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一場大雨之後的長安又冷了幾分,街上的人行色匆匆,並不十分刺骨的寒風吹在身上也讓人們有些無法承受。
在這樣的一場大雨落幕之後,整個長安,卻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荊國昭和公主的存在。
車隊進入驛站的時候悄無聲息,可是還是有很多東夷人看到了那位傾國之色的公主。
不過一天,那位公主的絕世容色便傳遍了長安。
百姓們是好奇,可是那些知道了皇上的決定的人,卻是算計。
一個婚事,一個連自己的去處都無法自己決定的公主,使得長安表面上的安寧平和下又一次變得暗潮洶涌。
在這無邊的夜色中,很多人來來去去,很多人無法安眠,而被這些人惦記着的昭和公主,卻是十分自在地躺在驛站的軟榻上,一手拿着本書靜靜看着,另一隻手不間斷地伸向軟榻旁邊那張小桌上的各色點心,臉上盡是滿意之色。
窗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竺寧一動未動,甚至連頭都沒擡,只是淺淺淡淡地說了一聲:“來了。”
顏緋塵看着眼前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真是恨得牙癢癢。
他在外忙地昏天黑地,好不容易甩開那幫監視他的人來見她一面,她卻這般清閒,甚至看到他的時候連一句問候都沒有。
當下有些生氣,也是隻應了一聲“嗯。”然後,便不再多說。
竺寧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發現他有開口的意思,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便把那盤糕點向着顏緋塵的方向移動了幾分。
“這是錦繡軒的糕點,味道還不錯,要不要試試?”
顏緋塵有一個不爲人知的小習慣,那便是嗜甜,準確地說,是喜歡吃比較甜膩的糕點,而其他的甜湯之類的東西,他倒是並不喜歡。
竺寧知道這件事,還是送來這碟糕點的人告訴她的。
雖然竺寧對這樣的糕點並沒有什麼興趣,可是在經歷過三天三夜滴水未進的情況之後,她就什麼東西都能吃得進去了。
而且這錦繡軒的糕點,倒也着實不錯。
顏緋塵看着那些熟悉的糕點,第一反應並不是拿起一塊品嚐一下,反而是問了竺寧一句:“這是誰送過來的?”
他知道以竺寧的性子,絕對不可能在情況未明的時候派人去買什麼糕點,她在這兒也沒有什麼熟識之人,即便是熟識之人,也不會在她初來乍到的時候便用這麼一碟糕點打草驚蛇。
“是宮裡的蘭妃娘娘。據說是在聽聞我到了之後特意派人送來的。而且,送這碟糕點的那個內監還特意說這是用來賠罪的,賠她父親在城門前的失禮之罪。不得不說,這位蘭妃娘娘,還挺會做人。”
顏緋塵其實早就猜到了答案,如今聽到竺寧的肯定,心中倒也並無意外。
那個女人行事從來滴水不漏,一盤錦繡軒的糕點,不僅可以暫且安穩竺寧的心思,還可以對他們之間的關係進行試探,日後,說不定還有別的用處。
倒真是與當年那個人,完全不同了。
竺寧看似不在意,實則一直觀察着顏緋塵的表情,看他在她提起蘭妃的時候神色如常,甚
至帶了一絲惡感,心下微安。
那內監可不止是說了這些,還特意說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話裡話外都是蘭妃與顏緋塵關係非同一般的意思。
竺寧倒不是吃醋,她知道這是蘭妃的試探,也知道以顏緋塵此人的本事,是不需要安排一個女子以這樣的身份進入皇宮幫他什麼的,特別是,如果這個女子還恰好是他喜歡的人的時候。
不過,她倒確實對他們兩個的關係有些好奇,儘管這好奇,只是在於他們之間的關係會不會影響她的計劃罷了。
顏緋塵等了半天,也沒見竺寧有問的意思,也便不想再提這件事。畢竟,蘭妃與他,現在只是陌生人罷了。就算是以前,他也沒見過幾面。
以竺寧的玲瓏心思,估計是不會被那麼一個只懂一些後宅陰私的人給算計的。
“對了,我聽說,燕歸羽現在在長安?”
竺寧沒有去問婚事之事,也沒有去在意一個後宮裡的女人,反而是問起了那頗負盛名的歸羽公子之事,顏緋塵在有些驚訝的同時又覺得理所當然。
只是,竺寧的每一步都是有計劃的,若是燕歸羽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用處的話,她也不至於提及。莫非,她身體不舒服了?
顏緋塵思及此處,連臉上一貫的笑容都不見了,語氣中有些擔憂:“怎麼,你身體不舒服嗎?”
竺寧笑了笑,避開他要給她診脈的手:“無妨的,只是這邊天氣寒涼,有些虛弱罷了。並未感染風寒,也不礙事。”
顏緋塵看着她躲開的動作頓了一下,突然之間想起當時她待在靖安王府的時候,巫堯也說過她的脈象有些不太正常,不過卻並無大礙。那時他不當回事,但是現在卻是無比擔憂。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算是比較瞭解竺寧了。雖然她平時看上去沒在做什麼,可是他知道她實際上早就佈置了很多東西,有些連他都不知道是什麼。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是一個從來不會示弱的女人,除非是在別人面前演戲的時候,否則她從來不會讓任何人看到她難過虛弱的一面。
此刻她口中的沒有大礙,他可不會真的當做沒有大礙。
當下便不顧竺寧的閃躲,直接把她拉到了自己身邊,一手緊箍在她的腰間,讓她無法躲開,一手扣在她的手腕上,細細地分辨她脈搏中不對勁的地方。
顏緋塵到底不是大夫,把脈也只感覺出她的脈搏和他人似乎不太相同,並沒感覺出別的東西。
“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竺寧,聽話。”
竺寧依舊在他懷中,明明是被他禁錮着處於弱勢的地位,卻是始終保持着嘴邊的笑意,臉上的神色張揚又肆意,像極了深埋在顏緋塵心底的那個人。
“什麼怎麼回事,我不過是身體比常人弱了一點罷了,可比那傳聞中的五皇子的身體好得多呢。你不必如此緊張吧。”
聽見這話,顏緋塵便明白她是怎麼都不肯說了,有心想要再逼問她一番,可是看着她那樣熟悉的神色卻是不想了。
在她面前,他從來都是輸。
也罷,大不了明天就去把燕歸羽請來便是,他正好欠了他一個人情,想必
到時候從他口中也能知道是怎麼回事。
雖然這麼想着,可是顏緋塵的心裡卻是越發地不舒服。
她始終還是不肯與他坦誠相待,她身上的秘密太多,縱然他知道她是真的想嫁給他,可是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她的真心。
是的,他確實是她打算攜手一路的人,可是,他卻從來沒有走進她的心裡。
而她,卻是已經在他心底深深紮根,再也無法拔出了。
巫堯他們不止一次地告誡過他,竺寧這個女人一看就是沒有心的,誰愛上她必是自討苦吃。
他也曾經信誓旦旦,他娶她,對她好,不過是因爲她身上的特殊讓他有幾分喜歡罷了,覺得若是娶她,怎麼也比娶別人要好,所以才這樣。
可是現在他卻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了。
他是真的愛上了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一時看不到她便總會想念,與對韶藍朦朧的好感不同,這次,他是真的陷進去了。
哪怕她對他無心,哪怕最開始的時候她不過是想要借他的手進行一場交易罷了,他也是再也無法放下了。
情之一字,沾之必苦。
然而再苦,他也只能甘之如飴。
鬆開竺寧放在竺寧腰間的手,深深地看了她幾眼,顏緋塵到底是捨不得爲難於她:“罷了,你不願說,便算了。明日我便派人讓人把燕歸羽請來,讓他爲你看看。”
然後,顏緋塵又把目光放在那桌上的糕點一瞬,對着竺寧說道:“以後莫要再吃這些來路不正當的東西了,特別是蘭妃送來的。這長安城裡,步步危機,一定要處處小心。”
說完之後,看着竺寧有些矛盾的神色,顏緋塵到底還是苦笑一聲,然後便轉身要離開了。
只是沒想到的是,竺寧卻在這個時候抓住了他的袖子,顏緋塵陡然回身,就見竺寧第一次像個別扭的小姑娘一樣,臉上竟是糾結之色。
什麼淡定,什麼瀟灑,盡數不見了。
不知爲何,顏緋塵覺得,這樣的她,才應該是真正的她。畢竟,他的心上人不過十五歲,連十六歲的生辰都未過,可不是一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嘛。
“顏緋塵,對不起。”
他的小姑娘在糾結之後,到底是神色鄭重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不知爲何,顏緋塵心中突然有些酸澀。
“我已經習慣了什麼都靠我自己一個人,也習慣了走一步看十步,想要在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學會依靠,學會相信你,我暫時還做不到。”
說到這裡,竺寧的神色更加堅定了幾分:“不過,你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慢慢學着相信你,學着依靠你,也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緋塵,你願意等嗎?”
顏緋塵輕聲嘆了口氣,還是沒有猶豫地把她抱進了懷裡:“我願意等,哪怕是一輩子,我也會等。竺寧,你要記得,我一直都在你身邊,不會離開。”
月光照下,兩道相擁的身影映在緊閉的窗上,就好像是傳說中纏繞了千年的姻緣樹,彼此不分,永無別離。
誰說,情之一字,只有苦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