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平坐直了身體,神色都不一樣了。
他比平常更沉穩地稟道:“我們這邊死兩個人,傷了十個人。受傷的人中,可能有兩、三個不能再擔任護衛之職。至於那些羯人,整個村落也不過五十來人,年老者已被盧家的人殺屠殆盡,那些活下來的人中有二十一個男子,十六個婦人,還有八個八至十六歲的少年。”說到這裡,他語氣微頓,“人是都救出來了,只是全部瘦骨伶仃的……不知道長公主有什麼打算?”
言下之意,若是把人留下,又要保住他們的性命的話,恐怕要養些日子才能做事。
如果不留下來,這些人恐怕也走不遠——任誰看到這批無主的羯人都會想辦法佔爲己有的。
夏侯虞也知道。
“那就把人交給劉契好了。”她笑道,“救人救到底吧!否則還不如就讓他們落到盧家人手裡呢!”
尹平雖然知道夏侯虞不是那樣心狠的人,但還是有些不安,此時得了夏侯虞的允准,他一顆懸着的心才落了地,笑道:“那我就把人交給劉契了。”
夏侯虞點頭,道:“盧家肯定不會善罷干休的,你要保證盧家的人動武時我們一定能贏!”
“我以性命擔保!”尹平伏地,斬釘截鐵地道。
夏侯虞滿意地點了點頭,但心裡還是有些擔心。
她要的是勝利,不是誓死守衛。
“我看這樣好了,”她想了想道,“你去鄭府借個百十來人過來——我舅父和都督在襄陽,應該帶了些部曲過去。多的人肯定借不了,挑些身強力壯的應該沒有問題。”
尹平聽着猶豫了片刻,道:“兵貴在精。我想請幾個和我從前交好的,不知長公主意下如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可以!”夏侯虞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並道,“只要他們願意留下來,我去跟舅父說。總之不會虧待他們的。”
尹平欣然辭行。
盧淵知道夏侯虞打劫了他們家的人,氣得把面前的案几都掀翻了。
他問來和他商量的盧泱:“你可問清楚了。可別弄錯了人!晉陵長公主也就嘴巴子利索一些,搶人,未必有這樣的膽量!”
盧泱哭笑不得。
那些羯人的村落正好在盧家兩個莊園的中間,又因佔着一處水源,每到旱季,都很麻煩。從前這些事不歸他管。他如今做了度支尚書,家中管庶務的少不得要事事跟他打聲招呼,有時候還要從他這裡走一些帳目,要些東西。他這才知道這件事。
上次柳家娘子的事無功而返。餘姚大長公主雖然在他的慫恿下準備去向柳家求親,見了晉陵長公主之後,不知怎麼地又改變了主意,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他幾次遣了人去問,都被餘姚大長公主的那個窩囊兒子給攔在了門外,只說餘姚大長公主身體有恙,不便見客。
他就尋思着是不是晉陵長公主和餘姚大長公主說了些什麼,琢磨着想把這件事辦得漂亮一點,這才動了心思,想把那些羯人的地佔了。
誰知道又遇到了晉陵長公主。
“我問了又問,絕對沒有冤枉晉陵長公主。”盧泱再三保證,苦着臉道,“而且晉陵長公主搶人的時候壓根就沒有掩飾,犢車上的家飾明晃晃的,大家都看到了。那些羯人如今也被晉陵長公主安排在了莊園。這件事只要一打聽就能知道。”
“欺人太甚了!”盧淮的臉色變得鐵青,他冷笑道,“你就這樣一聲不吭的被她這樣的打臉?”
盧泱臉色通紅。
他可不比盧淮,是盧淵一母同胞的弟弟。
“我這不是來商量阿兄嗎?”他目光閃了閃,道,“如今家裡是大兄當家,大兄正和那蕭桓撕得不可開交,我怕因小失大,哪裡敢拿主意。”
這段時間蕭桓不知道從哪裡找了那麼多的人來,每天和盧淵脣槍舌戰,全都是要求貶盧淮爲庶人的摺子。
和當初操縱印林降爲庶人的那一套一模一樣。
他一開始還很擔心,後來他阿兄安慰他,說這樣下去只會兩敗俱傷,蕭桓肯定是想捉住他戰敗的事漫天要價,他們只管坐地還錢,等到蕭桓圖窮匕現就是了。
讓他不要着急,忍一忍。
但夏侯虞也太得寸進尺了吧?
他們盧家的東西也敢動?
盧淮在屋裡走來走去。
盧泱就眼巴巴地看望着他,見盧淮半晌也沒有個準話,頗有些自找臺階地嘟呶道:“我也知道這件事不好辦,我這不是也沒有辦法了嗎?一聲不吭的就這樣算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以後別人說起盧家會怎麼評價?但真的和晉陵長公主一個女子計較,勝之不武,一個不小心,還會把蕭家、鄭家和謝家都攪和進來,把事情弄得更復雜了,要不是這樣,我怎麼會猶豫不決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話讓盧淮越聽越不舒服,好像他們盧家怕了晉陵長公主似的。
他停下腳步,在踢翻了的案几上又踩了幾腳,怒目一瞪,道:“她晉陵是怎麼搶得我們,我們就怎麼搶她!我看她能把我們怎樣?”
盧泱還有些遲疑,道:“真的搶回來啊?”
他並不想和夏侯虞正面遇上,不過是想提早把這件事告訴盧淮,把責任甩出去而已。
“你怕什麼?”盧淮不滿地道,“難道我們盧家還怕了他們不成!”
“倒不是誰怕誰的事。”盧泱嘀咕道,“我這不是怕給大兄惹麻煩嗎?”
盧淮心裡也沒底。
這段時間盧淵被蕭桓弄得焦頭爛額。
他想了想,道:“總不能讓別人說我們欺負個女人。你讓那些人蒙了頭去,讓晉陵吃個啞巴虧!”
這樣不錯!
盧泱眼睛一亮,道:“我這就去辦!”
盧淮頷首。
之後的兩天,夏侯虞的莊園一直被一羣不明人士攻擊。
還好尹平及時從鄭府借來了人手,又行軍佈陣般的嚴防死守,讓那些人無功而返。
夏侯虞好奇地問尹平:“你怎麼懂這些?”
尹平沉思片刻,低聲道:“家祖曾在軍中效力。”
鄭府有些部曲是因爲窮困潦倒,生活沒有了着落才淪爲部曲的。
聽尹平這話,應該也是有故事的人。
但他一日爲奴,以後很難再洗刷出身。
何況夏侯虞還有很多依仗他的地方,不可能放他的籍。
不過,這個可以作爲最終的獎賞。
就像那個蕭備似的,最終好像也被蕭桓賞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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