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出招
這一個視頻,做爲證據,便已經足夠把顧爲經和豪哥準確的在大衆眼中牽扯上關係。
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
他若是清白的,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造假教父的住所之中呢?
他連豪哥的賓利車都開着了,他還可能是清白的麼?
巴頌很清楚八卦輿論的運作方式。
名利場外的觀衆們望着聚光燈下的名人生活,他們天然渴望挖掘隱私,天然渴望觸及不可告人的真相,天然渴望陰謀論能所帶來的破案的快樂與滿足感。
人人都既蔑視權威。
人人又都盲從權威。
一張男藝人和女孩牽手的照片,就能八卦出一整段狗血戀情。
記者拍到男孩子頻繁出入邁克爾·傑克遜的莊園,就能變成八卦狂歡中流行天王在家裡豢養“孌童”的鐵一般的罪證。
那麼監控裡拍到顧爲經出入豪哥的莊園,自然也能運作成一位十八歲便入圍雙年展主展區的年輕人和洗錢團伙之間,有不清不楚的勾連的鐵一般的罪證。
他們二者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從來都不重要。
一位藝術家出現在那個不該出現的位置,和一個不該發生關係的人產生牽連,就是天經地義的原罪。
這事兒酒井一成就看得非常門清,軟軟彈彈的胖大叔腦子是很清晰的,所以豪哥一出手,酒井大叔帶着老婆孩子滾的飛快。
一開始就不是錢的問題。
癥結根本從來都與錢無關,甚至和人脈能量都無關。
酒井大叔真的不是捨不得那一百萬美元,他一直都對顧爲經蠻好的,也不是不想幫一把。
而是以他的身份,咋做都不太合適。
豪哥就好比是一支被木炭烤的酥脆的雞胸肉香蔥燒鳥。
酒井一成要是被老婆大人抓住凌晨一點,坐在街頭的夜宵攤上,手裡拿着一支滋滋冒油的雞胸肉香蔥燒鳥在那裡撅着鼻子呢。
他在那裡犟嘴——“老婆老婆,你聽我解釋!我就是看看,就是看看,逢場作戲一下,過過眼癮,不會真吃的!咩咩咩。”
猜猜金髮阿姨願意信他的鬼話麼!
猜猜公衆願意相信顧爲經的鬼話麼?
豪哥到底是狗屎,還是一灘黃泥都不重要,無論那到底是不是屎,考慮到他的身份,哪怕是從勝子的未來出發,他都不應該也不能和這種人沾上一點干係。
“很好,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劉子明點點頭,也不知他是對自己心中的判斷表示滿意,還是對巴頌的工作表示滿意。
“不止,還有第二個,第二個應該更重要。”
巴頌臉上也帶起了一絲頗爲神秘的微笑,示意真正的重頭戲還沒有登場。
他最厲害的地方就在這裡了。
厲害的狗仔往往都有挖掘黑料的獨家秘方。
但巴頌不僅有獨家秘方。
他能在這行裡混的風聲水起,業務版圖橫跨南洋諸國,總是能挖到最猛的黑料,讓很多經紀公司恨之入骨的同時,還要捏着鼻子容忍他的秘訣在於——他不僅僅能挖掘黑料,他還能夠定向生產黑料。
巴頌告訴劉子明,他是阿洛佐。
《訓練日》裡的阿洛佐能在街頭威風八面,能在洛杉磯警局裡成爲被新人崇拜的資深警探的原因,從來都不是他有着福爾摩斯般的破案嗅覺。而是當洛倫佐想要抓捕某人的時候,毒品或者子彈就會出現在幫派分子的身上,當他殺死目標的時候,襲警的黑槍就會出現在對方屍體的手中。
而巴頌想要啄食腐肉,就會有腐肉從目標的身體憑空冒出。
先射擊,再畫靶子。
自然可以做個百分百中的神槍手。
這筆委託並非僱用巴頌調查顧爲經的背景,二十萬美元當然不是想要他去查查顧爲經的高中成績單——
劉先生的委託帶有明確的指向,他想要得到顧爲經月餘之前在《亞洲藝術》上發表的論文,存在學術造假行爲的鐵證。
這樣的委託讓巴頌有點陌生。
他曾經讓某歌手陷入過曲風抄襲的輿論漩渦之中,也搞過黑料,揭發過一位泰劇明星僞造了英國留學的背景。
錘一篇藝術論文存在學術不端行爲?
任務稍微有點太專業了。
巴頌不懂學術論文。
幸好他碰巧懂如何錘人,而且非常之懂。
如果錘人也是一門專業,那麼伊蓮娜小姐一定是其中的大師,她是學院派的資深選手,是透納,是皇家藝術協會的第一任會長約書亞·雷諾茲爵士。
相反。
巴頌則把野狐禪玩到了巔峰極盛的地步,同樣也是其中大師。
不管外人怎麼想。
巴頌自命可以稱的上是個中的“梵高”。
他依舊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寫出了劉子明想要得到的命題作文。
中年人停止了電腦上正在快進播放的視頻文件,打開了另外一個餘下來的視頻。
手持式便攜攝影機的鏡頭填充了電腦的整個屏幕。
這一次不是電視臺的採訪畫面,也並非是閉路電視的監控。
看上去會面發生在一間狹小的房間裡,桌子上擺放着兩隻一次性水杯,鏡頭裡所拍攝的男人穿着囚服,一隻手被金屬的手銬緊鎖在桌子上,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律師安排的私下會面,當然,用了一點點賄賂的小手段……”
巴頌向劉子明解釋,他要對方提前支付5萬美元的附加費,可不光進入了自己的口袋裡。
劉子明絲毫不關心這次見面是怎麼促成的。
他望着屏幕。
“顧爲經……我,我很久以前就聽說過他。先生,呃,豪哥他似乎特別的欣賞對方。”低着頭的男人輕聲說道,“我在喝酒時,聽吳哥說老闆曾計劃送給他一輛跑車。”
視頻下方有手動配的英文字幕。
字幕簡單說明正在說話的男人是來自豪哥藝術品造假集團裡的一名被捕成員,負責和歐洲線的部分拍賣交易運作。
而他的口中提到的吳哥則是他的上級頭目。
“等等,詳細說明一下?”
攝像頭外有聲音傳來,一隻手將一張打印出來的大照片推到了桌子上。
鏡頭拉近,那正是那輛在監控視頻和查封西河會館的報道里都出現過的賓利跑車,區別只是不知爲什麼,在新聞報道里的那輛賓利似乎被磕碰刮擦了不少地方,連水晶大燈都碎掉了。
“是的,我在會館的停車場裡曾見過他——”
“停一下,說清楚,見過什麼?是照片上的這輛車還是你剛剛所提到過的顧爲經?”聲音再次打斷了他。
“這輛車。新款的賓利歐陸,很醒目。很多人都很嫉妒。顧爲經我也見過一次。”
“什麼時候,在哪裡?”
“就在不久前,兩個星期前?具體的時間……我想不起來了,地點就在西河會館裡,但當時有命令傳下來,所有人都不許打擾他。我只是遠遠望到過一眼,我說了,他的地位很高,豪哥似乎非常喜歡他。好的像是——”
“像是什麼?”
“像是親兒子。”
“或者接班人?”問話人似乎更加喜歡這個說法。
手銬和桌面的摩擦聲響。
鏡頭裡的男人似是想用一次不置可否的聳肩,做爲這個問題的回答,卻被手銬拉住了。
……
“好吧,那麼我說回這輛車吧?新款的賓利歐陸?應該很貴吧,抱歉,我想問一句題外話,仰光有賓利的售賣點麼。”
“是從國外空運來的,但聽說不是走私車,新車,全套海關手續都齊全,很貴。”
“哇哦。那位豪哥這麼大方的麼?隨隨便便就送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價值幾十萬美元的進口超豪華跑車?你們這行的福利待遇這麼好,說的我都想去給他幹活了。”話外的男聲用不無誇張的口氣諷刺道。
“我和你說了,豪哥似乎特別欣賞他。那個顧……顧什麼的。”
“顧爲經。”
“對。”
“豪哥對手下確實很豪爽,只要有功勞就會有獎勵。你隨便問問,大家都這麼說。”戴手銬的男人似乎覺得錄製的人不相信,額外解釋了一句,“但是……送別人賓利車……這種情況以老闆的手筆,都不常見。所以我們很多老人……心中都有點嫉妒。”
“豪哥爲什麼會給他賓利車?”
“不知道。顧爲經……他的存在一直很神秘。”
“你說豪哥對手下很豪爽,對有功勞的人不吝嗇自己的大手筆獎勵?”
“嗯。”男人點點頭。
錄製視頻的人發出了一聲似是調查到了什麼有趣事物的輕笑聲:“一部賓利跑車,最便宜也要20萬英鎊起步。那麼我猜,顧爲經一定爲了那位豪哥,賺到了不少錢。”
視頻錄製中斷了一會兒。
畫面插入了顧爲經和酒井勝子在《亞洲藝術》上所發表的有關史上第一位印象派女畫家封面論文的近景鏡頭並附帶相關介紹。
「史上第一位印象派女畫家“卡洛爾”真的存在麼???」
屏幕上緩緩的滾過一行由加粗的大號紅色英文組成的句子。
句子以連續三個問號做爲結尾,字跡殷紅如血,似是憤怒的質問。
「我們注意到,一篇由顧爲經和著名藝術大師酒井一成的長女共同聯名第一作者所完成的印象派研究論文,近期在業內引起了廣泛討論。他們提出了“卡洛爾”纔是有史以來,印象派第一位女性畫家的猜像。
“卡洛爾——一位此前從來不曾被學界所認識的藝術大師。”顧爲經在論文中如此寫道。
請注意。
目前爲止,唯一幅被“確定”爲卡洛爾創作的油畫《雷雨天的老教堂》,正是由這位年輕的論文寫作者本人所持有。」
緊接着。
畫面又開始滾動播放《油畫》的版塊論壇上,近幾天出現的關於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來歷真假的質疑。
一條條討論貼的回覆在屏幕上被放大,一水兒全部都是質疑。
“一聽這個論文的題目,就知道玩的是什麼路數。《救世主》的把戲,又要被人再玩一次了麼?”
“騙子。”
“又有人開始炒作藝術的新概念了呢。每隔一段時間,行業裡這種事情就會層出不窮。”
“我不相信這是真實的。”
……
視頻畫面最後在一條有英國某大學身份認證的論壇用戶的回覆上定格。
“讀完論文,我就不提關於卡洛爾的身份論證存在的諸多漏洞了。其實那幅畫本身還不錯,但我就想知道,能舊貨市場用低價掏來一幅這麼好的老油畫,概率有多大?如果這不是特意被安排好的,那麼,這傢伙真應該去買一張馬票。”
電腦屏幕上打出了新的字幕旁白——
「比起打開錢包去買一張馬票,觀衆們也許應該有興趣去聽聽另一種沒那麼巧合的解釋。」
“《雷雨天的老教堂》?是的,我早就知道,印象派風格的作品,這個項目有個團隊很早就在做了。”
電腦屏幕又被切換回律師探視囚犯的會面室。
攝影鏡頭正對着的卻已經換了另外一個男人。
他和之前那段鏡頭裡出現的採訪對象一樣穿着囚服,一樣有一隻手被手銬牢牢的銬在桌子上。
與之前不同的是,他的正臉被打了馬賽克,聲音似乎也進行了後期的變聲修音處理,遮住了男子原本的聲紋特徵。
旁邊的字幕解釋,鏡頭裡的男子是一名隸屬於豪哥造假團隊的畫師,爲了保護消息來源,防止“有心人”含恨報復,圖像和音軌都經過了後期處理。
“史上第一位印象派女畫家?這是一個很好的點子,非常好。天才一般的創意。”
男人說道:“你知道麼,這個點子還是我們廢了很大勁想出來的呢。這一行的慣例是我們通常會廢很大的力氣,追求每一絲的細節還原,去複製那些歷史上已經存在的名家書畫作品。工藝難點有很多,筆觸、色彩、顏料配方、做舊方式、創作背景。你每一個都要百分百的還原。你可能爲了一道筆觸琢磨了幾個月,結果白顏料沒使用對年份,或者用當時那位畫家喜歡的款式,就在鑑定專家那裡露餡了。”
“必須要做對每一步。”錄製視頻的人重複道。
“零失誤。豪哥對這一點要求很嚴,他做的都是些長線生意。一幅畫可能就要上百萬。而買家爲作品支付這樣的價格的時候,沒誰會掉以輕心。”
“你說的應該不是緬幣?”
“不,我當然說的是美元。”他回答道。
“哇哦。”錄製視頻的人發出一聲小小的驚歎。
“甚至我知道。豪哥這些年來,就是因爲這些各種各樣的難點,以及難以……嗯,無論怎麼複製或者臨摹,都難以達到那種以技法著稱的頂級名家用筆的氣韻。所以假畫在他業務版圖所佔的比例變得越來越小……”
“你是在說他不再幹這行了麼?”話外音打斷了對方。
“我的意思是,他更多是換了一種玩法。”
“什麼意思?”
“炒真畫,甚至是炒人——迅速推高某些小衆畫派或者某位年輕畫家的作品,也可以構建虛假拍賣交易,反正以他的財富規模,方法有很多。”
“聽上去是個好點子。”
“是的,但也會產生一系列的問題。”
“最明顯的是這些作品或者畫家的價格缺乏穩定的,能夠讓市場信服的錨釘點。”
“能多解釋一下麼?”旁白問道。
“藝術市場的玩家沒人是傻子。某個先鋒畫派的先鋒藝術家,幾個月前還是無名小卒,或者作品在幾千刀的區間徘徊。半年內就猛然被拉昇了幾百萬美元。精明的收藏家會意識到這其中的風險存在。國際刑警的反洗錢辦公室,當然也會。”男人細緻的解釋道,聽上去很有經驗的樣子,“本質上在於豪哥很有錢,但他沒有話語權。他不是萊文森·布朗爵士,他做不了這場價格遊戲的莊家。做假畫,難度太高,炒小衆的真畫,他無法在交易市場爲它們楔入結實的錨點,那只是熱錢推起來的草末。”
“他想炒,《油畫》雜誌社的買手指南,可不會陪他一起玩。”
男人頓了頓。
“所以——你能理解到顧爲經,呃,準確的說,我們的這個點子的高明的地方了麼。”
“我大概明白了,確實很高明。”沒有出現在鏡頭裡的那個人的聲音響起,變得有些嚴肅,“不過,我想聽你這位當事人把它說清楚。”
“換簡單,以前慣常的兩種方法都有優點,又都各有無法解決的缺點。所以,我們就想——能不能把這兩種玩法結合起來玩?答案顯而意見,如果有一種辦法,能讓我們去炒‘真實的假畫’或者反過來說,能讓我們去做‘虛假的真畫’,那麼顯然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被提問者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洋洋得意,彷彿至今回想起來,那依然是一個能讓他感到興奮的計劃。
“所以你們虛構了一個不存在的卡洛爾的存在。”
“是的,正是如此。印象派是十九世紀至今,甚至是自揚·凡·艾克通過改進蛋彩畫而發明油畫以來,歐洲油畫歷史上所誕生的最爲重要的畫派。無可爭議的畫界顯學,藝術市場的規矩是這樣的,購買有些作品,升的快,跌的更快,非常的不穩定。”
“類似賭博?”對面的人接口。
“我覺得更加像是賭翡翠原石。”男人回答到:“一刀窮,一刀富。收藏家買這些畫就像是做高風險投資。它們能讓人在非常短的時間的賺的盆滿鉢滿,也能讓他們在更短的時間內,賠的底掉。”
“而買印象派的作品就是做穩定投資,或者像是用錢買了黃金。他們整體價格很高,市場行業又極爲穩定,正因如此,任何被藏家們認可的十九世紀印象派名家的作品,都像黃金一樣被市場所追捧,很好脫手,成交速度往往非常非常快。”
要說歐洲美術市場哪些畫派的作品能夠穩定賣出天價。
十九到二十世紀,最近的兩百年裡,主要就是三大類,印象派的畫家,波普藝術的畫家、立體主義的畫家。
畢加索個人地位來說,應該是人類歷史上在世時最成功、地位最高的藝術家。
誰要拿宋徽宗,或者肯定也是自認有大藝術家屬性的乾隆皇帝來比,那就屬於擡扛,當然沒有任何可比性的。
不過立體主義幾乎被畢加索一個人將風頭搶走了大半。論整個藝術流派的聲勢,明顯不如比它年長的印象派與比它年輕的波普主義。
論起單張作品能賣到千萬美元以上的超級油畫家的數量。
兩者大約在伯仲之間。
印象派要稍微比波普主義的畫家數量多上一兩個。
但如果論到單張作品能夠達到百萬美元區間,價格沒有那麼離譜的“普通”大油畫家的數量。
印象派是要顯著比波普主義的畫家數量更多的。
而這纔是一般富豪的主力收藏區間,整個市場的“蛋糕”,印象派也要更大一些。
可以說。
當年身爲畫壇受到打壓的沙龍落選者,19世紀70年代,在波光粼粼的塞納河畔支着畫架採風的畫壇失意者小幫派的成員。在一百五十年後的今天,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都成了美術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爲了藝術市場上一座又一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礦,創造着一個又一個收藏界的財富神話。
“一個虛構的印象派畫家,如果這樣的故事能夠被成功塑造出來,那麼我們就相當於掌握了一臺源源不斷的印鈔機。”
男人自我吹噓道。
“你們就靠着印象派本身如同黃金一般穩定的市場價格,靠着這個現成的錨點,掌握了一部分藝術市場的定義權。”
話外音適時的做出更深層次的解讀。
“對,就是這個道理。”
“我必須要暫停確認一下,雖然你的意思已經非常顯而意見了,但我還是想聽到明確的確認。你是在確認,卡洛爾——她並不存在對吧。”
“當然。”
“卡洛爾不存在,卡拉不存在,這些都是虛構的。那篇論文上所寫的一切信息,包括什麼傳教士的日誌,都是虛構的,全部都是鬼扯。我是知情人,我瞭解的最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