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歷一三五六年秋
風捲起了一片片落葉,歡快的舞動着,我束了束戰甲望了一眼遠處的大教堂,今天我就要在那兒成爲騎士。
“騎士呀。”低聲的沉吟劃過了我的嘴角,太多太多的人不能見證我的榮光,得到這個稱號又有什麼用?摸着胸前的晶墜,擡頭望向了蒼穹,“夏亞大人、蘭碧斯將軍……”一個個名字掠過了我的腦海,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將我緊緊的包裹起來……
王歷一三五二年東境·米路城
這是聖亞魯法西爾王國東部地區最大的城市,也被稱爲鎮守東疆“不落城”,全部由石頭築成的城市,是我們這些在迷途森林裡長大的閃族人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奇異景象。
充斥着喧譁聲音和難聞氣息的街市在我面前延伸出去,白色的硬實道路、兩邊的“高樓”……恍惚間,我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呆立在米路城口,怎麼也邁不開第一步。
“這就是外面的世界呀!”同樣呆立的瑪古拉好不容易說出來這一句話。
“是呀,這就是外面的世界!”
重覆的話不自覺從我口中而出,直到此時我方感一陣輕鬆,背起破爛的皮袋,高聲道:“走吧,瑪古拉,不要讓森林的那些死老頭看扁了我們。”
今天是聖亞魯法西爾王國一年一度的募兵日,這對於我們這些少數族羣是難得的機會,根據王國法令,少數族羣只有在軍隊中服役後才能找其他工作,而且對於我們來說,當兵也比在迷途森林中餓死好。
募兵所在遠離城區的西區,背靠河,由木柵欄圍成巨大的營地,四周插滿了亞魯法西爾的戰旗,合着風發出了嘩嘩的響聲。當我們到達時,營區中早已人頭涌動,各個族羣的戰士會聚在這兒,來自西部平原的特拉維諾人,東部的風族人……亞魯法西爾王國裡的少數民族幾乎都有代表在這出現,即便如此,我們的來到還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是迷途森林的閃族人……”
“想不到連那的人都出來了呀,今年的募兵會可算湊齊了所有的族羣。”
“不過這兩個傢伙真的是戰士嗎?怎麼看都像是沒斷奶的小毛頭。”
……
竊竊的私語流竄着惡意,我並沒有搭理,和瑪古拉擠過擁擠的人羣,來到了巨大的募兵臺前,臺上空無一人,僅有繡着王國徽章的旗幟迎風飄揚,正當我略感詫異時,四周響起了悠揚的號角之聲。
一名四十出頭的騎士緩緩行到了募兵臺上,一身銀色的騎士甲,配着一柄有着神聖徽章的騎士劍,分外顯得英武。
“是德拉科普大人呀!”我旁近的一名青年突然大喊起來,臉上洋溢出異樣崇敬的神色。幾乎同時,場中爆發出震人的鼓譟之聲,人羣齊齊向臺前涌了過來,空氣中瀰漫出狂熱的氣息。我和瑪古拉茫然不知所措,任由着人流將我倆撞的東倒西歪。
臺上的騎士臉上泛出一絲滿意之色,揮手向臺下示意,頗有領袖風采,好一會,方兩手齊舉,以示安靜。
“各位,我德拉科普今日能擔任挑選王戰士之重任,實乃本人之榮幸。各位乃王未來之中堅,在此,本人先替國王陛下向各位表示由衷的祝福,希望能與在場之列位同戰沙場!”
臺下同時爆發出歡呼之聲,喧鬧的聲浪一的傳了開去,震的我耳朵一陣疼痛,當喧譁漸漸平息時,那個德拉科普將軍揮了揮手,示意今年的募兵大會正式開始,很快,組織人員出現在四周,忙碌的登記和排名工作在整個募兵所展開。
“嗚……”長長的號角聲在四周迴響,原本喧鬧的人羣一下寂靜了下來,宣佈比試名單的時候到了。一名司儀緩緩走上了募兵臺,手中捧了厚厚一疊名冊,不一會,他那獨特的、帶有濃厚西部口音的宣讀傳遍了整個募兵所。
“……第一百二十三場,由來自西特拉維諾的涅寇斯對來自迷途森林的法普。”
我整了一下裝備,大步行向了場中,四周立時傳來一陣噓聲。“一個僅着了破爛皮甲,配了一塊木盾以及一柄閃人彎刀的傢伙,也敢來參加募兵?”,我自嘲了一下,不過比起這些嘲笑,我更注意的是我的對手。
涅寇斯,典型的西特拉維諾人,粗壯剽悍,足足高了我一個頭,身上披着的是重甲,嚴密的僅留出面部一塊肌膚來,更令人擔心的是他手中那足有百來斤重的巨斧。
“來呀,閃族的小娃娃,看我把你劈成兩半!”揮舞着巨斧,涅寇斯的臉上滿是挑釁之意。我望了一下他,心中估算着差距,力量上明顯不是一個等級,唯有用靈巧來彌補這不利之處了。
擡盾、舉刀,遠避對手的鋒芒,我急速向涅寇斯背後繞去,完全不與其正面交鋒。場中頓時上演了一場貓捉老鼠的好戲。粗重的裝甲束縛了涅寇斯的手腳,根本跟不上節拍的他突然大吼了一聲,近似瘋狂的揮起了巨斧,場中戰態變了顏色,令人窒息的氣流從四面向我逼來。“狂戰士!”我的心中立時閃過這一念頭,幾乎同時,涅寇斯的巨斧已經揮到我的面前。來不及思索,反射般舉起了木盾,“乒”的一聲巨響,帶着粉碎的木盾,我倒飛了出去。
左手完全麻木了,胸口有一股噁心的感覺,很明顯,我的內臟已受了重創,這下重擊打掉了我一半的戰鬥力。
“死!”巨吼着衝過來的涅寇斯眼中早無一絲理智,不知從哪兒冒出的力量,我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在巨斧擊下的剎那,身體飛掠向半空。
“砰”一聲骨肉相碰的脆響,我的膝蓋重重擊在了涅寇斯那唯一**的臉部。幾乎同時,我的腰部也傳來了一陣巨痛,兩個人齊齊倒在了地上。一口鮮血從我口中噴了出來,地面上頓時綻放了花朵。斜目望去,涅寇斯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沾滿血的臉部愈發顯得猙獰,但我不得不欽佩他那近乎不死的身體。
勉力支撐起滿是傷痕的身體,我緩舉起了彎刀,擺出了決一死戰的姿勢,刀尖直對涅寇斯的眉心。
“太精彩了!”一聲響亮的喝采聲,德拉科普將軍出現在場中,他揮手示了一下意,表示比試到此結束,轉而高聲道:“這場比試已經證明這兩位戰士的能力,再戰只是添加無意義的鮮血,再此,我宣佈涅寇斯與法普同時入選!”
四下一片歡聲,瑪古拉率先衝入場中,扶住了我那搖搖欲墜的身軀,痛楚一下襲遍了我的全身。此時,涅寇斯走到了我們面前,冷哼道:“這次算你運氣,下一次,你的頭顱就會成爲我的戰利品!”
我按住了憤怒的瑪古拉,笑道:“如果下次有機會,我也會取下你的頭顱。”
涅寇斯臉上奇異的浮出一絲笑意,點頭道:“很好。”揹負着巨斧,大步行了出去。“可怕的對手。”我喃喃道,狂戰士,這可是全大陸都聞之變色的戰兵,瑪古拉道:“法普,幸好上神與我們同在,這個傢伙根本就是殺人狂。”我搖了一下頭,仰望着蒼穹,真不知上天要給我一條怎樣的路……
王歷一三五二年十月
我與瑪古拉通過了比試,正式成爲王的一員,隸屬於王南方兵團,配屬在接近南蠻地區的休法。
休法是南境最大的城市,但是看上去還不如北方一些中型城市。粗糙的石屋與混亂的佈局,絲毫顯不出重鎮的一絲感覺。
“真是糟糕!”瑪古拉踏了一下突兀的街石,嘟嚷道,“這兒的路還比不上村子裡平整。”我苦笑了一下,比起坑窪的街道,更讓我頭痛的是這兒惡劣的氣候,連續十幾天的陰雨,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太陽又躲在厚厚的雲層後。
我環視了一下,幾乎沒什麼人,僅有遠處一位老人蜷縮在低矮的屋簷下。整個城市瀰漫着一股難以言明的低沉氣息。“算了,看樣子也巡查不出什麼,我們先去酒吧裡坐一下吧?”我思量了一會道。瑪古拉的眼中頓放出驚人的光彩,喜形於色道:“太好了,這個鬼城市唯一好的就是它的朗司酒了,對了,附近就有一家不錯的酒吧。”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瑪古拉那略顯笨拙的身軀已經靈巧的“飛”了出去……
瑪古拉所說的那間酒吧看上去略顯破爛,一塊“ALSSINN”的牌子歪斜的掛在門口,從半掩的木門中傳出陣陣笑鬧聲。
推開木門,一股嗆人的菸酒味立刻散發出來,屋內異常昏暗,只感覺到數個人影在裡晃動。
“哎呀,來了兩個新人嗎?”一聲怪叫,順着聲音我望了過去,發聲的人穿了一件灰色的制服,一頭雜亂的金髮,灰色的瞳仁中滿是散漫的意味。
“夏亞大人!?”我和瑪古拉異口同聲,這位一臉疲怠摸樣的中年人就是這座休法城的指揮官,南方兵團黃虎騎士團團長——雅哥布·夏亞。
夏亞揮了揮手,道:“什麼夏亞大人,來來,今天我請客,就算是爲我們的新丁洗塵。老闆娘,再來兩瓶朗司酒。”我和瑪古拉對視了一下,還是走了上去。
朗司酒濃烈的味道立時打開了我們的話題,這位原本高高在上的騎士團長頓時顯得和藹可親起來……
“……王歷一三四六年的時候,我們才建起這座休法城,蠻族人對南方的侵襲方告一個段落。”夏亞略顯得意道,誰都知道這座休法城是由他督建的。我不禁問道:“那爲何這座城如此沒有生氣?”夏亞的臉上頓時浮出一絲哀色:“你知道嗎?這兒馬上就要變成戰場了。兩個月前,蠻族人已經摧毀了南邊的屯軍營,南方兵團主力全沒。可是上面,就調派了你們這些新丁來,人數僅有一千人,而且連實際情況也不告知,我真不忍心看你們不明不白的死在這兒。”仰頭猛灌了一口,空氣中一時洋溢着異常沉悶的氣息。
“這座休法城可是石築的,蠻族人攻不進來吧?”瑪古拉略顯慌張問道。
夏亞哼了一下,說道:“不錯,憑蠻族人的能力,很難攻下這座城。但又有什麼用呢?內廷擺明想棄守天隘以南的地區,這兒氣候惡劣,物產又不豐富,純是累贅。過不了幾天,內廷就會說:‘哎呀,南方蠻族成患,爲了王國黎民百姓着想,不如棄守吧。’”
我正欲開口,酒吧的門發出一聲巨響,整個飛碎開來,數名身着黃虎的黃銅盔甲的士兵衝了進來,其中之一大喊道:“夏亞大人,城南百里處,發現蠻族人,數目……”那人抿了一下舌頭,分外困難的吐出幾個字,“驚……人……”
王歷一三五二年十月二十四日
蠻族人對休法城展開了全面進攻。
沒人說得清蠻族人孜孜不倦對北方的侵襲是爲了什麼,南邊的蠻族谷地足夠提供他們需要的糧食?跨越沼澤地帶,冒着死亡的危險一次次對聖亞魯法西爾國發動戰爭,每一年除了讓雙方的遺孤數目大大增加外毫無建樹,這種被王國史學家評論爲“蠻族先天瘋狂綜合症”的現象在今年似乎到了一個高峰。
“真是壯觀呀!”立在城頭,望着綿綿不知盡頭的蠻族軍,我不得不發出這一聲感嘆,四萬人的部隊,就算將十一個閃族村落的人全加起來,也湊不出如此巨大的兵團。
站在我身邊的瑪古拉猶如看怪物一般盯視着我,失聲道:“壯觀!?法普,對方可是敵人呀!就算有休法城,也不定能頂住這麼多敵人的進攻。”一臉憂心重重的摸樣。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怕,我們可是受上神護翼的閃人呀!就算不幸戰死,也有我陪着你。”
瑪古拉點了一下頭,用他那略顯顫抖的手更加握緊了兵器。
四周全是忙碌的農兵,將一批批箭矢搬運上城頭;遠處,三、四個農兵正在將一個巨大的鐵桶固定在可翻動的支架上。揹負着傳令旗的士兵不時奔過,給空氣中帶來陣陣肅殺之氣。
“大家注意了,城中箭矢貯備不足,儘量不要空放,每個敵人給一支就夠了,這樣還可以節省點!”一個略帶尖音的喊聲突然從高高的城樓上傳了下來,一個身着絢麗色彩的人在那兒揮手大叫,四下頓時泛起一陣笑聲,緊張的氣氛立時緩解下來。
正在此時,沉悶的牛皮鼓的聲音開始響了起來。
雖然被稱爲蠻族,但他們的行動都充滿了組織性。在鼓聲的指揮下,大批蠻族兵有序的展開,排成了一個個巨型的方陣,列在第一排的赫然是舉着龐大木盾的戰兵。
我檢視了一下裝備,一件鎖子甲、一塊鐵盾、一柄閃族彎刀,一把弓以及數目不詳的箭矢,此外還有勉強稱得上武器的數十塊大石。“好了,戰鬥開始了,上神與我同在!”我默唸了一下,將箭矢搭在了弓弦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隨着鼓聲的越來越密集,蠻族兵的步伐明顯加快。當鼓聲猶如急馳的馬蹄聲時,驚天的吼叫聲在整個戰場上響起,猶如羣狼的嘶叫,無數的蠻兵從三面向休法城壓迫了過來。
第一波弓箭雜亂無章的飛射出去,在半空中劃出了零碎的弧影,舉着巨大盾牌的蠻族兵踏着力竭掉落的箭矢,飛快的已經衝到了城牆下,尖利的呼嘯聲就在我的耳邊震鳴了起來。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陣仗的我茫然失措,呆然的握着一支箭矢,目光掃視着四周,到處是失神的士兵,面露恐懼的望着如同螞蟻般涌上的蠻族戰士。
“不要慌,敵人還沒爬上城頭呢!”軍官們大聲喝斥着,“熱油準備!”
我已沒有時間聽從軍官們的“教導”,一架登城梯已放在了我的眼皮底下,猙獰的面孔赫然印入了我眼簾中。
“嗖!”一支箭飛射而出,正中當先蠻族人的面門,蠻族兵仰天倒栽了下去,在灑出一道血珠後,跌在地上發出了沉悶響聲。
射箭的人是一名青年,有着風族人特有的綠色瞳仁,臉上滿是傷痕,冷冷的目光注視了我半晌後,擡手又是一箭,剛剛爬上城頭的一名蠻族士兵低哼了聲,倒進了城牆內,就在我面前綻放出血色花朵。
濃郁的血腥味一下刺激了我的神經,飛快地搭上了箭,拉弦射擊,箭矢掠過短暫的路程,沒進了一名敵人的胸膛,這是第一個死在我手中的人,如果是一般和平大衆的話或許還會震驚一下,但是現在我沒有也不可能有這個時間,相隔了不到一分鐘,另一個蠻族人的額頭插上了我的箭。
熱油倒下,戰場上頓時瀰漫出焦爛的惡臭,無數個人型火球在城牆下哀號翻滾,混雜着不斷落下的屍體,讓我那麼清晰的瞭解到地獄是什麼樣子。第一波攻擊很快被擊退了,敵人並沒有馬上發動第二波攻擊,而是緩退了半里路,暫時駐紮下來。
城下到處是屍體,鮮血匯成了一條小溪,在夕陽的照射下汩汩流動。這一次進攻,對方僅僅是試探性的,就已丟下了不下千具的屍體,真正的決戰真不知是怎樣的修羅獄境。
城頭上充斥着哀號之聲,我方雖遠比敵人損失輕微,但也有百餘人戰死,近千負傷,原本預料較爲輕鬆的守城戰一下變的惡劣起來。我擦了下臉上的污垢,四下掃視,瑪古拉的面前堆滿了食物,狼吞虎嚥,偶爾擡頭看了我下後,又低頭道:“怎麼也要做個飽死鬼。”更加加快速度吞嚥下可以吃的任何東西。
我嘆了口氣,轉眼就望見那風族人孤獨的坐在垛牆上,遠望着敵人的營地。
“多謝了!”坐到了他的旁邊,我道。
風族人冷漠的看了我一眼,寒聲道:“不用了,我沒幫你什麼。”我也不覆言語,順着他的目光,遠眺敵營。蠻族人正在豎柵欄與馬刺,似乎沒有發動夜戰的準備。
“看樣子,今晚可以睡個好覺。”我跳下了垛牆,嘆道,“先躺一會了。”
風族人眼中閃過一絲“真的這樣嗎?”的神色後,緩緩閉上了眼睛,幾乎同時,關於注意警戒的命令傳達下來。
夜
晚風輕輕拂過我的臉龐,天上僅有幾顆星星,預示着明天又是壞天氣,不過這樣的話至少可以讓明天的攻擊不太猛烈吧。現在唯一的希望只是多活兩天,至於生還,光是想着外面密佈的數萬蠻族人,我就知道那只是個夢想。
突然在蚊蟲的低鳴中混雜出異樣的沙沙細響,在我身邊的一名守夜兵站起身,探頭望向了漆黑的城樓下。
“嗖——”
緊接着是一聲淒厲的慘叫,那名士兵的額頭赫然多出了一杆明晃晃的短斧,搖晃了下後倒在了我的身邊,鮮紅的血滑過了他的臉頰,濺落在地上,滴答的清響猶如喪鐘般敲擊到我心頭。
呆立了半晌後,淒厲的喊聲不自覺的從我口中噴發了出來:“敵襲——”
寂靜的城頭在一剎那間旋入了混亂的波流。
“嚎!”一名蠻兵幾乎淩空從牆頭上撲了過來,我忙豎起鐵盾。“砰”的一聲巨響,我只感到左手一陣麻木,那名蠻兵直直撞到鐵盾上,立時癱軟在地上。一刀砍入他的胸膛,一股鮮血直噴到我的臉上,還來不及抹一下,另一名蠻兵已經出現在牆頭上。
“瑪古拉,快去通知城內!”又砍翻了一名蠻兵,我不得不大聲喊道,此處牆頭的情況越來越危急,瑪古拉也知事態嚴重,一刀逼開了數名蠻兵後,飛一般奔下了城頭。
敵人越涌越多,舉目望去,全是蠻族兵。鐵盾上早已劃滿了痕跡,就連彎刀也全是缺口,血幾乎漫過了我的腳。彎刀砍在了一名蠻兵身上,那人的眼中突閃出異樣光彩,伸手死死抓住刀柄,幾乎同時,兩邊同冒出蠻兵,兩柄手斧齊齊砍了過來,直到這一刻,我真正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一把刀,迅速擲入了其中一人的胸口,當另一把手斧橫空劈來時,一道黑影出現在我的面前,“叮”的一聲脆響,只看見一名蠻兵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黃金盔甲!
“夏亞大人!”我失聲喊道,一邊抽出了我的彎刀,此時一身血污的瑪古拉從旁近衝了上來。
“辛苦了,後面就交給我們好了。”夏亞大人向我點了下頭,手上的劍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數名涌上的蠻族兵還來不及格擋,就被他們自己噴涌出來的血霧給籠罩起來。
“這就是騎士呀!”望着如同戰神一樣的夏亞大人,我突然涌起了無限的嚮往。
王歷一三五二年十月二十五日
血的一夜。
當第一縷晨光灑在頭上時,我簡直爲眼前的一幕感到震驚。整個城頭一片血海,敵我的屍體厚厚的鋪了一層。四處充斥着呻吟,不死的人們無力的躺在屍堆中,雙眼無神的仰望天空。沉悶的鼓聲再次響起,但透出一絲淒涼,遠遠望去,蠻族人將一蓬蓬泥土撒向了半空,隱隱傳來的是一陣陣的哭泣聲,一夜之間,他們中的三千人再也看不見家鄉的土地了。
相同的,我軍也損失慘重,當夜護城的一個大隊幾乎全沒,倖存的人不足一百,而後增援的黃虎騎士也戰死了三百餘人。現下,休法城中的戰兵已經不到三千人,真正能戰鬥的不足兩千人,而對方仍然有三萬五千之衆。
“軍力相差可真是巨大!”站在城頭,夏亞吐了一口氣,嘆道。昨夜的戰鬥似乎並沒有讓他感到疲勞,依然精精神抖擻,“對了,新丁,你認爲將來會怎麼樣?”
夏亞突然轉過頭對我說,我一怔,好半晌也回過神來,口吃道:“夏……夏亞大人,你……你是問我嗎?”
夏亞點了下頭。
我搖了搖頭,道:“或許會和休法城一起死吧,拿個王國烈士的稱號,不過我更想活下來。”
夏亞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之色,自言道:“活下來呀,呵呵,可是現在我們有選擇嗎?挑選的是哪種死更適合我吧……”揮了揮手,示意我退下,一個人陷入那惱人的選擇中……
我邁過屍體,來到了臨時的救治中心,瑪古拉斜躺在牀上,身負十四處傷口,一隻手差點被砍斷,如此悍勇頗讓我對其刮目相看。另一邊,那名風族人還活着,據說昨夜,他的快箭讓數以十計的蠻族人丟了性命,若不是沒了箭矢,說不定連點傷痕都不會有。
“瑪古拉,你還好吧?”我坐到瑪古拉的身邊,望着他滲出血絲的傷帶。
瑪古拉眼中帶有一絲興奮,道:“法普,你知道嗎?昨天我殺了六個蠻族人呀,村裡的老爺爺們再也沒資格說我們是膽小的人了。”
我心中泛出奇異的感覺,瑪古拉已不再是以前那個膽小的瑪古拉,他將成爲一名令整個閃族人都爲之驕傲的戰士。
當日下午
夏亞大人召集了所有的能戰鬥成員,一千多人勉強站滿不大的廣場,天上飄着細細的雨絲,很快將所有人的衣服打的溼漉漉。
夏亞大人只穿了件普通的衣服,在來回走了幾圈後,他突然面對我們,大聲道:“你們有父母妻兒嗎?”
大家同時怔了一下,好半晌方有稀稀落落的聲音回答:“有呀!”
“我也有,我的妻子很美麗,她會燒一手好菜,而我的女兒今年才滿五歲。她們在亞魯法西爾城等我回去。可是蠻族人將休法城團團圍住,而護法團的騎士又遠在天隘。現在我們只有兩個選擇,死在戰場上,或者死於護法團的制裁。”夏亞高聲道,語氣中透滿了悲涼。
下面頓時一片混亂,許多人忍不住哭泣起來,“我們可不想死!夏亞大人,一定有其它辦法。”不知從哪兒傳來這個聲音,四下頓時鼓譟起來。
夏亞揮了一下手,道:“我不是視死如歸的人,我甚至很怕死;但是我不想讓我的妻子、我的女兒爲一個貪生怕死的丈夫、父親背上一生的汙名!既然只有一死,至少要爲我們的家人留下一點東西,讓他們可以昂首對別人說:‘我的兒子、我的丈夫、我的父親是勇敢的戰死在休法戰場上的!’,這不是爲了王國做出什麼犧牲,僅僅是對得起我們的後人。如果你們還信任我這個指揮官,就請各位與我共戰!”言畢,他抽出騎士劍,高舉過頭,大聲喊道:“上神與我同在!”
短暫的沉寂。
當第一把劍豎出了人羣后,越來越多的劍舉了起來,聲浪會聚在一起捲過了整個休法城:“上神與我同在!”
這一刻,沒有人畏懼死亡……
在固守只有死路時,夏亞大人做出了令人驚異的決定,全軍突擊,向敵人本陣發動突襲,此時的敵我對比是近十五比一,那時的想法頗有點求速死的悲烈感覺。
城門大開,騎兵當先衝了出去。兩百名重裝槍騎兵排開了一列,其後是夾着五百名輕騎兵的一千兩百名步兵,呈三角突擊陣型。總計一千九百名戰士在高達兩萬五千人的蠻族兵前展開。
此時的雨已經下的很大,豆大的雨點打在臉上,泛出了陣陣疼痛,昏暗的視線對於雙方都是一樣的,在這種情況下,龐大的蠻族兵陣就顯得笨拙起來,只有這個機會了,突然間我知道了夏亞大人的打算,用少數兵力破壞敵人的中樞,如果失敗大不了一死,但是成功的話,我們就有機會活下來。
夏亞抽出騎士劍,直指飄着主幡的蠻族主營,大聲喊道:“目標,蠻王的首級!”言畢,拉下了護面,騎士劍在半空中劃出美麗的弧線,“進攻!”一聲驚天的嘶喊後,兩百名槍騎兵率先衝了過去。
一點都沒意識到會遭到主動攻擊的蠻族陣營一時失去了反應,當他們的指揮官回過神時,槍騎兵的騎槍早已刺穿了第一排蠻兵的胸膛,蠻軍的陣型一下被沖垮了,暈頭轉向的蠻兵很快又遭遇了後陣壓上的騎步混合部隊。
我抽出彎刀,狠命的劈入一名蠻兵的胸膛,鮮血頓時飛濺而出,對方的眼神中流露出怎麼會這樣的眼神,低頭看了一下噴血的胸膛,仰天倒了下去。在旁的另一名蠻兵也完全失去了反應,當我的刀劃過他的喉口時,他才下意識的舉起了手斧。
揮舞着彎刀,我急速挺進,鮮血在我腳下流淌,不斷有人在我旁邊倒下,有敵人,也有戰死的同伴……
開戰僅十五分鐘,我軍就突入了蠻軍腹地,敵人的指揮混亂一片,完全得不到指示的蠻族兵只能作出倉皇的抵抗,一個個死在充滿死志的我軍利刃下。但是戰局很快改變了,蠻族人在死傷了數千人後,突然明白了過來,無數敵人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一刀劈翻了一名蠻族兵,我突然發現四周全是蠻族兵,遠處不斷有騎兵倒栽下馬,慘叫聲此起彼伏。我喘着氣,只感到雙手越來越無力,蠻王的幡旗的就在我眼前,我甚至能看見那騎在黑色戰馬上的蠻王,眼神中充滿了嘲笑,似乎在說:“這點人也敢衝進本王的陣營?”
一匹戰馬越過層層人牆,黃金色在半空中閃過耀眼的光芒,“受死吧,骯髒的蠻族人!”一柄騎士劍劃過半空,正中蠻王的頭部,幾乎同時,數把手斧也劈中了戰馬上的騎士,兩個人齊齊栽下了馬。
喧譁的戰場暫時安靜了下來,在那片刻只有雨水濺起的細響。
“王戰死了!”一個聲音響起,無數的聲音應和了起來,在我的面前,蠻族人紛紛扔掉了武器,飛快的向南邊跑了過去,高聳的蠻族戰旗一面面倒下。
戰爭結束了?疑問在我心頭打起,呆澀的望向了四周,滿地的屍體,失去主人的戰馬發出淒涼的悲鳴,數十名士兵無助的呆立在戰場中。從死到生,大多數人都失去了自我。
突然想起了那個拯救我們的人,連忙奔到了那騎士前,數把手斧砍在了他的身上,順在傷口,汩汩的流出了櫻紅的血來。
“夏亞大人!”我喊出了騎士的大名,忙上前扶起了他。
夏亞勉力睜開了眼睛,費力道:“是新丁呀,你居然還沒死。”一縷鮮血從他口角淌出。
“夏亞大人,你再支撐一下,我馬上去叫醫生!”
正欲起身,夏亞不知從哪兒冒出力氣,一把拉住我,搖頭道:“不用了,就算是御醫來,也保不住我的命了,你還是留點力氣聽我說。”我不得不跪伏在夏亞面前,聽從他最後的遺言。
“蠻族人很快會回來的,我死了之後,根據王國法令,一線指揮官戰死後,餘部可以撤離戰場。你傳我的命令,棄守休法城,回到王國領地去。”夏亞吃力道。
我含淚應道:“遵命,夏亞大人。”
夏亞喘了口氣,接着道:“還有,回到聖亞魯法西爾城後,將我的骨灰交給我的夫人,告訴她,早點嫁人,不要爲我守寡。”
“好的,大人。”哽咽着答應,我抹了一下淚水。
夏亞的眼色越發渙散,劇烈的呼吸了一下後,他勉力道:“對了,新丁,你叫什麼名字?”
我怔了一下,回答道:“我叫法普。”
“法普呀,最後拜託你一件事,要成爲騎士,就像小說中說的一樣,保護我的女兒,不要讓她受到任何傷害,這是作父親的最後心願了。”
望着夏亞眼中突顯灼烈的目光,我沉重的點了一下頭,道:“以上神的名義,我,閃族的法普,一定成爲騎士,終身保護夏亞大人的女兒。”
夏亞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仰望着天空,喃喃道:“艾麗茲……真可惜……不能爲你過……六歲的生日了……”雙目緩緩閉上,雅哥布·夏亞大人離開了人世,死時年僅三十七歲。
當日一戰,一千九百人僅僅活下了七十六人,擁有騎士稱號的上級指揮官全部陣亡,殘餘的一千名傷兵不得不走上了敗亡之路,向聖亞魯法西爾城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