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以諾。
美蓮今天起得很晚,差點兒就不想起牀了。對畫家而言,黑夜和烏鴉可不是什麼永恆的主題。她望望窗外,竟然又是陰天,而且陰得可怕,說實話,和晚上也沒有什麼區別了。她慵懶地伸展了一下腰肢,當然,這種景色絕對沒有男人可以看見。然後,她迷迷糊糊下了牀,穿着拖鞋走到了臉盆前面。
“嗯?”她眯着眼睛,“什麼時候把亞修的畫像掛在這裡了?”
突然間,美蓮嚇醒了,跌倒在地,打翻了畫架。因爲那不是畫,是她的穿衣鏡子。
亞修的面孔就在鏡子裡面,正在對她大聲喊叫:“美蓮!快跑!快跑!”突然,喊叫聲停止了,就好像是什麼人用力掐住了亞修的脖子,亞修的面孔扭曲了,然後,血從鏡子上流了下來,流到雪白的牆壁上,還有一絲流進她搭在牆邊的臉盆裡。
“呀……”美蓮從噩夢中驚醒,發現自己還在牀上,身上蓋着被子。
“怎麼搞的?做這種倒黴的夢。亞修……”
美蓮有些傷感,近來都沒有時間去給他掃墓。美蓮望望窗外,陰得可怕,和夢到的一般無二。“該死!”美蓮咒罵着,“不要以爲淑女就不會罵人,該死!”但是美蓮還是下意識地望了一下穿衣鏡子,那鏡子明亮照人,在黑乎乎的屋裡還能反射出一絲亮光。
“搞什麼啊,抽空給你帶把花。真是的……”
美蓮穿上拖鞋,理了一下長長的頭髮,點了燈來到臉盆前洗臉。她往臉上撩了一把水,清涼的水讓她舒服很多。她舒服地輕輕“嗯”了一聲,突然發現臉盆裡的水泛起一絲紅色。
她擡起頭,鏡子上不知何時開始流血,整面鏡子都被血覆蓋了。血像瀑布一樣在鏡面流動,像瀑布遇到石頭一樣分開水簾,露出了一張慘白的面孔,帶着尖銳牙齒的面孔。
“呀……”
屋外的巡邏隊聽到了,這裡畢竟是幼獅軍事學院的公寓,日夜有人巡邏。
“什麼聲音?不好,像是美蓮學姐!美蓮學姐?難道有色魔?”巡邏隊長大叫三聲,沒有迴音,頓時急了,拔出長劍一腳將院子的大門踹開,示意大家把周圍包圍,帶着兩個人朝屋裡涌去,“你們兩個敲門,你們兩個跟我爬二樓窗戶。”
當他們敏捷地翻上陽臺的時候,突然窗子被撞開了,一大羣黑乎乎的東西從裡面飛了出來,迎頭在鋼製鎧甲上撞得當當響。
“哎喲!”巡邏隊長用手驅趕着,一下子從二樓摔到地上,疼得要命。隊員們大叫着揮舞火把:“是蝙蝠!蝙蝠!”
“不是蝙蝠這麼簡單,是吸血鬼!射死他們!用火箭!”巡邏隊長摸了摸脖子,要不是幼獅所有的騎士甲都有護喉甲,他恐怕就沒有命了。當牙齒碰到皮膚的那一瞬間,他拼命將吸血鬼趕開了,所以才從樓上掉了下來。一種死裡逃生的感覺讓他怒火中燒,他拿起火把點燃了一支火箭頭,卻突然看見一個人被蝙蝠抓着懸掛在空中。“豈有此理!”
他們亂箭齊發,但是沒有什麼效果。蝙蝠帶着昏迷的美蓮飛上了高空,他們害怕傷了美蓮,只能乾瞪眼。四周喧鬧起來,沒有離開的騎士們拎着武器,大多數都穿着睡衣。這鬼天氣讓人不想起牀,似乎所有的人都在鬧情緒。
“發生了什麼?”羅德羅帶着一些比較高級的騎士迅速趕來,而巡邏隊長沮喪地回答:“吸血鬼不知道爲什麼把美蓮學姐抓走了,我們沒有辦法……”
“吸血鬼?”搭腔的是一個穿着奇怪鎧甲的騎士,上面的徽章羅德羅從來沒有見過,是一個紅色的獅子頭側面,露出尖利的牙齒。
“怎麼會是紅色的?血獅子?”羅德羅在幼獅學院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種徽章。那徽章不止是一個人擁有,一大隊穿着相同鎧甲的騎士就在那個爲首的人身後,他們大都只用小型的護臂盾牌,胸口和頭盔前額都有這種標記。
羅德羅身爲守備隊長,竟然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進來的。他心中一驚,和手下的騎士們迅速拉開距離,拔出劍來。
對方卻發火了:“怎麼搞的?羅德羅?你連我也不認識了?”
羅德羅張大了嘴和不上:“莎士比老師?您不是教文科的?”
“誰告訴你我是教文科的?”莎士比老師穿着鎧甲語氣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舉起一個奇怪的武器,是一隻粗鐵管子,對着羅德羅習慣性擋在胸口的特大塔盾——一聲巨響,羅德羅看到火蛇一閃,然後就飛出去跌倒在地。
※※※
面對固執的不肯安息的聖靈騎士們,年特不知所措。“各位……”他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資格領導你們,我沒有讓你們大家在大地上馳騁的力量。”
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騎士們亂糟糟地相互討論起來。
有人說:“我們不能眼睜睜看着惡魔肆虐!”
有人說:“我們至少可以抵抗惡靈的侵蝕,但是結界是個問題。”
他們慷慨激昂,最後無奈地得出了結論:“如果沒有守衛天使就沒有辦法在地面上發揮力量。”
年特忍不住向米倫勒斯問道:“守衛天使是誰?”
米倫勒斯說:“就是擁有次元結界力量的掌暗天使,也就是……”
“也就是我!”
一個聲音從天空中從遠至近,到了跟前的時候,一個明亮的光洞像門一樣打開了,一個背生雙翼的天使從裡面走了出來,向着他們頻頻點頭:“米倫勒斯,年特,好久不見了。”
“大流伊?”年特從那光門打開的方式便聯想到他,而守護天使的容貌更加證實了他的想法。但是這個事實還是太讓人驚訝,年特瞪着大流伊的身體,想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守衛天使的微笑一如往昔的玩世不恭:“我沒死,你不是也沒死就站在這裡了?”
年特忍不住說道:“但是這怎麼可能呢?”
守衛天使回答:“其實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我想你已經知道了,我們出去尋找同伴和鑰匙,就再也沒有回來。也許很難解釋,但是人間太好了,漸漸地,我們迷失了,因爲時間,也因爲生活。直到命運之輪將我們再次聚到一起,知道嗎,命運真是公正無私,不過,很慶幸,在這時刻,她向着我們。”
年特端詳着那熟悉的面孔,心裡非常好奇:“那麼你現在究竟是誰?大流伊還是天使?
如果你是掌暗天使,那麼大流伊去哪裡了?“
掌暗天使回答:“我是天使,天使在人間就是大流伊。時間是真正的強者,但是命運更加不可違抗,因爲你的意願也是命運之輪運行的動力源泉。我們貪戀人間的情感,就被那情感所羈絆,直到力量之匙再次回到女神手中,我們的意志也再次甦醒。”
“你說月光寶石?”年特焦急地問道,“那麼米蕾尼婭剛纔和你們在一起,是不是?她在哪裡?快帶我去見她。”
掌暗天使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想起戀人就忘了世界,你還真是和聖徒不沾邊。”
“什麼話!”年特回答,“既然你已經回來了,那麼聖靈騎士的隊伍就應該由你負責,你該不會是來度假的吧?”
“我們一起去聖殿,但是在這之前我要請求你一件事。”掌暗天使突然變得十分認真,“人類,請你認真地回答我,如果戰爭不可避免,而戰爭雙方任何一方都沒有絕對正義的時候,你會怎樣抉擇?”
年特被這個問題問呆了,他知道是因爲光和暗都有自己的立場和理由,到目前爲止,他從天使和惡魔的口中得知了許多真實,但是他要如何選擇?如果戰士沒有堅定的信念,又怎麼能戰鬥到最後?在這一點上,不管是國王騎士還是教會騎士都是一樣。在困惑了短暫的幾秒之後,年特無奈地說出了答案。
“哪兒有那麼多好想的!”
掌暗天使問道:“你憑什麼戰鬥呢?”
年特說:“我堅信自己,堅信人類的未來。我戰鬥是爲了踏出路來,不爲了抉擇什麼,不爲了證明什麼。我想所有的騎士和國王都這樣想過,有沒有什麼偉大的理由,人們在愛情和真理、正義以及很多事情面前這樣問,只爲了一個答案。”
掌暗天使微笑:“那答案只有神知道麼?”
年特搖頭:“我見過神了,也漸漸瞭解了命運之輪,但是不管是神、惡魔,還是命運之輪都不會有太好的解釋。我一生當中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是沙漠裡沙丘後面的灌木叢,你在灌木叢裡摘過野果子嗎?十個果子裡有九個是酸的,也許你吃了覺得酸,也許你吃了覺得甜。
因人而異還是因果子而異,都不重要,命運之輪怎麼說也不重要,對我而言,我只知道兩件事情最重要。“
“第一,我餓了。”
“第二,如果我覺得好吃就對味了。”
年特望着天使:“你們到底還要知道什麼呢?”
“哈哈!”米倫勒斯笑了,“我終於知道了光神大人爲何如此相信人類。”
掌暗天使掀起時空的黑幕,讓光芒四射,世界就變了,年特看到那曾經曇花一現的風景替代了黑暗,乳白的光芒從那打開的門裡像泉水一樣蒸騰,融入大地,融入每一個黯淡的靈魂身體中。聖靈騎士們的身體上涌出了淡淡的銀光,他們驚喜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那風景他們已經盼望了一萬年。
掌暗天使大聲宣佈:“力之源泉已經開始流淌,風和雷的精華將再次充滿天空,誕生光芒的力量。普休斯感謝不朽的靈魂們做的一切。但是我們的戰爭纔剛剛開始。我代表我主普休斯的意願說這句話,你們願意締結新的盟約麼?人類和光明的盟約,我們將比萬年以前做得更多,這是爲了感謝人類所應得的。”
聖靈們竊竊私語,奧馬作爲年長者和他們議論良久。年特和黑眼耐心地等待着,一些問題不禁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人類需要什麼?神許諾的會是人們希望的嗎?然而最迫切的問題是——誰又有資格代表全人類的意願?”
米倫勒斯的聲音打破了人們的議論,他的話十分有理:“人類啊,你們沒有必要如此緊張。你們的意志有藍鈴女神爲你們做主,我主允諾,在他的力量復甦的千年以內,由人類的庇護神月光女神繼續掌握天使和光明諸神的領導權,你們的權利和天使已經沒有太大分別,你們的路在自己腳下,因爲力量之源的鑰匙也在你們手中,天空神殿的階梯也將在你們腳下。”
年特聽出了那話中包含的意義,連忙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只要月光女神能夠得到這裡的領導權,人們就可以不被神的意志所左右?”
掌暗天使點頭說道:“是的,但是這需要我們的共同努力。長久以來,天使和諸神的叛亂以成事實,如同一盤散沙。月光女神已經前往聖殿,一場讓叛亂者臣服的戰爭在等着她。
能不能取得光明世界的權利對你我都至關重要,我們要奪回我主普休斯的威嚴,而你們將重新掌握自己的權利。“
“那還有什麼好商量的!”奧馬從聖靈騎士們當中站了出來,推了推年特,“活着的人比死了的有權利,去吧!”
掌暗天使微笑着伸出手掌,那上面有光神普休斯的印記在閃閃發光。年特猶疑着,伸出了手和那掌心對在一起。當一股躍動的光沒入他的掌心,年特在自己的掌中看到了光的印記,新的盟約就這樣成立了。
當那印記在他的掌心轉動的時候,一道金色光芒從天上撒下來,照亮了前往神殿的通路。
※※※
哈馬斯聽說了美蓮被吸血鬼帶走的消息,然後把把牛排狠狠塞進了嘴裡。
“陛下,這種消息總是在吃飯的時候傳來是有些……”瑪絲塔校長十分不安地搓着手,“但是這一定是有原因的,黑暗勢力爲什麼會首先相中了一個畫家,不惜潛入騎士雲集的我校,我認爲不是因爲美蓮小姐是出名的美女這麼簡單。”
哈馬斯確實惱火,他狠狠喝了一口葡萄酒,對近衛隊長吩咐道:“去看看公主在不在屋裡,不許她出門,出門就把她關進牢房。”
安卓美突然從窗簾後面蹦了出來:“誰要出門啊!外面黑得這麼難看!你讓我出去我也不出去!”說完之後氣哼哼地走了。
一大羣衛兵跟着她一起回房間,她的心情緊張,情緒十分不好,突然回身踢護衛隊長的肚子,把對方踹倒之後還狠狠地踩。護衛隊長穿着沉重的鎧甲,從小看着她長大,也沒有什麼脾氣,只好讓她踩個夠。
“哎,怎麼這樣。”哈馬斯示意女傭給她帶些食品回去,好不容易把話題回到吸血鬼的問題上來,“那麼各位,你們的意見如何?”
一位陪坐的宮廷大臣站起來說:“陛下,衆所周知,吸血鬼在古代是聽從惡魔使者路西笛的命令行事,從目前的囂張舉動來看,路西笛恐怕是在我們這裡復活了。否則吸血鬼也沒有膽量遠離根據地在這裡出現,還有異常的天氣情況,恐怕……”
傳說中,惡魔之王拜德的三大魔使,分別是拜裡安格、蔻蔻瑪蓮和路西笛,而其中最爲怪異的,無疑是恐懼之王路西笛。傳說他喜歡用音樂來傳遞恐懼的氣氛,年代太久了,至於詳細的情形誰也不太清楚。
當年,是聖少女藍鈴用歌聲鎮壓了他的魔力,才使得他受到了颶風騎士的致命一擊而逃入地下。現在,難道是他捲土重來?
突然有個侍衛官匆匆來報告,在國務大臣的耳邊耳語了一番走掉了。國務大臣苦笑:“陛下,剛剛有個有關的小消息被證實了,美術館丟了一幅畫,是美蓮小姐的作品。”
哈馬斯問道:“嗯?畫的什麼?”
國務大臣:“就是聖詩經典,萬年前颶風騎士用銀騎士槍刺死了路西笛。看來這是報復呢……”
哈馬斯推開桌子站起來,擦了擦嘴:“立刻在全城貼上佈告,每個人都要自己準備耳塞,隨身攜帶。瑪絲塔,這件事就交給雷歐騎士團去處理,但是要小心一些。準備馬車,我要去見教皇,雖然不想看見他,但是該談的事情總是要談了。”
“陛下英明。”瑪絲塔施禮之後就急匆匆離開了這裡。天色更加昏暗了,對他而言,時間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重要。他要在短短的一個小時裡完成好幾件事情,也許可以拯救這個世界。如果教皇和國王都可以坐到一張桌子上去的話,那麼他也可以去做一件他很不情願的事。
※※※
“對不起啊!”
面對彎腰認錯的瑪絲塔,聖堂學院校長漢森愕然:“雖然你絲毫也不虔誠,小氣貪財,教壞我的兒子,搶過我的榮譽戴在自己頭上,缺德拿走最後一張衛生紙,但是都不用這麼道歉的……”
“不,”瑪絲塔非常認真,“實際上……”
漢森:“實際上?”
“實際上是我讓學生和你們學校過不去,散步有損你們學校聲譽的謠言,破壞田地和水閘。”
漢森微笑:“這也不是新鮮事了,我要打你就趁早了,我們信念不同,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還有什麼一起說出來吧。”
“實際上……”
“實際上?”
“實際上羅傑是我的兒子。”
漢森登時笑容僵硬在臉上,瑪絲塔連忙解釋:“但是不是故意的!那個時候我是依塔的未婚夫,打仗出發之前我們就有過關係,她以爲我死了,纔會嫁給你的。後來她發現你沒有能力讓她懷孕,她想要孩子,所以……”
漢森青着臉,說道:“依塔已經去世很多年了,這些都無所謂了。原來你就是她的前夫……
你來和我說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
瑪絲塔說:“你是個老實人,也許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我從來也沒有告訴過羅傑,也沒有再要孩子。但是請你放心,依塔是真心愛你的,羅傑永遠都是你的孩子,雖然你們那麼不同,但是他始終都很尊敬你,從來都是把你當成父親。”
“那又怎麼樣?”
瑪絲塔鬆了口氣:“我一直都很妒忌你。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情,還來和你說這些,有些不知羞恥。但是,我就要去做一件事,一定會死,所以我要告訴你這些,希望你能原諒我欺騙你這麼多年。你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和我不一樣,所以我請求你原諒我,我死了之後,羅傑也許會成爲新校長,我們兩所學校,就不要再培養相互敵視的學生了,他們是人類的未來,不該分裂啊!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漢森轉身望着窗外,黑乎乎的天氣讓人沮喪,這些話也是。其實這種局面的形成決非偶然,沒法責怪某一個人,大家都是人,人啊!漢森從架子上抄起魔法杖,微笑着說:“我知道的事情也許你不知道,我們一起去吧。你還得活下去,我們應該做的事情,不要都留給羅傑。”
※※※
在城市下水道的深處,傳說經常會有奇怪的聲音傳出來,有人說是風的聲音,但是也有人說那是惡魔的吼叫。人們不敢進去,因爲那裡是老鼠的世界,是黑暗的領地。那裡確實是人類建造的,但是由老鼠來享受。沒有知道那裡有多深,也沒有知道爲什麼會建造那麼深。
但是現在,人們決定一探究竟。
河道工人的屍體就擺在地面上,心臟插着木樁,周圍是幾個腦漿崩裂的市民。當有人靠近的時候,河道工人突然睜開了眼,用力吼叫着,露出尖銳的牙齒。但是一根槍管伸進了他的嘴裡,“砰”的一聲將他的頭打爆了。
漢森捂着鼻子:“還不如讓我們來,這也太噁心了!”
瑪絲塔看了看那正在萎縮的屍體,回答道:“省着力氣吧,噁心的還在後面。我們走。”
這是一支由幼獅騎士團和聖堂騎士團共同組成的隊伍,只有一百人左右,但都是精英。
對於瑪絲塔帶來的新玩意兒,漢森表示驚異,不知道能夠有多大的威力,而神秘的雷歐騎士團,原來竟然是由幼獅學院的教工所組成的,從食堂大師傅到掃垃圾的竟然都是騎士,保密工作可謂非常驚人。
用瑪絲塔的話說:“他們是幼獅學院的一切。”如果他們死光了,那就真的連廁所都沒有人掃了。要不是中級以上的學生騎士全都去邊境打仗了,他真是死也不願意拉出這支隊伍。
不過,他對這支隊伍的力量有充分的信心,因爲這支隊伍是全大陸最強的隊伍。幾乎所有的國王騎士,都是這支隊伍教出來的。
他們在寬闊的下水道舉着火把穿行,瑪絲塔和漢森坐着河道工人的小船,莎士比拿着火槍,斯塔瑞斯舉着盾牌,聖堂的祭祀們舉着法杖跟在後面。
河道始終是那麼開闊,因爲從建造的時候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骯髒的水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緩緩地流動着,兩旁的石壁生滿了厭光的苔蘚,滑膩膩的,讓人不想碰觸。
漢森拿着半張地圖,而瑪絲塔拿着另外半張,他們已經從王城走到了白玉聖城的地下,從下水道的氣味來看,哪一邊都沒有什麼分別。他們要走到地圖上暗線所標識的終點,而那裡,就是白玉聖城和以諾王城建築的交匯點,是封印惡魔的結界邊緣。
“嘿嘿……”瑪絲塔戲謔地說,“好像還是聖徒的大便比較臭啊。”
漢森頭也不擡地看着地圖:“我怎麼覺得空氣一下子清新多了。”他用手循着圖上的一道暗線,目光停留在前方的涵洞,“那裡應該有個暗道。小心,是落差點。”
他們小心地步行接近,漢森向下擲了一個小火球,照亮了高大的臺階下面。潺潺的水流並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那裡並不是很危險,但是想必非常滑膩。
斯塔瑞斯首先跳了下去,小心地用火把探照周圍,然後對他們說:“在水簾後面有一個暗道。”
瑪絲塔說着:“老弟,接我一把。”斯塔瑞斯應着,舉起胳膊去接他伸下來的腳。
突然間,吱吱的聲音響了起來,老鼠突然潮水一般從暗道裡涌了出來,衝到了斯塔瑞斯身上,衆人都是大叫。
斯塔瑞斯臨危不亂,巍然不動,用一隻手擋着面甲的縫隙,另一隻手平舉盾牌,突然間渾身一抖,老鼠便從他身上彈起來,猛烈地撞到牆壁上變成了肉泥。斯塔瑞斯大吼一聲,原地旋風般一轉,地上的水就和龍捲風一般帶起鼠羣撞到下水道的頂端。
“快上來!”騎士們拉成一串向下面伸出手,斯塔瑞斯冷哼一聲蹬在牆壁上躍起,一把抓住同伴的手,回到了水道上方。
光輝騎士念起咒語,怒喝聲中聖光彈在甬道中爆起強烈的光芒。老鼠們驚叫着匯成灰黑色的洪流沿着水道向下面逃竄,竟然許久都跑不完。
斯塔瑞斯伸手從頭頂摘下一隻小耗子,扔到地上。那耗子方纔正在旋轉中心,竟然沒有被他的驚天一擊甩掉,此刻暈頭轉向,在地上歪歪斜斜地走。
莎士比哼了一聲,一腳將小耗子踢了下去。他將火槍耍了一下扛在肩頭,說道:“我們得想辦法開道啊。”
“不能使用太強的魔法。”漢森端詳着地圖,“到處是彎道,如果把牆壁轟塌了,我們會被埋起來。只能小心一些了。”
“那麼跟在我後面好了。”一個冷漠的聲音從瘦削的雷歐騎士口中傳出,他穿着緊身的劍士皮甲,抽出一把冰寒的長劍,縱身跳了下去。
“卡本老師,小心一些啊。”大家相繼跳了下去,舉好火把進入了暗道。一股陰風從裡面吹出來,火把搖曳不定,被水滴到的時候發出陸續的“滋滋”聲,但是燃燒很旺盛,不用擔心空氣的問題。
卡本老師獨自走在前面,似乎不用依賴光亮。他斜斜地拖着劍,臨近拐彎處突然小跑了起來,一聲爆喝,水幕隨着劍光激飛,腳下的水花被他踏起,波紋帶着強勁的氣魄向四周擴散。千百淒厲的叫聲匯成一片,卡本老師已經跑進了彎道的內側。衆人連忙跑起來跟上,纔看到老鼠的屍體泡在水裡,到處都是,水域已經變得污濁不堪。
“媽的,這麼大。”有人撿起半截老鼠看了看,“簡直是小豬,和兔子差不多大了。”
“沒有糧食的時候來打老鼠好了,我們快走吧。”
他們說話的時候,卡本老師已經到了下一個彎道,將大隊人馬遠遠甩在了後面。只聽見腳步踏起水花的聲音和老鼠的叫聲。突然,一陣喇叭的聲音響了起來,還夾雜着卡本的怒喝,然後就平靜了。等到他們趕過去,一切都平靜了,地上是卡本的緊身鎧甲和長劍,而人已經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見到的人很多都忍不住慌張起來,卡本老師那樣的劍術高手,可以說一對一幾乎天下無敵的高手,竟然一轉眼就憑空消失了。地上沒有血跡,鎧甲完好無損,連卡本老師的內衣也在裡面,只有不見了。
“帶上耳塞。”瑪絲塔首先把耳塞掏出來帶上了,“是路西笛,他應該就在附近。”
“路西笛?”這個時候說什麼也已經晚了,因爲所有的人都已經帶上了耳塞,什麼也聽不見了。漢森特地給所有的耳塞施了神聖魔法,徹底過濾黑暗聲波的影響。一種不習慣和恐懼的感覺從心底升起,但是他們還要往前走,因爲回頭也許更糟。
騎士們在甬道里小心地走着,按照地圖,前面將有一個寬闊一些的地方,讓水流彙集。
人人都握緊了武器,誰都知道前面很可能危機四伏。聽力受到影響的浮躁過後,眼神更加敏銳。這時候,一絲血腥味傳來,大家才知道嗅覺突然變得靈敏也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老鼠的浮屍和水流一起跟着他們前進,人人都變得小心翼翼。
突然,走在前面的人僵住了,他們飛快地跑過去,一面奔跑一面向後揮手。瑪絲塔和漢森已經氣喘吁吁,但是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從緊張地呼吸中硬是擠出了一口倒吸的涼氣。
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在哭叫,但是因爲他們帶着耳塞聽不到。他還活着,他拼命揮手,他的腿被人用一根鐵棍穿在一起釘在乾燥的地上,血從臺階流進了水中,而這纔是血腥味的來源。
“神也不能寬恕這樣的時刻!”最好脾氣的祭祀也憤怒了,用最快的速度幫男孩止血,男孩很倔強,咬緊牙根沒有再喊叫。他的傷口在聖光下很快癒合,幸運的是沒有傷到骨頭,但是當企圖站起來的時候,他失敗了。
“你是誰啊?怎麼會在這裡?”漢森這樣問的時候覺得自己很傻,耳朵被塞住了,人家回答他也聽不見。
他的手放在耳塞上,卻被瑪絲塔攔住了,隨即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圈套。如果他把耳塞摘掉了,那麼下一個被攻擊的目標就是他。因爲這個原因,騎士們緊張地分散開距離環顧着四周,而瑪絲塔把風神劍架到了男孩的脖子上。
他本來懷疑男孩就是懷疑的對象,但是突然之間,火把明亮地照到了男孩的臉,他覺得有點兒面熟。“媽的!”瑪絲塔咒罵起來,他因爲驚訝幾乎跌在在地,“你是卡本!”
那是卡本老師沒錯,現在是一個四、五歲的男孩了,怪不得只留下衣服,因爲很容易就掉了。卡本揉着眼睛,但是仍能保持理智,他張着嘴說着什麼,揮舞雙手讓大家不要摘掉耳塞。
斯塔瑞斯一把將他拉到身後,將他的劍還給他,可是他幾乎拿不動。現在必須有一個人抱着他了,卡本騎在一個騎士肩膀上,神情十分沮喪,還有些想哭鼻子的酸酸的感覺。
“路西笛!滾出來!”莎士比面無懼色地大聲喊叫,“我們知道你在這裡,你的恐怖散佈得並不高明。”
沒有回答,或者說,就算有回答也聽不見。這種尷尬的場面使人再次有了摘掉耳塞的念頭,那念頭在人腦子裡癢癢的,憋得人發瘋。四面八方的水流都在這裡彙集,然後向東流下去。突然一大羣蝙蝠從黑洞洞的地方飛出來,瞪着紅通通的眼睛襲向衆人,每個人頭上都是一羣銳利的牙齒。
“臥倒!”漢森的法杖已經亮起光芒,蝙蝠不敢近他的身,但是大家的耳朵聽不見他的喊叫,漢森滿頭是汗,只好將法杖儘量伸高。瑪絲塔瞧出了他的意思,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增加了幾尺的高度。漢森大聲梵唱:“血與血不同源,光與暗不併存!呵理哈埃得……”
那法杖的頂端越來越亮,終於爆發出比白晝更加耀眼的光芒。騎士們蹲下來拉扯咬住不放的碩大蝙蝠,蝙蝠們在光芒中發出耳塞也攔不住的超聲波,彙集在一起,漸漸變成了類似喇叭的聲音,衝入人的耳內。然後這聲音漸漸遠了,蝙蝠們被光所驅逐,慌亂地碰撞着消失在甬道深處。
“不好!”漢森一瞬間警覺了,但是已經太晚。
當光芒消散的時候,十幾個小孩子在鎧甲裡面敲打着,有的甚至能從脖子的洞裡鑽出來。
大家面面相覷,在惡魔的洞窟中不知所措。突然一聲喇叭響在他們中間,確切地說,就響在瑪絲塔耳邊。瑪絲塔大叫一聲,叫聲到了後半聲卻變成了男孩的啼哭,高大的鎧甲沉重地倒在地上,頭盔滾落的時候,就好像是騎士斷了頭。
漢森面無表情,緩緩將耳塞摘下來,扔到了地上。所有的人都已經明白,耳塞阻止不了路西笛的魔法。
“嘿嘿嘿……哈哈哈……”一陣怪笑在頭頂響起,從透明漸漸變成實體,一個奇異的小丑手裡拿着一支喇叭飄浮在空中,他上下翻覆過分瘦長的身體,蜷曲着腿就好像是在牀上一樣自在。他的頭髮謝頂很難看,卻將殘餘的部分染成了金黃色。他把玩着喇叭,似乎樂在其中:“早這樣不就好了,乖乖地讓我變成小孩吧。”
望着眼前肆無忌憚的小丑惡魔,漢森上前一步,面無表情地說:“你不是路西笛。”
聽到漢森的話,那惡魔小丑不禁一怔,隨即大笑起來:“好眼力!你怎麼知道?”
漢森沉着地說:“你的本體也不在這裡,你只是一個拿着路西笛的魔笛的小角色罷了,沒有笛子的話,你只是一個差勁可笑的傢伙,甚至不躲起來就不敢和別人交手。你的力量和真正的路西笛相差得太遠了。”
“沒錯!”小丑惡魔回答,“我只是路西笛大人手下四魔神將之一,不過你們人類反正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告訴你們也沒有用。你們就稀裡糊塗去死吧。”
“有什麼不知道!”漢森回答,“不敢說出自己的名字,就是鼠輩,鼠輩,我說的沒錯吧?”
“哈哈……”小丑惡魔捧着肚子在空中癲狂地大笑,突然一本正經地站直了說道,“你很聰明,那又怎麼樣?你們仍然不是我的對手,我從前都不知道,原來你們所謂神聖魔法的力量已經如此微弱。來變小吧。”小丑惡魔把笛子放到了嘴邊,然而那瞬間,他得意的笑容卻驀地變成了驚惶。
變成孩子的騎士們合力端起一支火槍,對着一隻在牆角鬼鬼祟祟的老鼠用童音大喊:“你去死吧!”
“轟”的一聲,老鼠變成了肉泥,小丑惡魔的身體又漸漸變得透明。他惡狠狠地說:“這次是我大意,你們等着!路西笛大人就要復活了。那個時候,讓你們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