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蕾尼婭的眼前是巍峨的山,他們站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了,三頭龍在那裡嘶叫着盤旋,太陽的光芒從地平面微弱地透過來,不知道是在什麼遙遠的地方,但是反正不在頭頂。沒有星辰,天空灰濛濛籠罩在霧中。也許是魔法力量濃厚地滲透在空氣中有些不習慣的緣故,這裡讓人精神非常緊張,呼吸也有些沉重感。
“沒有人來接我們嗎?”米蕾尼婭有些無所適從,一種不安的感覺使她抓緊了自己的衣角,“年特要是在身邊就好了。”
四天王始終半跪在她的四周,風之將軍多格,雷之先鋒菲舍,聖光門徒達奇芬格斯,黑暗守衛大流伊,他們就像是忠誠的騎士在守護他們的公主,而失神的米蕾尼婭安之若素。
“米蕾尼婭小姐,”多格擡起頭來,“我們奉命保護您去任何地方,教皇大人特別交代,一切以小姐的安全爲主。現在這種情況,請交給我們來處理。”
“啊,真是委屈你們了。”米蕾尼婭轉頭望着四天王,十分過意不去,“對不起,請趕緊站起來吧。”
四天王站起來相互對視了一下,似乎心有靈犀般點頭。多格向前走了幾步,揚起手來,厲喝道:“風!我手中的風是神的袍袖!去!”立刻,他的掌中凝聚起氣流,突然激射而出,破空盤旋着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竟然給人像閃電一樣視覺效應。
多格閉着眼睛,微微昂首,似乎在感受着空氣的動向,然後他伸手抓來一把空氣,放在鼻子上聞了聞,睜眼望向右側。
“有人來接我們了。”多格一指相反的方向,視線卻始終對着右側,“不過,有個小麻煩,似乎有些傢伙對我的法術很感興趣,它們來得比較快。”
隨着多格的話音落下,一羣奇怪的猴子從空中張着鼯鼠一樣的肉膜翅膀逆風而來,張開嘴吼叫着,通紅的眼睛裡表露出十分兇惡的神情。
“這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不是神聖的世界嗎?”米蕾尼婭皺起眉頭,揚手間幾個人全部都被聖光盾所籠罩。
菲舍連忙走了出去:“讓我們來就好了。”他號稱雷先鋒,怒喝着:“玷污!”伸手便是連環閃電,那羣風猴子淒厲地叫起來,轉眼間就成了焦炭,隨風化作塵埃。
“相傳普休斯大人創世的時候也曾經做過一些試驗。”聖光門徒達奇芬格斯是個非常博學的人,對經典倒背如流,說起創世之初的一些事情來,“很多的物種在人類之前產生,但是由於對大陸的生態平衡影響不佳,被勒令遷移到這裡了,就是聖詩所說的自生自滅於巴斯廷聖山的山麓之下。巴斯廷山麓不知道有多麼寬廣,就連天使也不曾從山的一邊飛到另一邊,而聖殿就在山頂。”
“哈,愛賣弄的傢伙。”大流伊望向天邊,“什麼東西來了?不是說有人來接我們了嗎?怎麼還是飛行物?”
強大的氣息傳來,天邊出現一片烏雲,越是接近便越發現還鑲着銀邊,聖騎士手持寶劍列隊在天空中飛行,整齊的鎧甲發着淡淡的銀光,破空的風聲就連三頭龍也嚇跑了。那飛行的樣子雖然笨重,卻體現出了一種雄渾的氣魄,那整齊的編隊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說起來,人類在這裡是新來的生物,那些怪物纔是主人,可是短短的幾十年裡,很明顯已經喧賓奪主。人類在月光女神的指引下佔領了神殿山的山腳,雖不被諸多的天使和次級神明所接納,卻至少在光神界的蠻荒裡蓋起了屋舍。
“哇咧,壯觀!”大流伊有些隨意,手搭涼棚觀賞,實際上一點兒也沒有使用那個姿勢的必要。
米蕾尼婭被四天王小心地保護在中間,莊重地望着這些從天而降的聖騎士,或者說,是個兵團更加合適。凌駕於聖堂騎士之上,教會花了無數心血和時間培養出來的最強兵團——聖殿軍。
“遠道而來辛苦了。”卸去飛行術後輕鬆寫意地落到他們面前,爲首的騎士隊長上前跪下來吻米蕾尼婭的手掌,“我是聖殿重兵隊的隊長沙法,今後由我來負責您的安全。”
他的姿勢還算瀟灑,卻不符合環境和他的身份,似乎在故意忽略禮儀的細節,以拉近和米蕾尼婭的距離。
“你們來得太慢了,”多格對此逾越很反感,伸手將他和米蕾尼婭隔開,“按照教皇大人的命令,我們負責小姐的安全,你們只負責協助和提供一些需要。”
“你是誰?”對方顯然有些瞧不起他們,哈哈大笑起來,“你們對這裡還一點兒都不瞭解。”
“所以也不瞭解你。”多格眼神銳利地盯着他,突然風從他體內狂暴地涌出來將眼前的人掀離地面,同時連環閃電從菲舍手中發出來,在人羣中跳躍。
如果人離開地面,鎧甲就要完全承受雷電的所有能量。深深地熟悉雷和風威力的秘密,這種配合多格和菲舍不知道練習了多少遍,只是一瞬間眼前的所有人便都受到了襲擊。雖然沒有人受傷,但是震撼力仍是存在的,直到他們面色難堪地落到地上,還不停地有靜電從鎧甲上打出來,使他們的頭髮和斗篷叭叭作響……
聖殿軍團訓練有素,並沒有表現出慌張,很快就恢復了原先的列隊,但是處境已經有些尷尬。他們風光地來接人,接他們心目中的領導者,米蕾尼婭的畫像就掛在大廳裡最顯眼的地方,他們與世隔絕,對米蕾尼婭的期盼和崇拜與日俱增。也許有些興奮過度,但是眼下的情形確實很尷尬。
多格用冷酷的聲音說:“這只是個小小警告,不要以爲你們的魔法盾可以擋得住。如果你們妄自尊大,違背了教皇大人的命令,就不用回到地面去了。”
米蕾尼婭一直默不做聲,四天王體現出來的實力是比武大會時所無法相比的,他們一定不曾拿出過真正實力,纔會輸給幼獅騎士。現在,充滿魔力的空氣使他們更加強大,難怪聖堂學院的漢森校長會對他們傾注了無疑倫比的信心。
沙法似乎有些憤怒,但是在米蕾尼婭想來,教會對這支外放精兵的管理確實是太放鬆了,教皇不知道多少年都不來這裡一次,完全隔離的秘密訓練也帶來了相當的副作用,不知道這裡的負責人是否注意到這個問題。
想到這裡,米蕾尼婭揮揮手,多格退開了,米蕾尼婭直接面對着沙法,那高傲的傢伙立刻低下來頭來。有誰能直視聖女米蕾尼婭的目光?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任何男子都會在她的秀麗容顏前低頭。
米蕾尼婭散發出凌人的成熟氣質,一種氣氛便宛如湖蓮開放的時候從水面漸漸綻放開來。她不用說什麼,所有的人都知道該去辦些正事。那是心靈的力量,是她的潛在氣質,是她所不願意接受的另一面,但是現在開始,她必須向以前自由自在的米蕾尼婭說再見了。
“年特,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那麼快活地笑了,對不起,這次不是命運選擇了我,而是我選擇了命運。”
米蕾尼婭冷漠地望着眼前的人,所有的人接觸她的視線都不敢擡頭。那似乎是一種神格而不是人格,是超越了人類的私情而獨立存在的氣魄,既神聖又落寞。難道神都是孤寂的嗎?否則爲何落寞纔可以與神的境界相通?
沙法一改幾秒鐘前的驕傲,小心地說:“失禮了!請跟我來!聖堂的基地就在三十里外的山腳,這裡環境和地面不同,也許您還不習慣飛行術?啊,請跟上我們。”沙法雙手持劍,劍身平直向上宛如一尊雕像,就那樣一動不動飛起來。其他的人也是一樣,他們換了一種隊形,散開到四面,似乎爲了方便保護他們。
這種屬於漂浮術的技術很新穎,但是也不成熟。就列隊飛行來說氣勢確實不凡,用於迎賓禮儀非常合適,但是純靠念力移動會影響四肢的動作,在地面上不提倡這麼使用,不同的屬性側重者有各自不同的方法飛行。
多格的衣衫劇烈飄擺,風纏繞着他的身體,就像是一件新的鎧甲,保護他的同時將他帶到了空中;
菲舍比較眩目,他純粹靠電離空氣就可以靠靜電摩擦進行懸浮。他用手指靈活地控制着湛藍的高壓反應,就像魚在水中一樣靈活,但是誰碰到他無疑都會很痛苦;
聖光門徒達奇芬格斯的後背出現光翼,就像天使的翅膀;
而大流伊的手一揮,面前出現一道黑色的門,他走進去就不見了;
米蕾尼婭閉着眼睛,突然平行揮舞手杖,腳下大地顫動,一隻土龍出現在她腳下,巨大如同山丘,米蕾尼婭就那樣穩穩站在龍的背上衝天而起。土龍咆哮着閃動翅膀將擋在前面的人衝得七零八落,四天王緊隨其後,反倒是聖殿團狼狽地跟在後面了。
“不可能!”所有的人都爲他們的力量所折服,那是可以媲美天使的力量,不,他們在心地吶喊着,告訴自己,那是比天使更偉大的力量。一種興奮感帶動他們追隨而去,第一次有了一種希望和覬覦的感覺在心底升起。
※※※
獅子族的青年人在戰爭前一定要舉行**儀式,作爲劃分兒童和成年的標誌。獲得**資格的男子將有更高的地位,獲得更多的發言權,被其他的人所承認。由於獅子族發育早,五歲就已經可以參加**儀式,但是,相對來說,也有人五十歲仍被當作兒童看待。說是儀式,其實就是考試。
這種儀式一般分爲三次,一次比一次嚴格,也是確立社會地位的標誌。
第一次叫做換牙**儀式,因爲五歲剛剛換完牙,基本上所有的人都是五歲參加第一次;
第二次叫做束腰**儀式,通過之後就可以用皮毛腰帶進行裝飾,表示脫離少年階層成爲大家承認的青年,可以承擔一些手藝分工;
第三次就是圖騰**儀式,通過者就是戰士了,享有最高的社會地位,可以用油彩來裝飾自己的面部和皮膚,表示自己擁有守護神的力量。此外,這樣的習俗還有一點最實質的問題——尋找自己的內心世界。
前兩種**儀式經常更換考覈的方式,各個地方的村落裡的長老可以決定各自的方式,但是第三次不同,換臉**儀式,一定要在獅子族神聖的湖邊舉行。考覈的方法——暈倒。
一定要暈倒,不擇手段地暈倒,而且不能讓別人幫忙。暈倒之後,就會出現幻覺,他們將和自己的靈魂交流,尋找遠古的血脈留給自己的印記。
如果哈比見到一隻鹿,他就會努力形容:“我是頭上生巨角的雄鹿哈比,我的速度像風,誰也追不上。”然後,哈比就會真的跑得非常快,似乎得到了一種靈魂潛在的力量一般。如果他立了功,他就可以擁有自己的圖騰,他可以在圖騰柱子上雕刻一隻雄鹿或是別的什麼,但是柱子的頂端必須是——目前是西亞夫的奶奶。
“只要昏倒就一定會夢到一樣生靈嗎?”年特對此半信半疑,但是西亞夫十分肯定地告訴他:“一定會的!這就是聖湖給大家的禮物,祖先一定會把靈魂的深處指給你看。”
那麼這個世界上一定沒有什麼生物是一無是處的了,因爲所有的人都一定會找到可以自豪的閃光點。在年特的眼中,獅子族都是自豪又驕傲的人,叫他們垂頭喪氣不如叫他們去死。
西亞夫媽媽在湖心的木筏上唱歌,做出模仿跳湖姿勢的舞蹈,一羣胖妹穿得花花綠綠圍成半圈揮舞手臂做蝴蝶狀緩緩站起,增加了不少神秘的氣氛。
年特開始相信這裡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他皺着眉頭儘量欣賞這種異國風情,有人給他拿來一些仙人掌肉做成的食品,十分爽口通氣,他纔沒有因爲美女們的舞姿而傾倒。
“年特,我要參加。”黑眼突然這樣說,她本可以用眼神來表達,但是她特別說出口,年特便知道她是非常認真的了。黑眼曾經化身爲白狼王,年特知道她一定想要找出她的靈魂深處所潛藏的力量,也許,是因爲被自己的生父當作是一種附屬的糟粕,大大刺激了她的自尊。
“嗯,那麼我也參加吧。”年特突然這樣想,“如果我也有什麼東西可以藏在靈魂深處的話,現在真是該取出來的時候了。”
西亞夫聽了他們的要求後有些愕然,但是作爲族長他完全可以對此做主:“你們想好啊,儀式是很痛苦的。你們不是我們獅子族的人,說不定什麼也沒有發生,只是白白受苦。”
年特問:“你的全稱怎麼說?”
西亞夫回答:“我是金黃色的年邁獅子,智慧的眼睛是我的力量,我天生是獅子王中王。”
年特道:“嗯,氣派的名字……我醒來也要取個這樣的名字,你覺得怎麼樣?”
西亞夫便不擔心了,哈哈大笑:“從來沒有外族人蔘加過,那麼你選擇那種和靈魂溝通的方法?”
“和靈魂溝通的方法?”年特隨即領悟到是指“昏倒”的方法,“有什麼選擇嗎?”
“我就知道你屬於需要輔助的那一種。”西亞夫神氣地說,“我可是自己暈倒的。”
“這也值得驕傲嗎?”年特這麼想着,當然沒有說出口,他和黑眼認真聽着,西亞夫已經開始介紹。
“這種儀式的歷史超過一千年,至今衍變出了三種集體幫助方式,但都是仍以自己暈倒爲最上乘。第一種,洗頭法,和守護神最接近的方法,就是將頭倒着伸進湖水裡,直到窒息。會有人幫你看着,直到你昏倒纔將你拖出來。你也可以往自己的脖子上掛上石頭將手綁在背後……”
年特一扭頭,已經有人一撥人在這麼做,西亞夫媽媽唱着很高調的歌,湖水開始沸騰,守護神的靈魂似乎在高興地跳舞一般攪動浪花,獅子族的青年們在長老的指揮下跪在湖邊,像是一個壯觀的行刑隊伍。有的人脖子上吊着老大的一個磨盤,在長老的梵唱中“咕咚”一聲丟進湖裡,隨即把頭沒進水裡。
西亞夫:“怎麼樣?加入他們嗎?我會讓奶奶優待你的。”
“這玩意兒也可以走後門嗎?”年特膽戰心驚地看着許多人開始痛苦地撲騰,有的人是脖子上有磨盤擡不起來,有的人是當真悶着勁硬要把自己憋暈。幾分鐘之後,至少有一半的人拼命掙扎,終於忍不住了,狼狽地倒在地上咳嗽,拼命掙扎的力量連磨盤也壓不住,鼻子裡和嘴裡嗆的水不停往外冒。
“好像……非常痛苦啊。”年特親眼看見其他頭還在水裡的人兩腳已經開始抽筋,有的人終於不動了。
“不會出人命吧?”
“從來沒有過。”西亞夫不知道什麼時候搬了老大一個磨盤來,“怎麼樣?這個對你夠用了。”
年特聽見不遠處有人在高喊:“出租磨盤!現在還來得及!”又好氣又好笑,不禁心裡暗罵:“剛和人類接觸了幾年就有奸商了。”西亞夫眼巴巴地等着,他只好搖搖頭,“有沒有別的方法?”
西亞夫:“第二種比較……”
這時候湖的一邊突然傳出了驚呼聲,不少人又是鼓掌又是喊叫,年特和西亞夫扭頭一看,黑眼已經倒背雙手把整個肩膀紮了進去,一個胖妹妹正在扶着她的腳。黑眼就好像是一心求死一樣,絲毫也不掙扎。
“哦……”年特和西亞夫都吃了一驚,一起叫起來。西亞夫指着她們,手指發顫,卻不是爲了黑眼,而是爲了扶住黑眼的那位少女:“那位妹妹是誰?”
年特氣得幾乎要翻白眼,不過想起來,獅子族在這方面多少有些沒心沒肺。轉看那胖妹妹皮膚白嫩,猶如一顆真正的珍珠一般圓潤,就不難理解西亞夫的心情。她的服飾華貴,穿着雪白的綿羊皮草,腰上的腰帶也不知道用了幾隻豹子的尾巴,頭髮英氣地綁起來更顯得雙下巴很明顯,居然有一雙丹鳳眼。
有人向西亞夫報告:“那是西部蜢動部落的酋長哈賽之女,就是著名的西部鴿子卵啊!這次隨哈賽來參加緊急**儀式的,哈賽的意思就是介紹給您……”
“鴿子卵……”年特猜想他們離海很遙遠,從來也沒有見過珍珠,總之,看西亞夫這樣子,估計他的媽媽被迫跳河的日子不遠了。年特擔心地望着黑眼,黑眼的手緊緊攥成一團,似乎十分痛苦。那個胖妹妹溫柔地按着她的腿,就像是一朵雲壓在上面。突然間,黑眼放鬆下來,不再掙動了,衆人又是一陣歡呼,嗷嗷的叫聲震得耳朵都發疼。
西亞夫說着:“我去和她打聲招呼。”
年特手疾眼快一把將他揪住:“先說第二種和第三種方式給我。”
“你看那邊就好啦,想參加就自己過去。奶奶與你同在……”西亞夫如同一陣風般跑掉了。
年特看着黑眼那邊,湖水突然退潮了,所有剛纔將頭探進去的人都亮了出來。這果然是和守護神最貼近的方法,西亞夫的奶奶湖貫穿着西亞夫家族祖先的意志,就像是活的一般善解人意。西亞夫的媽媽坐在湖心的木筏上放聲高歌,嗓音十分嘹亮。
長老和守護者將成功暈倒的各位拖到岸上,整齊地碼成一排,足有好幾百人,蔚爲壯觀。接下來,更多的人忙着清場,往湖邊的樹幹上包裹獸皮,就好像大樹要過寒冬一般。衆人排成幾隊,一聲令下——
有的人一頭撞在樹幹上昏死過去,在歡呼中被擡去和先前暈倒的人並列在一起,信心不足的人捂着頭蹲在地上發矇,遭衆人恥笑。
“這樣看來的話,獅子族戰士確實少有怕死的,經過這種儀式……”年特再看最下乘的第三種,很多人兩人一組用不良的眼神相互看着,給狼牙棒上裹皮子……年特不用看也明白了,直冒汗,“真是乾脆的一族人。其實暈倒的方法有很多嘛,何必非得這麼痛苦……”
年特想過被煙燻,被枕頭捂,被餓上一個星期,不過眼下看來,在湖邊暈倒的最好方法還真是——
“啊……”
獅子族的長老和衆人眼睜睜看着貴賓從幾十米外的側面跑來一頭撞在樹上,昏迷不醒。有人說:“啊!插隊……”
※※※
黑暗。
湖水像是黑色的鏡子,卻可以清晰地看清每一個漣漪。一滴水滴在湖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感知像是觸手無限延伸。那是沒有光的世界,年特艱難地擡起頭,口中渴得要命。
“我的頭!”年特趴在湖邊喝了幾口水,腦子清晰起來。他站起身,發現自己就站在湖面上。“這是哪裡?”年特想起來了,“我是來自己的靈魂深處找自己的守護神。也許獅子族的祖先識破我是外族人而不肯幫助呢。是誰?”
一個帶翼的天使像鏡花浮影一般悄無聲息地懸在空中,那些水滴就是從他的衣衫下襬滴下來的。他抱着雙臂,翅膀緊緊夾着身體,使他的整體連袍子像是一個紡錘型。他的身體暗無光澤,胸口卻清清楚楚帶着光神普休斯的光芒萬丈印記。
“那麼這是一個光神的守護天使,但是爲什麼他的身體黯淡無光?”年特被那死寂和靜態迷惑了,時間和空間在那漣漪的擴散中交融,年特望着高大卻又宛如嬰兒一般的天使,那感覺,就好像他剛剛來到人間。疑惑中,天使擡頭了,那表情不知道已經麻木了多少年,不是冷漠,只是沒有情感。
“你是誰?”年特問道,“這是哪裡?”
那天使緩緩答道:“這裡是魂的世界,是人與神之間的地方。而我,不是你呼喚我前來的嗎?”
“我呼喚你前來?”年特有些迷惑,“我不明白啊!你是我靈魂深處的守護神嗎?”
天使緩緩答道:“不是,我是米倫勒斯。天空之門的守門人。你的潛意識在呼喚着我,湖神的力量使這聲音呈現出來,所以我來看看,是什麼人驚醒了我的安眠。”
“你就是米倫勒斯?你說安眠?”年特有些驚異,“你不是已經死去了嗎?我確實想要找你!”
“是的,我已經死去很久了。”米倫勒斯說,“至高無上的普休斯讓我的靈魂在死後繼續承擔着責任。那麼人類,你呼喚我到底爲了什麼?”
年特迫切地說:“你聽好,米倫勒斯,光明的危機已經來臨,黑暗在大陸上覆活了。我要和拜德的先鋒官——惡魔拜裡安格決一死戰,但是我不是他的對手,請讓我通過天空之門吧。我的同伴正在神殿請求諸神的幫助,神的世界也不該置身事外。”
米倫勒斯面無表情:“萬年的約定已經到了盡頭,達克尼斯即將回到地面,黑暗也將君臨大地,這一切都是約定好的,誰也沒有辦法。至於天空之門,我不能讓你過去。”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年特憤怒地大叫,“你能代表光神普休斯的意志嗎?不要以爲我不知道!給我試煉!我會通過的!那樣你就無話可說!”
米勒倫斯的瞳孔在黑暗中散發着微弱的光芒,眼睛開合之間便如同星光閃爍。什麼是光?什麼是暗?難道是先有這無盡的黑暗,纔有這星光麼?米倫勒斯緩緩地說:“人類,不要激動。也許事實的真相不如你所想,也許你所依仗的一切都將在門的另一邊土崩瓦解,信心也隨之崩潰。我本不該多問,但即使是這樣你仍然堅持要去嗎?”
年特說:“人生下來就哭,有人說是因爲困惑。困惑比什麼都可怕,在困惑中,人類無法安息,就算大陸註定要沉淪於黑暗,我也必將問個明白,然後找出解決的方法。所以,你明白了嗎?”
“困惑嗎?”米倫勒斯的聲音充滿了迷茫,那不該是天使應有的姿態,因此他的身體才黯淡無光。他說:“你的困惑終將解除,但是我的困惑又有誰能解開?你聽好,這個世界上的困惑已經太多了!”
※※※
聖山巴斯廷。被雪覆蓋的巴斯廷。
爲什麼它要被積雪覆蓋,終年不改冰冷的容顏?
是憂傷嗎?神誕生的地方有什麼憂傷要讓它將情感深深地埋藏?
聖山巴斯廷,以冷漠的姿態矗立在混沌中,它的山腳是黑暗的深淵,山頂是高不可攀的峭壁,不論是飛禽走獸還是天使,都從來沒有人爬到過山頂,只有人墜入深淵。據說,那是連接惡魔世界和光神世界的惟一紐帶,也是神都無法動搖的存在。
年特艱難地在山腰行走,要走多久他不太清楚,但是他和米倫勒斯一樣充滿了疑問。那困惑是他固執的原因,如果一個困惑能夠使天使暗淡無光,就必然蘊藏着真理,值得追求的真理。
“你知道地獄的火焰嗎?”米倫勒斯這樣對他說。
“在地獄的深淵也有光亮,那是地獄的火焰在發光,在黑暗的沉淪處,有無數的魂靈在仰望着。他們無法從山腳爬上山頂,是因爲那神聖的光芒和極地嚴寒。奇怪嗎?離太陽越近,就越寒冷。黑暗的地方孕育出火熱的紅色生物,而神聖的光芒中天使面無血色。沒有陽光的世界中心是那麼炎熱,而光神的世界是一片嚴寒。”
“他爲什麼要來這裡?他接近山頂一分,就寒冷一分,聖光無形中穿透他的軀體,給他造成痛苦難耐的傷害。他是骯髒的黑暗最深處誕生的惡魔,在黑暗的世界裡他可以稱王稱霸,在人間他可以爲所欲爲,但是他選擇來到這裡。他火熱的軀體無法融化巴斯廷的雪,他最終倒在聖山的山腰,凍僵成一座堅硬的豐碑,連靈魂也一起禁錮在這個冰天雪地。我就是不明白,他來尋找什麼?他來追求什麼?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食物,沒有出路,對惡魔而言,這裡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
米倫勒斯的聲音在年特的腦海裡迴盪,他也想看看那凍僵的軀體,感受一下他的迷惑。是迷路了嗎?是失去理智了嗎?黑暗的生物爲什麼也會執着?
休說鳥雀已絕跡了,就連怪獸也見不到半隻。沒有任何生命的痕跡,連苔蘚也吝於在這裡紮根。
有的只有白藹藹的雪和刺骨的風。
米倫勒斯將他送到了巴斯廷山脈的半山腰,告訴了他尋找的方向,但是那方向也太籠統。
“往上。”
年特便望着巴斯廷山脈的最高峰不斷挺進,在這白色的世界裡,能夠分辨方向已經很不錯,搞不好時間久了連上下都要顛倒,因爲寒冷讓人無法思考。
“如果不是以靈魂的方式在這裡出現,我也已經倒下了吧?”年特仍然會感到寒冷,那是一種刺痛靈魂的寒冷,就連靈魂也會難以忍耐。只有天使能從那聖光中得到溫暖,對人類和惡魔而言,這裡是死的世界,一切都將被禁錮。
聽說白色也有一百萬種,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巴斯廷山脈真是一個無法理解的存在,年特目前還無法用知識來解釋這座山到底和人類的陸地有着什麼樣的關係。從來沒有人說起這座無疑倫比的巨大山脈在大陸的什麼地方,或許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它卻貫穿着天堂和地獄,那麼,又爲什麼看不見呢?
巴斯廷,終年冰凍的巴斯廷,永遠冷漠的巴斯廷。
也許它的唯一規則就是禁錮吧,它就像是一座稱職的監獄,會把無知侵入的一切努力留下,不讓閃光的往下走,不讓黑暗的往上走。往下走的天使會被地域的黑暗吞沒,最終被地域的火焰所焚燒;往上走的惡魔會被聖光侵蝕,最終被雷電撕裂。而作爲弱小的人類,也許一輩子都走不到能夠有地域的火焰和天堂的雷電那樣的地帶,只能在山腰上打幾個滾,留不下痕跡。
“好冷!我也要不行了嗎?若沒有走過沙漠,我也許都來不了這裡。”當靈魂的活力逐漸減退,年特躊躇了,但是已經沒有退路,“他當時也是這種感覺吧?有沒有和我一樣後悔?”
“多麼吝嗇的風雪呀。”年特看到有些雪在他的身上附着起來,在他還是個靈魂的身體上附着起來。他知道他的靈魂開始凝固了,繼續往前走會更嚴重,那將不是一個人類應該出現的地方。但是他不想回頭。
“我的腦袋凍僵了吧?哼,不想回頭。”年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他並不需要太多的忍耐,因爲忍耐再忍耐,一切的意志就已經麻木得不需要再選擇。
當他在冰天雪地中掙扎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座豐碑,聽到颼颼的風聲,想起了米倫勒斯的描述。
“那殘翼攬着風雪,破洞像是被人遺棄的風箏,發出淒厲的鳴動聲。他的雙足堅實地踏在大地上,幾千年來都不曾有所動搖。他的身軀那麼巨大,就連龍也不能和他的力量相比,然而他也不能抵抗那冰天雪地,特別是他是一個火魔神。他火紅色的皮膚是這冰天雪地中惟一的色彩,但也凍得變了顏色。他的眼珠變成了冰,那一定很痛苦。他張着嘴,任憑風雪無情地灌進來,那一定是最後的一刻,他努力伸着手,迎向逆雪中不可見的山頂,也許在嘶喊……”
年特聽到了,他在嘶喊,那風聲就像是他在嘶喊,幾千年來不曾停息。那巨大的身軀擋住了寒風,讓年特感到一絲溫柔。他加緊步伐來到跟前,仰望着,感慨萬千。
最終,年特大聲喊:“你是誰?你爲什麼來這裡?也許你不願意理睬一個天使,那就和我說吧!”
那用盡全力的呼喊聲很快就湮沒在無窮無盡的風雪中,天地間似乎從來都沒有過第二種聲音。年特瞪着眼等了幾秒鐘,那連靈魂也不放過的風雪竟然一會兒就在他身上堆了厚厚一層。年特抖了抖,跑到惡魔的腳後躲藏,卻聽到了一個聲音。
“小心!不要踩到我的花。”
惡魔的罌粟花。
年特驚異地看到,在厚厚的積雪中,在惡魔的腳後跟,有一朵罌粟花,小小的,嬌豔欲滴的罌粟花,含苞待放的花苞。
那聲音緩緩地說:“幾千年了,我只培育出一朵花。我一直在等待一個像你這樣中立的人到來,你能幫助我嗎?”
年特尋找着聲音的來源,回答道:“當然可以,你要我幹什麼?不過,首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我是索斯,惡魔索斯。看在我替你遮擋風雪的份上,我要你爲我的花用體溫融化一些冰雪。它本來應該生長在溫暖潮溼的地方,可是現在我連一滴水也沒有辦法給它。”
“我也只有一絲靈魂的熱度了呢。”年特回答着,緩緩地蹲下來,用手撫摸在四周的雪地上,用靈魂僅存的熱度融化冰雪。若是還有一絲體溫的人都該這樣做,年特微笑,在這冰天雪地中,若惡魔締造了第一個奇蹟,他就該締造第二個。
“真糟糕!我的手掌快凍住了。”年特發現自己真是小看了巴斯廷的雪,那是連靈魂也能凍結的雪,若用力拉扯,說不定手掌就會掉下來。年特苦笑:“好冷,搞不好我要和你做伴了。告訴我,你來這裡幹什麼?你不是個火魔神嗎?”
索斯回答:“是的。巴斯廷的雪讓火魔神的火也熄滅了,我很驚訝,你是一個人類,卻和我走得一樣遠。”
年特說:“我不是從山底下爬上來,我一開始就在半山腰了。我從守護天使口中得到你的故事,就想來看一看。”
索斯說:“那你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我的困惑成了你的困惑嗎?”
年特苦笑:“我不是個聰明人,現在告訴我你的困惑吧。原來你是因爲困惑到這裡來的。”
“是的。困惑的答案還是困惑,這是個神也不能解開的結。”索斯回答,“不過我的困惑就要解開了,它的答案現在就在你手中。”
年特看着那朵在冰雪中含苞待放的小小罌粟花,驚訝地問:“你的困惑是這罌粟花?”
“嗯,你對罌粟花了解多少?”
年特想了想,回答道:“傳聞罌粟花是惡魔的花,每死一個邪惡的靈魂,就盛開一朵罌粟花。”
索斯回答:“是的。在我們那裡也這麼說。但是,你知道嗎?我們惡魔從來沒有人見過那花。”
“啊?爲什麼?”
年特開始意識到,巨大的困惑後面,也許只是一個小小的困惑。但是,困惑有大小之分嗎?望着巨大的惡魔,年特還沒有聽到答案,就已經被那執着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