照顧都是無微不至的,而我,卻從來沒有對他們表達真正的情感。

“小姐,到了。”

到明耀停車場的時候,阿文給我打開車門。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卻閃到一邊。我想,對於向來本分的阿文,剛纔我的那個“玩笑”確實有些過分了,害他都不再敢看我,就像我竟然不敢看明耀的校門。曾經我每日出入的學校,現在卻讓我膽怯。

“阿文,我就出來。”

下定決心並不太容易,可是有時候逃避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我鑽出了汽車,整了整自己的小套裝,挺了挺背脊,不管怎樣,就是離開也得風風光光。

“小姐……”我正準備大踏步去迎接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時,阿文卻忽然叫住了我。

“啊?”

“我會想你的!”

阿文的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都怪我,不合時宜地挑起了不該挑起的情緒。阿文發自內心的不捨似乎可以傳染,我繼續向前走着,卻多了幾分悲壯。

(6)

“老師,我來了!”

辦公室裡,班主任正在和其他的老師說什麼,看到我進來,笑得臉上浮起了細細的小褶子。

“米朵,你來了啊!材料我已經準備好了,你什麼時候出發啊?”

我微微鞠了鞠躬,顯出難得的畢恭畢敬:“今天剛辦好籤證,就是最近幾天了。”

班主任輕輕推了推鼻樑上的小眼鏡,站起身來,原本要把桌上的一疊材料遞給我,卻又折了回去。

“這些你還是待會來拿吧,我想你還是應該去給同學們告個別。”我找不出恰當的理由來拒絕這個要求,而班主任卻已經急急走在了前面,一邊走還一邊和猶豫在他身後的我說,“我告訴大家你今天要回來,大家就爲你準備了一個小型送別會,現在可都在等你喲!”

我終於邁出了一步,這一步有些艱難,可一步又一步,已經由不得我。我最不想面對的,還是終於要面對。

雖然現在是下課時間,但當大家看到我走進教室,忽然就安靜了下來。我的臉上擠着一個怪異的笑,我想要表達的友好、不捨、喜悅、悲傷卻統統沒有表達出來。

“米朵!”

還是Cici帶頭叫嚷了起來,她興奮得臉上泛着紅光。對她而言,我出國纔是正常的,纔是踩上了享受生活的康莊大道。

我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曉芮身上,她也正直直地看着我。她瘦了些,臉上曾經的稚嫩似乎也被這削瘦掩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從容淡定。

“同學們,米朵同學就要離開我們去法國了,這是她爲自己選擇的未來,就讓我們一起祝福她吧!”

班主任忽然而至的一句話,像極了刻板主持人的調調,我的身上一陣發麻。Cici卻立馬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起跑到了講臺前,掀開了蓋在黑板上的布。上面用粉筆寫着四個大字:

米朵,走好!

“這是誰的創意?又不是追悼會!”還未等我作出反應,Cici卻開始不滿起來。她怒目圓睜地看着臺下,看樣子很想當場揪出這個犯錯的對象。我看到宣傳委員一下把沾滿粉筆灰的手藏到了桌下,臉上滿是緊張。這一幕卻讓我終於釋然地笑了起來。

“挺好的!謝謝大家!”

我朝大家鞠了一躬,然後又深深地再鞠了一躬。

“真的挺好!”

我可愛的同學們,其實我真的也很愛你們。

(7)

畢竟還是自己曾經最親密的同學,這個送別會終於沒有讓我感覺到窘迫和不安。沒有人問及我傷痛的“私事”,大家滿臉滿口都是對我“美好未來”的期許和憧憬。

大家的送別禮物很快堆滿了講臺,讓我有一種隆重慶賀某一次生日的錯覺。這些禮物包括了一些關於巴黎的遊記書、一些繽紛燦爛的小首飾、一個搖桿的木質小音樂盒,還有許多有意思的東西。比如,Cici以艾菲爾鐵塔上風很大爲由,送了我一塊很印度風的豔麗圍巾……

“米朵,明年暑假我就來巴黎看你,你要好好混,帶我去香榭裡喝咖啡!”

“行!”

對於Cici的暢想我只有附和的份,似乎在她眼裡,我去法國就是長期度假。可班長同志卻不滿了,他拍了拍Cici的腦袋,發出了譴責:“Cici,這可是你不對了,怎麼能你一個人去?到時候考上大學,大家一起去!”

因爲這句話,大家激動地歡呼了起來,我也哈哈大笑。雖然只是一句玩笑話,可我已經自戀地把這解讀成爲我在大家心目中還是蠻可愛,蠻有人緣。

這讓我很是寬慰。

當然除此之外,大家還有很多給我的“寄語”。我被我親愛的同學們圍在中間,應承着一個個期待和許諾。送別會的氣氛很愉快,出乎我意料的愉快。很快,一堂自習課的時間都過去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耽擱大家寶貴的學習時間,於是在班主任讚許的眼神下作別。我抱着大堆禮物,感覺幸福滿滿。

就在我走到校門口的時候,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叫住了我。

“米朵!”

我停下了腳步,卻沒有轉身。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追上來,剛纔的剛纔,我以爲我已經給自己的過去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米朵!”

當她再次叫我名字的時候,我不得不回頭作巧笑倩兮狀:“曉芮。”

她沒有說話,卻遞過來一個淺藍色的信封。我不知道接好還是不接好,她臉上的表情平靜又沉着,讓我無法判定信封裡的東西是個什麼性質。

而且事實上,我也沒有手可以接。

但她把信封插進我那堆禮物裡面後,便轉身跑開了。

我忽然覺得手上沉重了許多,藍色的信封上寫着:

妖妖收。

(8)

三天後,機場。

我給阿文和蒙阿姨都找了新的東家,把公寓裡的傢俱電器都蓋了起來。爲了不讓蟲子蛀壞我的小禮服們,我在衣帽間裡像佈置海洋球一樣灑滿了樟腦丸。

還有那個藍色的信封,它被我壓在梳妝檯的抽屜最裡面,並沒有打開。過去就過去了,我很清楚,無論陸航給我寫了些什麼,都不再具有意義。

今天來送我的,只有美拉。Cici昨夜打電話號稱今天一定會來,卻遲遲沒有出現。

最近,我覺得美拉越來越像我的一個姐姐。她現在正執意幫我拖着旅行箱,那是我唯一的行李。

“過去了什麼時候纔回來呢?”

“我也不知道呀,或許很快,或許永遠也不會再回來……”這是實話,但我剛一說出口便後悔了,不僅美拉不再說話,我自己的心情也變得沮喪起來。

我們沉默地對視着,不知道什麼時候Cici已經站在我們身旁。

咳——

“米朵,幾天不見你就另結新歡了?!”我轉頭看着她,Cici叉腰“呵斥”我的樣子原來這麼可愛,我竟然才發現。

“不管你在哪裡都要記得,我都是最愛最愛你的那個人!”

忽然之間,我感覺很溫暖,走兩步上去拖着Cici的手:“記住了,記住了!”

Cici這才笑了起來,我跟着笑了起來,一旁的美拉也笑了起來。

“過去了,給我覓個法國帥哥啊!”

“行!”我衝着Cici點了點頭,“這纔是你要來和我一起喝咖啡的真實原因吧?”

“這是順帶的,我還不是因爲要去看你!”Cici急忙解釋起來,看來把我的玩笑話聽了進去,“你別這麼以爲,我可一直把你當朋友,別把我妖魔成重色輕友的異類!”

這年頭,對我說什麼我都可以忍住,可獨獨聽到“朋友”二字特別難受。我看看Cici又看看美拉,然後把她們一起摟住,眼淚便止不住流了下來。

(9)

冬天彷彿已經漸漸遠去,春天的巴黎就在我的前方。

十個小時的飛行其實並不算太久,一覺醒來,飛機已經準備降落。空乘小姐提示我打開遮陽板,窗外的光線刺目耀眼。現在應該是巴黎時間的下午,我的耳朵轟隆發漲。這個白天變得如此冗長,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會工夫已經身處異國。

戴高樂機場滿是棕發大鼻子,讓我很快辨認出一頭黑髮、長相精緻的丁諾。幾個月不見,他變得成熟了許多,也迷人了許多。

“米朵!”

他歡快地衝我搖着手,我朝着他走去,也開心地揮着手。剛走近,丁諾便給了我一個很禮貌的擁抱。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法國的禮儀,只是在那一瞬間有一種溫暖的感覺,特別踏實。

“哥哥,我來了。”

“嗯嗯。”

丁諾臉上的笑意,已經到了漫溢的程度。

“累了吧?”

“有點。”

“走吧!”

“我們去哪裡?”

“回家。”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在巴黎也能有“家”。

爲了迎接我的到來,丁諾特意退掉了以前的小公寓,租了套足夠容下我們的大房子。那房子外還有一個小小的花園,開着巴黎春天不知名的花。

“天啊,這裡真美!”我從進屋後就忍不住一直誇讚。

“我想,還有你更喜歡的!”丁諾的笑很神秘也很得意,他抓着一個房間的門把,輕輕擰了開來,“噹噹噹當,米朵公主,這是您的房間!”

我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形容詞來描述我內心的喜愛:房間裡桃木色的小牀和梳妝檯精緻可愛,潔白的牀單上綴着淡粉的花邊,屋頂上繪滿了棉花團一樣的雲朵,一盞晶瑩剔透的小水晶燈懸在中間,輕盈的窗簾隨風揚起,窗外就是春意盎然的小花園……更重要的是,牀頭櫃上擺着一束巨大的白玫瑰,那白玫瑰裡面還點綴着淺淺的粉色——好久好久,我都沒有覺得白玫瑰會美得這麼讓人感動。

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到自己已經離開,離開了那些讓我痛得滴血的過去。

謝謝丁諾,他一直也沒有問我,我爲什麼來到法國。

(10)

巴黎這個城市實在太過美麗,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上帝嫉妒美好,在這裡,時間好像過得特別快。

在我父母的囑託下,丁諾現在完全成了我的監護人。每天,他給我準備好早餐,然後叫我起牀,送我去學校後自己再去上班,一切都井然有序,以至於我們根本用不上保姆。

說實話,他的獨立讓我驚歎,也讓我敬仰。

“哥哥,明天早上我想吃餃子。”

爲了打破丁諾神話般的形象,我總是喜歡在前一晚給他提出各種各樣的難題,可他卻總是在沉吟片刻之後就點頭。

第二天,我就吃上了新鮮的餃子。要不是有些食材在巴黎根本買不到,我會懷疑他像叮噹一樣在包裡藏了一個百寶冰箱。

多試幾次我就放棄,很低調地要求早餐和丁諾一起吃切片面包。說實話,他每天上班已經挺辛苦,爲了我凌晨就起來擀麪做餃子皮的確太不人性。

可他還是堅持每個星期給我做一次提拉米蘇,每個星期給我買一束白玫瑰。

我知道,我上輩子積了徳,才攤上這麼個好男人。而丁諾,不知道做了多少壞事,才攤上了我。

語言學校的課程很緊張,雖然比起國內的高中遠遠不及。

我全心地投入到了學習中,週末就隨着丁諾四處去玩。凱旋門、艾菲爾鐵塔、塞納河、香榭裡大街……它們一瞬間便離我如此之近。要是我早點知道巴黎的絢麗,我就會早點來到這裡,而那一切,或許也永遠不會發生。

可是,誰又知道呢?

一年多的時間過去得很快,我申請的大學接受了我。巴黎哪裡有最美味的咖啡、哪裡有最動人的景色,我也已經瞭然於心。

如果忘記一段感情需要花掉經歷那感情兩倍的時間,我想我已經把那些陳年往事漸漸丟到了腦後。過去的那些日子,我或許會在夜裡流着眼淚,可是現在一切都過去了。風裡不再有曉芮聲嘶力竭的譴責,不再有陸航迷茫無助的眼神。一切,都過去了。

只是,那首小提琴曲我依然喜愛。

我常常坐在窗臺上,看着窗外的綠樹成蔭,ipod裡一直放着當初錄下的那支曲子——雖然我的初戀有些苦澀,但它的聲音卻依然美妙動聽。聽到它,我總能想起陸航在屋頂上閉着眼拉琴的樣子,那場景真像童話,美妙又純潔。那時候的陸航真像個王子。可是童話畢竟是童話,太過美好,於是只能讓人回想。

(11)

東想西想,身旁的電話卻響了起來,那是一個國內陌生的號碼。

“你好!”

“米朵!”這聲音很熟悉,很熟悉,2秒鐘之後,我聽出來那是Cici。這妮子在考上大學後,並沒有來巴黎找我,反而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現在卻忽然冒出來,讓我忍不住驚喜。

“死妮子,你跑哪裡去了?”

“我在北京上大學啊,大學生活真是讓人眼花繚亂啊!”

“亂得把我都忘了?”我假裝生氣,但心裡卻開心得不得了。

卻沒想到Cici的回答差點讓我氣結:“哈哈哈,對不起呀,我才發現原來我也是個重色輕友的人。”

“那你去輕呀,幹嗎還給我打電話?”臭妮子,我真恨不得衝回去抽她,看來這電話打來存心是想氣我的。

“彆氣彆氣,只是我今天遇到了兩個人,馬上就想給你打個小報告。”

“天啊,這麼遠你就是爲了給我八卦?”

“是呀,很重要的八卦……”

我徹底服了氣,那句話說得真對,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米朵,我告訴你,你可得千萬穩住哦!”

沒想到,她吊人胃口的伎倆還是十年如一日。

“你說吧!”雖然Cici的八卦向來沒有什麼營養,可念在長途電話的分上,我決定洗耳恭聽。

“剛纔,就在剛纔,我在我們學校見到了陸航和曉芮。雖說他們是兄妹,可樣子親密得太像情侶了!特別是那曉芮,一臉幸福得跟朵花似的。米朵,我總覺得你受了欺騙,這兩兄妹絕對不簡單。”

我沒有想到,Cici急於告訴我的,竟然是這個。我以爲自己已然忘記的過去又浮現在了眼前,這有些殘忍,但現在的我卻已經學會了平和。

“Cici,你說曉芮笑得很幸福?”

“啊!”

顯然,Cici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反問,回答的時候有些遲疑,但我卻忽然覺得很安心。

幸福就好。幸福就好呀!

(12)

我想,我已經習慣了和丁諾一起的生活。現在他已經成了公司的中堅力量,卻仍然像個哥哥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着我。雖然他再也沒有什麼越矩的行爲,可對我而言,他已經不僅僅只是哥哥。

當然,這麼想的不止我一個人。

過大年那天,我的老爸、老媽和丁諾的父母都到了巴黎。大家一起享受着丁諾做的年飯,我則自願做了丁大廚的助手。就算對下廚這事再不濟,怎麼着我也看了這麼久,在一旁洗洗菜、刷刷碗還是沒問題的。

席間,我那向來嚴謹的老爸很是開心,喝着葡萄酒就話多了起來:“老丁,你真是有福啊,有這樣的兒子,家裡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哪像我這女兒,可是讓我操盡了心,你可是羨慕死我了!”

我瞪了他“老人家”一眼:“我什麼時候讓您操心了?我還不是從來都跟雜草一樣生機勃勃?”說着,我急忙給他夾菜,以免他再說出什麼讓我無地自容的話來,“老爹,算我求求你,大過年的,可多吃點啊!”

兩邊的媽媽都笑了起來,丁諾很禮貌地謙虛着,但他的爸爸顯然也喝得有點高,禮尚往來一般對我也表揚了一番:“老米,看你這話說的。你家米朵可是又聰明又可愛,小小年紀又有主見,我和他媽可一直後悔沒生個女兒哦!”

我對丁諾翻了翻眼睛,他卻對着我笑,眼睛閃閃的,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可兩邊的互相吹捧卻越演越烈,老爸聽着別人誇他的女兒,樂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急忙站起來要和丁伯父乾杯。丁伯父也急忙迎了過來,兩人不像商場上的勁敵,反而像剛一起戰勝歸來的戰友。

“老丁,說實話,你們喜歡我家米朵不?”老爸的確是醉了,可一旁根本沒喝酒的老媽也不出手阻止,只有我在一旁乾着急,不知道話題接下來在往哪裡扯。

“那當然,我兒子喜歡的,我們還能不喜歡!”

丁伯父倒是豪氣雲天,我不怕他天高海闊的誇獎,卻因爲這句話被逼紅了臉。沒想到,看到我如此反應,老爸更像吃了興奮劑,一口飲下杯裡的酒,轉身朝向了丁諾。

“丁諾,米朵還小,可能她還不懂我們的意思,但是現在伯父只要你一句話!”

丁諾急忙站了起來,不顧我拼命朝他擠眼睛,對着老爸很正經地說:“伯父,您就放心,我會一輩子照顧好米朵的!”

丁伯父似乎覺得話還沒有說得夠透,於是直接打開了天窗:“老米,說實話,我可是一直把米朵當未來兒媳婦看待的!”

霎時間,席間皆大歡喜。

我沒料到老爸這麼輕易就把自己的女兒“賣掉”了,可剛纔丁諾眼神裡的堅毅確實打動了我。

這段日子,一切都已經重新開始了,所有的幼稚都成爲過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喜歡上和丁諾待在一起的感覺。雖然沒有心跳加速,沒有激動,但卻很平和。我想或許這纔是最實在的感情,沒有擔心,沒有恐懼,只有從骨子裡緩緩流出的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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