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真是太慘了……”
伊戈斯穿着橘黃色的救生衣，坐在一艘魔動艇上，一臉同情的說道。
舉目四望，四周皆是渺渺水波，狂風呼嘯而過，捲起層層疊疊的浪濤。
大片大片的農田被海水徹底淹沒；灌木也被海水浸沒，只能看到小半截樹梢；唯有高大的喬木，猶如一座座孤島般，高高聳立在水面上。
這一切讓人很難相信，短短數天之前，這裡竟然還是陸地。
這自然是風暴“海苔”的傑作。
強勁的風暴登陸了共和國南方，掀起的大風大浪，席捲了沿海的大半區域。
最糟糕的是，當時恰逢月末，異界星球的兩顆月亮，亞安和伊娃，正處於重合狀態，它們的引力帶來了一月一度的超級潮汐。
於是，風暴疊加大潮，導致倒灌的海水愈發猛烈，最終造成了一場數十年一遇的罕見水災。
在長達600公里的海岸線上，但凡地勢較低的區域，通通慘遭水淹。
“確實很慘。”安德拉斯中尉點點頭，情不自禁的發出了一聲感嘆，“本來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據我所知，早在四天前，圖圖塔特軍港中的“路基天氣魔感儀”，便觀察靠近千湖共和國南方的灣海海域，突然出現了異常的魔能聚集，並且波動指數正在快速升高。”
“經過分析，氣象署判斷出，該海域將會爆發一場中型風暴……圖圖塔特城的政事廳，將此事緊急發送至海牙堡的共和國議政院。”
“隨後議政院又將其通報給沿海區域的各位領主，讓他們做好抵禦風暴的準備，比如加固城牆，提前轉移疏散平民等等。”
“可惜的是，絕大多數貴族根本不把它不當一回事……”
“這並不讓人意外。”伊戈斯沉默片刻，語帶嘲弄的說道，“嘿，貴族老爺們怎麼可能會在意賤民們的死活呢？”
一名靜靜聽着兩人說話的年輕水兵，忽然笑着插了一句話：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千湖共和國這幫愚蠢的貴族，根本就不相信我們海潮領的‘天氣魔感儀’，能夠對風暴進行預測。”
伊戈斯聞言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我記得第一臺天氣魔感儀誕生時，《海潮時事》曾在報紙的頭版頭條，隆重的報道過這件事，並列舉了一系列試驗的結果……難道這也無法說服他們嗎？”
水兵聳了聳肩膀，說道：
“他們認爲，預測風暴是神靈的領域，凡人怎麼可能染指屬於神靈的權柄呢？”
“去年我在圖圖塔特港駐守過大半年時間，聽說過不少消息，不少貴族覺得，天氣魔感儀是騙子的把戲，是海潮領用來糊弄無知平民的東西。”
安德拉斯中尉忍不住搖搖頭，無語的說道：
“領主大人說得果然一點沒錯，‘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纔是’……”
“嘩啦……”
螺旋攪動着水面，魔動艇快速駛過一片被淹沒大半的灌木林，伊戈斯盯着泡在水裡的樹影，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這種彷彿行駛在樹木頂端的感覺，的確令人印象深刻。
這時，最前方的一艘魔動艇上，忽然響起一道吼聲：
“3點鐘方向發現一座村莊，距離大概1.5公里，疑似有幸存者……”
此言一出，所有人紛紛轉頭望了過去。
只見在遠處，一些形似屋頂的東西，頑強的挺立在洪波之中，隱約可見屋頂上，似乎有幾個一動不動的小黑點。
他們明顯是倖存者。
看到這一幕的伊戈斯，眼中露出不忍之色。
因爲視線範圍內所見的屋頂，僅僅只有5、6座，寥寥無幾，而一座村莊當然不可能只有這麼幾座房屋。
也就是說，至少90%以上的木屋，不是被洪水沖垮，就是徹底淹沒在水下。
至於木屋中的居民，結局可想而知。
“改變航向，前往村莊救助倖存者！”帶隊的水系超凡者岡薩雷斯，高聲發出命令。
雙塔奇兵號派出的5艘魔動艇，立即在水面劃過一道道陡峭的弧線，急速駛向村莊。
奇怪的是，魔動艇駛到200多米外時，被困在屋頂上的倖存者，竟沒有任何動靜，這讓伊戈斯產生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很快，預感被證實了。
魔動艇行駛到搖搖欲墜的屋頂旁後，幾位水兵小心翼翼的爬上去，發現幾位倖存者已經死去多時了。
其中甚至有一名幼童，她被母親緊緊的摟在懷裡，母女倆蜷縮在一起，安靜的躺在溼冷的破舊屋頂上。
安德拉斯中尉注視着死者溼透的衣裳，以及被泡得慘白的膚色，低聲說道：
“她們應該是被活活凍死的……現在是初雪之月，夜晚的氣溫已經很低了……另外，暴風還未完全消退，風力很大，再加上沒法生火取暖……哪怕是身體健壯的壯漢，也熬不了多久。”
“如果救援能早一點到，或許她們還有活命的機會……”
伊戈斯從僵硬的死屍身上移過目光，咬緊牙齒咒罵了一句：
“該死！”
魔動艇的氣氛也變得有些低落。
岡薩雷斯默默在船頭站了一會，面無表情的發出了新的命令：
“繼續前進！”
“譁……譁……”
螺旋槳又一次轉動起來，魔動艇編隊迅速駛離了村莊。
望着屋頂變得越來越小，伊戈斯忽然說了一句：
“要是領主大人能成爲這片土地上，真正的王者，也許她們根本就不會死……”
“確實如此。”安德拉斯中尉贊同的說道，“據我所知，不管是政務廳，還是軍方，都制定了非常專業的緊急預案，足以應對一切突發災難。”
“政務廳方面，我不太清楚，但軍隊方面，我知道三軍各建立了一支快速反應部隊。”
“就拿空軍來說，他們有一支500人的空降兵軍團，可以在5個小時之內，投放在千湖共和國的任何一個角落。”
“如果領主大人能改革共和國的政治制度，徹底廢除貴族的特權，並收回全部貴族領地，那麼這片土地一定會被治理得更好。”
旁邊的年輕水兵，扭過頭來，目光灼灼的盯着安德拉斯中尉，意味深長的說道：
“中尉先生，我們海軍中的很多人認爲，肯定會有這麼一天。”
“領主大人，必將坐上王座，成爲至高無上的王者！”
……
前往希爾頓鎮的路途中，救援隊又看到了另一座泡在洪水中的村莊。
不過這一次，編隊絲毫沒有停留，而是直接繞過了村莊。
對於這一決定，沒有人有異議。
很顯然，大家都不想再看到凍斃的死屍。
滾滾浪濤中，伊戈斯看到了大量漂浮在水面的雜物。
其中有毀壞的木屋殘骸，也有各種木質傢俱，更有泡得渾身浮腫、面容可怖的浮屍，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東西。
比如：
“咦，安德拉斯中尉，班納下士，那邊好像有幾個用藤條編織的大籠子，它們是做什麼用的？”伊戈斯看着某處水面，好奇的問道。
“班納下士”正是適才搭話的年輕水兵。
安德拉斯中尉順着伊戈斯右手所指的方向，打量了幾眼載浮載沉的編織籠，茫然的擺了擺腦袋。
班納下士扭頭瞥了一眼編織籠，講出了一個有趣的故事：
“這是長耳灰鼠養殖籠，在圖圖塔特城周邊的許多地區，不少人用這種養殖籠來豢養長耳灰鼠。”
“他們在野外捕捉長耳灰鼠的幼崽，或者直接購買幼崽，關在籠子裡進行飼養……待幼崽長大後，既能賣掉補貼家用，也能殺掉吃肉……”
“說起來這是圖圖塔特城的農業署，建立第一座長耳灰鼠養殖場之後，帶動起來的風潮……以前的時候，當地人根本就沒想過，灰鼠居然可以人工養殖。”
“這股風潮正變得越來越大，畢竟養殖灰鼠並不難，活計也不算累，家裡的老人、小孩子都能照料它們……”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伊戈斯微微頷首，說出了一個小缺點，“不過，使用金屬籠會更安全一點……灰鼠的牙齒雖然並不銳利，但給它們足夠的時間，一樣能啃斷藤條，破壞養殖籠，從裡面逃走。”
“平民們怎麼可能買得起金屬籠？”班納下士失笑道，“如果發現藤條被啃斷，採集一些藤條，將其曬乾，重新修補一下就行了，這樣不用花什麼錢……”
伊戈斯頓時尷尬的笑了笑。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海潮領待久了之後，思維越來越習慣於工業化生產的模式，不會從底層平民的角度來考慮問題。
他凝視着變得越來越小的養殖籠，心中涌起難言的傷感。
這場可怕的災難，毀滅了太多太多東西……
……
半個小時後，救援隊終於抵達希爾頓鎮，也第一次看見了活人。
這座面積不大的小鎮，此時的模樣實在有些觸目驚心。
大片城牆已經被洪水沖毀，一眼望去，可以直接看到鎮內一片汪洋，所有房屋都泡在3米多深的海水裡。
幸運的是，城牆擋住了最兇猛的一波洪水，極大的減輕洪水的衝擊力，大部分房屋沒有被沖毀。
不過，它們在海水裡泡了足足2天時間，其根基已被極大的侵蝕，原本還算結實的牆壁，也被泡軟，強度大不如前。
以這個時代的建築質量，即使洪水退去，希爾頓鎮內的大多數建築，將會變成危房。
最完整的建築，當屬當地領主，也就是希爾頓子爵的城堡。
異界的城堡普遍被視爲家族根本，貴族們往往會不惜工本，儘可能使用最好最堅硬的材料，僱傭手藝最好的工匠來建造它。
幾乎所有城堡都會用又厚又重的長條石，修建地基及主體框架，並儘可能減少木材的使用，以保證足夠的強度。
希爾頓家族的城堡也不例外。
如此堅固的城堡，自然能輕鬆抵禦洪水，在這場水災裡巍然不動。
儘管城堡底層被淹沒，但希爾頓家族成員可以撤到城堡高處，仍然有堅固的房間抵擋風寒，有壁爐可以取暖，還能繼續享受僕人們最貼心的服侍，不用像平民那樣，在絕望中苦苦煎熬。
不得不承認，無論發生多麼慘烈的災難，底層平民們總是第一個倒黴，而佔據最多資源的貴族則總能活到最後，並且活得舒舒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