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那便嫁我,如何?(三)
儘管是第二次聽到這句話,溫凝還是被震在當場。
如果裴宥第一次這樣說是帶着惡意的試探,那剛剛他都已經拆穿她了。
他看清了她在他面前所有的僞裝和小把戲,知道了她對他的虛情假意和謊話連篇,甚至剛剛還在詰問她,說她耍了他。
這天下間,誰敢玩弄裴宥啊?
照她對裴宥的瞭解,他不弄死她算好的了,居然說什麼?
讓她嫁給他?
她真的很想探探他的額頭。
他是喝多了?
又被人下藥了?
生病了?
又或者腦子壞了?
溫凝不敢置信地望着裴宥,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些頑劣的打趣痕跡,可是沒有。
他黑色的眸子沉入深淵,看一眼就像要把她吸進去一般。
溫凝極快地瞥開眼,下意識地舔了下脣,乾巴巴道:“大人……大人何必逗趣阿凝。此前阿凝利用大人,給大人帶來諸多煩惱,大人不追究,阿凝已經感恩戴德,哪敢……哪敢高攀大人。”
“哦?”裴宥輕挑眉尖,眸子裡似笑非笑,“可溫姑娘如此獨立特性,讓我另眼相看,偏就想娶了怎麼辦?”
話語間,捏着溫凝下巴的兩指不輕不重地砥礪摩梭。
他與只會悶頭讀書的文人不同,指腹有繭,兩指間還有溫度,溫凝對他的觸碰本就敏感,這麼曖昧地一摩梭,讓她全身的汗毛都要叫囂起來。
再作不出乖順服帖的樣子,騰地從地上站起來,恨不能離他兩丈遠:“大人請自重,阿凝已經在議親,也算有婚約之人,與大人私下相見已是於禮不合,別再說一些於禮不合的話了。”
裴宥支起身子,兩手自然地背後,看過來的眼底寫滿了“果然如此”。
溫凝看他臉上的神情便心下一空。
裴宥在詐她。
而她,才兩個回合,就被他逼得演不下去,套出了真實性情和真實想法。
罷了,她根本不是裴宥的對手。
他已經將她查得透徹,沒有再與他虛與委蛇的必要。
“今日出門匆匆,未來得及與家人知會一聲,恐家人擔心,小女先行告退了。”
溫凝虛虛行了一禮,再不看裴宥一眼,轉身就走。
她步子極快,有懊惱有氣鬱。
她就知道,這地方待不得,那個人心比海深,腦子裡還有三百八十道彎,她根本不知他在想什麼。
再待下去,怕要被他吃幹抹淨還毫無察覺。
溫凝徑直下樓,可茶樓的大門緊閉。
她想起裴宥那句“你以爲你走得出去”,腳步頓住。
最終還是不死心地過去拉了一下門,果然從外面反鎖了,她根本打不開。
狗男人!
他到底想幹什麼?
溫凝覺得體內竄起一團火,刺激得她幾乎腳底生風。
可裴宥就等着這一刻吧?等着她怒上心頭,口不擇言,他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從她這裡套出他想知道的事情。
這麼想着,溫凝深吸幾口氣。
從容些,溫凝。
不能輕易被裴宥左右。
溫凝整理好心緒,重新走進那間茶室。
裴宥已經重新坐回矮榻上,剛剛的茶水重新煮沸,嫋嫋輕煙將他半個身形都朦朧。
他早就料到溫凝會去而復返,聽到腳步聲略擡了下眉毛,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指着對坐:“溫姑娘,坐。”
溫凝恨極了他這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分明剛剛在他眼底,她也是看到怒色的,可他就能掩飾得一點痕跡都無,彷彿真只是再普通不過地邀她閒話家常。
她氣鬱地坐下,不再做出那副忸怩姿態,消極地耷拉着肩膀,一句話都不說。
反正她已經讓他生疑。
裴宥這個人,要麼他全然未覺,一旦他有所察覺,還在他面前做戲,那是白費功夫。
裴宥給她倒了杯茶,“體貼”地推到她眼前。
溫凝看着那澄澈的茶水,不由睇他一眼。
她不說話,他也溫溫煦煦地喝茶,端的是一副翩翩佳公子,溫潤如玉的模樣。
溫凝坐了一會兒,便有些坐不住。
她剛剛所說不假。
她出門的時候溫庭春正在前面和媒婆說話,她並未去知會,等媒婆走了,溫庭春定要找她聊一聊的。
現下她已經在茶館耽誤了大半個時辰,哪還能繼續耗下去
“裴大人,你今日找我來到底所爲何事,不妨直說。”溫凝到底還是主動開口道。
裴宥老神在在地放下茶盞,仍舊是不急不徐的樣子:“只是想問溫姑娘幾個問題而已。”
溫凝咬脣,他那幾個問題,哪有一個能答的。
“伱對我無意,甚至……有些厭惡我?”裴宥微勾着脣角,看起來在笑,“一邊向我示好,一邊做些令我生厭的事,爲何?”
溫凝知道他那笑意只是用來麻痹她,讓她放鬆警惕的假象罷了。
她垂下眼,茶桌下的手絞着自己的裙子,低聲道:“第一次在慈恩寺遇到大人,大哥有意撮合你我,我見大人多看了我兩眼,便……便擔心大人相看上我了。我雖主動與沈晉退婚,心思卻還在他身上,因此主動做局,斷了大人與我的後路。”
“恰巧那日在雲聽樓見沈晉買醉消愁,擔心他一蹶不振,便又生出了榜下捉婿的想法。只要他知道我所傾所愛的,是有才學有本事的男子,他一時消沉之後,必會振作起來。”
溫凝真真假假摻着說:“戲既然已經演出去,後來每次碰上大人,總要順着繼續演,所以……”
她頭低得更下,一副慚愧不已的樣子。
既然低着頭,溫凝自然看不見裴宥的神色,但能感覺到茶室的氣壓越來越低。這番說辭……裴宥似乎是有些信了?
溫凝心下稍安,卻半點都不敢表露出來,仍舊低頭絞自己的裙子。
便聽裴宥又問:“你與宜春苑有何淵源?”
“沒什麼淵源。”溫凝仍舊低聲道,“宜春苑內有位宜公子,拿錢辦事。我去找他辦點私事,恰巧碰到大人在那裡喝酒。”
“既是私事,便是我的秘密,恕我無法奉告。”預料到裴宥會刨根問底,溫凝擡眼,態度堅定。
裴宥也正看着她,黑眸漆漆,如潭似淵。
溫凝未有退縮地與他對視。
半晌,裴宥再問:“你如何知道徒白?”
溫凝眼睫一顫。
上次在太安湖邊,她慌亂之下喊了徒白的名字。
事情過了這麼久,裴宥那時候又被藥物影響,神智有些不清。
她以爲他早就忘了。
“年初在崖底。”溫凝默默深吸了一口氣,儘量平靜道,“是他領人找到我們。我聽你府上侍衛喊過他的名字。”
無疑又是一個謊話。
但那時溫凝是被人單獨背上去的,徒白是那羣人的首領,有人無意喊了他一聲很正常。
裴宥一瞬不瞬地盯着溫凝,溫凝坦然地與他對視。
茶煙嫋嫋。
水聲翻騰。
裴宥收回眼神,溫凝也垂下鴉羽。
“大人可滿意了?”溫凝道,“可以放我走了罷?”
裴宥又給自己倒了杯茶,看起來遠遠沒有結束對話的打算。
溫凝見他那副慢悠悠,不慌不忙的樣子,心裡就像長起了一茬又硬又扎的野草,癢不是癢,痛不是痛,燥得很。
“裴大人。”溫凝再度開口,聲音有點涼,“你若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再晚一些爹爹恐要四處尋我。”
裴宥修長的手指執着茶杯,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茶水,垂着眸子,輕輕揚眉:“溫姑娘,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三遍。”
什麼同樣的話?
第三遍?
不過剎那,溫凝就明白過來。
他說過兩遍的話,可不就是……不就是……嫁給他?!
饒是她一再讓自己冷靜,裴宥再一次提起這個,還是讓溫凝一瞬炸毛了。
他什麼意思?
話都說得這麼清楚了,他想試探的也都試探到了,爲什麼還要把這個拿出來說?
溫凝竭力才讓自己坐住,呼吸還是不受控制地急促,冷着臉偏過頭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裴宥放下茶盞,身子往後靠,整張臉便隱入斜灑的陽光後。
“曾緒家世與溫姑娘堪配,但家中已有一位感情篤定的妾室。”裴宥閒適地半靠在軟榻上,指尖在茶桌上輕叩,“燕禮將近而立之年,喪妻有子;秦羽……”
說起“秦羽”,他輕嗤了一聲,“三房妾室,其中兩房有子。”
溫凝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裴宥盯上。
這些日子他分明不在京中,居然對她的一舉一動都這麼清楚。
“讓我來猜一猜,溫姑娘是飢不擇食,還是……”裴宥撩起眼皮,盯着溫凝,“根本不想嫁?”
溫凝眼睫輕顫。
“大人說笑了,今日全京城誰人不知,燕家已經去溫府提親,待我嫁入燕家那日,一定給大人下個帖子,還請大人賞臉,過去喝杯喜酒。”
裴宥卻沒聽到她這句話似的:“選中燕禮,因爲他在京城無甚背景,方便屆時和離罷?”
溫凝的裙子都要被她絞破了。
該死的……狗男人!
不,他根本就不是人!
人在他面前就跟透明似的,什麼是見微知著,叫他詮釋得透透徹徹明明白白。
溫凝自認臉上並沒露出什麼情緒來,可裴宥只看她一眼,就扯了下脣角,好像已經得到了答案。
“溫姑娘不想嫁人,恰巧,我亦不想娶妻。”裴宥緩緩坐直身子,扶着茶桌稍稍前傾,離溫凝更近,也叫他黑色眼底流淌的暗芒更加清晰,“不若,溫姑娘與我做筆交易。”
年三十了,大家新年愉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