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
希爾雅有些迷茫,她從未聽說過自己的身上有什麼使命,更不用說遺忘了,但毫無疑問,少女眼前的這位嚴肅的白髮中年男人是不會說謊的,本能令她寧願懷疑自己,也不會去懷疑對方。
“是的。”
站在燃燒着火焰的祭壇之前,男人淡淡的說道:“不僅僅是你,這是屬於你們這個世界,所有生命的使命。”
倘若是喬修亞在此,那麼他肯定就能發現,和天青寶珠中那少年聖賢的幻象相比,出現在希爾雅心中的聖賢幻象顯得更加威嚴冷漠。
雖然成長的確會帶來性格的改變,但與其說是成年的聖賢比起少年時更加冷漠,倒更像是心懷厭煩與不耐。
而這個黎明。
就在阿爾曼·費爾南德徹底死去,化作漫天光點之時。
就在希爾雅心懷敬畏的在聖賢法袍的幻境中,聆聽自己與衆生的使命之時。
格蘭蒂亞世界,位於大陸西部中央的聖者之墓四周,四座巨大而迥異的城市的最深處,四位身形各異,卻全部都強大無比的存在不約而同的擡起頭顱,目光彷彿能夠穿透層層岩石鋼鐵,直視天空的高處。
“滅龍者阿爾曼已經被人擊潰,他的靈魂烙印徹底消散。”
一座由無數鋼鐵和機器,蒸汽與齒輪組成的巨大要塞中,一位渾身身軀都被各種特殊的構裝體取代的老者站立在高聳的觀星臺頂端,他活動着自己兩隻完全機器化的義眼,面孔古板肅穆,老者凝視着空無一物的天空中央,然後用合成一般的聲音淡淡的自言自語道:“有這麼一位曾經聖域的靈魂消散,提供給我們的‘餘額’又大了很多。”
轉過頭,老者由水晶和魔法法陣組成的義眼瞳孔調整焦距,他站在這個隨着齒輪的運轉,隨時可以調整高度和傾斜角度的觀星臺上,俯視着要塞之中忙碌工作的人羣。
無數工人穿戴着厚重的防護服,使用能噴射出烈火的魔法器具在這鋼鐵齒輪要塞上銘刻一個個法術符文,衆多法師們不斷的在半空中凝固無形的能量通道,將諸多看似沒有任何接觸的符文聯通到一起,最後形成一個整體。
“不過這樣一來,就要加快進度了。”他如此想到:“多了一位聖域靈魂的填充……最終衝擊很可能即將到來。”
“我需要儘可能的留下火種。”
而這位似乎知道什麼內情的構裝體老者,轉頭不在觀察忙碌的工人與法師,他與整個巨大的觀星臺漸漸的潰散成零散的齒輪與零件,最後沒入了整個鋼鐵城市之中。
要塞內部,流通着魔法能量與蒸汽的管道噴涌,釋放出刺耳的鳴叫與陣陣白煙,在要塞的上方凝聚成雲。
彷彿是一個巨大的生命正在呼吸,正在嘆息。
“他死了。”
一座幾乎完全和植物同化,簡直就是搭建在蔓藤與巨木之間的城市最底部,無數樹根匯聚的最中央,一位蒼老的精靈婦人在彷彿琥珀般的金色原晶中甦醒,她周身都是僅次於聖石之種,和‘雲鑽’與‘星晶’等同的‘蒼石’,這種蘊含着最爲強烈生機,即便是已死之人都能借此生長血肉的原晶滋潤着這位不知活了多久的精靈,並見證着她爲一個人的逝去黯然神傷,落下淚水。
“他曾經歷過最爲卑劣的暗殺,得到了最不名譽的死亡……”
見證過數個時代的終結,一個帝國落幕的老婦人用一種不知是寬慰,還是悲傷的語氣道:“不知道,這次他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局?”
不久之後,城市的街道上,貫穿了無數建築的綠色蔓藤上開出了大大小小的花苞,花苞長大張開,一道道精神波動發散而出,令街道上忙碌工作,培育各式各樣植物的人羣停下手中的活動,安靜的聆聽庇護者的聲音。
“最後的衝擊即將到來。”
老婦人溫和的話語在每個人心中響起:“孩子們,做好手上的工作。”
“那是唯一能讓你們在滅亡之中倖存的火種。”
這個世界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年輕。
一座高聳到突破雲層,沐浴月光的山峰中,將整個山體鏤空建造而成的岩石都市最頂端,一位身材矮小,卻健壯無比的矮人武士倚靠在自己的巨錘上,坐在山峰的頂部看着黯淡的月光與羣星,以及即將升起的黎明,沉穩的目光沒有絲毫變動。
一千年?抑或是一千五百年?總而言之,絕對不可能超過兩千年。
這是矮人武士第一次感應大地岩石與地心融核時得出的結論。
在熔岩中游泳,於地心內部探索,在一百多年前突破到天境的第一天,他便通過大陸南方的火山羣島內部的熔岩通道,深入到這個世界的地幔之中游蕩,他搜尋着最古老的岩層,觸碰着最年邁的岩漿,矮人武士甚至數次想要接近地心,那傳說帶着整個大地和世界在虛空中運轉的世界中樞。
雖然沒有成功,可他卻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便是這個世界,只有一千年的過去。
以及即將結束的未來。
這個世界比誰想象的都要短壽。
太古之時,世界仍未結束孕育,但卻有聖徒破界而來,攜先民塑造世界,那創造了一切的強者強硬的結束了這個世界的胎動,令其成爲了一個‘早產兒’,承載着諸多先民與他們的的後裔。
而現在,註定的終結將要來了,終結之前的最後一場戰爭,也即將開幕。
“祖先們的債,讓我們來還,真是不公平。”
矮人武士粗魯的說了一句粗話,然後喃喃自語道:“滅龍者死了,是誰殺的……假如又有一個聖域級的靈魂消散,那麼最終衝擊就真的快要到了……”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平原之上,由岩石與樹木根鬚混合而成,至少有百米高的巨大城牆內部,無數人類在其中耕種農田,在石磚上銘刻符文,築造一棟棟堅固無比的高塔堡壘。
而城市中心,一座宮殿的中央,龐大無比,至少是常人身高十倍的巨大王座上,一位身高近二十米的巨人端坐在此,發出嘆息。
這個王座古樸,顯得有些腐朽的灰色岩石構成了它的基座,時間在此之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巨人的身體和這王座在地面投下陰影,將其周圍正聆聽話語的諸多人類臣民遮蓋,他用盡可能小,卻依舊能讓大氣顫動的聲音道:“阿爾曼·費爾南德被異界之人擊殺,亡影們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未必會去找那個人的麻煩,但肯定會過來襲擊聖城與聖者之墓。”
“做好一切準備。”巨人如此說道:“這是最後,也是決定你們與我命運的一次衝擊。”
而大陸西北高原,四大聖城的彼端,前帝都蓋塔爾之中,排名第四的高大方尖石碑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它漸漸的腐朽,然後化作漫天的黑色煙塵融入周圍的霧氣之中。
黑暗的石碑之上,有幾雙眼睛注視着這一幕,不屑的嗤笑聲傳來,與此同時發出的還有略顯惋惜的哀嘆。
“我早就說過,他只求一死,別給他能戰死的機會。”
“可惜了,我們的同伴本來就不多,滅龍者軍隊的正面力量是我們欠缺的,這次想要突破聖城防線的封鎖,只能依靠全都是遊兵散勇的低階亡影。”
“我有事情,離開一會。”
突然,排名第三的方尖石碑上,一直都沉默不語的劍士開口了,這位冷漠的亡影大統領擡頭看向南方,他的手下已經告知了他一切有關於那位異世界強者的訊息,無論是他救助了不少倖存者的事情,還是他留下了許多古怪傳承的事情,變幻之影探索到了絕大部分許多人都不知道的秘聞,並詢問自己的主人是否要動手,抹除那些倖存者。
劍士當然拒絕了。
他無情,冷漠,嗜血,好戰,可以說是沒有半點和善良與仁慈掛鉤的感情,即便是授予他名字,教導他修行劍術的老師也被他以‘試劍’之名斬殺,待他如兄如父的師兄也被其重傷,不過,就算化作亡影復甦,劍士也絕對沒有淪落到會向一羣孩子出手的地步。
那是羞辱他的手中之劍。
“劍士,你要去哪裡?”
有人好奇的詢問道:“雖然阿爾曼死了,但我們馬上就要發起總攻,你該不會是想要爲他報仇吧?”
劍士搖了搖頭,不在說話。
但是大陸的另一頭,世界的東方,一座深山中隱蔽的小鎮祭堂深處,老英靈若有所思的睜開眼睛,朝着西北遙望。
兩者的目光在虛空中對視,彷彿兩把利劍交鋒,在精神世界中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嗡鳴。
此時,黎明已至,星月隱沒。
一架正在快速行駛的馬車內部,和善的中年婦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眼前似乎正在發呆的龍翼少女的肩膀,將她從沉思中拍醒。
但還沒等她用力拍下,希爾雅突然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她似乎還處於震驚之中,有些茫然無措的掃視了一眼周圍。
“什……麼……”
龍翼少女的思維仍處於不久之前,聖者法袍遺留下來的幻象中,她失魂落魄般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是這樣……這不可能……”
來回重複着這麼幾句話,在中年婦女有些不安的視線中,希爾雅用黯淡無光的雙眼注視着對方,然後僅僅的握住她的雙手,用幾乎是哀求的口氣道:“不……這不是真的……”
“我們不是背叛者,是嗎?!”
於此同時,天邊閃過赤色的光點,並不耀眼的光芒卻壓過了黎明之輝,令星月失色。
少女下意識的擡起了頭。
她看見了,有龐然的存在攜裹着無邊的威壓,帶着一道青色的光芒,自遠方急速飛馳而來。
那是她之前所期待,如今卻極端排斥的‘同類’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