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不深,只到小夏的膝蓋,這使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底的女人。
她的臉不僅和小夏長得相同,仔細一看,就連身材也十分相似,身上穿著華麗的民族服裝,腳下著一雙那種只有新娘纔會穿的繡花鞋,雖然和小夏的著裝有諸多不同,但竟然也是新娘的裝扮!
「多羅羅,多羅羅,嶽小夏,背黑鍋;哦呵呵,哦呵呵,嶽小夏,來替我!」她突然開口,唱起了歌謠。那似曾相識的聲音明確地告訴小夏:她就是昨晚水盆裡的女人,並不是一個幻象或者新幽靈!
她的手臂以一種無法想像的怪異角度握住小夏跨越她身體兩側的腳腕,正當小夏為她的突然出現和她所念的歌謠驚愕得不知所措時,她忽然用力一掀,讓小夏直接栽倒在水裡。
水雖然不深,可事發突然,再加上小夏本來就是個旱鴨子,所以當她從水中爬上來時,已經被嗆得咳嗽連連,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沒人告訴妳嗎?」那女鬼的頭無聲無息地從小夏的背後伸出來,搭在她左肩上,輕聲細語地說,「在『找新娘』的最後階段,會有一個新娘的好友去偷偷告訴新郎,新娘究竟藏在哪裡。妳看我們倆,長得多像啊,就像雙胞胎一樣,應該比任何好友還親密!」
她看起來好像輕輕依偎著小夏,如果有人在旁邊看,一定會以為是兩姊妹在悄悄說著閨中密語,但在當事者小夏看來,卻感覺身上背著一個巨大的水袋,潮溼、陰冷、柔軟,連呼吸都困難,壓得她根本起不了身。
「妳要幹什麼?」小夏好不容易說出一句話。
「現在我就去告訴新郎,新娘在水裡!」
「妳休想!」小夏被壓得連氣也喘不過來,憤怒的忘了恐懼。她用盡力氣想站起來,但試了幾次也不行,只覺得背上的東西越來越重,要轉頭都困難了!
「我在水底都好多年啦!現在輪到妳啦!」那女鬼「吃吃」地笑著,「水裡多好啊,永遠那麼清涼,永遠那麼潔淨,也聽不到外面亂糟糟的聲音,只是每天感覺到溫柔的流水,多麼好。多麼好!」她一邊說,一邊撫摸小夏的後腦杓,好像是在找一個好下手的地方。小夏只覺得整個後背既冰冷又潮溼,明顯凝聚著水氣,這讓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可就是沒辦法掙脫。
「妳就安安靜靜地待在水裡吧,一年、五年、十年、一百年,動也動不了。讓最溫柔的流水把妳的皮肉腐蝕,讓魚蝦以妳的身體為食,直到那清涼變成無盡的寒冷,直到又有下一個倒楣蛋跑到妳面前,這樣妳纔可以對她唱歌謠。」她幸災樂禍地繼續說,只是語氣從一開始的輕柔變得悽涼又惡意起來,最後幾個字更是兇狠至極!
「多羅羅,多羅羅,嶽小夏,背黑鍋;哦呵呵,哦呵呵,嶽小夏,來替我!」她又唱起那個歌謠,並且隨著歌聲,在小夏的脖子上施加更大的壓力,儘管小夏拼命掙扎,還是漸漸被按到水裡去!
清涼的溪水慢慢浸過小夏的頭,完全斷絕了她的呼吸和部分聽力,她張大眼睛看著自己的臉離溪底越來越近,雙手徒勞地在水中揮舞、亂抓,心中一瞬間轉過了許多念頭。
自己再也見不到爸媽了嗎?他們會多麼傷心啊!潘老大會對她的死作出什麼反應?萬里終究還是不能救活嗎?她們在那個世界會不會相見?有他在的話,黃泉路上應該不會害怕的吧?還有,阮瞻呢?那個冷酷又脆弱的他呢?他終於還是沒有屬於過她,還是會在內心中的無窮寂寞中過完一生。他有陰陽眼,大概可以看的到自己。他會怎麼對待她?像對其他鬼魂一樣漠視中帶有一點同情,還是會和她來場人鬼情未了?她的「農村包圍城市」的計畫,還可以在那個世界再有一次機會來一次嗎?那個世界是個什麼樣子,難道真的像阮瞻說的那樣--死亡只是開始!
她從不知道人類面對死亡的時候,會想那麼多與生死無關的事情。恐懼嗎?不是沒有,但對這世界的留戀卻勝過了一切。她不知道別人怎麼樣,反正她是如此。
她有那麼多沒有完成的願望,她有那麼多放不下的人,她還有一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朋友等著她去救命,她還有一個世界上最寂寞最寂寞的男人等著她去溫暖,她不能死!
絕不能死!
這不是命運的安排,也不是正常的生老病死,是有鬼怪要害她,無論他們有多麼恐怖,有多麼法力高強,她也要奮力一博!
這念頭讓她的心一瞬間振奮了起來,雖然力量並沒有大增,但腦筋卻清醒了很多,立即想起她的腰包裡還有幾張折成三角形的符咒。
折成那種形狀並沒有特殊意義,只為了把各種不同的符咒區分開來。這種符咒是會起火的,會起那種不同於尋常、有靈力的火。
她剛纔摔到了水裡,現在整個人又被按在溪中,按理說符咒已經溼透不能用了。不過,她的腰包材質是防水布的,阮瞻的法力又很大,說不定可以搶救來用用!
這麼想著,她的一隻手已經自覺自發地伸進了腰包裡,而且立即摸到幾個有折角的東西,雖然分不清楚是不是三角形了,符紙也潮溼得彷彿吸了水一樣,可是畢竟還有形狀感,也許可以博一下!
她把符咒一股腦緊抓在手心中,恰巧感覺到死按著她的東西就在她抓住符咒的那一側,於是連想也不想,憑著感覺,反手貼在那團冰涼上。
「起作用!起作用!」她在心裡拼命念著。
幾秒鐘的靜默,讓她以為符咒沒有效果,但她隨後聽到一聲甕聲甕氣的慘叫,並感覺後頸上的力量一鬆,她猛得一掙就從水中坐了起來。
她貪婪地吸著新鮮的空氣,眼見那新娘打扮的女鬼左邊身體燃起一團紅色的火焰,燒得她在水中亂叫亂跳。不過幾秒鐘時間,就由一個美麗的新娘變成身著襤褸破衣的一團枯骨,然後是焦骨,再然後是身著簑衣的空架。
原來她是那個簑衣鬼!
阮瞻那天並沒能殺死她,只不過毀了她那能迷惑人的外形,破了她的法力。她竟然逃了回來,然後找到她的主人。妄圖重新聚集邪力,雖然目前還沒成功,但對付小夏是綽綽有餘了。
簑衣鬼顯然沒料到小夏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反抗,還以為小夏雙臂亂動只是死前的掙扎,結果一下子中招。只可惜那符咒被水浸溼,損失了法力,所以儘管小夏把符咒一次性全部用出,但符火的效果還是打了很大的折扣。才把她燒出原形,就「忽」的熄滅了!
「我不放妳走,妳非要來替我不可!」她一脫離符咒的傷害就怒叫著撲過來,帶著極度嚇人的氣勢,身上的簑衣像刺的刺一樣全部憤怒地大張著!
小夏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就眼見著凌空一團黑影當頭罩了下來!
她下意識的用手擋,以為這次必死無疑,哪知道那簑衣鬼在半空中又跌落下來,立刻明白她雖然沒有被符咒「燒死」,但卻受了很重的傷。
不過儘管如此,她還是被簑衣鬼拼盡全力的一撲傷害到。只感覺一陣陰風掃中她的臉,在一瞬間就彷彿全身都凍僵了一樣,再也無力控制自己的身體,又一次倒在水中。
這一次她是仰面躺倒在水裡的,穿著新娘衣服和美麗的繡花鞋,就那樣瞪大眼睛在溪底絕望地望著水面上!
她和那簑衣鬼長的一模一樣,此刻又以同一種姿勢躺在同樣的地方,除了服飾的不同,看起來還是無意中形成了那種局面--她替那個簑衣鬼待在了水底下!她果然是她的替身!
她無法呼吸也無法動彈,卻模糊的聽到那簑衣鬼用虛弱的聲音得意洋洋地說著「新娘在水下!新娘在水下!」,知道她去報信了,報告那個幕後的人,找新娘的活動終於結束了!
她還是輸了!
不能呼吸使她越來越難受,意識散亂中聽到簑衣鬼興奮的叫聲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消失。當她終於什麼也聽不到,只感覺到流水聲時,她忽然明白了簑衣鬼在水下時那種無邊際無際的寂寞,然後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她感覺到了死亡!
竟然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可怕,除了那短如一瞬間卻又長如永恆的痛苦!她只覺得黑暗,死寂但又溫暖的黑暗!好像天地間只有她一個,雖然沒有危險卻又絕對慌亂的感覺。
這就是死嗎?可她的靈魂為什麼沒有站在高空看著這一切?靈魂體驗的書裡不是說,死去的人會看到一道光嗎?會有隧道感嗎?為什麼她看不到?難道是因為靈魂被禁錮?難道她真要成為那簑衣鬼的替身,成為下一個害人的東西,也會成為沒有自由意志的鬼蠱嗎?
這恐懼遠比死亡更可怕!
她不要像傀儡一樣被控制,用自己的悲慘去傷害別人!她不要被利用,作那幕後的惡人或者惡鬼的幫兇!
這個念頭讓她在黑暗中奔跑起來,試圖找到出口!腳下軟綿綿的,她不知道是不是踩到了實地,也沒有空間和時間感,但她還是跑個不停。
她只是想找個出口,哪怕地獄也好,只要別變成被下蠱的鬼魂!那樣的話,殺死自己的也許將是阮瞻,那會讓她比失去一切還要難以忍受!
她亂跑一陣後,沒有疲勞感但也沒有前進感,好像一直待在原地。正焦急間,卻忽然感到黑暗的深處襲來一股巨大的吸力,像是要把她拉到什麼地方去!
這讓她開始慌亂和恐懼,深怕在黑暗那邊等著她的是那個幕後人!
此時,世界上所有的鬼魂裡,渴望去地獄的,恐怕她是唯一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