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旭拍攝的電視劇是民國時候的事,所以整個拍攝場地都是民國時期的建築,牆下坐在地上休息等待下一場戲的羣衆演員也都穿着民國時代的衣服。
“現在正在休息,我們拍的是諜戰片,我第一次拍年代戲,還是挺期待的。哈哈。”翟旭跟韓墨又簡單介紹了一下他的新戲,有點興奮,以前翟旭因爲嫉妒韓墨,也幹過一些蠢事,現在他對韓墨只有深深的敬佩。
在慶功宴上,藉着酒勁跟韓墨又是道歉,又是鞠躬,還把韓墨從頭到腳的誇了一遍。
韓墨本來也不記仇,而且說白了都是工作上的事,也不存在記恨,能不能做朋友不一定,但是再次合作,韓墨並不排斥,所以倆人同事關係,完全可以有。
影視基地的羣衆演員真的太多太多了,每走幾步路,就會看到一小撮一小撮的羣演,都操着家鄉話,窩坐在角落,有的羣演還要趕場子,這個劇組短暫休息了,又趕緊到下一個劇組去做羣演。
翟旭注意到韓墨的目光一直落在兩邊蹲坐在牆角的羣演身上,笑着說道,“他們一般都是周邊的農民,也有更遠一點的,過來賺點快錢,這裡一天一結賬。有的一個村子裡出來一個,其餘的就都跟着出來了,其實也挺辛苦,好在不拖欠工資麼。”
韓墨不是第一次跟羣衆演員打交道,也知道他們的情況,跟着翟旭轉悠了一圈,也沒什麼收穫。
韓墨心裡苦笑,自己在羣演中搜索能有什麼收穫呢,也真是有病亂投醫,韓墨搖了搖頭,準備回去。
突然餘光看到了不遠處站在一處夜總會模樣的背景前的男人。
確切的說是他頭上高聳的頭巾吸引了韓墨。
韓墨的視線迅速掃了過去,男人皮膚黝黑,頭戴印度傳統頭巾,體格強健。
“哈哈,你今天怎麼對我們的羣演這麼感興趣,他是我們這個劇的羣演,演一個夜總會守門的印度人,長得像印度人吧,據他說自己有四分之一印度血統,誰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確實像,剛剛我還跟他演了一個對手戲,反應挺快的,還不錯。”翟旭簡單介紹幾句,其實羣演可以讓主角記住的並不容易,翟旭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就注意到了這個人,一切話語都是隨口說的。
但是韓墨肯定,這個人一定有他的獨特魅力,只是還沒有被翟旭和導演發現罷了。
下一場戲翟旭要去準備了,本來想帶着韓墨在到拍攝的地方轉轉,韓墨拒絕了,因爲他此刻有比跟着翟旭瞎轉悠更重要的事情。
“你好,請問你在這個劇組作羣演吧。”韓墨說了一句明知故問的話,他實在是不擅長跟別人主動搭訕。
男人站在這裡是領今天的工錢,他的戲已經完了,算是有一個一閃而過的鏡頭,他表演的不錯,多給了一百,手裡攥着錢,心裡正高興呢,聽到有人跟他說話,就轉過身來。
男人不認識韓墨,輕“嗯”一聲,仔細看了一眼,又覺得韓墨眼熟。
“我們也有一個戲,你願意試試嗎?”韓墨用的是試試這個詞,因爲他不確定這個只是氣質外形和他腦海中的主角相似的人,到底能不能勝任。
男人憨厚的笑了,雖然是羣演但是見到有人主動將工作送上門來的時候,展示出的不是韓墨在影視基地門口時候看見的在羣演臉上浮現的表情。
他的表情不卑不亢,眼神中還帶着一股子堅韌。
男人摘下頭上的頭巾,“抱歉啊領導,我就是來打幾天零工,一會馬上要去給姑娘送生活費了,以後的活就不接了。”他不知道韓墨是導演還是劇組的什麼工作人員,所以同意尊稱領導。
天氣很熱,他穿的衣服很厚,頭上又帶着頭巾,大顆大顆的汗珠沿着額頭向臉頰兩側滾落,男人下意識的隨手擦着汗,可是臉上露出的是幸福的笑意。
別人直接拒絕了,韓墨也不想再多說。他本來就不是善言談的人,而且他一直認爲,只有發自內心的想演,纔可以演好。
韓墨一個人走出京郊影視基地,他的車停在外面,原本看到一個可以試一試的人,卻沒有成功,這次過來算是白跑了一趟,演員和劇本缺一不可,就像是一架再高檔的鋼琴,如果沒有人彈奏,擺在家裡也只是一個傢俱而已,而且還是個挺礙眼的傢俱。
韓墨發動車子,也沒什麼心情再繼續轉悠,直接回去,估計孟思他們也在搜索演員,回去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新進展。
沿着公路開了沒多遠,就看到路邊站着的身影。
京郊這裡沒有公交車,只有大巴,不定時的路過這裡,會捎帶人去市裡,但是時間是不固定的。
天氣很熱,男人提着一個大包,已經換上自己的衣服,但是他長得太有特點了,韓墨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我帶你一段吧。”韓墨在他身邊停下,按下車窗。
男人這次沒有拒絕,可能他確實是趕時間,也知道自己這麼等可能一時半會兒等不到大巴,上車以後千恩萬謝了一番。
韓墨也從聊天裡知道,他的女兒在北都師範大學附屬中學讀書,他每個月給姑娘送一次生活費,家裡收成不好,外面活也不好找,他就跟着老鄉在影視基地打了半個月零工,這個月的生活費算是湊齊了,所以錢一到手,就趕緊給姑娘送去,剛纔都聯繫好了,姑娘已經在學校門口等着呢。
男人提起女兒的時候滿臉都是驕傲,臉上的每一條紋路都在說,我姑娘是最優秀的,那種父親對於女兒愛之深切的情感,根本不需要用言語表達。
北都師範大學附屬中學距離思晨傳媒不遠,韓墨準備直接將男人送到學校。
因爲打開了他的話匣子,男人的話就多了起來,他跟韓墨聊了很多這半個月打零工的經歷。
他就住在京郊附近的地下室裡短租了一個鋪位,本來是今天到期,早上給女兒送錢下午就能坐大巴回家,但是因爲劇組結算晚了,這個時間纔給女兒送錢,再折騰回來,就趕不上回去的大巴了。
“那你今天怎麼辦?跟房東商量一下多租一天。”韓墨提議道。
男人擺了擺手,“這不存在的,你知道影視基地每天多少羣衆演員嗎?很多人都找不到住的地方,我是幸運,來了就有一個鋪位,後面排着的人多了,我前腳走,後腳人家就把牀佔了,而且我也不捨得再花錢了,我就留點回去的路費,其他的都給姑娘。”
韓墨微微點頭,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只留路費,那你吃飯怎麼辦。”
男人大大咧咧的說道,“我們劇組盒飯分量可足了,挺到晚上沒問題,如果晚上餓了,我這裡還有軍量。”男人有點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包,然後從裡面拿出來一個大饅頭,小聲說道,“我這段日子,有戲拍就有盒飯,沒戲拍到時候,就吃軍糧。”
男人又將被他稱之爲軍糧的手工大饅頭塞回了包裡。
每個人都有自己生活的不易,韓墨沒有多做評價,隨口問道,“你晚上睡哪呢?”
男人笑了,我一個大男人,哪裡不能趟一宿,天氣也不冷,公園長椅上一趟,明天早上直接坐大巴回去。”
可憐天下父母心,韓墨再次深深的體會到了這句話,自己雖然沒有吃什麼苦,尚且是每天想着努力爲女兒做些什麼,何況是生活的更加辛苦的人們呢,一樣的想盡辦法爲孩子拼命賺錢。
很快學校就到了,雖然萍水相逢,但是能幫一把就再多幫一下,因爲送錢也不會耽誤很久,所以韓墨決定等他一下,一會再送他一段,這樣趕明天的大巴也方便些。
男人知道韓墨的用意後,又是千恩萬謝了一番下了車,韓墨看到男人沒走幾步,就從校門裡走出來一個女孩子,跟男人差不多,長相中有一點異域的特徵,但是皮膚並不像他父親這樣黑。
男人把一個信封塞進女孩的手裡,起初女孩的表情並不是很好,還下意識的將錢又向男人推了一下,臉上帶着愧疚的神情,男人說了幾句話,女孩突然擡起頭,像是很吃驚一樣,然後興奮的張開雙臂,幾乎跳了起來。
男人看到女兒高興,也哈哈的笑了起來,然後寵溺揉了揉女兒的頭頂,女孩小心翼翼的將錢放進書包裡。
男人看到女兒的舉動更加興奮起來,像是仰着頭在炫耀一般,一隻手拍了拍自己健壯的胸口。
一個住了半個月陰暗潮溼地下室的男人,一個蹲在基地牆角飢一頓飽一頓的等待羣演機會的農民,可以將露宿街頭說的那麼風輕雲淡,眼中只有堅韌和責任。
無論之前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似乎在朝女兒的方向越來越近的時候,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只有驕傲,只有幸福,只有看到女兒將錢收起來時候的滿足感。
這就是父親。
韓墨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卻將一切表情和舉動都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