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2章

我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

白衣人揚眉:“你看不出來?”

我慢慢地朝前走了幾步,那影子擡起頭來,時光在紅塵中悄然流轉,明明是一張烏漆抹黑什麼都看不出來的臉,我卻依稀看見了絲緞般柔軟輕滑的淺茶色長髮。

青子。

是你……

影子盤旋,掙扎,呻吟,朝我悸顫地伸出手,彷彿是在哀求。

我剛要再走上前,白衣人一把拖住我:“別去!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是這隻惡靈侵佔了你的身體,篡改了你的記憶,令你做出那麼瘋狂的事情。”

那一天,我跳下城牆,在血泊中死去,父親頓時發瘋,單槍匹馬衝出城門挑戰氏軍,被長槍刺死,然後是母親、哥哥……還有顏爍,小蘭……剛剛,差一點,他們就死在了我的手下。這一切,原來都是拜青子所賜,爲什麼?

青子,爲什麼要這麼做?

你怪我沒有爲你報仇?

還是怪我違背諾言,愛上了別的男人?

也許,更是怪一代名將亦受門戶之見而自私地斷送你的一生?

先前那種強烈的憎恨彷彿還留在我體內,濃郁而冰涼。我想我知道他的怨恨,感應到他的苦痛,更明瞭他的哀傷。

眼底忽然涌起眼淚,我望着那團不成人形的影子,低聲道:“放了他吧。”

“他是惡靈。”

我搖頭,復堅持:“放過他吧,求你。”

白衣人望着我,久久一嘆,手指在弦上一撥道:“來。”

影子化成一道光,飛進他的豎琴裡。

“青子,如果爹爹同意我們成親,成親後,我不要待在這小小的一座城內,你帶我去外面看看好不好?我要遊三吳,賞江南,縱馬邊塞,勇攀崑崙,你都陪我去,好不好?”

“青子,你笑起來真好看,我最喜歡看見你笑啦,你以後要多笑笑哦。”

“青子,你看這株婆娑梅,它的年齡據說和我一樣大,等我們兩個都老了時,就可以在這下面乘涼,我們呢,要永遠永遠在一起哦……”

那是多久前的誓言,伴隨着消逝在豎琴裡的黑影,風化爲一聲嘆息,比風更輕。

再轉過身,看進顏爍的眼睛,清澈如琥珀般的瞳仁裡,我的影子長長一道,淡得像是隨時就會消失。

他喚我:“童童。”

我垂下眉睫。

顏爍,你我今生果然無緣。生前,我先爲青子傷情,不願嫁人,後爲國仇所阻,不能成親;而今,又人鬼殊途。即便你能見我,即便你能喚我,你又如何能復活我?即便復活,我父死於你軍槍下,我母又濺血軍前,這麼大的仇恨,我焉能忘又焉敢忘?

“童童……”

如果這世間從無戰爭;

如果這世間再無門第之分;

如果我沒有死……

顏爍,我們的結局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可是,現在,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我轉過身,小蘭哭着喚我:“小姐,不要走!小姐--”

“傻瓜。”我揚起脣角,輕笑,“忘了我跟你說過的,人只要活着,就一切都有希望。好好活着。”

“小姐!小姐!”

我裝作不聞,任由身後,一聲聲,漸行漸遠。

【八】

有腳步聲自遠而近。

回眸,白衣人負手,對我淡淡一笑。

“你是誰?”

“大夫。”停一停,補充,“不僅醫人,也醫鬼。”

我忍不住莞爾,擡袖捂住額頭,睨着他道:“那麼,我頭上的傷,什麼時候會好?”

“這要看你想什麼時候好。”

“什麼意思?”

白衣人的眼眸閃了幾下,悠悠道:“你知道的,小蘭已有身孕,八個月後她將誕下一名*,你如果願意,可投胎她腹,下一世,與他們再續前緣。”

這個提議的確誘人,然而,我望着十里長街,風煙裡,無數影子重重,飄來飄去。這些亦是鬼魂,同我一樣死於戰亂,只是,我比他們幸運,因爲我死後,顏爍在我跳下去的地方修築了墓碑,讓我起碼有家可歸。而青子的怨恨,和白衣人的承諾,更是讓我脫離了墳墓的禁錮,可以自由出來行走,與活人說話。可這些亡魂們,縹緲於天地之間,無處可去,無所依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進入輪迴。

“你是大夫?”

“是的。”

“管生亦管死?”

“是的。”

我的聲音悠悠:“那麼,收不收徒弟?”

他怔了一下,繼而明白了我的意思,露出驚訝之色。

遠處,天水一線,紅霞萬里,又是黃昏。殘陽落日下,破敗的城池雖然蕭索,但卻嶄露出了復甦的跡象。

我的死亡是場悲劇,世上這樣的悲劇並不只我這一樁,所以,我希望能爲他們做些什麼,不讓青子和我的悲劇,再次發生。

“收我當徒弟吧。”我對白衣人笑,用一種雲淡風輕的神態,“旅程寂寞,何不帶我同行?”

他望着我,時間長長。

當黃昏最後一縷陽光也終於斂盡時,他終於開口:“我的名字叫輕塵。”

“師父在上,受徒兒童童一拜。”我跪下去,看見遠處,一盞明燈悠然升起,點亮了黑夜。

宛如宿命。

宛如燕城的明日。

亦宛如,輕塵和他的豎琴。

輕塵在玉琴。

之四《無衣》

滴水成冰的戰場上,一衣之恩,便足以令我銘記千年。

可是誰知,原來我早該遇見你,在我最風光也最悲傷的時候。

--題記

【一】

我再次見到九皇子時,已經是十六歲的年紀了。

彼時大戰告捷,他從邊疆歸來,百姓簇擁如潮,排成長龍,只爲一睹英姿。然而,他們迎來的,卻是一個垂死之人。

他在戰場上受了重傷,並且拖延了太長時間,縱使秦國第一神醫溫悉號稱華佗再世扁鵲重生,亦對此束手無策。

而溫悉,便是我的叔叔。

這一次,我以神醫弟子的身份,被皇宮的轎子擡進朱門,再一次見到了人稱不敗將軍的九皇子--秦冉。

他今年不過十九歲,身上有一百零七道傷痕,每一條,都彰顯着這位皇子征戰沙場的豐功偉績。可此刻,他披着長衣坐於庭前,咳嗽不止。一直咳一直咳,痰中淤血發黑。

他的身體在長年征戰中遭受了嚴重的毀損,奇醫良藥都已通通無效,叔叔傾盡全力,也只不過僅能讓他多活幾個月,苟延殘喘而已。

我望着梧桐樹下的他,沉靜、消瘦、蒼白。我的眼睛忽然就酸澀了起來,前塵往事,有關他的一切,在這一瞬清楚回現--

我第一次見到九皇子,是在六年前,我十歲,他十三歲。

乾國突向秦國起兵,秦王於朝堂上懸掛帥印,問何人出戰,可憐滿朝文武,全都唯唯諾諾,縮足不前。就在那時,第九皇子走上殿堂,摘了帥印,高聲道:“兒臣願往。”

一舉天下驚。

因此,當他率領大軍出發時,帝都人人去送。我夾在街旁看熱鬧的長龍裡,與姐姐一起瞻仰皇族風采。

我本以爲他英姿颯爽,高大威猛一如廟裡的羅漢金剛,誰知,看見的卻是一個非常文弱的少年。

我永遠記得,那是盛夏,天氣非常炎熱,陽光照耀在盔甲上,一片明晃晃的白。而他端坐在馬背上,發極黑,臉極白,五官秀氣得像是女孩兒,一雙眼睛漠然地注視着前方,竟讓我覺得莫名悲涼。

回去後,姐姐以袖抹淚,泣道:“可憐我泱泱秦國,竟要這樣一個荏弱孩童去抵擋敵國百萬大軍!”

姐姐不看好他,文武百官不看好他,鄰國也都不看好他。尚未及冠的九皇子,就那樣在一片質疑聲中帶着他的二十萬兵馬,孤立無援地趕赴血雨腥風的北疆沙場。

八個月後,冬雪消融,廊前地上冒出第一株草時,姐姐衝進庭院,連風氅都來不及脫,便一把抱住我歡呼道:“勝……了!勝了勝了勝了!”

她的鼻子被凍得紅紅的,眸中水汽瀰漫,眼淚帶着喜悅嘩啦啦地流下來--據聞秦冉親提長槍,割下敵軍統帥首級,宣告了這場衛國之戰終以秦國的大勝而結束。

十四歲的將軍騎馬歸來,王城掌聲轟鳴。

姐姐用三天三夜採集七彩瓊花製成花環,朝他擲去,卻因力度不夠未近他身便已先落地。但她毫不氣餒,笑笑道:“沒關係,這次不中,將來還有機會,總有一次能中的。”

自那日起,她便開始練箭,然而沒等她練成,警鐘又鳴,夷族來犯,九皇子匆匆脫下戰甲,又匆匆穿上,軍馬鐵蹄方卸,又重新套上,疲憊不堪的士兵們,再上戰場。

姐姐整晚沒有睡着,望着窗外的天,看到它發了白。她對我道:“玳玳,我好害怕。”

“姐姐怕九皇子這次如果輸了,夷族攻進來,咱們就沒有飯吃了麼?”十一歲的我,對於戰爭的唯一定義只在於沒有飯吃。

姐姐搖了搖頭,用很慢的聲音說:“不。我是怕萬千百姓,八方國土,這麼多的人,這麼大的地,這麼重的擔子,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我怕他承受不住。”

我似懂非懂,依稀察覺到姐姐想的和別的大人們都不一樣,對她來說,秦冉是比秦國更重要的存在。

四個月後,秦冉再創佳績--俘敵軍三萬,逐敵族於國疆百里之外。王軍得勝班師歸來時,秦王親自接迎,一時風光天下無雙。

姐姐再次朝他丟花環,這一次,終於被她投中,堪勘套住了秦冉的馬,他順着視線側頭回望,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九皇子朝她頷一頷首,姐姐慌忙將頭垂下,雙頰羞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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