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向上不斷頂動着鍋蓋,逐漸由水漬順着鍋沿向火焰流淌,他忙亂的關掉一側爐竈,左手還在不停攪拌着超市買來的成品肉醬罐頭。
他不會做飯,甚至連速凍食品的熱度都掌握不好,幾十年來從未有過任何進步,一不留神,肉醬的湯汁也收的太緊,導致它看起來更像是一道菜,而非是一碗麪條的滷,麪條過一遍水,澆上肉醬,這是他平時的餐食,可畢竟家裡來個孩子,他有些煩惱的翻找着冰箱,將裡面所有的蔬菜拿出來,簡單的摘了摘爛葉子,用刀切成段,倒上些沙拉,這道夾雜着青椒、洋蔥、芹菜等亂七八糟組合的蔬菜沙拉就製作完成。
一道一眼看上去就是速凍食品,一道完全沒有進食慾·望的綠化帶拼盤就是今天的晚餐,邦尼整理了一下高領毛衣,極度不自信的走向薩拉的房間,敲了敲門。
“吃飯吧。”
“馬上。”
他退回餐桌,雙手交叉搭在桌面上,安靜等待着薩拉的出現,也沒等多久,她走了出來,見到桌上的食物,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平日裡吃慣了這種東西,拉開凳子坐下,輕捋鬢角的髮絲,略微側頭吃了口麪條,咀嚼時輕輕點了點頭。
“能吃?”
“在家,我也吃這些東西,居然還有沙拉,還不錯……”
她沒有挑食的毛病,這讓邦尼輕鬆了許多,畢竟他的錢包可沒能力吃那些美味佳餚,但這不是讓她可勁吃垃圾食品的理由,她還在長身體,營養方面確實要加強。
又想到今後的生活,她住在這裡是可以,但總不能一直圈在房間裡,或者讓她在街頭廝混吧?總歸是需要做些正經事的,而她這個年齡,唯一能做的正經事只有學習這一條路了。
“你在哪裡唸書?”
“幹嘛?”
她有些警惕的瞪了一眼邦尼,但又想到邦尼是自己的祖父,即便她不想承認這個拋妻棄子幾十年的混蛋是她親祖父,可血緣關係卻依舊存在,老實說,若不是父親總是在酒後咒罵這個老人,導致她被言傳身教後也對這老人十分反感的話,照老頭現在的所作所爲,她對邦尼的觀感並不算壞。
她略微放鬆了警惕,主動退讓自己的心理防線,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孩子,情緒隨時都寫在臉上,她捲了卷麪條,同樣帶着對未來的茫然感回道:“已經休學了半年了。”
“回去上學吧,明天我帶你回學校辦手續。”
“不要。”
已經是一個新的學期了,曾經的同學都已經升到了下一個年級,而她要是回到學校的話,是一定要留級的,對於一個上學只是爲打發時間,和小夥伴們玩的孩子來說,在熟悉的環境,重新接觸新的人,難免會產生牴觸情緒,這個年齡的班集體中,也不會太歡迎一個半路殺出的同學,這點邦尼是理解的,所以對於薩拉的牴觸也不意外。
“我覺得像你這樣開朗的孩子,融入新的班級並不會很……”
“我說了不要,我的事情你少管,我說了,我會去賺錢,等我賺到錢了我就離開,不用你給我安排怎麼樣生活。”
不愉快就這樣產生了,在一個孩子本身對你就有反感的情況下,叛逆期的孩子將會忤逆所有企圖控制她走向不喜歡的生活軌跡的人,她放下餐具,惱怒的頭也不會走進房間,只留下邦尼愣了幾秒,隨後失聲發笑。
他從未感受過孩子的反抗精神,自身也衰老到不會如同年輕父母一樣心中怒火萬丈,在年邁時撫養一個處於叛逆期的孩子,對他而言像是許久沒有嘗過甜味的老化味蕾上放着一塊糖,沒有年輕時感受的那麼清晰,卻仍能品嚐到其中滋味。
獨自吃完這頓飯,將飯碗清洗乾淨,身體的不適感逐漸涌了上來,疼痛開始逐漸加劇,面不改色的將碗盤刷完,只有額頭的汗水能證明此刻他的疼痛有多劇烈,吃了幾粒止痛藥,家中畢竟有了孩子,他只好放棄在沙發上睡覺的習慣,躺在牀上,疼痛感依舊沒有絲毫的減少,他這才意識到或許他該去醫院弄點藥來保守治療,不然自己或許等不到這孩子重新走上正軌的那天。
……
接下來的幾天,同處一室的兩人其實很少見面,主要原因並不是她總是呆在房間裡不出來,而是邦尼多了很多事情要做。
做檢查、拿藥、獨自一人上學校給薩拉辦復學手續,等一切工作都準備完成已經是五天以後的事了。
拿上覆學文件讓邦尼輕鬆了不少,去商場採購了些食材時發現錢包裡的零錢又少了幾張也沒有打擾他的好心情,孩子嘛,不喜歡吃自己做的東西,去外面買些快餐吃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直到回到的路上,目光不經意的一睹,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靠邊停車後,表情嚴肅的向剛纔看見的方向走去。
一羣年輕男女坐在馬路的護欄上嬉笑着,其中那幾個男孩明顯是南美洲人,跟幾個女孩調笑時手也並不老實,這樣不規矩的動作讓邦尼十分反感,他走到幾人邊上,沒等開口,穿着有些暴露的薩拉第一時間便發現了他,驚詫的轉身想逃,卻被邦尼叫住。
“薩拉,我們該回家了。”
她沒有傻乎乎的停下,反而步伐邁的更快了,甚至在逃竄時也不忘披上剛纔壓根不想穿上的外套。
“薩拉,跟我回家!”
她終於停下腳步,面帶尷尬的笑容緩緩轉過身,望向剛纔對她動手動腳的南美裔男孩,輕輕擺了擺手,才垂着腦袋走到邦尼身邊。
年輕的女孩總是有更多機會跟一些小混混扯上關係,僅僅幾天便聊的火熱也並非不可能,更何況還是在邦尼所住的街區,這個遍地人渣,有個工作都算正經人的地方。
順着薩拉的視線,邦尼與那看起來年紀不大的男孩對視,在對方眼裡看不到一絲的緊張忐忑,十分坦然的咀嚼着口香糖,甚至還有一絲挑釁的意味。
這種眼神邦尼並不少見,總會出現在南美裔的臉上,這些傢伙天生的放蕩輕浮,在抱團後更是一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樣子,打從幾十年前那批南美裔到達意大利時起,他們就是這種表情,直到現在都沒有變過。
毫不避諱的對視,直到薩拉上了車,他才緩緩轉身離開上車,車上,薩拉雙手抱懷望向窗外一聲不吭,直到回到家中,她還是沒有好臉色,直徑想要回到房間。
邦尼徹底忍不住了,即便知道接下來是一場爭吵,他還是沒有顧忌的教育起了這個明顯誤入歧途的孩子。
“你應該離他們遠一點,這些傢伙不是什麼好人,對你的未來沒有一丁點益處。”
“是,他們不是好人,你是,你纔是一個拋妻棄子的大好人。”
讓邦尼意外的是兩人的矛盾並非以爭吵來發生,她的反擊是以冷嘲熱諷的方式展開的,但說真的,這句話真的戳到了邦尼的痛處,無論什麼時候,這都是邦尼的痛點。
“說出這句話可以讓你遠離他們嗎?如果可以你隨便怎麼樣說都可以,但你不能否認和這些人廝混對你而言沒有一點好處。”
“起碼他們能帶給我快樂!能讓我忘記我也是個被拋棄的孩子!他們也是被拋棄的人,我跟他們一樣!就是被你們這種人害成這樣的,我說的不對嗎?我爸爸和奶奶不是被你害死的嗎?”
冷嘲熱諷階段告一段落,或者說是進一步升級,說的邦尼啞口無言,或許是看邦尼理虧沒了話說,她開始進一步乘勝追擊,再次擴大邦尼心中的裂痕。
“你敢說出你離開的原因嗎?跟哪個女人浪跡天涯了?我沒見過我的奶奶,但我爸爸一直告訴我她是個好母親,她不像你!也不像我的媽媽!爲什麼你們可以這麼狠心,寧願帶走狗,也不願意帶我走……”
她用言語攻擊着邦尼的內心弱點,自己卻哭的悲傷,或是她這才意識到,她的心裡同樣有一道傷口,由邦尼揮刀,刺出了三代人內心的疤。
淚水打溼了廉價的眼影和粉底,痛苦在她稚嫩的臉上刻畫着痕跡,她渾身顫抖,止不住的打着哆嗦,邦尼木訥的看着她,逐漸認同了她痛苦的源頭依舊是自己這一觀點,或許自己的陪伴會讓她不存在,但在母親拋下她的那一刻,她應該也希望自己不存在。
他的臉色變的蒼白,是情緒波動引起的疾病疼痛,但身體的痛苦此刻已經被精神上的痛苦所壓制。
而她的崩潰又來的過於迅猛,如同決堤的大壩瞬間傾倒出的洪水,可能在生母離開後,她的每一個夜晚都在積攢着失望,最終在與邦尼的衝突中爆發,擊潰了兩個人的心理防線。
雙腿無法支持她繼續站立,她緩緩的靠着牆坐在地上,將臉埋在雙膝中,將整個人都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才讓邦尼真正意識到未滿十四周歲的孩子到底該是什麼樣,遠比他平日裡看到的那張塗滿粉底的臉要來的弱小,而這個弱小卻沒有人呵護的孩子,則是他的孫女,而不是走投無路,依託人情住進自己家的租客。
血緣的紐帶,它存在,將兩人越束越緊,拽着邦尼的雙腿向前走去,在她的身旁蹲下,輕撫她的髮絲,她卻仍對邦尼有着牴觸心理,一把將邦尼的手掌摔落到一邊,埋頭大吼了一聲。
“別碰我!”
“我不會拋棄你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軌吧,手續我已經辦好了,回學校去吧。”
“……”
她的學校並不是什麼優秀學校,相反十分的差,坐落在城市另一角的落魄街區,來此上課的孩子多數是蹭着免費教育的移民兒童,校園環境可想而知。
可即便是這樣,當邦尼把車停在學校門口時,她的眼神依舊直勾勾望向教學樓,嘴角帶着一絲微笑,看得出來,她實際上是對新的學習生活是有所期待的。
在邦尼的陪同下,兩人一同進去教學樓,現在恰好是課餘時間,一進到樓內就能聽到孩子們吵鬧玩耍時發出的巨大聲響,滿走廊都有孩子亂竄,髒話連篇不太能入耳。
她似乎也覺得這樣的環境有些羞恥,即便她在跟朋友們玩耍時同樣也是如此口無遮攔,但看着邦尼並沒有在意的樣子,才讓她鬆了口氣,卻又在鬆口氣的時候感覺有一絲絲的奇怪,不知道爲什麼,她開始關注邦尼的情緒了。
再次入學很順利,或許是都在這一片街區生活,薩拉的家庭情況學校老師們或多或少都清楚一些,所以對待邦尼的態度也相當的客氣,畢竟在意大利,尤其是在那不勒斯這一黑手黨犯罪活動極爲猖獗的地域,沒人敢得罪跟黑手黨有所關係的人。
由校長代領走到如今薩拉的班級,看着薩拉對班級同學做自我介紹後落座,直到老師重新開始講課,邦尼依舊沒有離開,剛加入班級的薩拉與其他同學產生了鮮明的對比,全班三十多個學生,只有她一個裝模作樣在聽講,按照邦尼對她的瞭解,大概一天之內,她就會徹底融入班級,調皮搗蛋的一份子了。
可即便這樣,她也是上學了,可以極大程度上避免跟街區內的小混混們扯上關係就足夠了,邦尼對她的要求沒那麼高,不會將她寄託於幻想,希望她長大以後能成爲某某系科學家等等聽起來就讓人搞不懂的職業,以他的經濟實力和這所學校的師資力量,也培養不出那樣的頂尖人才,他只是希望薩拉能走上正途,以後找個同樣安穩的男人度過餘生,這就是他唯一能對妻子和兒子做出的彌補了。
但是,儘管她已經坐在班級裡,像是青春荷爾蒙瀰漫的空間中唯一一個保持清醒的孩子,可班裡還坐着幾十個明顯就不是乖學生的刺頭,學生未必就比社會上閒散的那幫混蛋純善,一想到這兒,邦尼又開始擔心起這些孩子中會不會有人搞七搞八,甚至在校外都“赫赫有名”,這個年頭,孩子們總能很輕易的接觸到那些不該接觸的東西,尤其是在這種落魄街區的校園內。
邦尼這才意識到,養孩子就像是一個煩惱連接另一個煩惱串成的珍珠項鍊,數不清的、甚至是沒必要的擔憂時時刻刻被掛在心口,直到她真的成長,行爲足夠理智後,纔會得到自己的信任,放手任她離開自己的世界去闖蕩。
他站在教室門口逗留了許久,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她也注意到了邦尼的停留,時不時會撇上兩眼看看邦尼,雖沒有語言交流,但邦尼站在着也確實吸引了不少同學的目光,老師不得已,只好揮揮手,把邦尼的目光吸引過來,伸出右手,做出輕離開的手勢。
摘下禮帽,放在胸口,對老師表達歉意後,他帶上帽子離開,班級裡多數學生失去了觀看的目標,卻依舊沒有喪失聊天的興趣,熱鬧的教室中,薩拉不覺間,臉上流露出絲絲的笑容,最終將書本立起來,躲在書後輕輕發笑。
……
將這輛老車停在樓下,邦尼哼着意大利民歌,拎着新買的蔬菜準備上樓,就在即將進入樓門口時,餘光一瞥,一羣孩子正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同樣也在望着他,這羣孩子中,正有上次和薩拉混在一起的南美洲小子。
四目相對,這羣孩子紛紛起身,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小跑着朝邦尼這邊衝了過來,邦尼沒有逃跑,只是安靜的看着這些小孩跑過來,他們基本都穿着哥哥留下的寬大運動服,裡面套着運動背心,廉價的粗重首飾在脖子上甩的叮叮噹噹的響,跑時風吹進衣服中,將衣服吹的鼓起,像極了膨脹起來五顏六色的氣球。
“還認得我嗎?”
那小子跑過來,表情囂張,揚起頭用鼻孔對着邦尼,嚼着泡泡糖,雙腿來回的換着承重腳,像是個多動症一樣對邦尼進行着挑釁。
邦尼喜歡這孩子的肢體動作和表情,他再熟悉不過這種德性,這幫南美人永遠都裝不出一副兇狠的樣子,只能靠着放蕩的動作和遍佈全身的刺青來顯示自己是出來混的,從很久之前,他們就是這幅姿態,直到被邦尼抓到進籠子裡,被他像掐小雞仔一樣被打到奄奄一息,纔會收斂起來。
“你是這些人的老大?”
沒有回答這小孩的話題,他表情很溫和,掃了一眼周圍這些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孩子,語氣同樣和善,反問起了站在人羣中間的男孩。
“是啊,我來跟你算算賬。”
“要多少錢?”
回答令男孩一愣,他本想嚇唬一下這老頭,警告他不要阻礙薩拉和他的親熱來往,如果能敲詐來一筆錢解決跟兄弟們一起飛一根就最好不過了,可邦尼並不打算按照流程來,這讓男孩忽然感覺到一絲心慌,可環顧四周,身邊站着這麼多兄弟,又讓他重新有了勇氣,提了提肥大的牛仔褲,配合着兄弟們一起哈哈大笑兩聲,蔑視的盯着邦尼的臉,撅起下脣,雙手插進褲兜,歪着腦袋點點頭。
“你被敲詐過很多次了?很識相嘛,你年紀太大不禁打,老老實實掏錢給我吧。”
“我手裡有東西,你自己拿吧。”
又是一陣疑慮,可兄弟們正在看着呢,他沒過多猶豫,只是動作幅度輕了很多,緩緩伸出手掌放在邦尼的褲兜上,小幅度的摸了摸。
“在後面。”
男孩擡頭,和邦尼對視,見邦尼還是一臉平淡,他的動作更加的小心,輕輕摸到後腰的位置,一塊堅硬物品的觸感很清晰的反應在了他的手心。
跑!
男孩是見過真傢伙的,也上手摸過,這東西的形狀很符合自己的猜想,在街頭混的必須要有高度的警覺,所以他沒有任何遲疑,立刻放下邦尼褲子上的手,雙手扶地,像野獸一樣邁開大步,準備向邦尼的背後轉移。
這時候轉身逃跑是最傻的行爲,你轉身的這一秒,對方可以拔槍就射,距離這麼近的情況下根本沒有辦法躲閃,唯一能有概率活命的辦法就是趁着這老頭年紀太大,動作遲緩,鑽到他背後,讓邦尼自己轉身,從而讓自己有機會反擊,或者控制住邦尼。
這孩子絕對有人教過他怎麼死裡逃生,並且自身心理素質也不錯,反應更是上佳,這麼點年紀能做出正確應對的辦法,邦尼很欣賞,但從來沒有人能躲過邦尼的槍口,即便他現在的動作比年輕時遲緩太多。
一袋蔬菜落地,他帶着笑容,一把左輪手槍迅速從腰間拔出,頂在了剛想邁步的男孩頭頂,瞬間,誰都沒有了動作,誰也不敢有動作。
“抱歉,你輸了小子。”
男孩不囂張了,只是雙腿跪在了地上,舉起雙手頭像,嘴裡不停的討饒,看得出,他是第一次被槍指着,眼淚以極短的時間速滑而下。
邦尼看了看明顯是被嚇傻的一羣少年,才慢慢彎下腰,仍帶着笑意,伏貼在男孩耳邊說道:“你很想讓我認識你?”
男孩搖頭,不停的搖頭,語言中帶着極度的恐慌,雙手合十放在面前,仰頭劇烈的喘息。
“但我現在很想認識認識你,你是誰,先……生?”
緩慢的語速帶着明顯的恐嚇意味,遠比男孩氣勢洶洶奔來時驚悚,同時拇指也將撞針慢慢拉開,男孩跪在地上,能清楚聽到彈簧被逐漸拉開的響動,讓他語速更快的討饒。
“饒了我,我錯了,放過我吧……”
“你可以不說,我也能知道你是誰,包括你有沒有父母,你是誰在撫養,有沒有兄弟姐妹,我都能知道,我老了,不想浪費頭腦來記得你這個膽小懦弱的小角色,但下次我再見到你,我會登門拜訪的,你懂我的意思嗎,小子?”
“我知道了,對不起先生……”
掉在地上的蔬菜被另一隻手撿起,邦尼收起槍,輕輕捏住男孩的臉頰,扯起皮肉搖晃兩下,臉上的笑意直到現在才收斂起來,又看了看跟隨男孩一同到來的少年,輕輕在男孩臉上扇了兩巴掌。
“膽小如鼠就別出來混了,像你這種人永遠也進不了幫派的門,你沒戲的,不過也好,這樣你就能避免某天被人拿刀子一點一點割開你的脖子,給老鼠當晚餐,回去老老實實做點什麼吧,別再讓我看見你就好,對了,離薩拉遠一點,不然割開你脖子的肯定是我,還不帶着你們的老大去公廁換條紙尿褲?”
說完,邦尼沒有再去看他們,像是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拎着蔬菜走進電梯,只是在電梯門被徹底關閉前,少年能透過門的一絲縫隙看到一雙充滿殺意的眼睛。
……
第一天上課結束,是由邦尼去接的,項鍊上又多了一顆珍珠,一個長相不錯的女孩從一個髒亂差的街區坐公共交通工具到另外一個髒亂差的街區,不被騷擾算你運氣好,所以邦尼甘願多折騰兩趟,也要開車把她接回來。
看得出來,她心情不錯,放下書包坐在沙發上補妝,邦尼也問過她既然不出門爲什麼還要化妝,得到的回答的是爲了在照鏡子時可以讓自己看到一張足以讓自己自信起來的臉。
女孩們總是善於發現臉上的某處小小瑕疵,不管是他人的臉,還是自己的臉,而這一處瑕疵會讓女孩覺得自己臉上全是瑕疵,對於容貌,女孩們總會嚴於律己,寬以待人,醜的是別人的臉可以,醜在自己臉上肯定是不行,所以用些能掩蓋瑕疵的工具來讓甩掉煩惱,用一個,甚至幾個小時來保持一天的心情舒暢,對女孩子們來說這是很值得,同時也是回報率超高的投資。
她是這麼說的,邦尼並不理解。
所以他只顧着做菜,側耳傾聽着薩拉的抱怨。
“付費電視臺爲什麼一個都沒有啊?你到底有沒有交過電視費啊?”
“……”
“你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到底在幹嘛?換做我的話非得無聊死不可,你說話啊。”
“明天我會去交費……”
她的態度顯然有些回溫,但並未到完全解凍的程度,嘴裡不停的抱怨,忍不住的喊無聊,換做是年輕時的邦尼,估計會把她從樓上扔下去,但現在,他的心情不錯,聽着她的抱怨,手忙腳亂的做着晚餐,做不喜歡的事,聽不喜歡的話,就這樣突然間有了意義。
她也不再回家後就把自己封閉在狹小的房間內,而是留在的客廳,把抱怨說給邦尼聽,試圖以不那麼羞恥的方式,爲這個孤獨老人的生活添加些許的煙火氣。
晚餐上桌,沒有聊學習,邦尼能猜出結果,沒必要把一個脾氣暴躁的學渣往她頭疼的話題上引,邦尼對她的期望也不是這個,只是看着她抱着自己的古董級收音機,扭動旋鈕,調一個她感興趣的電臺。
一個訪談節目,主持人和一個邦尼並不認識的,但明顯在薩拉這個年齡段很有知名度的嘉賓聊的起勁,講着不粗俗卻很搞笑的趣事,或許薩拉很希望邦尼也跟着笑笑,畢竟她從未見過邦尼開懷大笑,他永遠是那麼波瀾不驚,卻又滿懷心事。
但很抱歉,他真的理解不到訪談話題的笑點,只顧着低頭細嚼慢嚥下今晚的吃食。
可他這樣,也讓薩拉開始覺得電臺節目有些無趣了,她杵着臉,翻動着盤中的麪條,忽然好奇的開口。
“邦尼。”
“嗯?”
“你那些年……去哪兒了?”
“鎂國。”
“啊?你去鎂國了?哪個城市?洛杉機還是鈕約?”
她忽然激動起來了,雙手扶着桌面,離邦尼近了些,重新打量起這個穿着復古,顯得寒酸的爺爺,這不奇怪,對於一個生活在落魄城區,從沒有感受過繁華的女孩而言,接受了美式宣傳的狂轟亂炸後,難保不會對繁華的城市和紙醉金迷的生活有所向往,或許以她那渺小的世界觀無法在腦海中幻想出高樓林立的摩登城市,但她能夠認識到那裡好吃的多,好玩的多,就足夠令她心生羨豔了。
“芝加歌。”
比較於她的激動,邦尼則仍低着頭努力吞嚥着食物,這冷淡的態度並未讓她有所不滿,而是迫切的想知道他能給自己帶來的信息。
“芝加歌?有些耳熟,那裡好玩嗎?”
“不好玩。”
“騙人,怎麼會不好玩,你說實話,你是不是跟別的女人跑了?去那邊瀟灑快活去了?”
女人?讓他背井離鄉拋妻棄子跑去鎂國的可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男人,可要是說爲了個男人,邦尼怕她想到某些不好的地方去,至於真相,他會一輩子爛在肚子裡,只好撒謊。
“嗯。”
這回答讓薩拉十分不滿,厭惡的看着邦尼,剛纔那一點點溫情立刻消失殆盡,她沒忘記這一切不幸的源頭來自於這個男人,也不會因爲幾天的相處就可以理解爺爺當年犯下的錯誤,她只是強忍着,強迫自己不去跟這個把自己照顧的很好的爺爺翻臉。
“呵,果然……你真不知廉恥,那個女人呢?怎麼你自己回來了?她沒跟你回來?把你拋棄了?”
“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邦尼沒說話,只是放下叉子,右手握拳,豎起大拇指,輕輕在脖子上劃了一下。
“噗,你吹吧你,哈哈,肯定去了鎂國,好玩的太多,你這個土老帽配不上人家,信用卡也刷爆了,人家就把你甩了,活該!。”
腦海中有畫面了,電視裡總是這麼演讓她也覺得故事如同這般發生十分合理,她忽然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樂,笑的停不下來,甚至愈演愈烈的到起了桌子。
邦尼看着笑到發癲的薩拉,臉上沒什麼表情,低下頭重新拿起叉子翻拌着盤中的麪條,捲了一口放進嘴裡,忽然笑出了一聲。
輕輕咀嚼,將麪條嚥下,又一次放下叉子,手掌捏着額頭,遮擋住了面容,掩蓋了表情,跟着她一起笑了起來,逐漸的,笑聲再也控制不住,笑的直咳嗽。
她想要的兩人一起開懷大笑達成了,卻不是她想要的結果與效果,看着這滿頭銀髮的爺爺低頭大笑,她收斂起了笑容。
“好笑嗎?”
沒有回答,邦尼只是擺擺手。
“那就不要笑了。”
“好……”
幾秒後,他控制住了笑容,擡起頭,看向天花板,薩拉不確定剛纔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她好像……看到了邦尼眼裡泛起了淚花。
她忽然覺得邦尼說的並不是真相,而他拋妻棄子的真相……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逝者已矣,沒法回頭了。
……
他離開意大利的第五年,意大利對黑手黨進行了清掃,卡莫拉的領袖被瑪菲亞槍殺,大批卡莫拉成員鋃鐺入獄,至此卡莫拉一蹶不振,甚至一度消失,而瑪菲亞也沒能逃過清洗,只能收縮勢力,低調的從事一些正規業務,儘量避免越過灰色地帶,伸手碰觸那些原本賴以生存的黑色經濟來源。
不過掃黑工作也不是真做出了成績,在羣龍無首的狀態下,小規模黑·手黨的爭鬥開始頻繁發生,民衆的生活並未得到過多的改善,仍然每天過着在槍聲下四散逃命的日子,直到“光明聚會”的出現,這個以經濟犯罪爲主要經濟來源的組織邦尼瞭解不深,只知道他們很有錢,比曾經的卡莫拉和瑪菲亞還要有錢。
而他自己雖然躲過了卡莫拉覆滅的劫難,卻迎頭趕上了FB,I的黑.手黨大清洗,以鈕約黑.手黨爲初始,芝加哥的五大家族也難逃法網,覆滅的比意大利還要徹底,他自己也因倒賣燃油以及暴力犯罪而判處二十五年刑期。
出獄時,鎂國黑.道已經徹底沒落,許久再未出現一位領袖級別的人物,黑人社區的底層混混成爲了社會對於幫派的普遍認知。
反倒是意大利的黑.道在千禧年後重新復甦,卡莫拉、瑪菲亞、光明聚會等黑.手黨重新開展業務,甚至進軍到了合法行業,成爲了表面上合法合規的財團。
可他這次回來,並非是爲了重新回到卡莫拉,即便他以曾經的身份回到卡莫拉後便是毫無爭議的元老級成員,說不定還能領取到幫會提供的大額養老金,可現在的幫會早已經是全新的人員結構,全新人員組成,他老了,髒活估計也幹不動了,他能提供的價值,僅僅是依靠幫會元老的身份,爲現在的骨幹頂罪,最終死在大牢裡。
浪跡天涯幾十年,他回到意大利,只不過是因爲想回家了,回到那個妻兒生活的地方苟延殘喘,僅此而已。
但守着妻兒終老的願望,他並沒有做到。
……
“哈哈哈,是嗎?那我們明天去看看?那個討厭鬼來了,算了,不說了,沒心情了。”
教室嘈雜,當門被推開時,薩拉能感覺到一股子人氣兒撲面而來,相較於走廊溫度偏高,帶着些許油脂、汗液和廉價沐浴露的味道,談不上好聞,甚至在第一口吸入這空間的氣體時,會下意識的憋住呼吸,直到到達極限,纔會強迫自己努力去適應。
她的到來沒有讓教室內的氣氛變的冷淡,只是讓坐在她隔壁的幾個小姑娘翻了幾個白眼,原本帶着笑意的臉掛上了寒霜,扭過一旁,不讓薩拉入他們的眼。
正如邦尼所料,融入新集體並沒有這麼容易,孩子們總會在最初的一小段時間裡對新人表示友好,可一旦新人做出一絲令她們不欣賞的動作或語言,情況就會急轉直下,直到全班的男生或女生,甚至是一起去排擠這個半路進來的新同學。
薩拉被人討厭倒不是她說了些惹人討厭的話,只是她坐在這裡,就會讓班裡的女生覺得扎眼,因爲她很漂亮,比全班的女生都要漂亮。
相較於這些生活在城市底層家庭的孩子,她顯得很健康,皮膚白皙,五官柔美,身材並不稚嫩,化着看起來不錯的妝,還染了一頭在他們看來十分時髦的彩虹頭髮,漂亮的就像是個未成年的女裝模特,反觀他們,由於生活中大多吃的是速凍食品和高熱量垃圾食物,導致班級內的孩子出現了兩個極端,要麼特別胖,胖的進教室開門都得側着身過,要麼特別瘦,瘦的像是每天只靠流食過活。
唯獨相似的,是他們同樣蠟黃的膚色以及臉上或多或少存在的雀斑,而薩拉不一樣,不一樣到坐在這裡就沒法讓人忽視她的客觀存在,她很快就成爲了班級男生最新的夢中牀伴,也成爲了女生的眼中釘,肉中刺。
畢竟她的性格太過慢熱,足夠悲慘的生活令她很難打開心扉,卻在女生的眼中成爲了同樣出身貧困卻端着架子的碧池,讓那些最開始並不討厭她,想嘗試着跟她交流的女生也投入到了一眼看見就煩薩拉的女生陣營。
由於她的上學的路程最遠,難免是最晚到的,她剛落座,老師進了教室開始上課,這時全班只有她一人跟隨老師的進度掏出書本翻看,這倒不是因爲她轉變了性子變的熱愛學習,只是加入班級的時間尚短,連同學的名字都叫不全,女生們又暴露出明顯的敵意,讓她下意識保持距離,而書桌附近的男生都胖的驚人,身上總是散發着一股子酸味和油味,別說跟他們聊聊有的沒的了,能強忍着不幹嘔就算成功了。
正因如此,爲了打發無聊的課上時間,她只好跟着老師的節奏,聽着如同天書一般的課題,時間久了倒也能發現一些樂趣,比如移民老師奇怪的口音,或者他們在黑板上書寫時上衣被扯高,露出各種各樣顏色的內褲,這能讓她偷偷笑會,直到睏意找上頭,趴在桌上睡個春秋大夢。
今天睏意來的晚了點,估計是昨晚睡的實在太香,讓她在課上多聽了一會,翻到下一頁,她愣了一下,看着書本中滿是辱罵和貶低的文字,不屑的嗤笑一聲,隨手撕掉書頁,團成團,剛想塞進褲兜準備下課時扔掉,卻聽到旁邊傳來竊竊私語與偷笑。
對於一個從小便混跡街頭,又在父親身邊聽過許多黑手黨腥風血雨的孩子來說,讓她不會太在意這種低端的羞辱和排擠,這種小打小鬧從來都不會被她放在心上,直到她看見一個女孩伸出雙手食指在眼角邊拉扯了一下……
那團還未放好的紙團飛過隔壁座位,直直的砸在了那個女生的頭頂,這如撓癢癢一般的攻擊算不得什麼,卻讓那些女孩找到了可以名正言順教訓薩拉的機會,呼啦啦,桌椅板凳被挪動出刺耳聲響,幾個女生站起身,不過還沒等她們率先發難,薩拉寒着臉質問。
“你再做一邊那個動作試試。”
“做又怎麼了?”
那女生剛擡起手,一杯清水直接潑在了她的臉上,隨後咚的一聲,薩拉手中的搖搖杯脫手而出,砸在了那女生的腦袋上。
戰鬥就這樣在極短的時間內打響,在其他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幾個女生撲上前,用女生打架的慣用伎倆,扯頭髮,抓撓,上腳踹,當然,薩拉除外,她真的很會打。
砸拳,用肘,書本的尖銳角,甚至是其他同學帶來的水杯等鈍器,扯着她們的頭髮不留餘力的朝着女生們的腦袋上砸,以至於四個女生打薩拉一個人都沒有佔到什麼便宜,很快就有兩個女生趴在地上捂着腦袋,頭頂有絲絲的鮮血流出。
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急忙拉住還在不停撕扯的幾人,使事件得以平息,該送醫的送醫,該進校長室的進入校長室。
……
“你好,我是薩拉的監護人,請問有什麼事……好吧,我馬上過去。”
當邦尼來到校長室時,薩拉正神神在在的站在窗邊向外看,看邦尼進來,眼中沒有委屈,也沒有犯錯後的緊張,換了個站姿,就這麼直視着邦尼的眼睛,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羅西先生。”
“薩拉,你有沒有受傷?”
“沒,我很好。”
她被人拽掉了一把頭髮,導致她的髮色出現了斷層,但對她而言,這已經是一場大獲全勝,贏了就等於沒受傷,她可不是柔柔弱弱的姑娘。
邦尼放心下來,這才轉頭對向他打招呼的校長問好,這番舉措,讓校長有些尷尬,邦尼明顯沒把他放在眼裡,可問題是他知道邦尼家是什麼背景,根本就不敢得罪,只好尬笑着起身準備向邦尼說明具體情況,不過……估計是不用了。
“你就是那個小碧池的爺爺?看看你家小雜……”
“你會不會說話?”
其餘四個女生的家長都在,最開始挑事的女生母親見到邦尼進來起身作勢要打,畢竟她的女兒被打的最重,現在正在醫院縫針呢,這女人很胖,身板看起來能裝下兩個邦尼,嘴裡辱罵着薩拉,手也擡了起來,嚇得校長趕緊拉住這女人,同時也有幾個老師來安撫其他被打女孩家長的情緒。
邦尼也冷下了臉,扭頭望着在一旁默不作聲,同時對那女人的辱罵充耳不聞的薩拉,指着那肥胖的女人問道。
“我不在的時候她這麼罵了你多久?”
“羅西先生,請你也冷靜一點,除了其中一個孩子需要去傷口縫合之外,其他孩子都沒什麼大傷,我們坐下來聊可以麼?”
“你閉嘴,薩拉,她這麼罵了你多久?”
訓斥校長一句,邦尼看着薩拉,表情有些嚇人,讓薩拉一陣發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邦尼,兩人相處時,他總是笑呵呵的和氣樣子,和她印象中的亞裔沒有任何區別,任憑自己怎麼譏諷和嘲笑,看待她的眼神都是那麼柔和,但現在他卻憤怒的像是一隻年邁的獅子,只因爲那個女人罵了她,他卻突然翻臉,即便老到吃過人的血盆大口沒剩下幾顆利齒,也要保護自己。
他太老了,弱不禁風的樣子像是被人一推就會嚥氣,她忽然很怕那個粗壯的女人碰到他,可能只需要一下,這個老人就會永遠離開她。
可他的話語和眼神卻讓薩拉說不出滋味的難過,剛纔臉上那雲淡風輕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孩子見到爺爺時第一時間就應該流露出的委屈。
她雙手背後,右手不停搓捏着左手手指,聲音逐漸弱小的同時還帶着一絲眼淚即將奪眶而出的沙啞,她低着頭,把腦袋埋在五顏六色的髮絲之中,髒兮兮的帆布鞋腳尖踮起,不斷摩擦着地面,忍着眼淚,還裝作不在乎的回答道:“她沒罵我幾句。”
“我罵你又怎麼樣?Chin……”
女人指着邦尼,K的發音還沒讀出來,邦尼彎腰拿起桌上的菸灰缸,照着女人的腦袋就砸了下去,若非是邦尼如今力氣薄弱,這一下估計腦漿子就會被砸出來,女人兩眼一黑,順勢倒在沙發上,在他人驚恐的眼神中,他拿起鋼筆緊握手中,對準女人的臉猛紮了六七下,鋒利的筆尖刺破皮肉,在臉上扎出好幾個還冒着藍色鋼筆水的血洞,以及一條深度大約五毫米,長度七八釐米的血痕,血肉翻開,露出裡面的白色顴骨,鮮血瞬間流淌下來,這一下校長室內的所有人全都傻了。
女人頭很硬,並沒有被菸灰缸砸暈,在短暫的眩暈後就感受到了劇烈的疼痛,捂着臉發出刺耳的慘叫,直到這根鋼筆戳在她的喉嚨前。
“你在侮辱我的家族和我的孩子?”
他手裡的人命太多,以至於他動手的時候從來不會考慮這個人會不會被他殺掉,筆尖沒有捅爆她的眼球直接戳進腦子已經算她命大,他拽着女人的頭髮,兩人的面部距離不超過十釐米,女人能清楚的看到他蠟黃的眼睛和佈滿眼球的血絲,更能感受到他要殺掉自己的欲·望,這時,她已經忘記慘叫,忘記了回答邦尼的話,只有褲子有水漬暈開。
“不要侮辱我的家族和我的孩子!”
他手中的頭髮拽的更緊了,直接把這魁梧的女人從沙發扯到地上,校長室內,沒有其他人敢上前,只有薩拉反應過來,哭喊着抱住邦尼的肩膀,不停的勸慰着已經許久沒有發飆的邦尼,在邦尼動手的一瞬間,薩拉已經對邦尼的過往有了基本的猜想,他不是浪蕩子,不是拋妻棄子跟野女人離開那不勒斯的混球,他是……黑手黨。
安德魯從沒當着他的面動過手,但她在安德魯與他人通電話時,時常會聽到類似“我的家族”、“我們的人”、“我們的事業”種種詞語,在那不勒斯,很少有人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談起家族,只有這些生活在社會陰暗面時,纔會把家族掛在嘴邊。
“邦尼,我求求你,別殺了她。”
“邦尼,我沒有事,你放手吧。”
“邦尼,算了吧,饒了她吧。”
“邦尼,快放手,你殺了她,你會進監獄的,你想拋下我嗎?”
“爺爺,我害怕……”
她喚醒了已經失去理智的邦尼,她摟着邦尼的脖子,將臉輕輕貼在邦尼裸·露在外的肩膀上,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淚水的溫熱,以及薩拉的體溫,溫暖……這是他多年未感受到的。
“算了吧……爺爺。”
手掌穿過髮絲,有油膩感在手掌中,他扔掉鋼筆,將那女人的頭油和鮮血一併抹在了女人的襯衫上,整理一下老舊的西服,他從內襯從拿出一疊鈔票扔在桌面上,氣息仍然紊亂,他粗喘幾口氣後,才望向同樣看着自己的四位家長。
“自己拿錢,去縫針,拿了錢,就私下解決,如果你們想報警,我就在這兒等着警察來逮捕我,你們可以打電話了。”
不要說這幾位家長了,校長看到邦尼恢復理智後,都想打電話報警,可他知道邦尼家的背景,正忌憚着猶豫不決,其他人也聽邦尼說關於家族的話,也不太敢輕舉妄動,甚至除了被邦尼刺傷的女人,其他家長都想拿錢走人了。
“要麼,我給奧維拉叔叔打個電話吧……他會幫我們解決這件事的。”
聽到奧維拉三個字,其餘三個家長鈔票都不要了,瞬間走人,校長也立刻打消了報警的念頭,只是苦着臉看向仍躺在地上,鮮血直流的女人。
奧維拉,這條街區的老大,卡莫拉的成員,與安德魯屬於同一個家族,兩人關係走的非常近,有人,有槍,能做髒活,僅憑這三點,在這條街區,狗都得繞着他家走。
沒人不害怕奧維拉,甚至於校長都想勸女人趕緊拿錢走人,否則真要是讓奧維拉找上門,估計會一顆一顆敲掉她的牙,再讓她像吃藥片一樣順着水把牙嚥下去,只是勸告被傷害者忍氣吞聲,他實在不好意思開口。
萬幸,女人看校長這幅樣子,選擇了相信邦尼家和奧維拉真的有交情,也是因爲奧維拉實在名頭太響,甚至這個名字所帶給她的恐懼都超過了眼前這個親手給她“整了容”的老人,她選擇忍下這口氣,而忍下去,也無疑是個正確的選擇。
拿上錢,校長起身拿出一件T恤讓女人能擋住臉,目送女人離開去醫院縫針後,揹着手,有些尷尬的看向邦尼。
“校長先生,明天薩拉可以來學校嗎?”
“這……當然,薩拉是我們學校的學生,爲什麼不能來?”
站在窗邊目送邦尼離開後,校長長舒了一口氣,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看着自己辦公室被弄的一團糟,他抽出幾張紙巾,獨自蹲着擦拭着地上的血跡……
“……”
“謝謝你今天站在我這邊……”
走到車前,薩拉總算鼓起了勇氣,輕聲在邦尼旁邊悄咪咪的說了一句,幸好邦尼的耳朵還很好使,才能把這感謝聽進耳朵,他表情沒有變化,拎着她的書包放進後排,才說道。
“我說過,我不會拋下你的,下次她們要是還敢惹你,繼續揍她們。”
“你會一直挺我?”
“當然,我會一直挺你的。”
她有些臉紅,低着頭進了副駕駛,擰開上次還沒喝完的水,輕輕的抿了一口,這次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了一些,像是接收到了邦尼給予的勇氣,猶豫半天,才搓着白嫩的小手說道。
“謝謝你,爺……爺。”
“嗯?你說什麼?”
“我剛纔說那麼小聲你明明都聽見了!”
……
“這樣行麼?你看看。”
“不要……”
鏡子前,她披着塑料袋,緊閉着眼睛不敢睜開,生怕見到令自己心碎的一幕,可架不住邦尼的催促,只能把左眼張開了一條縫,看了看頭髮,其實……也不是那麼難接受,邦尼正端着小碗和梳子站在身後笑呵呵的看着,見他像是十分滿意,反問道。
“你覺得這樣好看嗎?”
“那也得洗過才知道,去洗洗吧。”
“需要等一會才能去洗嗎?”
“沒關係,說明書上寫的是抹完就可以去洗了。”
“哦。”
她的彩虹頭被拽斷了,成爲了她這幾天的心事,最終她還是聽從了邦尼的建議,重新將頭髮染回來,拋棄了她一直覺得很完美的靚麗髮色,只是由於上次的事件,家庭遭遇了重大的經濟危機,只能由邦尼親自操刀來讓薩拉改頭換面。
“我的耳朵黑了!洗不掉了!”
“一會拿酒精擦擦看看會不會掉吧。”
她在浴室大呼小叫,不停的抱怨着邦尼的手法低級,邦尼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迴應着,手中翻看着報紙,尋找看看有沒有自己現在還可以做的工作。
他沒有養老金,而養孩子是個大開銷,雖說薩拉沒有什麼特別大的開銷,只是購買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和吃食,但從她到來之後,家裡的支出呈直線上升,讓邦尼感覺到了不小的壓力。
再加上買藥也是一大開銷,不過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更令邦尼感到鬱悶的是在學校發生的這檔子事兒已經掏出了他小一半的家底,可以說這份錢是留着給自己買棺材的,但邦尼卻沒有後悔做,畢竟這份錢換來的是薩拉對他的信任,哪怕把給自己買墓地的錢掏出來,他也心甘情願。
翻看着報紙的招工面板,邦尼開始犯愁,裡面沒有一項工作適合他,裡面要麼是招收一些高學歷人才,要麼是招收一些技術工種,剩下的是一小部分賣力的活,這都不適合他,如今的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那些招工的老闆見到他去面試估計立刻就會選擇拒絕。
正在邦尼愁眉不展時,衛生間被推開,她搓揉着頭髮,懶散的走了出來,今天的她沒化妝,穿着寬鬆的居家T恤和肥大的短褲,皮膚白皙有着出水芙蓉般的稚嫩柔軟,薄脣微微翹着,兩條細眉糾纏在一起,腳上估計是有水,巴掌大的白皙腳丫踩着大了好幾碼的塑膠拖鞋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響,靠着衛生間的門框,白了一眼剛回頭看向她的邦尼,看來並不滿意這不太顯眼的髮色。
“這下順眼多了。”
“這哪兒好看了?”
“我說的是順眼。”
“嗤……你在看什麼?”
“報紙。”
“我當然知道是報紙。”
見她出來,邦尼怕她發現家裡的經濟狀況糟糕後徒增負擔,索性合上報紙,拿出電臺搜索起能入耳的節目。
梳子穿過秀髮,結節處被拽的咯噔咯噔響,還溼潤的頭髮遮蓋着半張俊俏的臉,去冰箱拿出蘋果,搶佔了沙發的大半位置,將邦尼擠到邊角處,拖鞋一甩,咬下一口蘋果,腳掌在邦尼的白色背心上蹭了又蹭,還不忘張開粉嫩的腳丫擦乾指縫中的水漬。
她這沒骨頭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在哪兒學的,邦尼和她的奶奶從來不會這樣攤成一灘,眼看她翻着白眼,寧願反掰着手胡亂摸櫃上的遙控器,也不願轉動下身子把遙控器抓在手裡,這懶惰的姿態讓邦尼直磨牙花子。
打開電視,找到自己感興趣的頻道,或許是電臺的聲響混雜了電視的聲音,她聽不清,放大了音量,又覺得過大太吵,便用雙腳腳跟輕輕錘着邦尼的肚皮。
“小點聲!我在看電視!”
逐漸敞開心扉的她表現的過於不拘小節,邦尼無奈,只好關了電臺,時不時的撇一眼薩拉,不由的有些好笑,這樣一個開朗的性格也不錯,像是安德魯的孩子,而安德魯,則有些偏向他媽,只是每當這個時候,邦尼總會恍惚間從薩拉的身上看到一些他們的影子,讓他很難不感慨,這樣溫馨的生活來的太晚了。
陪同她看着毫無營養的電視節目,心中卻很難講注意力集中到電視本身,薩拉和自己的關係逐漸緩和後,他開始迷戀上了這樣的時光,他喜歡這種安心的氛圍,像是漂泊的孤舟終於停靠在了氣候最爲宜人的港口。
可越是這樣,他越是會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體上,時刻告訴自己,他的病已經很嚴重了,或許在不久後就會離開她,任她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闖蕩。
所以他總是會時不時的看上她一眼,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多看看這個唯一值得他在乎的孩子,可越是看她,越是很難放心的下,想留下,想活下去的想法就會一點點的加深。
薩拉其實也沒看進去多少,即便是很好笑的笑點也因爲腦中的胡思亂想而笑不出來,那天從學校回來之後,她越發的感覺自己的祖父身上的謎團太多,一種少女的好奇心在她腦中正與理智不斷糾纏,一次次被得過且過的聲音勸慰着放棄。
她很想知道這個祖父身上曾經發生了些什麼,卻又擔憂觸碰到邦尼的傷心處以及一些不該談論的禁忌話題。
她如同祖母一樣,與邦尼保持着默契,在大體上明白他曾做過什麼但不去追究,卻又總是被那些事情擾得心煩意亂,畢竟出生在幫派家庭的她,多多少少會對那些血雨腥風的故事充滿幻想。
兒時父親在睡前給她講晚安故事時,總會說起幾十年前那黑幫最爲猖獗,火拼最爲兇猛的時代,每次都會讓她像是聽恐怖故事一樣害怕卻入迷,而現在坐在她身邊的人,就是那個時代的家族成員。
但她也明白,一個被逼到遠走他鄉的家族成員,絕對不會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頭目,他可能在那個年代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而這種人的事,最好不要去問,即便邦尼對她疼愛有加,但隔牆有耳,一絲絲的線索被人聽進去,就有可能成爲邦尼鋃鐺入獄的罪證,不問,是她對祖父和自己最好的保護。
“菜應該好了,吃飯吧。”
鍋裡燉的菜看時間應該好了,他撥開薩拉的腳,起身關火端菜上桌,今晚的主食是玉米餅,主菜是番茄牛肉,相比於前幾天,他的手腳麻利了不少,幾分鐘後便開餐。
看得出,薩拉討厭玉米餅,並且他的廚藝也不至於在短時間之內突飛猛進,導致賣相併不好看,逐漸肆無忌憚的薩拉,開始對菜餚評頭論足起來。
“每天都吃這種東西,而且烙的已經糊了……”
邦尼一怔,目光朝着餐桌對面的薩拉看去,這眼神很奇怪,讓薩拉有些不自在,她還以爲是自己說話被討嫌了,開始絞盡腦汁試圖緩解這一尷尬的氣氛。
“好吧,好吧……我會吃乾淨的,可以嗎?你幹嘛這麼看着我?”
“沒事,吃飯。”
因爲血緣,兩人能在一張餐桌上進食,同樣也因爲血緣,造就了太過於相近的性格,這讓邦尼不禁錯愕,彷彿幾十年前的事,就發生在昨天一樣,又一次的精神恍惚,讓他詫然失笑,搖搖頭,安撫這不知自己做錯什麼的孩子,他將煎糊了的玉米餅塞進嘴裡,咀嚼着,將三十年前的回憶嚥下了肚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