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早晨，細碎潔白的小雪花漫空飄揚，延臺縣的第一場雪來的比往年要晚多了。
從被窩裡爬起來的董學斌順着窗戶往外看了眼，心說這天氣預報是越來越不能信了，明明報的是陰轉晴，怎麼下雪了，好在雪不大，掉在地上基本就融化了開來，只是屋頂和樹葉上浮上了一層細密的白色，不但不影響出遊，反而正是遊玩的好時候，看上去景色不錯呢。
穿好衣服，董學斌走出臥室，“喲，都起了？”
“嗯，我也正想叫您起呢。”一身圍裙的虞美霞正往桌上端着熱騰騰的早餐，“飯熟了。”
虞茜茜換上了身新衣服，期待地看看他，“哥哥，我穿這件衣服行嗎？”
“呵呵，行，有什麼不行的？”董學斌道：“茜茜穿什麼都好看。”
虞茜茜羞澀地笑了，很開心的樣子。
吃過早飯，虞美霞也回屋換了身衣服，出來後，她頭髮重新盤上了，束在頭頂插着髮簪，身上是一件淺色的女士小外套，很單薄的那種，裡面是針織的白色毛衣，搭配上米色的休閒長褲，裹着黑絲襪的美腳踩着一雙黑色的高跟鞋，正是當今時下很流行的那種成熟女人的打扮，
董學斌都看怔了一下，這是他有史以來看過虞美霞裝扮得最有女人味兒的一次了，不過怎麼有點眼熟啊？想了想，董學斌才恍然大悟，昨天跟茶几上那本女性雜誌的封面模特，好像就是類似的服裝，他就說虞大姐的品味不可能到這個地步嘛，原來是跟着雜誌照貓畫虎的，不過真不錯啊。
董學斌讚歎道：“真好看。”
虞美霞有些不好意思，臉熱了熱，“沒有的。”
“怎麼沒有？你讓茜茜說，茜茜，你娘今天漂亮不？”
“漂亮！”虞茜茜抿嘴道：“娘，您真美。”
“……沒有的事。”
虞美霞更掛不住了，其實這從上到下的一套衣服是她上個月超市發了工資後買下來的，總共一千多塊錢，是虞美霞狠心了好久才一咬牙付的帳，當時她並不覺得這身衣服漂亮，現在也不覺得，相反，穿上去後簡直彆扭極了，小外套緊巴巴的，腳面上的黑絲襪涼颼颼的，高跟鞋也咯腳的難受，這麼多年了，她根本沒怎麼穿過高跟，一時間真是適應不了，可虞美霞不想給董學斌丟人，今天是出去玩，要是她穿的土巴唧唧，董局長的面子估計也不好看。
“冷不冷？”董學斌看看她腳。
虞美霞道：“不冷的，沒關係。”
“屋裡有暖氣，你是不冷，到了那兒就不一定了。”小毛衣小外套，高跟鞋上的腳面也就一層薄薄的絲襪裹着，不冷纔怪，又不是秋天。
“那我……把羽絨服穿上？”
“不太搭配吧？今兒這麼漂亮，穿上羽絨服多可惜啊。”
“哦。”
董學斌一琢磨，“走吧，出發出發，先去商場給你買件衣服。”
不等虞美霞拒絕，董學斌就帶着母女倆出門了，走進小區停車場上了奔馳商務，出門交了停車費後，董學斌徑直開往汾州市市區，不算遠，上了高速三十分鐘左右就到了，看看錶，市裡的商場估計也開門營業了，董學斌不常來市裡，對這邊不是很熟悉，就隨便找了個商場進去，走到賣女裝的地方。
“小斌，不用了，這裡衣服太貴。”虞美霞發憷地看着那些價籤。
虞茜茜也被那些動輒幾千上萬的衣服給弄懵了，膽怯地拉着母親的手，連摸都不敢摸那些擺着的服裝。
董學斌可不管，直奔賣貂皮大衣的地方，“喜歡什麼顏色？”
虞美霞不言聲。
“你不說我可給你選了啊？”
服務員立刻迎上來，“先生，女士，請問看上哪件衣服了？”
董學斌眼神在後面找了找，“喏，那件純白色的貂皮，對，就這個，我們試試行嗎？”
“可以的。”女服務員馬上去拿樣品了。
虞美霞不想試穿，是真的不想，剛剛董學斌說話的時候她就偷偷瞄了眼價籤，離得太遠具體數字沒看到，但肯定是五位數的，也就是上萬元甚至幾萬元，都趕上她跟超市打工一年甚至兩三年的工資了，但董學斌一瞪眼睛，虞美霞也不敢說什麼，只能趕鴨子上架，小心翼翼地試了試衣服。
頓時，一個漂漂亮亮的女人出現在了鏡子裡。
女服務員有點羨慕，這大姐看上去年紀不小，氣質也很差，可臉蛋卻真的太美了，她一個女孩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好了！就這個了！”董學斌拍了板。
虞美霞苦笑道：“小斌，還是別了，這件太……”
“你就聽我的吧，這件挺配你的，好看到姥姥家了都。”
虞茜茜也在一邊不停地點着小腦袋。
開票結賬，三人拿着衣服準備下樓去野生動物園，可路上，董學斌卻注意到了虞茜茜的表情，小傢伙睜着大眼睛羨慕地看着她母親已經穿在身上的貂皮大衣，一眨一眨的，不時還瞄瞄周圍買衣服的地方。董學斌心中一動，下了一層樓，又帶着她倆來到另一個服裝區。
“來都來了，茜茜，你也選幾件衣服。”董學斌道。
虞茜茜啊了一聲，慌忙擺手，“我，我不要，我有衣服的。”
虞美霞也拒絕道：“是啊，她衣服還不少呢，再說上學有校服，平時穿不到的。”
“讓你選你就選。”董學斌一摸小茜茜的腦袋，“快去。”
……
一個小時後。
奔馳商務裡，董學斌仨人大包小包地拿上了車，放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差點填滿了。裡面全是褲子鞋子圍巾之類女人衣服，收穫頗豐。這裡面的東西可不僅僅是給小茜茜買的，剛剛董學斌一高興，又帶着她們好好轉了一圈，還給虞美霞也買了一雙高跟鞋一雙皮鞋和幾件衣服，算一算，花了大約不到十萬塊吧。
虞茜茜興奮極了，手舞足蹈道：“娘，是這個帽子好看還是那個還看？”
虞美霞沒理她，無奈道：“小斌，又讓你破費了。”
“謝謝哥哥。”小茜茜道。
“不用謝，這叫什麼破費啊，你們高興就行了。”董學斌笑道：“今兒個咱是出來玩的，就得有個玩的樣子嘛，坐穩了，我可開車了啊。”
野生動物園。
這邊是新開的地方，遊客還不算特別多。
門票50一張，董學斌買了三張票，就帶着母女倆進去了。
虞茜茜今天特別高興，這輩子似乎也沒這麼快樂過，小的時候村子裡窮，爹孃從沒有帶她出來玩過，後來到了縣一中上學，這邊的同學哪個沒有去過遊樂場和動物園？有些有錢的家長甚至都帶着孩子去京城上海旅遊過了，只有虞茜茜自己很特別，跟這個班級格格不入，可是現在，哥哥不但帶着她來動物園了，還給她買了好多好多新衣服，虞茜茜幸福得都快哭了。
小茜茜想得什麼虞美霞自然清楚，看向董學斌，虞大姐的眼神更溫柔了一些。
“都看我幹啥呀？”董學斌狐疑地瞧瞧她倆，“走，進去吧。”
虞美霞一嗯，捏着女兒的手跟了上去，虞茜茜眨巴眨巴眼睛，在董學斌後面叫了聲“哥哥”，等他一回頭，虞茜茜就也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左邊拉着哥哥，右邊拉着母親，虞茜茜滿足極了。就是虞美霞有點吃不住其他遊客投來的目光，臉蛋紅了紅，這個樣子，好像她和董學斌兩口子帶着孩子出來玩似的。
公園裡，靠近門口的區域是步行觀光區，大部分動物都在籠子裡，可以花錢買飼料親手喂他們。
“娘，那是不是小鹿啊？”
“應該是，那邊有牌子。”
“真可愛呀，能不能跟它照相？我還想摸摸它。”
“行。”董學斌一摸iphone4，“哥拿手機給你照，去吧，站過去擺個poss。”
“噢！”小茜茜歡快地跑過去。
給小茜茜照完相，董學斌掏錢買了些飼料給了她，就是些小果子，讓她去給小花鹿喂吃的，自己帶的東西雖然小鹿也應該能吃，但工作人員可不會讓你喂，一來是爲了安全，二來是爲了賺錢。虞茜茜這個高興啊，又興奮又緊張地走過去餵食了，末了，還很害怕地在小花鹿的後背上摸了一把，完罷，樂得小茜茜咯咯直笑。
“虞大姐，我也給你照張相。”董學斌舉着手機道。
虞美霞慌忙一擋手機鏡頭，“我不照了，不上相。”
“害啥羞啊，快點，出來玩哪能不照相啊？”董學斌攛掇着她。
無奈之下，虞美霞只好站過去，表情很僵硬，董學斌讓她笑上一個，虞大姐也只是牽牽嘴角，笑得很傻。董學斌反倒被她給逗樂了，這時虞茜茜喂完小鹿也跑了過來，抱住母親的手一起看向鏡頭，虞美霞見女兒來了，神色也正常了許多，但還是很不好意思，咔嚓，相機定格了，看着照片上面虞大姐不自然的小樣子，董學斌好笑地搖搖頭，覺得也挺有意思的。
三人溜溜達達地向前走，一路上玩玩笑笑，氣氛很好。
前面有些涼亭和石凳子，小茜茜玩累了，董學斌和虞美霞就帶着她坐在一個長椅上休息。
“對了，咱仨還沒照相呢。”董學斌笑呵呵道。
虞美霞很不愛照相，“……怎麼照？”
“等我找個人幫忙。”董學斌一起身，就對着一個路過的小情侶道：“勞駕，幫忙給我們仨照個相行嗎？”
小年輕笑笑，“行。”
“多謝了啊。”
“沒事。”接過iphone4，小年輕對準鏡頭。
董學斌折身走回去，在虞茜茜身邊坐下，另一邊的虞美霞也把腦袋往女兒這邊靠了靠，小年輕說了聲準備，然後就倒計時“三”“二”“一”，咔嚓一聲，畫面定格在了那裡，董學斌邁步上去接過手機一看，挺好，就跟這倆小情侶又說了謝謝，隨即樂呵呵地走回去把照片遞給虞大姐她們看。
突然，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來，“董局長好興致啊。”
董學斌一愣，側頭看過去，“喲，段書記，您也來了？”
那邊走過來的人正是前不久剛給董學斌弄進紀委調查的延臺縣紀委書記段正安，旁邊還有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和一個九歲十歲也就還上小學的小男孩兒，男孩兒拉着婦女的手，好奇地看着董學斌。段正安不苟言笑道：“這是我愛人，今天休息了，帶着孩子過來玩玩。”
董學斌笑道：“是嫂子啊，您好您好。”
這聲嫂子叫得程婷婷挺不樂意，按照年紀，對方應該叫她阿姨纔對，不過都是體制裡的人，董學斌大小也是個幹部，這聲嫂子也挑不出什麼理。
“你也好，久仰董局長大名了。”程婷婷道。
董學斌笑了一下，“您這是寒磣我呢，我哪兒有什麼大名啊，惡名差不多。”
程婷婷心裡皺皺眉，臉上卻沒表現出什麼。
短短几句話，氛圍不是很和諧。原因很簡單，前幾天董學斌被段正安請到了紀委，雖然什麼也沒查出來，但對董學斌的名聲卻是有一定的損害，別看董學斌表面上樂呵呵的，實際上心裡非常不爽，縱然他也知道罪魁禍首是向道發，可段正安這個“親向系”的執行者他也給恨上了。
同樣，段正安對董學斌這種行事太過張揚的主兒也沒有一丁點好感。
程婷婷是夫唱婦隨，知道董學斌和自己丈夫不是一個派系的，就只是不冷不熱地敷衍着話。
一般只要不是有深仇大恨的，兩個認識的領導幹部在外面偶然碰見了，都會簡單客道兩句，即便雙方有矛盾也不太會例外，有矛盾不等於要撕破臉，這完全是兩碼事兒，當然了，在外人看來董學斌和段正安夫婦笑眯眯地說着話，好像很熟悉的好朋友似的，實際上官場的虛僞就體現在這裡了。
虞美霞和虞茜茜自然看不出來。
那邊說話的時候，段正安的兒子京京蹬蹬兩步走到虞茜茜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手裡的零食，“姐姐，你在吃什麼？”
虞茜茜甜笑道：“姐姐在吃薯片。”
京京眼饞道：“我也想吃。”
虞茜茜有點捨不得，家裡一直很窮，她也很少吃過零食的，也就是董學斌每次來纔會給她買，但見京京那一副眼巴巴的小樣兒，小茜茜心一軟，就揪出幾片薯片來遞給他，“喏，吃吧，可香了呢。”
“謝謝姐姐！”京京大喜，伸手一把接過來。
誰知還沒等京京往嘴裡放，一邊的程婷婷就喊了一聲，“誰讓你吃了！扔了！”
京京癟癟嘴巴，“媽媽，我就吃一片。”
“半片也不行，膨化食品不能吃！”程婷婷繃着臉走過去，將兒子手裡的薯片拿過來，丟進一片的垃圾桶裡。段正安和程婷婷生孩子比較晚，算得上老來得子了，所以對京京非常愛護，之所以不讓他吃零食，一來是膨化食品的關係，二來是怕虞茜茜沒洗手，手不乾淨，再吃壞了肚子。
虞茜茜見程婷婷一副兇巴巴的樣子，還把薯片給扔了，眼圈頓時紅了紅，眼淚差點掉出來，她好心好意想給京京吃東西，不明白他媽媽爲什麼這樣。
董學斌惱了，麻痹，你閒的沒事嚇唬我們家茜茜幹嘛？有病啊你！
“嫂子，不至於吧？”董學斌看看程婷婷。
程婷婷倒不是故意甩他臉色的，解釋道：“京京胃不好，膨化食品打小我們就很少讓他吃。”
有了這件事，董學斌對段正安和程婷婷的印象更差了。
段正安似乎天生就是一副板着臉的面孔，上班也好，下班也罷，表情全都一個樣兒，他在一旁沒說話，其實心裡也對虞茜茜給京京零食的事情不太看得過，怕那小女孩手髒，但礙於身份，段正安自然不好說什麼，也不好那麼直接，這事兒由程婷婷說最好。
氣氛驟然一僵。
鈴鈴鈴，段正安的電話突然響了。
他接起來一聽，“喂……嗯……嗯……什麼時候……他呢……在哪兒……”說了幾句後，段正安蹙蹙眉頭，“我知道了。”轉頭對着妻子和兒子道：“你們玩吧，我回去有點事。”身爲縣委常委和紀委書記，他可比董學斌忙多了。
程婷婷顯然已經習慣了，“去吧，開車慢一點。”
京京有些捨不得，乾巴巴地望着父親，拉着他的手不撒開。
一看，董學斌就愛答不理地跟段正安和程婷婷知會了一聲，心裡一哼，帶着虞茜茜和虞美霞離開了，段正安夫妻倆護短，董學斌又何嘗不護短？
“茜茜，別理他們，有些人就是不知道好歹。”董學斌冷着臉道。
即便走了很遠，虞茜茜還委屈着呢，“……嗯。”
虞美霞瞅瞅他，“那是你領導？”
“什麼領導啊，前幾天被紀委查了，就是這人下的指示，非說我貪污受賄了。”董學斌恨得牙癢癢，“害我名聲都被人嘀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