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益君和卡特琳娜呆在山頭的小屋邊，看莫雷彎着腰，帶着手套，手持一個瓶子，往地上緩緩倒出一些黑色的粉末。他眉頭微微皺起，嘴脣抿着，顯得十分專注，他的手時而揮灑，時而抖動，精確地控制着倒出粉末的數量和位置，那行雲流水的模樣，像極了一個正在作畫的國畫大師。沒過太久，這些粉末漸漸構成了一個直徑大約一米的魔法陣。
“阿卡迪娜粉劑，我們煉金術士最常用來測定周圍魔法環境的東西。”眼看魔法陣最難最重要的部分已經完成，只剩下一些邊邊角角，莫雷終於有功夫向兩位旁觀者解釋幾句，“好的煉金術士在完成重要實驗時，一定會用它勘察周圍環境，看空間夠不夠純淨，會不會有外界殘留的魔法能量干擾我們的實驗。”
“沒想到你們這些煉金術士還挺嚴謹的，搞得和那些科學家差不多。不過，看你現在乾的事，已經分不出你到底是煉金術士還是科學家了。”季益君說道。
“煉金術士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科學家。”莫雷答道，“我們探索的東西可能略有不同，但是方法論和目的卻很接近。”
他擡起頭，有些自豪的說道：“都是爲了接近世界的本質。”
季益君聳聳肩，顯得自己毫不在乎。
莫雷搖了搖頭道：“你不理解，所以你成不了其中任何一個。”
“沒那必要，我纔不想天天宅在實驗室裡呢。有你們就成了。”季益君瞅了一眼一言不發的卡特琳娜，卻從她眼裡看出了敬佩之色，心中暗想：這姑娘喜歡書呆子。
莫雷用粉末勾勒完最後一個角落，然後從口袋中掏出一隻打火機，湊着魔法陣的一個角落點起了火。
“你們煉金術士難道不應該用魔杖或者晶石嗎？”季益君裝作魔法師的樣子，騷包地用一根樹枝擺出一個架式。
莫雷看他一眼，那眼神就像發現了一個傻瓜：“我爲什麼要那麼做？”
“因爲更酷一些？”季益君保持着那個姿勢。
“那很蠢。傻瓜纔會被外表迷惑，聰明人永遠只會選擇最簡潔的方案。”莫雷毫不留情的說道。
“而且，我覺得莫雷用打火機的樣子比你酷得多。”卡特琳娜及時補上了會心一擊。
魔法陣燃起了幽幽的白火，沿着粉末勾出的紋路燒了過去。一會兒過後，火焰減弱了下去，但魔法陣卻發出了柔和的白光，把整個小山坡籠罩着迷離的光暈中。
季益君向四周望去，只見白光之中隱隱約約地出現了一些五顏六色的光彩，有的很小很淺，有的很大很深。這些光團像是飄蕩在白色海洋中間的水母，緩緩地流動在三人周圍。
“這些是？”季益君伸手去抓一個光團，可是手卻從它中間穿了過去，沒有任何碰到東西的感覺。
“這是殘留的能量印記。”莫雷一邊解釋，一邊拿出一支筆和一本筆記本，開始記錄這次施法的結果，“根據能量屬性的不同，會留下不同顏色的印記。而動用的力量強弱，則由光團的大小表示。這些五顏六色的小光團大都是自然界中天然存在的魔法元素。”
“那這個就是那天法術的殘留吧？”卡特琳娜指着一個漂浮在一米左右高度的暗紫色光團說道。
莫雷仔細地繞着紫色的光團轉了好幾圈，上上下下把這光團看了個透，才用一種謹慎的口氣說道：“沒錯，但是這並不是魔法師留下的痕跡，而是一種更麻煩的東西，神力。”
“神力？”季益君和卡特琳娜同時重複了這句話，但是口氣和心情全然不同。季益君語氣中表達出的只是單純的不解，但卡特琳娜的語氣中包含着震驚和畏懼。
“你是說，這個世界的神插手了這件事？”季益君問道。
莫雷緩緩搖頭道：“魔法是一種中立的能量，附加上神之意志的殘餘，就成爲了神力，兩者極爲相似，但神力帶有一定的特異屬性。那些虔誠信仰神的祭司，神官，聖武士或者神眷者，釋放魔法時會附帶神性，但這不代表神的意志和行爲。我估計有很大的可能是神的代言者介入了此事。不過，就算那樣，也已經夠麻煩的了。”
“就是這個世界那個什麼自然之神的祭司嗎？”季益君歪着嘴一臉嫌棄的模樣。
“也許是自然之神，不過也有可能是古神的信仰者。”莫雷想了想道。
“我聽說古神都已經隕落了？”季益君問道。
“是的，但即使這樣，真正的信徒還是能夠得到他們殘餘的力量，不過這些人多年來一直被自然神殿的人絞殺，很少露面。”
“等等，我想起來了！”季益君一拍腦袋，“羅玲和我說過奴隸營地的事情，她猜測背後有自然神殿的祭司在搞鬼。難道這些人還沒死心？”
“這符合他們的風格。‘雌獅潛深草，盤桓擇良機’，這可是兩百年前金枝祭司奧古斯都的名言啊，他當年暗中策劃，合縱連橫，最後生生肢解了一個不聽話的公國。”
這時候卡特琳娜小聲插嘴道：“你們，你們就這樣直接議論神的使者？甚至是……神明？”
季益君一挑眉毛，“怎麼？有什麼問題？難道你是自然之神的信徒？”
卡特琳娜有些緊張的擺手道：“沒有，但是我至少對自然之神保持敬意。另外，很多傭兵都信仰自然之神，或者，或者……戰神。”說到戰神的時候，她自然而然地壓低了聲音，一個隕落的古神，提及的時候必須萬分小心。
“看來你腦袋還沒壞掉。弱者才喜歡有神立在自己頭頂上，蠢貨則喜歡神棍騎在自己肩膀上。這些人如果缺了誰把他們壓在下面，恐怕連日子都不會過了。”季益君語氣裡充滿了嘲弄。
莫雷道：“說話小心！雖然很多魔法師的想法和你很相似，但是他們也不會公開那麼說。畢竟，這是個真的有神的世界。如果你在酒館裡這麼大吼一聲，不流血恐怕是不可能了結的。”
季益君昂着頭，拍了拍自己腰畔的長劍，咧嘴笑了起來，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莫雷嘆了口氣，決定不和愣頭青爭辯，他說道：“我想你們現在應該有了點線索，可以查下去了。這些神職者和普通的信徒是不同的，他們虔誠的信仰要求他們必須時常向神禱告。”
“你是說找到他們祈禱的地方，守株待兔？那自然神殿的人喜歡在哪兒禱告？戰神的信徒呢？”季益君問道。
“自然神殿的人都親近自然，他們一般會在附近林子中找一棵最大最古老的樹，然後在樹上畫上自然之神的徽記，然後向徽記禱告。”莫雷說道，“至於古神，我就不清楚了。你知道，無論是魔法師還是煉金術士，我們大都只相信自己的力量，神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個不相關的強大存在而已。”
“我只知道，傭兵中會有人祭祀戰神，一般他們會把兩樣武器，比如兩柄劍交叉插在地上，然後就可以向戰神禱告了。”
卡特琳娜用兩根樹枝做了個樣子，然後開口輕輕唱了起來：
“刀劍所向，征途之始
號令未息，戰鬥不止
生死已忘，勇氣尤持
戰神聖殿，英魂終至。”
卡特琳娜，那是一種沉重而有力的曲調，給人一種戰場的蒼涼感。由她這樣的少女唱來，卻多出一種傷感的情緒。
季益君和莫雷靜靜地聽她唱完。季益君輕輕拍手道：“唱得不錯，這戰神還蠻有藝術細胞嘛。你以前是戰神的信徒？”
卡特琳娜搖頭道：“不是，但是亞當斯哥哥是戰神的忠實信徒。他經常會在戰鬥之前向戰神祈禱。”
“亞當斯是誰？”
“他是我們傭兵團的成員，和蕭晨大人一起戰鬥過，最後犧牲在和馬賊戰鬥的路上。”
季益君肅然道：“抱歉……，我們應該讓更多人記住他們的名字。亞當斯嗎？我會和王濟遠那個傢伙說，應該立一塊碑，記錄一下在那場戰鬥中戰死的人們。以後，肯定還會有更多人因爲這個或者那個死掉，把名字記下來，至少會有個念想。”
卡特琳娜道：“傭兵從沒指望被僱主記住，戰鬥，死去，然後被人遺忘，這就是傭兵的命運……這是卡蘭達姐姐說的。”
季益君頗爲嚴肅地搖頭道：“我很討厭這種說法。別的不說，至少我會記得你們做過的這些事。而且，我不覺得我們就是簡單的僱傭關係。雖然我們很多地方不一樣，但是我覺得大家是可以成爲朋友和夥伴的。比如恩裡克和加西亞那兩個傢伙，和我在一起混久了，自然而然就是我的哥們。”
“其實多年以後，我們都是一樣的，歷史的塵埃而已。”莫雷一本正經地補充道。
季益君揮了揮手道：“酸死了。還歷史的塵埃，什麼玩意兒。我可不要成爲什麼塵埃，爲什麼不能成爲歷史上的傳奇呢？爲什麼不能成爲以後人傳頌的英雄呢？看看你，一個懂科學的煉金術士，我，會武術的鬥氣戰士，還有她，嗯，就算負責賣萌的蘿莉吧？簡直就是爲英雄故事定製的模版！”
不知怎麼地，季益君說話以後氣氛爲之一變，本來有些傷感的卡特琳娜也笑了起來。
“好了，英雄們！我們現在該有個計劃。”季益君拍了拍手，像是要振奮下精神，他眺望了一下週圍的森林，發現營地邊上頗有幾棵大樹，說道：“戰神的信徒難找，讓我們就先從自然神殿開始查起吧。喏，那兒有幾個大樹特別明顯，我們就從這些樹開始找，看看那兒有沒有什麼壞傢伙在搞鬼。”
“可是……”卡特琳娜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會想要在他們祭祀的地方做什麼誇張的事情吧？”
季益君拍了拍自己的劍柄，帶着一絲傲氣道：“切，我準備做什麼，那得要看他們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