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洋看着面前捂着腦袋, 神志恍惚,不停地低聲念着什麼的人,心裡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祁汎。”他伸手將祁汎的雙手拉開, 試圖跟他交流卻再次被推開, 祁汎這次沒有狂躁, 只是隨身倒下, 扯過被子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安以洋在外頭叫了幾聲他都不搭理, 只好伸手去揭開被子的一角,又叫了聲:“祁汎?”
仍舊無動於衷。
“算了,他不理人的時候你怎麼叫他都沒用, 我試過很多次了,他朋友也來看過他, 誰他都不理, ”夏霓虹心灰意冷, “看來只能強行送他去美國治療了,畢竟以前他也是在那邊治好的, 那家療養院有國際上最著名的精神科醫師和最權威的心理醫生,我想他們也許會有辦法。”
聽完她的話安以洋抓着被角的手猛然頓住:“你們……打算什麼時候送他去?”
“最遲明天下午吧,公司有些事情還沒處理完,我得交代下去,他父親在外地開會, 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回來, 公司暫時由他父親頂着, 我應該會一直在美國陪着祁汎, 直到他痊癒。”
“是嗎……”安以洋放下被子, 神情一時有些恍惚。
“抱歉,對你造成麻煩了, 如果沒什麼事你就先回去吧!我讓司機送你,以後應該不會再去煩你了,還是謝謝你能來看他,希望今後沒了祁汎的打擾你能有一個幸福安穩的人生。”夏霓虹說道。
安以洋看着牀上鼓起來的一塊,眼睛像是黏在了上面,怎麼也移不開不步子。
“走吧!我們別吵到他,讓他先睡一會兒,我看看他醒來能不能勸他吃點東西。”夏霓虹說着就站了起來,安以洋只好跟着她一起走出了臥室。
坐進車裡,司機啓動了車子,安以洋忍不住回頭去看那棟越來越遠的別墅,心像是被人掏掉了一塊,越來越空。
夜裡他躺在牀上翻來覆去,腦海裡全是祁汎那張蒼白得近乎沒有血色的臉,直到凌晨三點他都沒有睡着,最後索性坐了起來,給夏霓虹打了個電話。
那邊竟然接了:“有什麼事嗎 ?”聲音明顯帶着一絲詫異。
“很抱歉這麼晚打擾您,我想問問祁汎的事,他……後來有吃東西嗎?”
“沒有,”夏霓虹話未說完,突然“啊”了一聲,忙對安以洋道,“我等會兒再給你打吧,他這會兒又開始鬧了。”說完不待安以洋說話就收了線,安以洋隱約聽到那頭傳來一陣巨大的碰撞聲還夾雜着怒吼,那聲音猶如暴走的困獸,撕心裂肺卻又無處發泄。安以洋再也待不住,直接起牀穿上衣服,帶上錢包和手機就往外走。
“哥,你去哪?”安以凌聽到動靜醒了過來,從房間裡走出,見他正在門口穿鞋,一副心急如焚的樣子也跟着急了起來,“出什麼事了?怎麼大半夜出去!”
安以洋穿好鞋站起來,背對着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回過頭去:“小凌,我是同性戀,我一直都喜歡祁汎,這輩子恐怕都改不了了。”
安以凌頓時睜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等他回過神來時,安以洋已經出門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伸手在後腦勺上拍了一下,轉身往回走:“肯定是做夢!”
安以洋急不擇路地跑了出去,在路邊等了很久纔打到車,司機獅子大開口也懶得計較,到了直接丟下錢就衝向祁汎那棟複式小別墅,在外邊按了很久門鈴纔有人過來開門,一看像是保鏢,安以洋趕緊說道:“我是祁汎的朋友,叫安以洋,今天來過的。”
對方審視了他一會兒,說道:“你等一下。”然後提起領子,對着別在上邊的麥道:“樓下有位叫安以洋的先生自稱是少爺的朋友,請示一下夫人。”
樓上不斷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開門的保鏢戴着耳機,安以洋不知道那頭的人說了什麼,只好站在門外乾着急。過了一會兒對方終於說道:“進來吧,少爺現在正在發脾氣,你還是小心點。”
“好的。”安以洋跟着他上樓,剛走完樓梯就看到祁汎被四五個人肌肉虯結的大漢按在地上,屋裡亂成了一團,桌子椅子東倒西歪,有的甚至被砸得稀爛。
“你們要做什麼?”安以洋幾乎不假思索就要衝上去,卻被夏霓虹攔了下來,“你別過去,他會傷害你,他已經喪失理智了!”
“可也不能將他按在地上啊!”爲了防止祁汎亂動,幾個保鏢一前一後分別壓住他的手腳,還用膝蓋抵住他的肩膀和腰,看上去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本就已經骨瘦如柴的身體看上去就沒多少力氣還要被人這麼殘忍地制住,安以洋心裡頓時就燃起了怒火,一下子就甩開了夏霓虹的手,“你們快將他放開!”
“你別衝動,一放開他他就會暴走,他想出去,我只好讓人按着他。”夏霓虹將他拉住,回頭對身後的醫生道,“給他注射鎮靜劑吧!”
“好的。”醫生打開藥箱,從裡邊將針管拿了出來。
安以洋趕忙道:“這個會不會有副作用?”
醫生點了點頭:“長期使用會有後遺症,頭暈,乏力,睏倦是普遍現象,而且會有很強的依賴性,如果有人能使他鎮定下來,我絕對不會建議使用這種方法。”
“這是第一次嗎?”安以洋問道。
“不是,因爲最近他經常會發狂,很多次鬧得太嚴重只能給他注射這個,等去了美國那邊再想想辦法吧!”夏霓虹一臉無奈道。
安以洋不由自主看向地上的祁汎,此時他雙眼佈滿血絲,頭髮凌亂,汗津津的劉海貼在額上,纖塵不染的白襯衫已經髒得看不出原來面目,被死死按住的雙手在地上胡亂地抓着,他拼命地仰起頭,想要掙脫身上的桎梏,喉嚨裡發出一聲又一聲沉悶的低吼,像是受傷的野獸。認識祁汎這麼久以來,他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安以洋感覺有一把刀子在不停地劃拉他的心,即使是看到祁汎與別人在一起也沒有這麼痛過。也許早在不知不覺間,祁汎在他心裡已經比自己還要重要。
醫生已經拿出藥劑抽進針管裡,眼看就要朝祁汎走過去,安以洋看着祁汎越來越絕望的眼神,下意識就撲了過去攔在他面前:“不要。不要用這種方法,讓我試試。”
“沒用的,他根本認不出你,他會傷害你的。”夏霓虹順道。
“不會,他不會傷害我,他說過的,他不會再傷害我了。”安以洋說着,眼淚已經悄無聲息地淌了滿臉,連他自己都沒發覺。
夏霓虹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了一眼祁汎,最終還是說道:“好吧,實在不行再用鎮靜劑。”
“那你先讓人把他放開。”安以洋回頭看着地上的祁汎,又回頭看着她。
夏霓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放了少爺。”
保鏢們這纔將祁汎放開,但他們纔剛站直身體,祁汎就已經“騰的”從地上竄至就近的一把椅子,一把將椅子操起就朝他們這邊丟了過來,夏霓虹尖叫一聲慌忙躲避,保鏢們迅速將她護在身後,一起退到了角落裡,安以洋卻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好在祁汎被按了太久手腳痠麻,加上久未進食身體虛弱,那一下力氣並不大,椅子在安以洋不遠處就“砰”得一聲落了下來,被砸得四分五裂。
夏霓虹被嚇得臉色發白,大聲叫道:“給他打鎮靜劑!”
“不要!”安以洋仍舊堅持。
祁汎已經開始焦躁地在一片狼藉的客廳裡來回走動,眼睛四處亂看,似乎在尋找其他可以用來攻擊的東西,幾個保鏢趕緊衝了過去試圖阻止他,祁汎卻搏命似的攻擊着靠近他的人,混亂中幾個彪形大漢竟都掛了彩,最後好不容易纔合力將他制住,重新按到了地上,只是這次祁汎是半跪在地上的,掙扎間安以洋瞥見他袖子上有許多幹涸的血跡,而且光/裸的腳背上也有許多血痕,頓時慌亂地撲到他面前,一臉緊張道:“怎麼回事?怎麼都是血?醫生你快過來看看,他身上怎麼這麼多血?”
“被玻璃劃傷的,你沒來之前這屋子裡到處都是碎玻璃,我已經讓人清理了,打算等他鎮定下來就讓醫生給他包紮。”夏霓虹替醫生答道。
安以洋這才注意到祁汎的手上也全是細小的傷口,指甲裡滿是血污,看得他觸目驚心,淚珠子一滴一滴地往下砸,所謂心如刀絞大概就如現在這般。他哽咽着跪了下去,跪到那個再也熟悉不過的人面前,看着那張再也熟悉不過的臉,隱忍地哭了出來。他們愛過彼此,也恨過彼此,對彼此做過最親密的事,也狠狠地傷害過彼此,這一路走來,從青蔥年少到時光荏苒,蹉跎了多少歲月,卻從未真正放棄過彼此。
“祁汎——祁汎——”他一聲一聲地叫着他的名字,不停地叫着,除了這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他從未像現在這般無助,眼前的人遍體鱗傷,虛弱得讓他覺得害怕,彷彿下一秒就會從這個世上消失,他不想他消失,即使不能在一起,他也從未想過要他消失。
他不停地哭着,不知道哭了多久,流了多少淚,地板都溼了一大片,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說話,突然……
“別哭。”
聽到第一聲的時候安以洋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一臉不確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直到看到他又緩緩地動了動嘴,輕聲道:“不要哭。”
才終於確定開口的是祁汎,他在跟自己說話!安以洋激動得無以言表,一旁的夏霓虹臉上閃過一抹驚喜,緊張地上前一步:“小汎?汎汎……你認得他嗎?”
祁汎沒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掙了掙自己被押住的肩膀,身體努力地向前傾,安以洋趕緊道:“你們快放開他。”
保鏢猶豫地看了一眼夏霓虹,夏霓虹見祁汎眼裡的戾氣已經褪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安以洋的臉,便說道:“放開吧!”
保鏢這纔將他放開,一臉警戒地站在他身旁,防止他再次暴走。這次祁汎沒有再起來,而是伸出手輕輕地拭擦安以洋臉上的淚水,小聲說道:“不要哭。”
安以洋哭得更兇了,眼淚一股腦地往下砸。
祁汎替他擦淚的手僵了僵,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要哭。”
安以洋哭到打嗝,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祁汎只是不停地替他擦淚,從一隻手變成了兩隻手,臉上卻是一片茫然。安以洋沒有不高興,相反的還破涕爲笑,伸手將他緊緊地抱住,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他的頭髮,像是在給一隻大狗順毛:“就算你不記得也沒關係,只要從今天開始記住就行。我叫安以洋,我們以後都會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對方也伸手抱住他,溫柔地在他背上輕拍,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不要哭了。”
“好的,我不哭,所以你要聽話。”安以洋抱着他的腰,眼淚卻還是不停地往外冒:“你要聽話知道嗎?”
“聽話。”祁汎腦袋在他脖子上蹭了蹭,無意義地重複着他的話,像是在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