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方鶴州所言，楚林默默點頭。
方鶴州轉頭看向楚林背後侍立一旁的楚甫：“青州那邊，繼風在西北，傳回訊息應該也會報給東宮殿下，我們這邊同樣送訊過去，兩相彙總。”
楚甫沒見方竺具體訊報內容，但只聽父親楚林和方鶴州交談的隻言片語，便心中大驚。
這時他定住神，恭敬接過信件，告退離開。
楚林則看向方鶴州：“郭老那邊？”
方鶴州徐徐頷首：“老夫這便邀他過府一敘。”
他修書一封，命人送往尚書右僕射郭源府上。
對方乃昔年隴外蕭族女婿，受蕭族培養，作爲朝堂上的代表入京，最終成爲尚書右僕射，乃如今僅次於方鶴州的大唐副相。
隴外蕭族遭逢大劫，蕭航兄妹登位後，郭源與之漸行漸遠，他身上的蕭族色彩越來越淡。
而另一方面，他本人同幽州林族結成兒女親家。
這些年來，隨着女皇設立門下省政事堂，侵蝕中書省、尚書省權力，除了方鶴州這位正宰相外，副相郭源同樣受到影響。
不過，面上看去，對方和方鶴州一樣淡定。
二人從前來往較少，甚至常有不和。
但此番西北戰事，牽連甚廣，背後影響深遠。
方鶴州與郭源，前者背靠青州、蘇州、荊襄三族，後者背靠幽州、滄州兩族。
大唐兩位宰相要通一通聲氣，他們背後的幾大名門世族之間，同樣如此。
…………………
東宮。
楚甫抵達時，果然見到青州葉嵩也來求見太子殿下。
二人皆神情凝重，從彼此目光中都能看到驚疑不定的色彩。
他們對視一眼，默默頷首，一同面見太子張徽。
通傳之後，二人入內，便看見太子殿下手中拿着另一份奏報，正在閱讀。
他擡頭，神色如常，招呼楚甫、葉嵩落座：“西北戰事？”
楚甫、葉嵩呈上信報：“正是，請殿下過目。”
張徽接過，一一翻閱後，開口問道：“二位怎麼看？”
葉嵩：“超乎預計，這位雷天師便是將神庭外景修成神庭上景，應該也無法同時容納四名高手？”
道家符籙派修成神庭宇宙外放的高手，展開自己的神庭宇宙，確實可能在短時間內圍困多個對手，甚至讓對方無路可逃。
但問題在於，孤鷹汗國迷罕等人，同樣是八重天境界的高手。
他們被同時納入一方神庭宇宙內，很容易便能重新衝出來。
除非像當初人間道國攻打龍虎山時那樣，唐曉棠純陽法界容納千葉蝶王、容光塵和尉柒月的同時，還有雷俊、元墨白入內相助。
“雷天師此戰，沒有外放神庭宇宙。”
太子張徽搖頭，輕輕揚了揚手中訊報：“他幾乎是純憑肉身命功，壓倒並擊殺三名異族武道高手和一名道家丹鼎高手。”
葉嵩、楚甫聞言，再是一驚。
張徽補充道：“動了天師印和天師袍，但沒見天師劍。”
楚甫深吸一口氣。
葉嵩怔了半晌，回過神後險些君前失儀一句“不可能”脫口而出。
他嘴脣動了動，過了片刻後才發出聲音：“雷……玄霄子，已成就九重天大乘高真？”
張徽：“實不相瞞，我最初看信報時，第一個想法也和表兄一樣，但目前彙總多方消息，雷天師應該還未成就九重天大乘高真之境。”
楚甫長長呼出一口氣：“天師印、天師袍加身，以一敵四勝出，不算出乎預料，但不動天師劍，不展開神庭宇宙，如何將四個八重天的對手全部留下，那些異族胡人是有什麼我們所不知道的理由，定要死戰不退嗎？”
張徽：“目前看來，並非他們死戰不退，更多是欲退而不得，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葉嵩鎮定心神，沉聲道：“這位新天師，師從那位郁離子道長，素來以肉身命功見長，更同時在八重天境界時修成四大法象，通曉天師府的龍虎合擊，實力強大毋庸置疑，但如果那些異族胡人四散逃離，他仍能同時截殺四人嗎？”
張徽：“至少，這位新天師的遁法挪移，不遜色於同境界的武道高手。
在此基礎上，他即便沒有天師劍在手，仍然殺伐強悍絕倫。
那些異族高手猝不及防下，短兵相接之際很快被他重創，以至於斷絕了後續逃離的可能。”
楚甫、葉嵩聞言，若有所思。
對武道修士，他們都有所瞭解。
武道修士處於自身健康完滿狀態時，不僅身法挪移速度獨步天下，自身攻防亦同樣是天下頂尖。
可一旦破防受傷，尤其是大量失血的情況下，則武者接下來的身體堅韌程度乃至於身法速度，都會受到極大影響。
這麼看來，迷罕等異族高手這次吃虧，還涉及到信息差的問題。
……他們什麼時候見過身法速度、肉身強度乃至於一拳一腳間的殺傷力能強到這般驚人的道家符籙派修士？
好吧，葉嵩、楚甫其實也沒見過……
這種情況下，迷罕等人突然對上雷俊這樣的異數，短時間內被快速擊傷的情況下，大幅影響他們的速度挪移，屆時再想逃遁，就爲時已晚。
這恐怕還不如讓他們直接面對一位九重天高手。
那樣一來，至少不至於誤判，可以第一時間遁逃。
“其實，也很難，玄霄子如果是九重天境界，那就是修成大乘道景了。”葉嵩感慨。
楚甫低頭看太子張徽遞過來的訊報，邊看邊說道：“其他人不好說，八重天武者，尤其是八重天圓滿境界的武者，第一時間全力遁走，可以逃離道家大乘道景攝拿，不過……”
葉嵩接口說道：“不過，玄霄子如果真修成九重天，恐怕也非常理可揣度。”
八重天境界時，便已經如此的一個怪物……
“他如果是專修肉身命功，有媲美甚至壓倒同境界大多數武道強者的身手，便已經是異數，讓人禁不住要猜測他是否跟他師父一樣出身特殊。”
楚甫放下信報：“但他肉身命功這般強大的同時，還能兼修天雷、地火，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我也很好奇這位雷天師是怎麼做到的。”
太子張徽這時開口說道：“不過，這位雷天師確實有如此實力，已是確鑿無疑，只能說天縱之才，深藏不露。”
楚甫和葉嵩皆默然。
單隻一次，還可能是訊報出錯，甚至有人謊報。
但結合雷俊過往種種經歷，則基本可以肯定，他是真有這個本事。
“有那些異族胡人先去試出他的鋒芒也好。”葉嵩言道。
楚甫沉吟片刻後，輕嘆一聲：“如此實力的高手，即便預先知曉他的路數，也仍然不好應對啊……”
葉嵩輕輕頷首。
他看向張徽。
大唐太子殿下重新拿起信報，細細研讀。
…………………
滄州與青州交界之地。
一處不起眼的山間小亭中，兩人並排而立，一同眺望遠方。
“大兄近來身體可康健？”青州葉族族主葉炎開口問道。
與他並排而立的老者，赫然正是滄州葉族的葉默權。
之前九黎高手奇襲滄州葉族祖地一事，基本讓世人知曉，葉默權在晉州一戰後身體不妥，可能受創仍未完全康復。
葉默權對此並不否認，但更不會多提相關細節：
“比先前好些，熾元有心了，老夫這把年紀，終究是不服老不行了。”
葉炎：“世事多變，有吉有兇，大兄寬心。”
葉默權微笑：“如今確實是年輕人的天下了，此番孤鷹汗國二次入寇被快速擊退，正印證此事。”
葉炎輕輕頷首。
正如方鶴州邀約郭源，郭源第一時間赴約一樣。
滄州葉族和青州葉族兩大掌舵者，聞聽西北戰事詳細訊報後，也終於再次碰頭。
“玄霄子雷重雲……還真是重雲深鎖，深藏不露，偶現崢嶸便是雷動九天。”
葉炎承認，他最初看到西北戰事訊報時，同葉承、葉嵩一般震驚。
唐曉棠擊殺九重天大妖長天蒼狼，雖然戰績彪炳，但多少在大家認知範圍內。
雷俊以一敵四單純勝出，擊退迷罕等人甚至擊殺一兩人，也不會那麼令人難以接受。
但現在，則是令人震驚到感覺匪夷所思。
“先前，因爲許元貞的緣故，我可能還是低估了黃玄樸隕落一事中，雷重雲在其中佔據的份量。”葉炎說道。
葉默權輕輕點頭：“西北以一敵四，只此一戰，他便超過李楊、李柏和李清風，加上他境界提升不斷突飛猛進，超越李芝源也已經是指日可待。”
他轉頭看向葉炎：“當年，天理僞明中人入東海之際，曾有理學祭禮，較長時間困住雷重雲？”
葉炎：“確有其事，近些年來，青州同蘇州、荊襄，常有揣摩。”
隨着時間推移，雷俊修爲境界和神通法力都越來越強，再遇上一模一樣的祭禮，葉炎等人沒指望能難住他。 青州等地儒學高手，同樣在不斷改良，推陳出新，以期讓祭禮之力更強，以便應對修爲水漲船高的雷天師。
進展不小，但沒有實際嘗試的情況下，無人敢打包票一定能行。
“方便的話，老夫和玉京也來助綿薄之力。”葉默權言道。
葉炎：“大兄相助，求之不得。”
雖然在很多方面訴求存在衝突，甚至是不可調和的矛盾。
但眼下的問題上，不妨礙幾大名門世族協心同力。
一如當年那“蠻夷”武道意境初現時，便是大家共同的大敵。
若非儘快解決，如今孤鷹汗國當真入寇大唐人間之際，葉承、方竺等人唯有退避三舍的份兒。
現在，大家又要面對相同的難題。
“雖然當前已經有些進展，但那位玄霄子道長，也非停滯不前的人。”葉炎神情肅穆。
恰恰相反，對方的進步速度快得驚人。
快到已經讓九重天大儒葉炎感到背後腳步聲越來越近。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今局面於我等而言，如鈍刀割肉文火煎心。”
葉默權徐徐說道：“這些年來，悉心經營減少妄動，亟待天下局勢大變，但時間越來越緊迫，空間越來越狹小，若再不變，恐怕我們等不起了。”
葉炎聞言，轉頭南望，看向江南方向。
靜待時機多年，他們也做了不少準備和積蓄。
但同樣，也等來了龍虎山唐曉棠在許元貞之後登臨九重天大乘之境，等來了雷俊崛起。
確實等不起了。
如果再等到雷俊也修成九重天，那就是對面腳步趕得比他們還快。
這位雷天師，給大家制造了個巨大的難題。
或者應該說，他本人就是那個巨大的難題。
再加上之前的許元貞、唐曉棠，這道題更難了。
單憑一人一家一姓，已經無法解決，必須要多家攜手合力。
天下局勢，必須要變一變了。
只是，地海九黎、孤鷹異族、天理僞明，黃泉邪修，如今一一被遏制。
着眼點何在？
葉炎若有所思，目光轉而望向西方。
就見葉默權雖然不語，但跟他是相同動作。
…………………
終南山，純陽宮。
雷俊暫時客居於此。
西北方面的戰事，大致進入收尾階段，自有其他人負責，雷天師不多過問，留在這裡坐鎮，以策萬全。
是以他平日裡除了和自家龍虎山天師府裡交流聯繫之外，便是自己靜心修行。
最新得到的一念玲瓏石，被雷天師慢慢煉化。
石生七孔，若七竅玲瓏心。
七竅之間，有淡淡光流於期間週轉，一氣貫通，一念純粹，不見斷絕，不見交雜。
雷俊默默以自身法力，將一念玲瓏石的靈力，同自身融會貫通。
於是一道七彩光流，入了雷俊體內神庭宇宙間，流轉不休。
光流純粹，反過來另一面便是不易被別的法力煉化。
不過，隨着雷俊的神庭宇宙中，出現巨大的陰陽太極圖並不停轉動，將那道七彩光流融入其中後，七彩的光輝終於散去，化作黑白兩色。
當中靈力，仍然靈性十足，但開始同雷俊本人的法力完全交融。
雷俊再煉化一段時間後，徹底使之融會貫通。
接下來心念一轉間，神通法力變化果然更加順遂快捷。
他入了天師印衍生的真一法壇洞天內。
在自己的洞天裡，不用避諱外人，雷俊頭頂上空雷法天書法籙和玄霄五雷法籙頓時一起出現。
紫色的陽雷與黑色的陰雷，此刻再次交織，並爆發出耀眼至極的璀璨的光輝。
光輝經由幽羅虹晶中一枚赤紅晶石後，轉眼間便化作一道赤紅但凝練的光束，橫掃四方。
光束落點，被雷俊自己法力所化太極圖擋下，以免傷及真一法壇洞天。
但那紅光攻擊力卓絕至極，便是雷俊自己法力衍化的太極圖，都很快現出焦灼洞穿之姿。
真一法壇頓時起了變化，紫、金、青三色流光閃爍。
雷俊心念動處，那一線凝練至極的赤紅光束消失。
接着，再出橙光、黃光、綠光……
七色的光流，次第飛射，彷彿可以洞穿虛空。
速度快極。
威力更是驚人。
單隻如此，和以前分別不大。
眼下最大的變化則在於，這極強光束蘊生放射之前的準備時間，大幅縮短。
“如此，方有動態作戰環境下的用武之地，而非只能用於長時間準備後的定點狙擊。”雷俊滿意地點點頭。
一念玲瓏石，果然是自己需要的寶物。
對別的神通同樣有促進效果，只是最大作用還是完善這個原本威力大但準備久的新神通法術。
到了今天，這個新神通才算真的從雛形落地到完成，具備廣泛施展價值。
雷俊稱之爲，陰陽神霄極光。
元磁飛劍、陰雷龍、陽火虎之後，又一門他自創的攻擊類神通。
當然，眼下草創，有待更進一步完善和調整的地方還有很多。
例如耗力巨大等等。
不過將來雷俊還會繼續改良完善，一如他修習的其他神通法術。
“好，那麼下一步是……”
雷俊攤開手掌，七枚顏色各異的幽羅虹晶飛上半空。
然後在雷俊法力與意念控制下，這些幽羅虹晶也被他進一步煉化，最終彷彿化作虹霞，融入他的眉心處。
雷俊微笑，雙目閉合。
眉心處則有光輝流轉，彷彿生成第三隻眼瞳。
眼瞳中光輝聚散，時而凝聚彷彿七彩虹霞，時而又轉爲單色，彩虹七色次第呈現，分別閃爍。
最後，光輝消弭，彷彿眼目閉合。
雷俊眉心處再無異樣，他本人雙目睜開，眸光寧靜淵深。
“哦？小師姐回來了？”雷俊心有所感，從真一法壇洞天內出來。
唐曉棠和上官雲博，一道返回純陽宮。
“讓那廝跑了。”前任天師唐真人心情不快。
她自問新神通法術漸有所成，先前追殺長天蒼狼那叫一個快樂。
哪曾想快樂那麼短，這趟再追孤鷹汗國高手伯木格，居然就重新碰壁，又丟了對方蹤跡。
“可能，有人接應他，幫此獠隱藏行蹤。”上官雲博皺眉。
雷俊先跟唐曉棠說道：“不同的對手有不同的特點，經驗總是需要慢慢積累，手段才從單一擴充到豐富。”
然後他看向上官雲博：“此事留有後患，貧道以爲，需要仔細查證。”
上官雲博：“天師放心，我已經奏報陛下，徹查此事。”
他接下來，將留在關隴一帶，震懾宵小之餘，便是查證相關事，並繼續清剿殘餘逃逸的異族中人。
而另一方面……
“雷天師，唐真人，二位如眼下無事，望赴帝京一行。”
上官雲博言道：“陛下宣召各大聖地掌門入京，旨意同樣送往須彌金剛部、懸天寺、菩提寺和天龍寺，純陽宮這邊和蜀山派也是一樣。”
唐曉棠：“這麼多人一起？”
雷俊：“國師的事情要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