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她做不到像雅娟說得的那樣,至少現在做不到,她在恨的同時,又充滿了渴望,如果,此時此地江帆能給他一個電話,什麼也不說,還叫她一聲“小鹿”,她就能原諒他,原諒他的一切,即便他不再叫“小鹿”,只要他肯來電話,只要他“喂”一聲,哪怕就這一個字,或者,他什麼也不說,只要聽到他的氣息,她也會原諒他……
只是,她此時期待的所有情況都沒有出現,她的電話沒有想,她所有的渴望都落空了。她拿起電話,就像是要給自己一個安穩似的,伸出手指,遲疑了再遲疑,還是播了一串熟悉的號碼,儘管那個早已是空號,儘管另一個號早已是停機狀態,但是,她仍然希望,希望有奇蹟出現,希望他的聲音傳來,希望他能叫一聲“小鹿”……
然而,一次次地希望,一次次地失望,她再也受不了了,扔掉了電話,哭了,哭得天旋地轉,哭得渾身抽搐……
她不想忍了,能怎麼哭就怎麼哭,她也不想這麼壓抑了,能哭到什麼程度就哭到什麼程度,身體願意怎麼抽就怎麼抽,最好是抽死,最好是失去知覺,最好哭得永遠都閉上眼睛,離開這個世界,化作一縷青煙,去紅雲上找媽媽……媽媽,是永遠都不會拋棄自己的人,無論她的女兒變成什麼樣子,無論她的女兒是否被所有的人討厭、憎惡,媽媽,永遠都會向女兒敞開懷抱的,也許,無論是這個世界還是那個世界裡,媽媽的懷抱,永遠都沒有傷害,沒有拋棄……
一段時間以來所有的悲痛,一段時間以來所有的屈辱和痛苦,統統都融匯在了淚水裡,直到眼淚流乾,直到她哭得天旋地轉,直到她抽搐的失去知覺……
半夜,她醒過來了,感覺剛纔夢到了媽媽,似乎聽見媽媽在叫她,叫她回家。她迷迷瞪瞪地抓起了電話,夢遊一般地撥了家裡的號碼,過了好半天,似乎真的傳來了媽媽的聲音,是那麼的親切,那麼的溫暖,她突然痛哭失聲,叫道:“媽媽,來接我呀,我想回家,媽媽,接我,媽……”
她的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
電話是丁乃翔接的,他正在爲元旦的畫展準備作品,所以今天睡得比較晚,他剛要回臥室,就聽到了電話響,趕快就往回走了幾步,接通了電話,剛”喂”了一聲,就傳來了女兒的哭聲,女兒那一聲呼喚“媽媽”的話剛一出來,丁乃翔的心就是一震,頃刻間,渾身的血液凝在了一起。
女兒,女兒肯定出了什麼事,不然不會半夜三更地說夢話!他對着話筒大聲說道:“乖,乖女兒,爸爸去接
你,爸爸馬上去接你,你等着,等着爸爸……”
但是,他沒有再聽到女兒的聲音,他急了,對着話筒連聲喊道:“小一,小一,你怎麼了,說話呀,你是不是在做噩夢,我是爸爸,不是媽媽……”
話筒裡,依然沒有女兒的聲音傳來。
老教授急了,聲音顫抖地大聲呼喚着女兒,然而,女兒卻一直都沒有迴音。老教授慌了,連忙衝臥室喊道:
“老喬!老喬!”
喬姨早就被電話聲音吵醒了,披着衣服走出來,她揉着眼睛吃驚地問道:“大半夜的你犯什麼神經,大嚷大叫的?”
丁乃翔說:“快,想辦法給我找輛車,我要去亢州,去接小一。”說着話,就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
喬姨沒有立刻給他找車,而是坐到他身邊,說道:“老丁,別急,剛纔電話到底怎麼回事?”
老教授看着她,眼裡滿是驚恐和不安,說道:“小一肯定是病了,半夜說胡話,直跟我叫媽媽,讓我去接她,你快點,想辦法給我找輛車,我要立刻、馬上去亢州,去接我的女兒!”說着,起身進了臥室,去換衣服。
喬姨說:“這大半夜的去哪兒找車?”
丁乃翔聽見妻子這話後,從裡面探出頭,說道:“你要是不願意找,我就去街上打出租車。”
打出租車到亢州,會要不少的錢呢?喬姨當然是捨不得了,她說道:“這大半夜的總不能把蕾蕾叫起來吧,算了,我還是看看學校的車吧。”說着,她就打了一個電話。
丁乃翔趁她打電話的功夫,就穿好衣服,拎着一個皮包出來了,他穿上鞋,看了妻子一眼,也不說話,開門就走了出去。
丁乃翔來到了樓下的院子裡,此時,家屬院的樓房只有少數窗戶亮着燈光,大部分人都進入了夢鄉。深秋的夜,已經很涼了,他不知道他的女兒在異地他鄉的情況,不知道她現在是病着還是昏迷着,他恨不得立刻把女兒抱在懷裡。
他不安地在院子裡踱着步子,焦急地等着妻子聯繫車輛,他定了定了心神,仰頭望着滿天清涼的星斗,不禁閉上了眼睛,老淚就從兩邊的眼角流了出來……
女兒那一聲“媽媽”的叫喊,幾乎讓他肝腸寸斷,女兒把電話打到了這裡,明明是他接的,明明她聽到的應該是爸爸的聲音,但女兒卻聽成了媽媽的聲音,難道,在女兒的心目中,他這個當爸爸的,始終都不合格嗎?以至於媽媽去世這麼久了,女兒懷念的仍然是媽媽,女兒遇到困難,想的仍然是媽媽而不是他這
個活着的爸爸嗎?
從什麼時候開始,女兒跟自己不親了?
一陣涼風吹過,老教授感到了一絲涼意,他把外套的領子立了起來,忽然想起了著名詩人艾青的詩句:在寒冷中最先死去的不是沒有衣服的人,而是自私的人,只有相抱相擁才能帶來溫暖。難道,自己就是那個自私的人嗎?記得妻子臨走的時候,再三跟囑咐他,要他照顧好他們的女兒,讓女兒健康快樂地成長,他做到了嗎?
想到這裡,老教授再次流出了眼淚,他對着高遠的蒼穹,在心裡說道:碧馨,我沒照顧好咱們的女兒,愧對你啊……
這時,喬姨披着衣服下來了,說道:“你這老東西,怎麼站在這裡,車馬上來,是院長的車,這麼晚了,我只能找院長的車用,司機是小張。”
丁乃翔抹了一下眼睛,說道:“好,那我去門口等他。”說着,就要走。
喬姨說道:“等等,你帶錢了嗎?”
老教授想了想,說道:“沒有。”
“不帶錢你幹嘛去?給!”說着,就把一沓錢塞到他的手裡。
丁乃翔把錢放進皮包,說道:“我走了。”說着,一手拎着皮包,一手抻了抻外套的領子,快步朝門口走去。
“你要當心,到後給我來電話。”喬姨在背後囑咐了一句。
丁乃翔在大門口等的時間不長,就等來了院長的奧迪車,司機小張探出頭,說道:“丁教授,上車吧。”
丁乃翔上了車,他跟小張說道:“小張師傅,大半夜的,麻煩你了。”
小張說道:“您太客氣了。”
丁乃翔就不再說話了,他靠在椅背上,腦海裡,仍然迴響着女兒那聲“媽媽”的呼喚。
那聲悲切的呼喚,讓老教授再次對自己進行反思,很長時間以來,確切地說,在前任妻子去世後,他們父女的確是相依爲命過了一段時間,但是,他的確感到了力不從心,這時,加上喬姨的追求,老教授便進行了第二次選擇。喬姨進了家門後,女兒不知爲什麼,始終對喬姨親不起來,爲這,他也很傷腦筋,好在女兒天性善解人意,不善與人爲敵,從來也沒有找過這個後媽的麻煩,所以,一家人也能和平共處。不過從丁乃翔自身來講,他的確對女兒關心的不夠,有的時候有意忽視女兒,他唯恐讓喬姨和陸原覺出自己的孩子和喬姨的孩子有什麼區別。別說安排工作這事他對不起女兒,就是最近,他同樣做了對不起女兒的事,野蠻地中斷了女兒的愛情,逼迫江帆放下女兒,遠走他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