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一點半。
縣政府，姜芳芳辦公室。
簡單交了心，把事情說開了，董學斌也就放鬆了下來，談完了私事兒，倆人也聊到了公事。
姜芳芳看看他，“你不在的這些天，財政局挺亂的。”
董學斌嗯了一聲，“我聽說了，都是來申請撥款的吧？”
姜芳芳清冷的一點頭，“嗯，我和蒙書記這裡也差不多，一波一波的人，你這次回來也清閒不了了，先有個心理準備吧。”
董學斌問，“您看這錢到底是該？”
姜芳芳告訴他道：“我跟蒙書記的意思是明天常委會上討論，再決定這筆錢到底該分幾個方向操作，這個會很重要，所以我才讓秘書叫你回來，不過雖然錢的方向還沒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一般的改善型撥款是不會落實下去的，比如蓋宿舍，比如裝修教室，比如添置設備，很多都沒這個必要，錢還是得用在刀刃上，我跟蒙書記單獨碰過頭了，大概都是這個意思，你心裡也有個數兒，這個口子不能鬆，否則開了一個先例，剩下的也不好處理了，畢竟咱們財政有限。”
董學斌笑道：“這個我明白。”
“有你把關我也放心。”姜芳芳放下文件站起身，拿着暖壺給他倒了一杯水，“一筆錢，暴露了很多問題啊。”
董學斌深以爲然，接過水杯道了謝。
他們縣的幹部，目光確實有點短，平時也沒見辦什麼正經事，一個個都坐在辦公室裡穩當着呢，出門也是派頭極了，可現在一看到錢，一個個倒是全都坐不住了，跟一頭頭餓狼似的。
咚咚。
有人敲門。
姜芳芳擡頭道：“請進。”
董學斌也就告辭了，“那我先回去了。”
“嗯，自己注意身體。”姜芳芳關心了一句。
董學斌往辦公室外走，那邊有人也開門進來了，一看，是副縣長慈伯陽，慈伯陽是蒙系的幹部，倆人之前也發生過一些不愉快，關係很一般，見了面也就是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董學斌開門出去。
“姜縣長。”
“慈縣長，有事嗎？”
“還是撥款的問題，我們那裡真的很困難，答應的獎金也一直都沒發，現在同志們情緒都很大，您看……”
又是來要錢的？這幫人啊！
關上姜縣長辦公室的門，董學斌走了。
可剛一回自己辦公室還沒開門，屋裡就傳來電話的響聲，也不知道打過多少次了，進去後，董學斌擡手接起來。
“我董學斌。”
“董縣長，您回來了？”
“嗯，你哪位？”
“我是衛生局的老柳，董縣長，不知道我們那筆經費什麼時候能下來？那批設備很重要，對咱們縣醫療水平的提升會有重大幫助，我們前些日子訂單都下了，可錢卻一直沒到位。”
“你們衛生局沒經費？”
“不夠啊，遠遠不夠，都是進口的設備，起碼要幾百萬的。”
“你們經費不夠下什麼訂單？誰答應給你們撥款了？”董學斌蹙眉道：“還先斬後奏是吧？”
“可沒有，設備問題是早就說好了的啊，慈縣長很久之前就應給我們了，現在縣裡到位了這麼多撥款，我們想着肯定縣裡肯定會解決我們的經費問題，也不是很多嘛，就先下單了，畢竟都是進口設備，要提前訂的。”
“這件事以後再說。”
“可單子都……”
“既然慈縣長應的你們！你找他去！”
“董縣長，我們……”
董學斌懶得廢話了，直接掛掉了電話，都什麼跟什麼啊。
電話剛一掛，鈴鈴鈴，鈴鈴鈴，居然又響了，董學斌怕有什麼急事，也不可能不接，就拿起話筒。
“喂。”
“是董縣長嗎？”
“是我，你哪位？”
“你好你好，我是清水鄉政府的工作人員，我叫姜大水，是你們姜芳芳縣長的三表叔啊。”
三表叔？
這哪門子親戚？
不過比較是跟姜縣長有關係的，董學斌說話也客氣了些，道：“這樣啊，嗯，您有什麼事嗎？”
姜大水嘆氣道：“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啊。”
董學斌道：“您說吧，我聽着呢。”
“我們鄉去年乾旱，受災十分嚴重啊，看着鄉親們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鄉領導都很着急，你也知道我們這邊靠的就是畜牧業，環境災害一來，那是直接會影響到鄉親們生存問題的，今年看樣子情況也十分不好，難，難啊，所以我們鄉想申請一批救濟款，一百萬就夠了，這點兒小錢也沒必要麻煩我們家芳芳，她工作也忙，你說是吧？所以就跟你打個招呼。”
一百萬還是小錢？
你可真敢開口啊你！
而且話裡話外似乎總拿姜縣長壓自己的口氣，讓董學斌聽着很不舒服，他心裡清楚，要是姜芳芳答應了，這個姜大水怎麼可能還會給自己打電話？錢早下去了，肯定也是姜縣長不同意的！
董學斌道：“這件事我一個人也定不了。”
姜大水道：“縣裡這次到了五千萬，我們才申請一百萬救濟款而已，這麼個小事你怎麼定不了？”
“再等等吧，我幫你們問問。”
“鄉親們和鄉領導都很着急啊，我們等不了了。”
“你們急我也沒辦法，這都得走程序一步一步來的。”
唧唧咕咕說了好半天，董學斌才掛了所謂姜縣長三表叔的電話，想了想，就給姚翠打了一個。
電話佔線。
過了幾分鐘再打才通。
“翠兒，忙呢？”董學斌道。
姚翠道：“剛接了一個小學同學的電話，非讓我幫着跟你說說，給他們鎮子裡撥一個什麼農業款，我說了半天才給推了。”
“都找到你那兒去了？”
“不止一次了，前陣子我家親戚都來過，給我爸我媽煩壞了。”
“辛苦你了，對了，清水鄉那邊的情況你瞭解嗎？真的受災很嚴重？”
“哪兒啊。”姚翠無奈，低聲道：“是不是姜縣長的親戚給你打電話了？都是胡扯，就是幾天沒下雨而已，讓他們說的天花亂墜的，前些天清水鄉的人也來過財政局呢，鬧了半天。”
董學斌一聽，頓時搖搖頭，“這都什麼人啊。”
姚翠悄悄道：“這還不算什麼，我聽說下面還有人託關係託到了蒙書記的父親，蒙書記父親愣是來了縣委跟蒙書記要錢，蒙書記沒給，好像還被老人家罵了，這都……唉，沒法說了。”
有些面子能給，有些面子卻不能給，如果真是十萬火急的錢，縣裡早批了，可如果是可給可不給或者甚至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由頭來要錢，就算託了關係領導也不好給的，會讓人戳脊梁骨的，更何況還是這麼個敏感時期，董學斌也能體會到蒙書記和姜縣長的難處，確實不好辦。
“對了學斌。”
“怎麼了？”
“聽說你回來，不少人打電話到我這兒，都說要請你吃飯，有衛生局的柳主任，工商局的陳……”
“都給我推了吧，說我身體還沒康復。”
“好，那我明白了。”
掛了手機，桌兒上的電話又響了。
董學斌一看，乾脆就不接了，坐在那兒抽菸。
可本以爲不接電話還能躲個清閒，可沒過多久，敲門聲卻響了，董學斌說了聲進來，門一開，民政局局長來了。
“董縣長，我是民政局的許學龍。”是個中年男子。
“是許局長啊，請坐吧。”董學斌看看他，還是第一次見，開會的時候雖然應該碰過照面兒，但沒什麼印象了，“有事？”
許學龍坐下後，就開始訴苦了，“最近民政局的同志都情緒很大，沒別的，所有縣直局委辦各個部門都有車，就連文化局也有一輛大金盃，可惟獨我們民政局一輛車都沒有，出門辦事工作太不方便了，我也不是給我自己要車，我是爲了局裡的工作開展，咱們縣的路不好走，坑坑窪窪的您也知道，唉，看着大家天天都等着自行車出去辦事，我心裡不是滋味兒啊。”
董學斌不說話。
許學龍看看他，“董縣長，申請我們已經報上來了，不過一直都沒什麼消息，你看是不是……”
董學斌道：“我會考慮的，你先回去吧。”
許學龍沒走，“我們民政局也是縣政府的直屬部門，縣裡不能厚此薄彼吧？幾輛車也沒多少錢，現在縣裡財政也很寬鬆，總不能讓我們……”
還沒說完，咚咚咚，又有人敲門了。
董學斌還沒讓他進來，門就已經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進來的是一個黑臉的小老頭，後面還跟着幾個人，應該是村裡的村幹部，進屋後他們反倒還挺橫，“董縣長，爲什麼我們村的錢還沒有到？這都多少天了？還沒有批下來？我們都已經揭不開鍋了啊！”
董學斌蹙眉道：“你們村？去找鄉鎮！這裡是縣政府！”
小老頭理直氣壯道：“鎮長說了！縣裡沒同意撥款！他們也沒錢撥給我們！我們只能來縣裡要錢！”
要錢！
要錢！
就他媽知道要錢！
麻痹！一個個地都要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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