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章重安之心
後來顧重安才知道,這個老人是晉州大儒周崇的僕人,他會知道這麼多、想得這麼深,是周崇影響之功。
離開那個巷子後,顧重安漲紅的臉才慢慢恢復正常。間或有一絲清風吹來,讓他感到涼快的同時,也讓他頭腦漸漸清明。
他漲紅了臉,是因爲羞愧不已。在來晉州之前,他一心想着早點完成秘書省的人物,豐充秘書省的藏書,以佐王道;在來到晉州之後,他嘆息晉州書籍歌謠之稀少,惋惜晉州文道不行,心情沉重……
他想了很多,卻沒有想到秘書省採風如何有益於民,卻沒有想到秘書省官員能爲百姓做些什麼 ”小說巴士小說“小說章節更新最快 。他作爲秘書郎,掌教經籍圖書,又可以爲百姓做些什麼?
顧重安想到那幾個窮苦孩子爲什麼沒有卑微了,因爲他們正在接觸書籍,正在觸摸着知禮明理的經脈。書籍經義所以存焉,並不只是爲了佐王用,它最純粹最重要的作用,是導人知理。可是,秘書省做到了這一點了嗎?並沒有。
秘書省歷年採風、記錄時俗、豐充藏書,的確事件功德事,但對大定百姓來說,他們可受過這些功德恩澤?並沒有。
顧重安在晉州這裡見到的,就沒有。
普通百姓子弟止步於縣學、州學,掌握越來越多知識的,是那些有權有勢有財的人,他們只佔了大永百姓極少極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是有心求學卻是無門而入的人。就像在巷子裡求學的那幾個小孩子一樣。
鄭時雍將太原府治理得算好了,在晉州這裡,普通百姓依然是求學無門,那麼在大定其餘八府,又是如何呢?
顧重安越是想到這些,腳步便越是沉重。這些,在來到晉州之前,他是從來沒有想過的。
接下來這些天,人知理、官學艱難、文道王用等在他腦中竄來竄去,令他處理採風一事都心不在焉。直到葛洪和藹地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顧重安才稍稍回過神來。
“下官沒事。請大人放心。”顧重安這樣說道。
他所想的那些事,很難對旁人道,況且他也只有個朦朦朧朧的想法,卻也沒能抓住。就更不知道對葛洪說什麼好了。
“沒事便好。晉州這裡似乎要比京兆熱一些。還有幾天就可以返回京兆了。再忍耐忍耐。”葛洪這樣笑着說道。他還以爲顧重安這些天蔫蔫,是因爲受不了晉州的環境。
顧重安諾諾稱是,感激葛洪的體貼。他真的是個和善的上官。
其實比起心裡的憂思煎熬來,身體上所感受到的炎熱,真的不算什麼。
顧重安總覺得他腦中所想的那些事,是應該有辦法的。應該有辦法讓百姓從書籍經義中受益,應該有辦法爲普通百姓求學導一條明路,但是這個辦法是什麼,他總覺得腦中朦朦朧朧,一時抓不着。
這一日傍晚,顧重安又來到了那個巷子。這一次,他沒有見到老人家在那裡耐心教着什麼,只見到那幾個小孩子可憐兮兮的,其中有人在竹椅上蜷着,還有人“吧嗒吧嗒”地掉着淚。
這是怎麼了?
當顧重安這樣問了之後,幾個小孩子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他們靠攏在一起,緊張地看着顧重安,這緊張裡面明顯有着害怕,似乎擔心顧重安會對他們做什麼一樣。
這些孩子的表現,與上次見到的相比,差別太大了。驟然改變,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想到這裡,顧重安放柔了語氣,笑着問道:“我和老人家是相識的,不然也不會來找他,他去哪裡了呢?”
顧重安長相不如顧重庭俊朗,也沒有顧霑和善慈眉偶露威嚴,他是端方敦厚,給人一種穩重感,讓人能夠信任。
果然,那個爲首的小男孩謹慎地看了顧重安一會,纔像下定決心一樣開口道:“周爺爺不在這裡,他被衙門的人抓走了!”
小男孩的話一說完,旁邊幾個小孩就再也忍不住了,他們全都雙眼通紅,有個最小的還“嗚嗚”大哭起來,鼻涕都流了下來。
“被抓走了!周爺爺被抓走了……”“爺爺什麼時候纔會回來……”悽悽慘慘的哭聲四起,顧重安沒有兒子,他從來都不知道男孩子的眼淚,也會說來就來。
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顧重安耐着心安撫着這些孩子們,從他們口中拼湊出事情的始末。待知道發生什麼事後,顧重安便覺得怒氣上涌,本來敦厚的臉看着竟有些嚇人。
還在流着鼻涕的小男孩,一見到顧重安這副模樣,倏地一下又把鼻涕吸回去了,害怕地看着顧重安。
“周爺爺一家都去太原府請人了……周爺爺都是因爲我們,纔會被抓走的……”爲首那個男孩字強自鎮定,可是說話也不禁顫抖。
“不是因爲你們……你們放心吧,周爺爺很快就會回來的,我保證他很快就會回來的!”顧重安這樣說道,眼裡有堅決。
他說這話的時候提高了音量,但是小孩子們的害怕卻少了些,他們眼神熠熠地看着顧重安,希望這個大叔真的能將周爺爺救回來,強烈地希望。
顧重安離開巷子之後,來不及多想自己複雜的心情,便匆匆找到了葛洪,對他說了這件事,請求葛洪幫這個忙,把人從晉州牢裡面救出來再說。
“真是荒天下之大謬!像周老這種以自己微弱所學,盡力教導孩子們的人,竟然被以私設學庠的名義被拘起來!他是在教孩子讀書明理,這有什麼錯!”末了,顧重安沉聲說道,眼中竟還能看出一絲兇狠來。
葛洪一臉愕然地看着激動的顧重安,不太明白他爲何會這樣。顧重安給他的感覺一向是平平,忠厚老實而不出差錯,像現在這麼氣急惱恨的表現,他還從來沒有見過。
再說,他這些話也太怪異了。爲什麼會將那個人拘了去,這是明擺着的:私設學庠!
於是,葛洪疑惑地說道:“重安,朝廷是禁止私自設庠授徒的,那個人這麼做,就是錯了!”
葛洪疑惑的一句話,就如傾盆大雨一樣倒在顧重安頭上,他驚愕至瞪大了眼,嘴巴也微張着。傾盆大雨下來了,當然是雷電交加,這是此刻顧重安的心情。像是突然領悟到什麼事情一樣,他的臉色陡然變得異常難看。
私自設庠授徒,就是錯了,錯了!是錯了!
“重安,你沒什麼事情吧?”葛洪擔憂地看着自己的下屬,他一副大手打擊的樣子,不會是有什麼事吧?這眼見着就要回京兆了,可別出什麼事纔好。
顧重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暗啞地回道:“下官無事,無事。”
他的心輕顫起來,的確無事,非但無事,他腦中長期縈繞着的迷霧反而撥開了,不再朦朦朧朧,顧重安可以清晰地見到自己的內心所想。
隨即,他語辭懇求地說道:“請大人放心,下官無事。只是那個老人與下官有幾分情誼,還請大人代爲周璇,下官感激不盡。”
他第一時間跑回來找葛洪,是知道葛洪和晉州司功任英有同窗之誼,只要葛洪能伸手援一把,老人家就能從牢裡面出來了。只是教幾個小孩子而已,算什麼私設學庠?
“也罷,我就去找任大人說說這個事情。”最後,葛洪這樣回道。聽清楚顧重安說的細況,葛洪也覺得任英此事辦得不厚道,一個老人家而已,也太大驚小怪了。
顧重安自是感激不已,他明白葛洪能開口說這話,不僅因爲自己是他屬下,還因爲自己背後有一個顧家。但葛洪又不是非要求情不可,不管怎麼說,都是感激。
周老人最後還是被放出來了,只是不準再教導這些小孩子了。老人在牢裡受了一些苦,精神氣都已經大不如前,就算想教導,也沒有那個精力和心思了。
其後,大儒周崇也來到了晉州這個巷子裡,看着自己曾經的忠僕,嘆息了一聲,然後說道:“何必呢?”
周崇說這話的時候,顧重安正好也在巷子裡。他聽了這三字,並沒有說什麼,而是對着周老人家彎着腰,恭恭敬敬地說道:“老丈,我要返回京兆了,請老丈多保重。”
他看都沒有看周崇一眼,大儒,也不過如此。儒者無愛民之心,無堅守之意,顧重安不知道他何以稱大。在他看來,周崇不及他僕人多矣。
周老人掙扎起來,對顧重安說道:“多謝大人了,幸得大人幫助,周某不勝感激……”老人原先還以爲是周崇救了他,後來才知道真正施以援手的,是那個聽他說話的中年人。
原來他是這次採風的秘書省官員,怪不得怪不得他會詢問這麼多事情,原來是爲了秘書省採風。
“老丈客氣了,這聲多謝,應該是顧某說纔是。”顧重安笑着說道,敦厚的臉上有着真誠。
他的確無比感激老人,如果不是因爲老人及這些事,他或許永遠都不能知道自己的心,更別說循着自己的心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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