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琪帶着林浩楠去了她的小學,倆個人坐在樹蔭下的乒乓球檯上聊天。說起小時侯的事情,蘇思琪滔滔不絕,大概是太興奮,明明是剛說過的事情,她眨眼就忘,又重新說一遍。
林浩楠見她那樣高興,也不好打斷她,微笑着傾聽。
南方多是香樟樹,鬱鬱蔥蔥的樹冠象一把大傘,密密實實的擋着外頭的陽光,偶爾風過,樹葉婆挲,從間隙中漏下一星半點,象金子一樣晃眼睛。
已經快中午了,林浩楠想叫她回去,但這個地方勾起了蘇思琪太多的回憶,她簡直停不下來,指着遠處的操場說:“別看那操場不大,但是每天早上我們都得去跑圈,十個二十個,跑得滿頭大汗,有些女生偷懶,慢慢的跑,都落後別人一兩圈了,硬說沒有,賴着就不跑了。我從來不做那種事,每次都老老實實的跑完。”
林浩楠摸着她的頭笑,“你是個實誠的孩子。”
蘇思琪無限惆悵:“小時侯多麼單純啊!”
林浩楠打趣道:“難道你現在就不單純了嗎?”
“現在,”蘇思琪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我都變成小狐狸了。”
“誰說你是小狐狸?你不是小刺蝟嗎?”
“簽約的時侯啊,客戶總是開玩笑說上了小狐狸的當。”
林浩楠望着遠處,目光閃爍,小的時侯都單純,長大就變了,蘇思琪說她變成了小狐狸,他又何嘗不是,一旦有了慾望,人就會變得貪婪,不達目的不罷休,是成長的必經之路。況且生意場上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大魚吃小魚,不變就會被吃掉。都是人的本性使然。
蘇思琪的手機響了,她嚇了一跳,手機象燙手山竽一樣差點被她扔出去。但倒底還是冷靜下來,接聽電話。
電話是蘇啓榮打來的,說家裡來了客人,叫他們快回去。
蘇思琪微變了臉色,問是誰來了?
蘇啓榮說是堂叔一家,蘇思琪鬆了一口氣,說他們馬上就回去。
大概是她想多了,這個世上不只是沈孟青有邁巴赫,也不只父親是農機站的職工。沈孟青再怎麼喜歡她,也不可能追到這裡來,是她太異想天開了。
“走吧,家裡來客人了!”蘇思琪跳下乒乓球檯:“爸爸叫我們回去。”
林浩楠打量她的臉色:“你好象不太喜歡你堂叔,聽到他來都沒什麼笑臉。”
“一般般吧,”蘇思琪淡淡的說:“堂叔好吃懶做,老找爸爸借錢,我給爸爸的錢差不多有一半到他手裡了,這種人我喜歡不來。”
林浩楠笑了一下,說:“如果他有困難,咱們幫一幫也是應該的,都是親戚嘛。”
“有什麼困難,兩個孩子都結婚成家了,他和堂嬸有退休工資,完全夠用,人性貪婪而已。”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林浩楠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蘇思琪帶他坐三輪車回家,路面有些顛簸,林浩楠頭一次坐這種車,覺得五臟六腑都要顛出來了,但蘇思琪什麼都不用抓,卻能穩穩當當的坐着。見他皺巴着臉,撇嘴說了句:“嬌氣!”
林浩楠不服氣,把抓着欄杆的手鬆開,說:“誰嬌氣?”話音剛落,路面上一個大坑壓過去,他整個人被顛得彈起來,差點被拋出去,幸虧蘇思琪眼疾手快抓住了他,“別逞能,抓穩!”
林浩楠說:“怪不得你不願意開車出來,這路面好車都得顛壞了。怎麼也不修一修?”
“誰修?政府不管,誰能拿出那麼大一筆錢來修路?反正也習慣了,你看那些車不是跑得挺好。”
路上跑的大都是皮卡車,農用車,後面敞開的車箱裡放滿了東西,雖然在路上顛來顛去,但還真沒把東西顛出來。
回到家,大廳裡坐了好些個人,見他們進來,紛紛站起來打招呼。
來的是堂叔一家,老老小小加一起十個人,四個孩子站在茶几邊不停的往嘴裡塞着糖果和點心,就象從來沒吃過似的,林浩楠看了直皺眉。
蘇思琪向堂叔一家介紹了林浩楠,見蘇啓榮不在,知道在廚房裡忙活,來這麼一大家子,也沒有一個人到廚房裡去幫幫忙,於是她說:“堂叔堂嬸你們坐,我和浩楠到廚房裡去幫幫手,不然光我爸一個人弄,只怕到三四點都沒飯吃。”
堂嬸和堂姐馬上站起來:“你們剛回來,坐着歇會,我們去吧。”
蘇思琪笑着說:“那多不好意思,你們是客人嘛。”
“都是自家人,什麼客不客的,”堂嬸說:“真要說客人,小林纔是呢。你們坐,這些事不用你們做。”說着和堂姐一起進了廚房。
蘇思琪坐下來,心裡暗笑,有些人就是這樣,不點拔就不會動。
吃飯的時侯,架了大圓桌,大人們說說笑笑,小孩子們吵吵鬧鬧,熱鬧無比。
酒過三巡,堂叔說:“思琪啊,你現在出息了,又孝順,每次回來都給你爸買那麼多東西,你爸真是有福氣。”
“是我有福氣,”蘇思琪笑着說:“這輩子能給我爸當女兒,不知道是哪輩子修來的福份。”
堂叔說:“你爸對你也好,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容易,現在老了,你又不是身邊,我覺得還是應該給你爸找個伴。”
蘇啓榮忙擺手:“我不找,一個人過挺好的。”
堂叔沒理他,繼續跟蘇思琪說:“你堂嬸的姐姐去年死了丈夫,現在也是一個人單過,我看……”
蘇啓榮的臉都變了,“不找,我說了不找,你們都不用操這個心。”
堂叔就嘆氣,“哥啊,你還是惦記那個女人,都走……”
蘇思琪臉色也變了,打斷他:“堂叔,我爸不想找就算了,等我結了婚就把我爸接過去住。”
大概是堂嬸在桌子底下撞了他一下,堂叔不吭聲了。
堂嬸的那個姐姐,蘇思琪認得,比她爸還大兩歲,是隻母老虎,兇得不要不要的,跟她家離得不遠,罵起人來三條街都聽到到,她丈夫倒是老實巴交,所以常常被她罵,後來得了肺病,拖了幾年就走了。讓那樣的女人嫁給她爸,堂叔真是腦子進水了,她還想爸爸多活幾年呢!
堂叔見自己的提議被拒絕了,覺得傷了面子,臉色就有些不好看,氣氛也沒剛纔熱鬧了。
堂嬸還想努把力,笑着說:“沒事,哥不願意就算了,其實我姐那人挺好的,刀子嘴豆腐心,會疼人,我姐夫生病那幾年,都是她在照顧,家裡家外都是她一人,是個持家的好手。”
蘇思琪不接茬,蘇啓榮只是勉強笑了笑。見沒人迴應,堂嬸也只好作罷。
找不找老伴的問題,蘇思琪在她出遠門念大學的時侯就勸過父親了,說自己大了,不需要他操心了,他應該操心自己的事情,每年她回來都要提這個事,但父親一直不鬆口,一晃七八年都過去了,蘇思琪現在也懶得提了,反正她打定主意,結了婚就把父親接走。
到了晚上,客人們都走了,蘇思琪洗完碗從廚房出來,見蘇啓榮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爸,浩楠呢?”
“他上樓去了。”蘇啓榮拍了拍邊上的位子:“思思,過來陪爸爸坐會。”
蘇思琪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老頭,想跟我說什麼?”
“思思,爸爸是不會離開這裡的,這是爸爸的家鄉,俗話說落葉歸根,我都老了,還出去幹什麼?再說爺爺奶奶的墓都在這裡,每年清明我還得給他們掃墓。”
“爸,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萬一有個什麼病痛,誰照顧你?”
“爸爸的身體好着呢,種種花,釣釣魚,偶爾喝點小酒,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曉得有多逍遙,再說我現在也不老,還不到六十,以現在的標準來說,我還是中年呢。”
蘇思琪把頭搭在父親肩膀上,過了一會說:“爸,你是不是還想着媽?”
蘇啓榮的肩抖了一下,隨即笑道:“別聽你堂叔胡扯。都多少年的事了,還想她幹嘛?”
“那你爲什麼不想再找個伴?”
“你堂嬸那姐姐能行嗎?嫁進家裡來還不吵得天翻地覆?”
“她肯定不行,你樂意我還不樂意呢,我是說萬一碰到好的……”
“算了,半輩子都過來了,爸爸早就不想了。”
蘇思琪知道勸不動他,就不說話了,靜靜的依偎在父親身邊,象回到了小時侯。
蘇啓榮卻說起她的事:“思思,你自己考慮好了沒有?小林真是能託付終身的嗎?”
蘇思琪直起身子,點了點頭:“考慮好了,我們有感情基礎,上次分手也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如果換成我,爲了你,我也會跟他分手的。”
“思思,”蘇啓榮看着女兒,語重心長:“你們畢竟分開三年多,彼此都有變化,我相信小林是個好人,但愛情是盲目的,很多東西被愛情的光芒遮掩住了,要等到熱情冷卻纔能看得清楚,你們在一起才短短兩三個月就決定結婚,是不是有點草率了?”
“哎呀,爸,沒事的,我和他知根知底,脾氣性格家裡情況都知道的,不需要再浪費時間再去了解。再說我年紀也不小了,再不結婚不好生孩子的。”
“你呀!”蘇啓榮被女兒逗樂了,刮她的鼻子:“沒羞沒躁!”
林浩楠站在樓梯拐彎靜靜的聽着,嘴角微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