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即使是在手術中,手術室裡多少應該有一點點聲音纔對吧?怎麼可能安靜得一點聲音都聽不見呢?
顧唯仁望着那手術中幾個字,想着是不是譚曉蘇這孩子有些麻煩,所以抱出來慢一點點?
可即使慢一點,或則是遇到大出血什麼的,裡面應該都有聲響纔對的,而且真有情況,恐怕就不是這麼安靜了。玫飝垣
這樣想着,他越發的覺得不對勁,於是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把手術室的門推開了一條縫,心裡想着我就偷偷的看一眼,如果裡面正在手術,我馬上轉身就走,絕不進去打擾景院長。
然而,他推開手術室門一條縫卻發現裡面的光線有些暗,而且沒有看見有人,心裡愈發的疑惑,於是忍不住又把門再推開一點點,把整個頭都探進去看。
這一下,他越發的驚奇了,因爲手術室裡一個醫護人員都沒有,既然還在手術中,那景院長和喬非凡還有三名護士呢?都到哪裡去了呢?
他越發的覺得奇怪,乾脆推開手術室的門兩步走了進去,這一下卻被眼前所看到的情形完完全全的震驚了。
備醫臺上,一個托盤裡面,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根本就沒有處理過,身體肌膚已經全身發紫,好像連呼吸都沒有了似的。
而手術檯上,譚曉蘇就那樣仰面躺在那裡,她的肚子也就那樣血淋淋的敞開着,甚至連針都沒有人縫,而她的臉色是死灰色,也好像沒有呼吸了一般。
他眼睛稍微閉了一下,醫生的職業讓他沒有更多的時間來悲傷來感嘆,而是迅速的抓起手術室裡的電話,然後按照電話上貼着的那個內線撥出去:“產房值班護士,迅速的過來兩名到產房手術室來幫忙,趕緊!”
掛了電話,他隨即轉身來看譚曉蘇,她的臉色雖然是死灰白,可她的眼眶裡卻在不停的流着晶瑩的淚水。
“曉蘇,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顧唯仁低下頭來在她耳邊大聲的喊着她,想要看看她醒過來沒有。
“能,”譚曉蘇的聲音很輕,身體雖然不能動,目光卻飄向不遠處的備醫臺,“他們已經把孩子的臍帶血拿走了,你……幫我看看孩子……”
曉蘇的聲音雖然很輕很輕,因爲只是嘴脣輕輕的一張一合,吐字也很艱難,幾個字又斷斷續續的,可顧唯仁還是聽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
顧唯仁即刻抓緊她的手用力的握了一下,然後在她耳邊大聲的說:“好的,我馬上就去,曉蘇,你要堅持住,我已經通知護士了,等她們來了幫你把肚子拉攏,我就幫你縫針。”
“謝謝!”曉蘇的嘴脣扯動着,艱難的發出兩個字來。
顧唯仁卻在瞬間扭頭,快速的朝備醫臺走去,作爲神經外科的主任級醫生,他經常要在手術室裡呆,早就習慣了手術室的生硬和冰冷。
可是,今天,他呆在這樣一間產科手術室裡,猛然間覺得,這不單單只是冰冷,而且還是冷血無情,甚至,非常的殘忍可怕。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的對待曉蘇?即使真的是要她肚子裡的臍帶血,爲什麼不等到她肚子裡的孩子足月?
而且,譚曉蘇肚子裡的孩子才31周,他們怎麼狠得下心來?居然強行的把她肚子裡的孩子剖腹取走?
好,就算他們狼心狗肺,非要強行的把曉蘇肚子裡孩子取出來取臍帶血,可他們把臍帶血取了,總該要善後吧?至少要把孩子和曉蘇都處理妥當吧?
然而,他們沒有這樣做,強行的取了臍帶血就算了,甚至還要把曉蘇和剛從肚子裡抱出來的孩子扔手術檯上不管,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麼?
譚曉蘇剛纔能聽見他說話的聲音,還能和他說話,這就說明她人已經醒了,而打了麻醉藥剖腹產的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醒過來,這說明麻醉藥對她來說作用不是特別的大。
從這一點上也就可以看出,譚曉蘇一直在用毅力和麻醉藥效對抗着,一直在努力的保持着自己有知覺,在努力的保持着讓自己處於一種比較清醒的狀態。
她爲什麼這樣努力的和麻醉藥對抗?恐怕還是因爲擔心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這應該是一個女人做母親的天性吧?
顧唯仁在想這些的時候,已經快速的用消毒藥洗了手,然後又戴上旁邊的手套,這纔來到備醫臺處理這個被人遺棄在這裡的孩子。
孩子還有呼吸,雖然非常的微弱,他即刻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好,然後又快速的給新生兒科的打了個電話:“趕緊送一個保溫箱到產科手術室來,等着急用。”
掛了電話,已經有兩名護士進來了,他即刻讓她們去拉了工具過來幫譚曉蘇把肚子拉攏,然後自己快速的拿了手術針和線過來幫譚曉蘇縫肚子上那一條口子。
顧唯仁雖然是神經外科的醫生,但是曾經實習時也曾親眼目睹過婦產科醫生縫針,而且都是學醫的,對於這些常識也都有學過臨摹。
顧唯仁正在縫最後幾針的時候,新生兒科的護士已經拿了保溫箱下來了,看見放在備醫臺上的孩子,忍不住問了句:“顧醫生,現在把這孩子放保溫箱嗎?”
“你先把保溫箱放下吧,等下我自己來,”顧唯仁頭都沒有擡,手上縫針的動作也沒有停止下來。
“好的,那我就先上去了,”護士用眼睛瞄了一眼那孩子,把保溫箱放在那裡,接着迅速的轉身離去。
把最後一針縫好,顧唯仁迅速的剪斷線,然後示意護士給譚曉蘇纏紗布壓沙包,他自己則轉身去看孩子。
“孩子好像已經死了,”顧唯仁一邊把孩子裝進保溫箱一邊用無比悲痛的聲音自言自語了一句,說完這話猛然間又想到了什麼。
於是,他迅速的轉身,對這裡的兩名護士吩咐着:“你們倆留一個人在這裡守着,一個小時沒事就把她送到病房裡去,我先把這死嬰拿走,等下她醒過來,你們就告訴她說孩子送到新生兒科去了。”
“是,”兩名護士低着頭答應了,心裡爲孩子的死去難過,同時又爲顧醫生的善良感動着。
顧唯仁拿着這保溫箱快速的走出手術室,他沒有選擇乘坐電梯,而是選擇了走樓梯,因爲夜晚的樓梯幾乎沒有人走,非常的安靜。
而且,據他在醫院這麼多年的經驗,知道樓梯間是沒有安裝監控設備的,他只希望自己能儘快的,用最快的速度把這個尚有一絲餘溫的嬰兒送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
“護士,能把孩子……抱給我看一下嗎?”曉蘇艱難的開口,睜開沉重的眼皮,於昏暗冷清的燈光中看着身邊的一名白衣女子。
“孩子已經被顧醫生送到新生兒科去了,”護士趕緊按照顧唯仁吩咐的告訴曉蘇。
“哦,那是男孩還是女孩?”曉蘇再次努力的開口,問着另外一個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是個男孩子,”護士一邊幫她掛點滴一邊輕聲的安慰着她:“你現在不要去想那麼多,好好的休息吧,等下觀察期過了,我就把你送到病房裡去。”
“謝謝!“曉蘇努力的扯出一微笑,只不過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護士聽了她的謝謝,看着那微笑,即刻轉身走到手術室門口去,背對着曉蘇,眼淚卻是滾落了下來,無法面對這樣的微笑,無法面對這一聲謝謝。
曉蘇望着護士背影,眼淚悄聲無息的滑落,從她冰冷的臉頰上流下來,順着她小巧的下巴,一滴一滴的滑落到胸間,到心間。
她的手慢慢的朝肚子撫摸而去,那裡依然還是高高的隆起,但是裡面卻空空如也,沒有了孩子,有的只是一道傷口,一道再也無法縫合的傷口。
護士說是一個男孩子,那就是她的兒子,她懷胎七個半月的兒子,居然,臨死都沒有和她見上一面。
她知道,孩子不是送到新生兒科去了,因爲她在迷迷糊糊中聽見顧唯仁說了句‘我先把這死嬰拿走’。
死嬰,在這個手術室裡,除了她肚子裡取出來的那個嬰兒,哪裡還有第二個嬰兒?所以,根本不需要去疑惑,顧唯仁說的死嬰,其實就是她的孩子。
孩子,那個在她肚子裡才呆了31周的孩子,那個被豬狗不如的畜生強行取出來的孩子,那個被用來救另外一個人的生命的孩子——
終於,在從她肚子裡取出來半個小時就無法再支撐下去,然後,先她一步走了,臨死,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長什麼樣子。
這半個小時,她和孩子就孤零零的躺在冷如冰窖的手術室裡,冰冷的燈光照在她們母子身上,居然,沒有一絲絲溫暖。
孩子在哭泣,一直都在哭泣,雖然那聲音很微弱,雖然那聲音幾不可聞,可是曉蘇聽見了,聽得那麼清楚那麼清晰。
孩子的哭聲像是溺水的人發出救命的呼喊聲,而不遠處躺在手術檯上的她無疑是孩子能望得見的那根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