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浦海音樂學院建校八十週年慶典還有不到十分鐘,擁有超過一千五百個座位的浦海大劇院大劇場內人頭攢動,鬧哄哄地很有節日氣氛。
劇場空間寬闊高深,內牆主題爲金色,與上中下三層的紅色座椅形成視覺效果。觀衆廳一層有座位近千個,今天大部分被浦音校和附中和附小在校學生佔據,也還有一些校友和教職工,少數家長。平時的商業演出中,一樓中間靠前這一塊的票價是較貴的,今天也是讓學生們體會一把主人翁的感覺吧。
三零六的家長們幾乎都是坐在一起的,因爲學校給女生們的入場卷也是連着的,在不錯的地段。上臺演出的學生每人分發兩張入場卷,像王蕊這種一家全來的,還得齊清諾奉獻自己的名額。
二樓有一百四五十個座位,今天主要是學校的專家教授,音樂界和政府方面的貴賓。楊景行靠着照顧丁桑鵬的名頭,有幸坐到第一排,兩邊是政府客人,唐青都到第三排去由賀宏垂陪同了。
坐機關的人素質高有禮貌,互相謙讓,還都能注意着左前方的包間看臺,那邊的齊達維和孟建位兩對夫婦落座了,這邊才紛紛坐下。一共六個包間看臺,其餘的是留給今晚表演嘉賓和他們的家屬朋友的。
如果是看話劇之類【,二樓是遠了一些,但是純聽音樂,尤其是無擴聲的交響樂之類,挑剔點的話,二樓的中間是和諧平衡得很不錯的區域。但是實踐證明,這裡比那老舊小的浦海音樂廳仍然差了點。
三樓觀衆席有大概四百個座位,平時是票價最低的區域,因爲對視覺和聽覺來說都不是好地方。不過對一些關係戶而言,能弄到一張免費友情親情入場卷,來浦音校慶慶典上湊湊熱鬧,看上幾個不是樂迷也知道的明星大師,也是一件樂事,而且三樓整體看起來沒有一樓二樓那麼正式隆重。
丁桑鵬不社交,坐下就戴上老花鏡,看看節目單。今晚的節目單弄得像一本畫冊,前兩頁先是簡要介紹了一下學校的輝煌歷史,然後再介紹指揮和樂團,還配有照片。當然,隨後的每個節目和表演嘉賓都有配圖介紹,包括三零六擺拍的集體演出照,視覺效果並不高端。
下半場第一個節目,《g大調鋼琴協奏曲第三樂章》,丁桑鵬多瞧了一會。作曲楊景行,指揮連立新,演奏喻昕婷,浦音青年交響樂團。
先是喻昕婷的簡單介紹,無非是就讀浦音鋼琴系,師承李迎珍和楊景行,演出經驗豐富……配的一張小照片好像是學校網站掛的桃李滿天下,並不清晰。
至於作曲,節目單上對楊景行的介紹比莫扎特和海頓之流還多了一點,比如有“其他優秀作品”的列舉,但是沒有今天開場和壓軸兩首世界首演作品的作曲家那麼詳細。
楊景行低聲提醒丁桑鵬:“您別起來了,我來應付。”因爲看見又來人了,曼哈頓音樂學院的院長夫婦不可能是來跟官員們聯絡感情的。
院長之前已經向丁桑鵬表達過敬意了,看樣子是帶着志同道合的夫人來問好,就算丁桑鵬坐着不動,倆人也表現出十分的謙遜榮幸,雖然因爲時間緊迫有點急匆匆。
祝福了丁桑鵬,院長夫人起身看楊景行,好像變得更焦急甚至有點語無倫次了:“我不知道說什麼了,對不起,昨天到今天,太特別了……”
丈夫幫妻子節約時間:“偉大的錄音,偉大的奏鳴曲,偉大的莫扎特、貝多芬、舒伯特,還有你……”
盛裝得有點誇張的女人似乎找回思路,搶話:“向你致以崇高敬意,我必須這樣!”
楊景行依然不習慣這一套,也說不出什麼單詞:“謝謝……”
外賓開始總結描述昨晚的驚喜心情和今天下午到學校聽錄音時的徹底震驚,說什麼當時十幾男女老少幾乎都不敢評論:“……我就像個乞丐吃了宮廷大餐,卻依然如飢似渴!”
楊景行有點惶恐:“謝謝……到時間了,請回,請坐。”
外賓還有點歉意是不是現在的舉動不合時宜或者是不被鋼琴家喜歡,邊說邊回身去。
看見兩位外賓走那邊回座位了,準備來監督外交工作的路楷平可能也不好意思半途而廢,依然走到楊景行身邊,叮囑他照顧好丁老,並跟丁桑鵬彙報一下下午鋼琴系的“盛況”,總之是:“……沒給您丟人。”
丁桑鵬沒啥驚喜的,不過挨着他坐的何芳新倒是有點熱心:“小楊看着就是一表人才。”
靠着楊景行這邊的浦海市政協副主席也慈眉善目地點頭表揚:“儀表堂堂,年少有爲。”
楊景行的神情完全配不上,幹嘿嘿着。
等丁桑鵬打發了路楷平,市政協副主席也關心長輩,問丁桑鵬坐着是否舒服,老年人的背後需不需要個靠墊什麼的。
何芳新和丁桑鵬互相誇讚身體硬朗,這邊市政協的就和楊景行聊聊天,很謙虛:“聽音樂,我還要跟你請教啊。”
楊景行當然不敢。
對方又關心一下楊景行大學幾年級了,學的什麼專業,誇讚着的同時顯得越來越親民:“父母今天沒來呀?”
楊景行解釋:“我是江浙人,他們有工作,走不開。”
官員很瞭解,說江浙全省都是好山好水好人,不過一聽九純這個名字,他就講不出所以然了,只能猜測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肯定也是個好地方,而且這距離也不遠:“……有親戚朋友關照,也是很放心的。”
楊景行感激地點頭:“嗯,有老師和長輩關心。”
官員感觸:“人這一生能得幾位良師益友,夫復何求哇。”
楊景行憨笑:“您這麼一說,我更加覺得自己幸運了。”
官員呵呵,說什麼時代寵兒,早上的太陽,如今政府對音樂文化事業的重視,說着側身觀察了一下後發現:“等會還是張副書記講話致辭?”
楊景行實話實說:“不知道。”
官員又關懷:“你和曹部長是早認識的?他工作中結識的文化工作者多。”
楊景行點頭:“嗯,六月份浦海之春音樂節的時候,曹部長指導過工作。”
身爲政協副主席,當然也認識一些文藝界人士,比如浦音聲樂系著名教授教授就是市政協委員,還做過優秀提案……
七點半了,很準時,燈光變化,幕布拉起,樂團已經全部就坐了。掌聲中,浦海電視臺的一男一女兩位著名主持人上場,開始唱雙簧,觀衆席上大家自覺地停止了聊天。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老師同學,各位嘉賓……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樂聲一年……繼承和毅莊誠優良傳統,凝聚八方力量再創輝煌……”
雖然臺上那些動情精彩的話似乎都是些陳詞濫調,但是劇場內很安靜,大家聽得挺專心,尤其是一樓的學生們。
沒準是來頭大的人太多了,在韻味那麼明顯的臺詞鋪墊下,居然沒有逐個歡迎到場領導和嘉賓這一環節,而是主持人一起一句話號召掌聲熱烈歡迎感謝領導關心後,就請浦海市委副書記上臺講話了。
副書記上臺,脫稿講話,聲如洪鐘:“尊敬的各位嘉賓,今天我們在這裡相聚,共同慶祝浦海音樂學院建校八十週年……我受浦海市政府和市委孟書記的委派……對出席本次慶典的各位領導、嘉賓,師生,表示由衷的歡迎和感謝……在構建和諧社會的偉大進程中……培養了一大批傑出音樂人才……”
講了五六分鐘吧,已經儘量簡潔了,最後副書激昂地祝願浦音爲全國和浦海的音樂事業做出更大貢獻,個人講話結束,掌聲熱烈響起。
兩位主持人邊謝謝領導邊上臺,銜接着開始進入主題,兩人的精神狀態、技術水品和思想覺悟,是賀綠汀音樂裡裡那些小音樂會的主持人望塵莫及的,何況學校還經常沒主持人。
再次製造了一陣喜慶氛圍後,主持人開始介紹今天的開場曲,由著名作曲家爲母校校慶特別創作的《浦海序曲》,作曲家碩果累累……而且今天在場,還從二樓觀衆席中間中排起身揮手神采奕奕打招呼,周圍的人都轉身注目鼓掌。
然後再歡迎今天的著名指揮家上場,主持人還歌頌了一下連立新友情執棒浦音青年交響樂團的情操。
連立新燕尾服登場,熱烈歡迎的掌聲由一樓帶領,二樓的浦音人也很給面子,說明連立新還是挺有人氣的。
對觀衆致意後,連立新又去跟樂團的兩位首席握手問好,然後就站上指揮台,製備開始了。
《浦海序曲》,樂團多多少少斷斷續續的排練也有大半年時間了,連立新接棒後又進行了一些精修,雖然有少部分樂團成員對音樂形式有不同看法,但是他們在排練的時候是有職業素質的。
音樂一開始,小號對嗩吶的模擬就爲世界首演的音樂揭開了面紗,然後圓號,長笛,黑管……都是走的這個路線。
用樂團成員的話說,簡直不能更中國風了,其實移植到民族樂團去會更好,而且本來樂曲的取材也是中國傳統樂曲。
形態是一回事,作曲家的技法是很好的,所以老外們似乎都很新鮮很欣賞,大多是很有興趣的表情。
節目也不長,七八分鐘,結尾還算別緻,隨着連立新熱情的動作戛然而止,然後慢慢放鬆雙手垂下來,觀衆席掌聲響起來,不輸給領導講話的時候。
掌聲比較持續,作曲家收到不少致敬,他又起身致意了一下,顯得挺滿意。
何芳新也聽出來一些調調,但是丁桑鵬並不展開討論,楊景行也不好對官員的評論表示支持或者反對。
連立新鞠躬下臺,女主持人一個人上來了,介紹下一個節目,《大江東起》,歡迎著名歌唱家。歌唱家上來後先感謝母校和恩師,然後介紹了自己的鋼琴伴奏,還是個演奏家呢,雖然楊景行不認識,但也和大家一起歡迎。
官員有點欣喜,因爲看節目單上寫着作詞是蘇軾,就很有韻味地念叨了兩句,得到楊景行的確認。
官員滿懷期待,可是等歌唱家開嗓後,就發現自己朗誦的節奏和唱歌完全是兩碼事,但是他對聲樂有鑑賞力,感嘆歌唱家真是好嗓子,這男中音,實在是精彩。
一曲結束,掌聲挺熱烈,卻是唱得很好呀。
接着,男主持人上來,由衷高興地歡迎下一個節目,著名青年女高音歌唱家唱這種時候總不能缺少的《我愛你中國》,樂團伴奏!
連立新陪同着歌唱家上場,楊景行身邊你的這位認識歌唱家,有點興奮地給後輩介紹了一下,在什麼晚會上聽過她唱歌,還知道她的編制單位。
青年女歌唱家歡迎領導又真摯地感謝母校感謝恩師,聲樂系著名老教授笑吟吟,今晚還得被感謝幾次呢。
創新的時代,青年歌唱家改良了過去那種一板一眼的保守唱法,在這首幾乎人人得會得精的歌曲中融入了許多個人風格,顯得細膩溫柔了許多,而且有那麼點流行色彩,但是在歌唱技巧上沒有降低要求。
楊景行旁邊的這位是真欣賞啊,聽得臉部動了情,嘴脣都跟着動了起來,高音出脖子都伸長了。
唱得的確很好,而且唱完後,歌唱家似乎陷入了歌曲情懷中,動情地地祝願祖國祝願母校……掌聲十分熱烈。
市政協副主席像箇中年歌迷,邊使勁拍手邊跟楊景行交流感想:“每當聽到這首歌,太多感觸……”
楊景行用力點頭。
接着又是著名歌唱家獻上《黃河頌》,五六十歲的人了,嗓子也會老化,但是老人唱得有激情,得到的掌聲依然熱烈。
接下來,將是著名演奏家和樂團一起爲大家獻上《楓橋夜泊》協奏曲,可主持人還在介紹的時候,楊景行就跟身邊的人請假,很沒禮貌地起身彎腰朝門邊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