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只是你不在乎

無爲縣。

縣令大人拉了一把椅子在牢房門口坐下來,看着那臉色複雜的崔覆野,他輕輕嘆了口氣。

“其實我並不擅長刑訊逼供這種事,我在無爲縣做官這麼多年,向來仁義待人。”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可沒有絲毫的虛假,無爲縣的百姓們,哪個不知道縣令大人是個好官?哪個不知道縣令大人真的仁義?1

如今這雲州之內,自縣令起,還沒有換人的地方可能只無爲縣這一地了。

哪怕是外縣的百姓們說起來,什麼天下烏鴉一般黑之類的話,在無爲縣也會被反駁的連下一句都說不出口。

無爲縣的百姓們都說,如果縣令大人不是乾乾淨淨的,那別的地方至少都換過兩次了,我們縣令大人爲啥能一直都在?

你們家縣令大人不乾淨是你們家的事,那是你們運氣不好趕上了,別說我們家縣令大人也不乾淨。

可崔覆野不信啊,他聽完縣令大人說的這句話後卻忍不住笑了,冷笑。

他被這看起來滿臉風霜,且五官面相怎麼看都是個老實人的縣令劈了五刀,如果不是這個老實人縣令故意留他一命的話,第四刀就能把他看成兩片。

崔覆野對修爲實力向來自負,在這老實人縣令面前還不是連正經還手的餘力都沒有。

“林葉是在圖謀造反吧。”

崔覆野反問了一句。

縣令大人又反問了他一句:“林葉是誰?”

崔覆野皺眉。

縣令大人像是恍然大悟,擡起手拍了一下腦門:“噢,你說的是三北都護府的都護大人?”

他搖頭:“我可不認識,那是多大的人物啊,我只是個區區七品縣令,到現在都沒見過林大人呢。”

崔覆野道:“何必要裝?”1

縣令大人說:“貪圖你崔家的財富,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貪圖你崔家財富的目的,是爲了造福無爲縣全縣百姓。”

崔覆野懶得在說話了。

他現在身負重傷,雖然傷口還被面前這傢伙上了藥,可疼是止不住的。

“我真的不擅長嚇唬人。”

縣令大人回頭看了一眼:“所以我請了一個幫手過來,他大概會比我強一些。”

腳步聲再次出現,不久之後,一個看起來差不多在二十七八歲左右的年輕人走到牢房門口。

這人身上穿着一件仵作的衣服,看起來人白白淨淨的,如果換上一件儒衫,他就是那種百姓們眼中標準的讀書人模樣。

“大人。”

年輕人走到縣令身邊,俯身行禮。

縣令大人給崔覆野介紹了一下:“這位是我縣衙的仵作,雖然年輕,但精通醫術,他來幫我問你話,你配合一下。”2

說完後他起身準備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用勸說的語氣對崔覆野說道:“你最好的配合一下。”1

這句話聽起來,語氣真的是很真誠的好言相勸。

“崔公子,你好。”

年輕的仵作打開牢門,他手裡拎着一個小小的布包,看起來最多也就能裝下幾個饅頭那麼大。

這個白白淨淨的年輕人還很懂禮貌,進門後不但打了招呼,還回身把牢門關好。

“一會兒可能會有些疼。”

仵作把那個包裹在崔覆野面前打開,裡邊竟然還分了三層。

第一層上插着的都是銀針,第二層應該都是各種細小鋒利的刀具,第三層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我其實不是學仵作出身。”

仵作說:“我父親曾經是軍中醫官,我十幾歲之前,和父親學的都是如何治病救人,可是,天有不測風雲。”1

他一邊準備的時候一邊和崔覆野說話,聲音很平和,也很好聽。

他的長相和說話的聲音,都是絕對能討女孩子歡心的那種。

最要命的是,他的手很漂亮,一個男人似乎就不該有這麼漂亮的雙手。

男人其實在有些時候不瞭解,爲什麼女人會對手漂亮的男人也有好感。

“父親意外離世之後,我失去了教導,只能靠看父親留下的醫書來自學,許多詞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都晦澀難懂,我都是靠瞎猜學下來的。”1

說到這,他歉然的看了崔覆野一眼:“所以我學偏了,明明是該治病救人的醫術,被我學成了如何快速精準的把一個人完整的分開。”

把一個人完整的分開,這絕對是一個標準的病句。

但不知道爲什麼,崔覆野一瞬間就聽懂這句話的意思,所以哪怕是他這樣的心境城府,也忍不住背脊涼了一下。

“其實我也不大會逼供,可縣衙裡確實也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了。”

仵作說到這纔想起來忘了介紹自己,他又歉然的笑了笑。

“我叫白籬,白色的白,籬笆的籬。”

他一邊說話,一邊自然而然的把崔覆野的右手拿起來,在手腕處拍打了兩下,然後取了一根牛皮筋,把崔覆野的胳膊勒緊。

“這樣就不會出太多血了。”

白籬說着話又取了一把像是柳葉一樣的小刀:“我先把崔公子的五根手指都劃開一個小口放血,等到血流的差不多後在剝皮剔肉取骨,就不會弄的到處都是血,我其實挺討厭血。”

崔覆野的臉色猛然一變:“你要幹什麼?!”1

白籬道:“不用怕,我會給你用藥,我自己鑽研出來的去神丹,一顆分成兩半,一半泡水喝下去,另一半碾成粉再攪成藥膏敷在你的胳膊上,這樣你就感覺不到疼了。”

崔覆野嘴角抽搐了一下。

“其實,崔公子應該明白,你是萬萬活不下去的。”

白籬拿過來一副手套帶上,應該也是什麼皮子做出來的,看起來應該是不透水。

他取了一顆藥,用那把柳葉小刀切開,一半泡在水裡,一半用小刀按壓成了粉末。

“我父親教導過我,人可以狠一些,哪怕是打人的時候狠一些都可以,但不能把說謊當做習慣。”

白籬道:“有些時候我總是會想,如果我父親多活幾年,我應該不會學成這亂七八糟的本事,也不會是現在這樣的性格。”

他擡起頭看了看崔覆野:“但我聽我父親的話,儘量不要盛氣凌人,也儘量不去欺騙別人。”1

“所以哪怕我很想直接殺了你,依然還在心平氣和的和你說話,也儘量真誠。”

崔覆野頭皮都在發麻。

因爲他看得出來,這個叫白籬的年輕人絕對不是在嚇唬他。

這就是一個瘋子,一個變態,還是一個白白淨淨文文弱弱的變態。2

“你爲什麼要如此恨我?!”

崔覆野喊道:“我並不認識你,我也不知道你父親是誰!”1

“是啊,你怎麼會知道呢。”

白籬把泡好的水端到崔覆野嘴邊:“你這樣的人,不會在乎一個軍中醫官的生死,你最多隻在乎一下那軍中大將軍死沒死。”

崔覆野眼神都變了,他似乎想到了些什麼。

“你......你父親是怯莽軍中的醫官?”

“是。”

白籬捏開崔覆野的嘴,把藥水灌了進去,崔覆野想躲,也想吐出來,可根本就做不到。

白籬的手很有力,明明看起來他是個弱不禁風的樣子,明明看起來那雙手就不該有什麼力氣。

可就是掙脫不開,捏着他下巴的時候,那手像是一個鐵鉗。

崔覆野喝下去的藥奇苦無比,喝下去片刻之後,他就覺得自己嗓子裡是一種很木的感覺。

“咳咳......怯莽軍的事,與我崔家並無關係!”

“是嗎?”

白籬看了他一眼,然後開始攪拌剩下的那一半藥丸。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怯莽軍北征的時候,你父親......是兵部尚書。”

崔覆野道:“是又如何?怯莽軍北上是天子調派,怯莽軍被出賣是拓跋烈和其他人勾結,與我父親有何關係?!”

白籬不緊不慢的說道:“兵部調撥給怯莽軍的糧草,爲什麼故意走的很慢?第一批糧草被盜賣,可按理說,第二批糧草在出徵之前該到,爲什麼遲遲沒到?”

“你的父親親自押運的糧草,他是兵部尚書,他不知道糧草對於出征大軍來說有多重要?”

白籬把攪拌好的藥膏,一點一點的塗抹在崔覆野那條下半截已經有些發青的胳膊上。

“如果按照計劃順利抵達冬泊,那麼最及時能救援怯莽軍的,不是拓跋烈的北野軍,而是你父親率領的護糧軍。”

白籬看了崔覆野一眼:“你父親派人通知大將軍劉疾弓,說九月十六糧草必到。”

“那時候,怯莽軍已經斷糧兩日,可接到你父親通知的時候,已是九月十四。”

“大將軍劉疾弓想着,兩日到達阻擊婁樊大軍的位置,節省一些,一天一頓,還能堅持。”

“若遲了的話,那被圍住的就是拓跋烈的北野軍,十萬將士,都可能戰死疆場。”

“大將軍他擔心北野軍會身陷重圍,卻沒想是他自己身陷重圍,那個時候,他還在擔心拓跋烈......”

“如果沒出什麼意外的話,援兵不會遲到,這個意外難道不是你父親?你能否認的話嗎?”

“你父親帶的護糧軍有五萬人,這五萬人就是陛下調派的援兵,既是運糧,也是馳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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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八那天,婁樊兵將大將軍圍困在北亭山,那天你父親就該到北亭山了,可他沒到。”

“如果是晚了兩天,哪怕是晚了幾天,怯莽軍都不至於被婁樊人一把火都燒死在北亭山上。”

“你父親帶着的五萬人,一直等到山火都燒盡了纔來,是真的路上耽擱了?”

一連說了這麼多,白籬那張白白淨淨的臉上都有些發紅,顯然,他只是在剋制着自己的怒火。

“出賣怯莽軍,出賣大將軍,出賣我父親的人可能不是你父親,但你父親是幫兇。”

白籬抹完了藥,他深呼吸穩定了一下情緒,然後又把那個柳葉小刀拿了起來。

他輕輕的切開了崔覆野一根手指上的皮膚,血開始往外流。

崔覆野嚇得面無血色,恰恰是因爲他此時眼睜睜的看着,但就是真的沒有感覺到疼。

“怯莽軍都被燒成焦炭了,你父親來了,還假惺惺的跪在北亭山下嚎啕大哭......”

白籬擡頭看了崔覆野一眼:“所以我更希望,此時在我面前即將被我折磨的人是你父親,而不是你。”

“出賣怯莽軍和大將軍的時候,你應該也沒多大年紀,你我都差不多,可因爲那一場火......”

白籬看向崔覆野的眼睛:“我在那個年紀不得不背上了父仇,你在那個年紀也不知不覺就要面對復仇......只是你太高貴,你並不知道這些,當然就算你知道,大概也不在乎。”

說到這,白籬再次緩緩的呼吸了幾次。

“我要開始了。”1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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