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皇家法師協會,會長會長辦公室。
“聽你的要求,我大概能猜出你的目的。”
桌後,新近普升傳奇的老法師只用十分之一秒便分辨出時空座標和遺留波動的一致性,他擡起頭,看向眼前年輕的男人,皺起眉頭道:“你要去深淵?”
“是啊。”喬修亞乾脆的回答道:“想去。”
“這個世界上沒什麼能阻止你。”諾查丹瑪斯微微搖了搖頭,他有些無奈的說道:“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去做,但我還是要申明一點。”
說到這裡時,他背靠在舒適的靠椅上,然後伸出右手,揉了揉額頭,似乎是在回憶些什麼:“深淵非常危險——對於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不僅僅是傳奇,即便是神明也要在其中小心翼翼。”
因爲那是已經死亡了的世界,在那樣正在一點一點朽壞消散的時空中,發生任何不可思議,任何危險無比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即便是早已不朽不滅的強者也很容易深陷其中,正如同許多年前失蹤的那兩位五色龍王那一般。
“聽着,喬修亞,巴尼爾和威廉兩位大師我都認識,那時空波動有巴尼爾的手筆,他們是直接主動去深淵的,兩位傳奇法師不可能沒有絲毫準備的就進入異世界。”
稍微思考了一會後,諾查丹瑪斯還打算嘗試繼續勸解一下戰士,但是果不其然,喬修亞一臉不爲所動,以至於想要用自己豐富的人生經驗教育一下對方的老法師只能閉上嘴,他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算了,我也沒辦法阻止你——沒錯,氣息是一樣的,那個時空波動的傳送目標就是深淵第六層。”
“不管怎麼說,假如你真的要前往深淵,那麼千萬要小心謹慎,那裡與正常的世界並不一樣,是萬物殘骸匯聚之地,一切的險惡都在其中。”
“多謝。”另外一頭,面對老法師略顯嘮叨的叮囑,喬修亞卻並沒有感覺不耐煩,他甚至露出了一個笑容。在對諾查丹瑪斯表達過簡短的感謝後,戰士低頭,用低沉的嗓音對着手中提着的東西說道:“走吧,到時候記得帶路。”
而被裝在一個半人高透明圓柱水晶罐內的炎魔辛迪加萬念俱灰的看着眼前的兩位傳奇強者在這裡討論如何前往深淵,心中感覺大事不妙,但力量被封印大半的它沒有半點掙脫這‘囚籠’的可能,只能逃避現實一般蜷縮成史萊姆一般的一團,祈求——好吧,它是惡魔,祈求誰也不好使。
喬修亞的行動總是雷厲風行,在諾查丹瑪斯的感知下,走出辦公司的傳奇戰士還有他的那條黑龍坐騎便帶着那隻被囚禁起來的炎魔乾脆利落的離開了,老法師甚至沒在這個人的行動中看見一絲思考的痕跡,他似乎早就在很久之前就確定好了自己的行動甚至是人生的軌跡,然後自此之後,一直都毫無猶豫的將其履行。
緩緩從蓋着柔軟羊絨坐墊的大椅上起身,諾查丹瑪斯來到皇家法師協會辦公司的窗邊,他就這樣注視着戰士的背影,直至對方離開城市,離開帝都法陣,氣息也離開了他的感知範圍,然後才輕輕的自言自語道:“人類總是很難互相理解。”
老法師早就知道這一點,正如同那些貴族永遠無法理解他,而他也永遠無法理解貴族。
一個平民因爲各種各樣的‘意外’以及奮鬥成爲了強者,那麼就理所應當的加入上層階級,成爲貴族的一部分,成爲新的上層,然後爲了維持自己的地位和子孫後裔的特權,進而封鎖其他平民的上升渠道。
多麼愚昧啊。
在這個充斥着黑暗與邪惡的多元宇宙中,他們手握能讓絕大部分人成爲超凡者的傳承,卻不盡心盡力的爲全世界所有人思考,反倒是一心一意的打壓自己的同族,忽視多元宇宙中的無數威脅和恐怖,專注於眼前的這區區一畝三分地,爲毫無意義的微小權利傳承封殺未來的可能。這種短視,這種貴族的思維邏輯,老人無法理解。
這只是最簡單的一部分邏輯衝突,實際上全部的衝突足夠再寫一本兩百萬字的論文,人類各方面的邏輯衝突是無窮無盡的,就好比老法師其實也不是那麼能理解伊斯雷爾培養後代的手段,就好比他其實一直都無法理解喬修亞的行動模式。
但這兩個人的不同並不引人生厭。
人類也正是因爲這些不同,所以纔會顯得有趣。
與貴族們不一樣,諾查丹瑪斯欣賞他們,所以他願意幫助他們。
當然啦,其實也並非全是因爲這個理由。如此想到,老法師將視線從窗外移開,微笑着坐回辦公桌後,然後閉上眼睛,思維遁入虛空。
更重要的是,他想要看看,不久之後,這位年輕的,從未安分過的傳奇戰士,究竟會在多元宇宙內沉寂已久的深淵中,攪動出怎樣的風暴。
而與此同時,伴隨着深淵魔導書淒厲的哀嚎聲,帝都郊外無人的草原上,喬修亞再次用蠻力強行打開了伊波恩之書,強迫其打開了通向深淵的召喚時空裂縫。
死寂,壓抑,充滿着硫磺焦臭以及濃郁輻射毒素的大氣瞬間從狹長的時空通道中涌出,相對氣壓較高的深淵源源不斷的噴射着巨量毒氣,令周圍大片春日翠綠的草原頓時焦黃枯萎,被裝在罐子內的炎魔雖然無法感應到外界的氣息變化,但它還是下意識的蠕動了一下自己高毒的輻射軀體,想要鑽回自己的‘家鄉’。
而無論是戰士還是站在他身側的黑龍少女都一臉無所謂,深淵的這點硫磺氣息和毒素對他們而言不值一提。喬修亞隨手一揮,這些滿溢着混亂與死亡的氣息頓時就遭遇了天敵那樣消散,不在涌動,枯黃的大地也瞬間恢復翠綠,。
“走吧。”他如此說道,然後提着炎魔,率先邁入時空裂縫之中——中途喬修亞似乎有點嫌棄通道太小,於是便踹了一腳,頓時這時空裂縫就乖乖的擴張了一大半。
感覺和火山裡面沒什麼區別。
在時空裂縫擴大之後,黑龍少女便一臉歡脫的跟在戰士身後,她有些興奮的想到:難怪主人這次只帶我出去玩,回去肯定能羨慕死螢和凜他們!
就當一人一龍一魔都消失在時空裂縫中後,這條並不顯眼的通道便迅速的合攏,沒有在邁克羅夫大陸留下分毫痕跡。
【茫然孕育毀滅,不安澆築絕望。
——深淵日記,卷三,第十七章。】
當喬修亞跨過時空裂縫,踩踏在由黑色砂礫以及劇毒腐土混合而成的灰黑色大地上時,他渾身不由得微微一顫,戰士渾身上上下閃爍着淡銀色的微弱電弧,那是‘鋼之力’正在響應某些事物的存在,不過直到黑龍少女同樣邁過時空通道,裂縫合攏之後,喬修亞這才微微點頭,然後閉上眼睛。
時間在他的大腦中回溯,光影在他的精神內交錯,無數幻象,或者說過去的影像在他的意識裡閃爍。
世界被定格在七千年前的一個冬天。
那時,黑色的砂礫還是肥沃的泥土,劇毒的大地還是生機勃勃的叢林與草原,在一處喬修亞所不知道的山丘頂端,他遙望着不遠方的一座城市——螺旋凸起的金屬尖塔與蛛網一般的半透明管道組成了這個壯觀的城市,而有着甲殼的六足蟲人智慧生命修建了它。金屬尖塔的頂端沒入雲層,管道之中有着梭形的交通工具來回穿梭上下,它們聯通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彷彿血管一般。
此刻,世界仍然欣欣向榮,各式各樣戰士從未見過的生物在生機勃勃的草原與叢林間生活,蟲人的文明與自然融爲一體,它們利用地下岩漿的熱量催動巨大的鋼鐵機器運轉,建設一座又一座宛若蜂巢的壯觀建築,一切是如此的平穩,所有人都對未來充滿希望。
同樣是此刻,文明中間暗潮洶涌,數個蟲人大國爲了爭奪世界的領導權,不惜在這祥和大陸的每一個角落都挑起戰火,它們互相使用代理人進行戰爭,又瘋狂的進行軍備競賽,一種又一種恐怖的戰爭機械被製造出來,然後裝載在最爲先進的武器上,世界大戰一觸即發。
所以時間定格在這裡。在這時,技術爆炸發展,各式各樣新奇的事物被髮明出來,文明仍未熄滅,世界仍有希望,土地肥沃,叢林翠綠,空氣裡散發着令人心曠神怡的草木清香,有不知名的鳥兒在天空中飛翔。
它們平靜生活的這一幕就這樣被鋼之力銘刻在了這個世界的歷史之中,長存不滅。
但喬修亞注視着這個世界,他的目光在鋼之力的共鳴引導下,貫穿了整個停頓的幻境,看向這個凝固世界永遠不會到來的‘未來’,也即是這片土地七千年前的‘過去’。
呼嘯的彈頭降下,巨大的蘑菇雲在一座座螺旋尖塔城市中升騰而起,堅固的金屬建築在高溫的灼燒下宛如融化的冰淇淋一般潰爛倒下,無數高強度玻璃管道被恐怖的衝擊波吹散,化作了漫天飛舞的水晶碎屑,無數蟲人在瞬間就被殺死,殘存的也在高熱和劇毒中死去,原本繁榮的城市化作一個個巨大的熔岩坑洞。
濃厚的黑雲在短短數秒內憑空生成,雷雲翻滾,閃電風暴肆虐,粗大的雷柱如雨降下,狂暴的電流殺死了一切活物,摧毀了一切高精度的金屬物品,也將所有文明的殘留徹底抹殺殆盡,在這滿溢着臭氧焦味的大地之上,甚至就連一粒微菌都無法倖存。
詭異的瘟疫蔓延,死亡在寂靜中傳播,沒有任何炫目的光影,也沒有任何驚心動魄的過程,一個城市的終末僅僅是幾聲不算乾脆的咳嗽,在所有人都臥牀不起的第二個凌晨,金屬尖塔內已經不再有任何除卻微菌之外的活物,往日忙碌的管道內部也不再有任何一臺梭形交通工具運轉。
千千萬萬的蟲人們就這樣,在突如其來,互相毀滅的戰爭中茫然的死去,它們的文明和世界就這樣被自己親手摧毀,倖存者們仇恨,卻茫然不知向誰傾訴,倖存者們不安,名爲廢土的毀滅就讓它們所有人都雅雀無聲。
它們只能掙扎求存,在自己毀滅的世界中一代又一代痛苦的繁衍,一個千年過去了,兩個千年過去了,世界持續的墮落向多元宇宙的最深處,它們也變異成了自己從未想象的模樣,而就在第三個千年,無底深淵又多了新的一層,而近乎無窮無盡的惡魔類別中,也出現了一位新的成員。
這一切就發生在短短的千分之一秒內,這短暫的時光甚至無法讓人做任何事情,但對於戰士而言,他卻旁觀了一個文明的毀滅。
喬修亞睜開雙眼,他的目光依然明亮,猶如火焰。
對於這些幻象,戰士並不討厭,也並不喜歡,他擡起頭,注視着眼前的荒蕪的廢土平原,這既是深淵中絕大部分世界的普遍景象,喬修亞雙手抱胸,沉默的掃視着這個世界,七千年前的一幕幕與七千年後重疊,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又搖了搖頭。
喬修亞·凡·拉德克里夫。傳奇戰士,鋼之力代行者,聖賢的繼承人。
燃魂之王。
知曉一個世界的過去和毀滅,本就是燃魂之王-世界揹負者的職責,無論他前往哪個世界,前往多元宇宙的哪個角落,事情都不會有任何改變,仍然興盛的世界會炫耀一般,將文明最興盛的一面展現給他看,而已經毀滅的世界則是哀嘆,以自身毀滅的那一幕重現,告誡一切仍然存續的文明。
這是他的特權,也是他的責任。
喬修亞忽然想起了強權之神的那句話。
不要抱有憐憫之心。剛硬的正義之神在不久之前說的那句話在他的心中迴盪。不要憐憫,因爲這是傲慢,面對智慧自身醞釀而出的毀滅與末日,沒有人,甚至沒有神可以妄言憐憫與拯救,仍然活着的人類只需要謹慎的吸取教訓,並告誡自己。
那些悲哀的倖存者們,已經是惡魔了。
不過,即便是如此,戰士還是不禁想起了聖賢。
那位想要拯救衆生的善良少年,那位成長成爲以強硬手段謀取和平的青年,那位安靜的注視着文明發展,守望着世界的聖賢。
最後一幕,是一位老人站在無盡時空通道之前,他站在世界與衆生之前,帶領諸神與沒有窮盡的邪惡爲敵。
他。喬修亞忍不住想到。倘若是他,倘若是聖賢,倘若是這個同樣持有燃魂之王力量的人,他又會怎麼想?
不知道,所以好奇。
喬修亞從未對一個人有過如此的好奇之心,所以他想要嘗試着去體會一下,那個早已消失在多元宇宙彼方存在的想法。
聖賢曾經前往過深淵,取得了天青寶珠的原型。
所以,戰士也要去一次深淵。
“辛迪加,出來吧。”
隨手將手中提着的水晶罐扔出,喬修亞解除了封印,將炎魔釋放,而因爲被塞在罐子裡痛苦不堪的辛迪加立刻化作一道紅光竄出,原本彷彿軟泥怪一般的黑色粘稠身軀立刻燃起了熊熊烈火,將其化身爲一個純粹的烈焰人形。
按理來說,炎魔此時應該儘可能的逃跑,脫離戰士的掌控,但它不禁沒有這麼做,還恭敬的跪在喬修亞生前,等待着對方下一個命令。
“這裡是第六層深淵,熔海火獄。”掃視着周圍的大地,戰士迅速的分析出了自己所在的深淵,他平靜的下達命令:“我這次是爲了找人而來——你對深淵比較熟悉,到時候帶路,去找找其他的惡魔領地。”
“是的,陛下!”即便已經知道對方實際上是人類,而並非是什麼惡魔大君,但炎魔還是按照深淵的習慣如此稱呼着喬修亞,而與此同時,它的簡單的心智也在涌動着一些小心思,所以願意對對方言聽計從。
戰士當然看得出區區一頭炎魔的想法,但他毫不在意,在讓炎魔先出發探路後,喬修亞轉頭看向已經跑出去幾百米,正在好奇四處張望的黑,打了一個響指。
而聽到了自己主人許可的聲音,黑龍少女頓時發出一聲歡呼——伴隨着一陣驚人的魔力波動和令人身心一震的巨大轟鳴,一頭足有十層樓三四十米高巨型黑龍就這樣出現在了灰黑的廢土大地之上,然後發出一聲興奮的龍吟。
“昂————————”
在黑龍長吟時,喬修亞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黑龍的頭頂,鋼之力幻化而成的戰甲在其周身浮現,瞬間就將他渾身上下覆蓋,龍首頭盔之下,能夠看見兩點猩紅的光點閃動,戰士撫摸着身側黑龍堅固銳利的龍角,輕笑一聲:“出發吧。”
——諾查丹瑪斯並不瞭解深淵。
戰士如此想到。他對深淵最多的瞭解也無非就是一些文獻,亦或是召喚惡魔時短暫的溝通,這太過膚淺了。
但他不同。他去過深淵,還去過許多次,他知道在深淵時應該怎麼活動,也知道應該怎麼在深淵這個陌生的世界找人。
那就是儘可能的高調。
他站在龍首之上,頭盔遮住了笑意。
完全沒必要那麼謹慎。即便是死去的世界,也是世界,只要夠強,沒有什麼不同,普通人可以在邁克羅夫大陸遛狗,他作爲傳奇強者,就能在深淵遛龍。
“跟着辛迪加,其他的隨便你。”戰士如此說道:“想怎麼跑,就怎麼跑。”
而黑龍聞言,立刻發出了一聲興奮的龍吼,隨着吼聲,在它的身前頓時出現了一陣攜裹着巨量火元素的高熱赤色暴風,它掠過大地,將大片大片的廢土吹開,形成漫天煙塵,而巨龍就這樣踏過煙塵,開始追着前方顯眼的火焰人形開始急速跑動。
喬修亞的深淵之旅,正式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