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萬通心裡一抽,下意識的道,“話不能這麼說,這事也不能怨您,當初,當初,您也不知道,若是知道,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江泉神色恍惚中隱着深深的沉痛,“長樂沒有對我說,她怎麼肯告訴我呢?她那時候一定恨極了我,恨我騙了她,她一定不想要那個孩子的,不然,也不會去醫院,後來又……”
他說不下去了,那些事實讓他每次想到都會針扎一樣的疼,他捂住嘴劇烈的咳嗽起來,萬通想上前,被他擡手阻止,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又吐了幾口血,用紙胡亂的擦掉了。
他看不下去的撇開眼,“您這又是何苦?”
江泉笑得慘淡,“你覺得我這是在自虐懲罰嗎?不,不是,我懲罰給誰看?長樂永遠都看不到了,暖兒也不屑看,她們都恨着我,不願見我,在她們面前,我就是個罪人,暖兒早就知道我跟她的關係了對不對?可她從來沒想來找我,哪怕是被鍾雨妍逼的生命不保,她都沒想認我,連你,你也不肯告訴我真相,你心裡其實也在怨怪我是不是?”
萬通急切的解釋,“不,不是您想的那樣,我有什麼資格怪怨您呢?您當時的做法,我,我也是認可支持的,誰能想到後來會發生那些事?我之所以沒告訴您,更多的是擔憂,畢竟被有心人知道了您有個私生女在,對您的聲望……”
江泉猛然打斷,“什麼私生女?暖兒是我的女兒!”
萬通被他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忙道,“是,是,她自然是您的女兒,我以後不說那三個字了。”
江泉還有些意難平,呼吸急促。
萬通又檢討了幾句,他才疲憊的道,“算了,這也不怪你,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能給了長樂身份,以至於暖兒也……,都是我的錯。”
萬通低頭不語,這話沒法接啊。
病房裡沉默了片刻後,江泉才又開口問,“萬通,你說暖兒她,她會原諒我嗎?”
萬通毫不猶豫的道,“會的。”
“你確定?”
“是,父女連心,血緣關係是最割捨不斷的。”
江泉眼底浮上期待,“那樣就真是太好了,我別無所求,就想着暖兒哪一天可以喊我一聲爸,我就是死了都能閉上眼了……”
“您……”
“好啦,你別怕,我不會尋短見的,我昨天是很想死,當你和我說長樂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了,我覺得萬念俱灰,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死了還可以去找她,活着只是受罪罷了,可我現在捨不得死了,我還有好多事要辦,我要補償暖兒,把缺失的那些年都補回來,就算她永遠都不接受我,我也要陪在她身邊,天天看着她……”
萬通用力點頭,附和着,“對,您說的對,後面的路還長着呢,您可以陪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把以前缺失的都補回來,您可以天年陪在她身邊……”
“那,那暖兒會不會嫌我煩?”
“不會,您是她父親,哪有女兒嫌棄自己父親的呢?溫小姐一看就是極孝順的,她在傅家時,對傅博翰夫婦可是好的很,對蕭玉蘭也很……”萬通看他面色變了,猛然打住,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失言了,頓時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安慰什麼話不好,爲什麼偏偏提溫家?
江泉眼裡的光亮黯淡了下去,他默了片刻,才酸澀的道,“溫家是花都的世家大族,立足百年,想來門風和家教都是好的,身爲溫家的嫡子,肯定也是好的,長樂,長樂跟了他是對的……”
萬通不忍的打斷,“您別多想這些了,當初,玉顏去了醫院,可謂是走投無路,那時候遇上溫筠,對她來說就是救贖,她除了跟他走,幾乎別無選擇,無關乎感情。”
“是麼?”江泉脆弱的問,“真的不是因爲愛上纔跟他走的嗎?”
“我覺得不是,玉顏是什麼性子,您最清楚,她看着脾氣好、好說話,可一旦執拗起來,誰也沒辦法,她之前對您情根深種,怎麼可能跟溫筠認識幾日就移情別戀?”
“可後來呢?她還不是嫁給了他!”江泉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了口,他知道自己不該嫉妒,更沒資格去嫉妒,是他對不起長樂在先,甚至,他應該感激溫筠,不但救了長樂,還養育了他的女兒,可他還是無法大度的去接受。
“您應該這麼想,那時候,玉顏不嫁給他還能怎麼辦呢?嫁給溫筠是最好的選擇,不但能保護她自己,最重要的,還能給溫小姐一個完整的家,不然,她一個人帶着個孩子怎麼生活?”
“是啊,你說的沒錯,她應該嫁給他,他比我好太多了,他能給她正大光明的婚姻,我能給她什麼呢?只有傷害和欺騙,她拋棄了我,是對的……”
“您,您別太苦着自己了。”
“萬通,你不懂,你不懂,我現在的心情。”
“我能懂。”
“你即便能懂,可你永遠也無法體會,我知道,你也喜歡長樂,可對你來說,長樂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沒有得到,也就從未有失去,但對我來說,她曾是我的陽光、是我的救贖、是我的命、我的全部,我曾真真切切的擁有過,可卻被我弄丟了,你說,你怎麼懂?什麼是生不如死,我就是了。”
“……”
長久的沉默後,江泉總算冷靜了些,“好了,不說了,我交代給你的事,你去辦吧。”
“那鍾家那邊?”
“不用顧忌,鍾家早就不再是我的掣肘。”
“那萬一有人知道了這事,用來做文章?”
“萬通,你覺得事到如今,我還會在乎名利地位嗎?不,我不但不在乎,我根本就是痛恨現在的一切,若不是因爲這些,我又怎麼會失去長樂!”
萬通不敢再言,轉身往外走,到門口時,想到什麼,回頭又問,“對了,江夫人被關起來後,一直喊着要見您,您看您是……”
江泉冷漠的道,“這世上再沒有江夫人了,還有,你跟她說,我永不再見她!”
萬通被他聲音裡的決然和恨意所震到,半響後,才應了聲“是”。
“你把江南給我叫來。”
“是!”
……
半個小時後,江泉躺在病牀上,手上輸着液體,面容憔悴,可眼神卻是堅毅的,他看着站在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和迷茫,這是他的兒子嗎?
從小到大,他對他都沒認真的管教過,甚至仔細看過,因爲他的臉上帶着鍾雨妍的影子,所以,他一直喜歡不起來,儘管他身上流着自己的血。
他一直以爲自己是親情冷漠的人,可見到暖兒,才知道,不是他生性冷漠,只是因爲他不是自己喜歡的女人所生罷了,他對暖兒,本能的就喜愛和親暱。
“爸,您好些了嗎?”江南關切的問。
江泉的思緒被打斷,面無表情的點了下頭,“我沒什麼事,在這裡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了,對外面,不用說太多。”
“您放心,我知道的。”江南在自己的父親面前,有時候恭敬的都不像是一個兒子,他也不願這樣隔着一層,可這麼多年,他就是走不進去。
江泉緊緊的盯着他,問道,“你最近可有聽到什麼?”
江南心裡一動,面上還是表現的很驚訝,“您指的是什麼?”
“你媽的事。”
江南臉色一下子灰暗了,低聲道,“您不是說她病重需要休養,不讓人打擾了嗎?”
江泉冷笑,“這個說辭,你會信?”
“我不信,又能有什麼辦法?”江南慘淡一笑,“您是我父親,我從來就不敢違背您的意思不是嗎?”
“你在怪我?”
“沒有,我不敢。”
江泉哼了一聲,“你就是怪我,我也不會在意,只是最好不要讓我知道,你幫着你媽做了什麼,不然,我不會手下留情。”
江南面色大變,“爸,您……”
江泉注視着他,眼神很冷,“我都知道了,原來我還有一個女兒,原來我娶了一個蛇蠍女人回家,原來我的痛苦都是她造成的。”
“爸……”
江泉似乎不想再聽他說話,擡手打斷,“我問你,當年的事,你可是早就知道?”
江南痛楚的搖搖頭。
“那前天發生的事呢?你可有參與?”
江南沉默着。
江泉厲聲道,“說!可有參與?”
江南再次搖頭,“沒有。”
“真的?”江泉有些不信,卻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真的。”江南自嘲的笑,“您雖然不拿着我當兒子,可媽即便百般不好,對我卻是好的不能還好,她想保護我,又怎麼會讓我摻和到那種事情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