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君子自強不息
羣雄本來就要散去,但楊無邪卻要找三枯大師請教一事的“來龍去脈”。三枯卻留住了正若有所思的戚少商,她也有話要找他。
“我要說的事,我希望你能知道,並在知道了以後,能做一些事。”
戚少商道:“王小石快回來了,他纔是風雨樓的領袖,他才能做事,不是我。”
三枯不以爲然:“你這就分了彼此。更何況,今歇他著真能回來,也不一定能當、會當、肯當舊職。”
楊無邪不解:“爲什麼!?”
戚少商也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三枯大師道:“這都暫且不提,很快你們便可知分曉。我要說的是關七的事,還有小白姑娘的下落。”
楊無邪懇切的道:“這件情事,影響江湖重大,早已渴聞其詳。”
三枯嘆了一口氣,道:“其實箇中情節,也不復雜,惟涉及了兩代情仇,三世恩怨,比較難解。”
“兩代情仇?”
“三世恩怨?”
戚少商和楊無邪都惑然。
“其實,問題都出在:小白姑娘是個多情女子一因上。”
楊無邪頷道:“這個想當然耳。小白姑娘若不美麗多情,戰神關七也不至爲她倒如許癡狂了!”
三姑娓娓道來:“小白姑娘原是淮陰張侯的愛徒。師父只收了兩個半的徒弟,一個是我,一個是小白,半個——從來沒有身份的——是米有橋。但他老人家最疼的當然是小白。
師父息影之後,小白因緣際會,到了治陽,認識了溫老字號的掌權人物、武林中重若泰山的人物溫晚。所謂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情深。他們倆自是一對璧人,恩愛逾恆,卿卿我我……”
楊無邪沉吟道:“可是,當時溫嵩陽不是已有愛妻了麼?”
三姑嘆道:“問題就出在這裡。小白何等心高氣傲,豈可忍二女共事一夫之事,所以,她憤然離去,傷盡溫晚的心,隻身來到京師。”
楊無邪道:“如此佳人,一旦入京,更加是紙粉動江湖了。”
三姑道:“這個自然了。她很快就結識了當時號令京師的第一高手、景掌‘迷天盟’的一代宗主關七。關七對她入迷,她也慕關七之才情,二人便成了江湖上的鴛鴦劍侶,過着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生活。”
戚少商聽到這裡,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一定會有變化:
幸福盤得大滿了,一定會有漏線,在似難免。
他曾經跟息大娘也過着歡快的歲月,到底還是各分西東。
問題出在:小白追尋的是永遠熱情的熱戀歲月,而不知真正的愛情是否是一個負責任的承諾。她是一個用一生去追求定是情感的女子,故自不久可任何東西冷卻下去了,她也不知道,世上最彌足珍貴的事物是深沉的愛,而不是一時的激情。平常就是最高,過高人愈妒,過激人無情。關七畢竟是一盟之主,他有許多事務需要料理;他又是武癡,正苦練‘失天破體無形劍氣’前人未有之境界,這一來,對小白就缺乏了照顧,使她埋怨不平起來,無奈關七又不能分心分神——事實上,他跟小白姑娘在一起的時候,因爲着實太愛她之故,已把盟裡的事擺在一邊,以致盟裡其他聖主有機可趁,大事奪權作亂;而他時還苦練玄功,一旦心神二分,很容易便會走火人魔。”
戚少商嘆息道:“可惜小白不明白男人的心事。”
三姑白了他一眼:“男人又何嘗明白女人的心思,小白怕的是關七已對他生厭,如是,她不如趁早離開的好。她要的是完美無暇的愛情“她因關七熱情漸沉,專注武功,以爲他不再愛她了,於是心生一計,故意跟六分半堂的雷損交往日頻,有意使關七生妒……”
楊無邪跌足道:“孰不知這樣一來,只會分了關七的心——”
“便是。關七分心,走火入魔,人也變得半癡半瘋了。”
戚少商也扼腕嘆息,”這樣豈不遂了雷損的意!”
“不過!雷損也是真心愛慕小白的。他對小白,跟對他以前所玩過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小白來投奔他的時候,跟關七實已珠胎暗結,惟關七仍一直不知此事。小白就在六分半堂內分娩,產下一女。小白對雷損一直不假辭色,雷損也始終沒有侵犯小白。不過,小白在娠好期心理較軟弱時,央雷損派人通知關七,她的人就在六分半堂內等他,但雷損並沒有這麼做,反而讓人告訴關七:小白己跟他在一起……”
楊無邪道:“雷損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他沒對小白硬來,已屬奇蹟。小白姑娘不算慧眼識人。”
戚少商問:“也就是說,關七其實並不知道小白懷了他的孩子?”
“不知道。”
“關七不是深愛着小白的嗎?他完全沒出來找過小白?”
“有。但他沒料到小白就在城內,而且就在他的敵對陣營裡。他曾到淮陰找過小白,不獲:又去洛陽尋過小白,無獲,還重創了無辜的溫晚。”
“那麼,這誤會又不小了。”
“那時候,關七正面臨兩個生死關頭:一個是事業上的,他的迷天盟的從極盛到遇上頑抗、挑戰,形成了衆叛親離、內外交煎的局面,只一則是他的武功已到頂峰。要再進一步,就得有險崖身死不顧一切的決心,才能突破,飛越。”
楊無邪感慨的道:“然而卻在此際,小白卻離開了他。”
戚少商喟然道:“對關七而言,不管武功、事業,反而都不及小白重要。”
三枯道:“但他卻偏偏失去了小白,只好把精力心神勉強集中於一處:”
楊無邪道:“那是:武功——他以爲練好了絕世武功,就不怕叛變、敵手了。”
戚少商道:“就算他智能天縱,在這時候刻意求進,到頭來也得走火入魔。”
三姑道:“他是入了魔。分娩過後的小白,以爲郎心何太忍,就決定拋卻負累,將孩子交於雷損撫養,她自己就隻身回去,要爲情身殉。”
楊無邪握拳道:“這樣看來,小白在那段時候強息不死,爲的是要產下孩子了?”
三姑道:“便是。父母愛子女之天性,自古皆然。由於雷損在小白麪前表現得千依百順,深情良善,小白對此人也不虞有他,故爾放心把孩子暫交於雷損,一心求死。同時,她因太受雷損寵護,而受雷損髮妻關昭弟之妒,爲只報仇瀉忿對小白下了劇毒!”
戚少商闇然間:“小白死了?”
——這個問題很重要:是小白死了,關七的心,也就死了:要是沒有,關七就算負了重傷,人也不知道了何處,但他的心卻仍活着。
“死不成。”三枯大師道,“小白姑娘求死之際,正遏上了一代奇俠、鴛鴦劍俠客,他們諄諄勸導和苦心治療,並且動用——老字號溫家的溫嵩陽,爲小白治毒療病,讓她活了過來,並且改變了她的想法。”
楊無邪皺了川字眉,道:“以當時小白姑娘的能耐、輩份,在當世還能勸阻、感化她的成名俠侶,只怕,只有…”
戚少商眼前一亮:“方歌吟和桑小娥!”
三枯道:“所以,她們三人,相交莫逆,一起把臂同遊歲月江山.不過,小白的毒根,並未痊癒、她也因而不敢再見關七。她也是不世女子,一旦得悉關七可能因她而廢棄大業,走火入魔,即行隱退,不願成爲心上人的負累。她卻不知這種想法更連累了關七!由於方應看是方歌吟的義子,是以,他也必然曾見過小白姑娘,並掌握了她的行蹤與訊息。”
楊無邪心細如髮、鉅細無遺,他抓住了一支幾乎遺落在記憶背後的重要的“針”:
“那麼,小白姑娘和關七戰神的結晶:他們的孩子呢?”
“還在六分半堂內。”
“男還是女的?”
“女的。”三枯道:”她就是雷純。”
一時間,楊無邪和戚少商都恍然大悟,兩人相互推測了起來。
“所以,雷損得悉關昭弟曾對小白下毒,一怒之下,重創關昭弟,從此關昭弟亦失了影蹤,成了武林大疑案。”
“因而雷媚等人的勢力,才漸能在六分半堂茁壯。”
“難怪雷純長得那麼像小白了。”
“無怪乎當日雷損便以雷純作餌,這遺孤也成了他的利器:一方面,他讓雷純與金風細雨樓的蘇夢枕訂下婚期:一方面,刻意安排讓關七遇上雷純,讓他與蘇夢枕爲敵,以期關七不至於只針對他的六分半堂作對,並有意造成關七父女亂倫,將他進一步徹底迫瘋之外,還粉碎他的鬥志。”
“這也怪不得雷損一直不讓雷純好好的習武之故了。小白信錯了雷損,使得關七一輩子飽受折磨。”
“不過,雷損卻一直是雷純的好父親,而雷純也是雷損晚年的唯一好女兒。”三枯感喟地道,“除了雷損,雷純的確沒有受過小白和關七的照顧,如果說有,反而是洛陽溫晚千方百計對她表達了關心。”
戚少商倒吸了一口氣,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可是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原因很簡單: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三枯漫聲道,“你是京師裡的羣龍之首,楊兄則是你的軍師,能掌握住這機密,對金風細雨樓的大業有一定的助力,雷純是可憐人物,也是飄零女子,她有這樣的身世,在必要時協助她、引導她,說不定她就能帶動六分半堂,棄暗投明,轉化成正義的力量,跟金風細雨樓並肩作戰,那時若風雨樓、象鼻塔、發夢二黨和六分半堂聯成一氣。如虎添翼,哪怕大事不成!何況,這事前後曲折,我都分曉,但卻從未有機會向關七或小白任問一人分說明白。誰能瞭解個其中內情,萬一關七或小白任何一人復出,那對她就有利多了。所以王小石特別要我向你們兩位說明這事。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而我又不能久留京師。”
戚少商道:“我明白了。聽了這來龍去脈之後,我想,我還是不曾聽到會更好一些。”
三枯奇道,“這話怎麼說?”
戚少商道:“在江湖上風霜雲異的惡毒鬥爭裡,越把悲憫、同情和愛擺在一邊,對自己就越有利。我一生飽受挫折,仿似爲挫折而生,曾經風雲際會,不敢風雲再起,只想笑看風雲,看多了風雲色變,到底風仍是風,雲還是雲。”
三枯聽了嫣然,一雙妙目望定了戚少商,問。
“可是,你還不能夠置身事外,是嗎?”
戚少商長嘆一聲:“我只是沒有到家。”
卻聽一人喊道:“軍師,人到手了。”
說話的人是孫魚。
他曾在那一場世所無雙的劇戰中“失蹤”了一段時候。
楊無邪知道他去做什麼,也明白他說的“人”是誰。
他不待戚少商提問,就揚聲道:“張盛還沒有死?”
孫魚道:“我在瓦礫中找到他了,他還有呼吸。他問出關七瘋癲的情節,這也是重要關鍵。”
三枯看着楊無邪,道:“你算無遺策,忙得精細,真是一位了不起的軍師。”
楊無邪哈哈笑道:“你光風霽月,忙裡偷閒,又不忘江湖兒女事,更是一位了不得的大師。”
三枯笑着望向戚少商:“我不算什麼。我只是假的神仙,真的閒人。戚大俠則是人中龍鳳,乘時而起。竹密不妨流水過,山高哪阻野雲飛!”
戚少商聽了,就笑道:“我?我現在小名大俠,其實是大號色魔。”
他的新相知孫青霞在旁聽了,心有慼慼,與之撫掌大笑不已,只笑得剛纔發生那一場曠古絕今、空前絕後的那一場大戰之所在,殘存的屋宇瓦面一陣簌簌,將傾未傾,欲倒未倒,在這皇城天明未明、破曉未曉的晨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