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人類遠征軍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已經將一切能夠扔上桌面的籌碼,全都賭上了。
除了暫時無法到場的那十萬老兵,以及那個除了讓他念經祈福外,實在不知道有啥用的朵桑嘉措大師,所有核心力量都被孤注一擲,集中於牽引場所在深谷上方,狹小的空域。
這一切的源頭在於韓青禹和佩格芒特這兩位人類超級天才的戰場衝動,亦或者果斷決策。
他們可能抓住了遠征勝利的唯一鑰匙,也可能親手啓動了毀滅——沒有人能明確界定這一點,他們對或者錯。
而且,現在回頭去說對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牽引場深谷上方,連續不斷的決死撞擊依然在繼續。
在性能及數量上均處於絕對劣勢的人類飛船編隊,三五一組,從遠天深處四面八方全速而來,不顧一切撞進這片空中絞殺場。
突然,在這場屬於源能飛船的慘烈混戰中,出現了一個人類的身影。
一個老人,手持一柄小斧頭,以孤獨的姿態,踏步在天空激盪的源能氣流中行走。
當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大尖也沒有。
他已經出手了。
伴隨着源能爆發的轟響,老頭人在氣流中激射,快速完成團身,展腹等發力動作,手中小斧竟然直接劈向一個密集的大尖飛船羣。
“譁!呼——”
這一幕,人與戰場,斧與戰艦,呈現巨大的比例差,讓畫面看起來是那樣的無力,而又震撼。
這是繼韓青禹之後,遠征軍第二個敢於直接以肉身抗衡源能飛船的存在,他叫姜龍池,來自上一個少年壯志,百戰成名的時代。
他至今仍是蔚藍在編上將。
他曾經,是與陳不餓並稱華系亞方面軍兩大戰神的另一位。
他曾經浴血鏖戰冰原,殺穿雪蓮老巢……
他已經忘記這些事,很久了。
“青魚別怕,爺爺來救你了。”
“……”因爲這一句,伴隨着源能的激盪傳來,正在谷中苦戰的韓青禹差點因爲一個遲鈍,被百把柱劍直接捅穿。
“轟!”山谷上空一聲震響。
這是斧刃與飛船艙壁的碰撞。
衆人視線中,那渺小的一人一斧,竟然凌空將一艘急速飛行的大尖飛船,巨大的艦首,直接劈歪了。
歪斜後,一頭撞向側方密集的大尖艦羣。
穹上!無可置疑的穹上!
三十載忘事,忘人,忘己,今日,蔚藍華系亞方面軍曾經的雙星、戰神,姜龍池,以蒼老之軀一步踏入穹上,重回人類巔峰。
“……吼!”
短暫的呆滯後,通訊頻道中猛地一聲整齊震吼,迴盪在空中,地面,乃至整支人類遠征軍。
所有人都被振奮了。
三個穹上!
人類火星遠征軍擁有三個穹上,而且已經攻進牽引場了,只要我們給他們爭取到再多一點時間,難道還幹不碎它?!
這是戰士們的想法。
對於身在遠處的兩位遠征軍指揮官而言,現場第三名穹上的出現固然令人欣喜,但是實際對戰局結果的影響,恐怕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巨大。
因爲不管是溫繼飛還是葉爾格納,心裡都知道,姜龍池上將是絕不可能聽從指揮的。
就算你竭盡全力告訴他應該怎麼做,好不容易終於讓他弄明白了,他下一秒也會完全忘掉。
比如你讓他也去谷底?
他去了,直接拉上韓青禹轉身就跑,帶他回封龍嶴怎麼辦?
下面很可能還在打洞的佩格芒特,冤不冤?
人類會是什麼心情?
所以,還是讓老頭待在天上吧,哪怕肉身阻艦的效果會大打折扣,至少是阻擊中一份極重要的助力。
否則,一旦讓火星上的大尖部隊快速完成回援,雙方巨大的規模差距和生命力、防禦力差距,就會顯現出來。
無盡的大尖,最終會碾壓,碾碎一切,包括在場的三個穹上在內。
“我們揹負使命來到了這裡,找到牽引場,發動了進攻,並攻進核心區域,這就是最後的決戰。”溫繼飛少尉的聲音在全頻段通訊中響起,說:“記住,一旦讓大尖飛船部隊完成回援,我們以及這場戰爭,就都結束了。”
這是兩個陳述句,溫繼飛其實擅長的激情動員與死戰號召,一個字都沒有出現,他只是告訴所有人,現在的情況是這樣。
在他說完這段話的同時,他所在的末日長城號太空母艦,作爲遠征軍雙指揮艦之一,也完成了對所有非必要人員的“驅離”工作,開始緩緩升空。
“溫少尉,你在做什麼?”驚疑的聲音從通訊頻段中傳來,負責戰場協調的參謀官們,並沒有提前接到末日長城號的行動方案。
“去看看,萬一有必要,我想試試給那個深谷加個蓋子,看能蓋住多久。”溫繼飛回答說。
他說的蓋子,自然就是末日長城號的艦身,它足夠大,若能成功突進去,也許可以嘗試做到對深谷的“封蓋”,並可以支撐一些時間。
但這無疑依然是一個愚蠢的方案,除去自身的必然犧牲外,溫繼飛看起來甚至準備親手將韓青禹和佩格芒特最後的一線撤退希望也阻斷。
他要將他們困在絕境中,掙扎至最後一秒。
“不,我反對這個方案。”突然切入的私人通訊來自已經不掩飾慌張的葉爾格納上將。
事情至此,重壓之下的葉爾格納,已經沒有什麼可對溫繼飛隱瞞的了。
“在我接到的機密指令中,爭取青少校和佩格芒特少將的生還,是此次遠征無論何時,何種情況,都不能放棄的選項。這就是爲什麼,我們要讓一艘母艦始終在遠處藏匿。”因爲慌張和急切,葉爾格納快速說,然後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元老會的意見,哪怕戰敗,哪怕我們剩下所有人,全部戰死在火星,他們也要回去。”
關於這一點,其實溫繼飛早在遠征軍出發之前,就已經推斷出來了——火星戰敗是毀滅性的危機沒錯,但是在藍星那邊,蔚藍的手裡其實還握有最後一張底牌,那玩意很特殊,估計只能搞一炮,而且成功率全無把握,因爲它的目標,很可能是彌望。
所以,就算它以微小的機率最終僥倖成功了,人類也還需要韓青禹和佩格芒特這樣的巔峰戰力,去完成剩下的戰鬥,不然那張底牌的存在,一樣沒有意義和價值。
對此,溫繼飛能夠理解,但是……
“已經太晚了,將軍。”他用一種淺淡感傷,同時哭笑不得的語氣說:“你不瞭解韓青禹,他不會走的。”
要問這個世界上最瞭解青少校的人是誰,答案不會是他的父母,而是溫繼飛。
這一點就算韓青禹將來結婚了,大概也不會改變。
當然他不一定能結得了婚。
韓青禹這個人,如果是自己一個人去賭命,完全可以輕鬆做到該慫秒慫,見勢不妙,撒腿就跑,而且壓根不會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但是,如果情況是有一羣人跟着他去搏命,一些人因爲他而衝進那個死亡戰場,那麼,他就絕不會自己離開。
別跟他講什麼大局、未來。
那沒用。
未來總是難免有太多變數,而青少校,一向懶得替這個世界和整個人類去思考,他只看自己能夠看見的生死,並永遠願意爲之全力以赴。
所以,今天,青子已經肯定不會走了。
所以溫繼飛決定也去戰場中心。
當然,他沒有說服葉爾格納上將。老將軍作爲數十年如一日,最正統的蔚藍總部係指揮官,有着屬於自己的戰場理想與堅持,或說絕對的服從意識。
至此,遠征軍兩位指揮官的戰場分歧正式出現。
這並不是能被擺上檯面的事,兩人也沒空繼續爭執……全頻段通訊裡,葉爾格納將軍用盡可能妥當的方式,發佈着自己的指令:
“密切觀察谷中情況。阻敵同時,部分戰艦可以自主尋機抵近,在必要情況下,隨時準備對青少校和佩格芒特少將展開救援。”
他說的是救援。
雖然表述得很委婉,但是,依然與溫繼飛少尉剛纔的指令,存在明顯的衝突。
兩名指揮官,一個已然決定,全軍決死於此,而另一個,還在佈置尋找救援與撤退的可能。
誰都沒有想到,一個這麼低級、幼稚、愚蠢的戰場指揮問題,竟然會出現在一個這樣重要的戰場,這樣重要的關頭。
“救了,帶他們走嗎?”戰場中只有一小部分飛船有空思考,開始分神思考葉爾格納上將的指令。
然後他們開始尋機,試圖抵近深谷,以期能在關鍵時刻,幫助青少校和佩格芒特。
隨後的事實證明,在這樣一片戰場,哪怕只是少數人,輕微的思維波動,造成的影響和傷害,也是無比巨大的。
鐵血的空中防線開始出現絲絲破綻,瞬間兩艘大尖飛船突破阻截,直衝深谷。
“糟了!”
“葉爾格納被壓力砸扁了腦子嗎?!”
溫繼飛當然馬上可以發出糾正指令,但是就算他那樣做了,戰場上的猶豫情況也肯定會繼續存在,而且有可能造成更大的指揮混亂。
畢竟他只是這支部隊的副總指揮。而這次遠征艦隊的飛船駕駛員,絕大多數來自蔚藍總部。
就在溫繼飛痛苦急躁而無助的一刻。
“沒有撤退,沒有救援。”韓青禹的聲音,突然以一種無法描述的語氣,第一次出現在全戰場通訊頻段中。
那感覺像是古戰場中王的號令,又如一頭遠古巨獸的喘息低語。
“去,守住屬於你們的防線。”他接着說。
“贏了一起回家,輸了我們一起埋在火星。”青少校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