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佔地不過區區十幾裡的小山。
不似百里外的天王山，懸崖絕壁，疊嶂天險。
也不像鄰郡的香山，水榭亭閣，百花爭春，秀麗甲天下。
藥山前山就是普通林子，而後山纔是那另人心動的藥田。塊塊藥田大小約等，由高到低排列有序。微風吹過，有陣陣藥香飄散。
再邊上有個水潭，想來是灌溉藥田之用。此刻有道年輕身影坐在水潭旁的一塊大石上。
那白髮白眉尤其顯眼。
少年身旁放着一個揹簍，裡面靈藥已經放置冒頭。
一年開春頭幾天是洛家來收藥的日子。
今天也正是頭一天。
宋魚已經算好了，一會兒下山用藥材換些靈石後，除開必需的用度，應該還能剩下幾個散碎靈石，正好夠買點酒肉，然後去宋老頭墳前坐坐。
正好也有些日子沒去了。
在宋魚的記憶裡，宋老頭是個老實本分的小老頭，早些年聽醉酒的他說過自己原本也是殷實人家，後來因事家道中落。纔不得已輾轉到清河郡謀生，再後來藥山傳出生有百藥的消息，老人才又到了藥村定居，靠着採藥爲生。
因是老人年輕時讀過幾年書的緣故，作爲村裡唯一能認字寫字的人，平日裡閒暇時，也教教村裡孩童讀書寫字，誰家要寫個書信，春聯，老人也都是樂意幫忙。
慢慢的，大家心裡也都不好意思，再有找老頭幫忙時，都會有吃食的給些吃食，有用品的給些用品，已做報酬。
就這樣過了幾年，或許是因爲老人年紀大了，體力跟不上，也就沒在上山，靠着做這些零碎瑣事換些吃食度日。
而村裡的大人們也都是斗大字不識一個。想着自家孩子能多認幾個字也是不虧，大家也就沒計較這些，能多給些就多給些。
誰又不想自家孩子有出息呢？
老人那時常說這樣老死也挺好。
偏偏天不遂人願。
十二年前某天。
按宋老頭的話，本來已經幾年沒上過山的他，那天早早起牀，冥冥中似乎有種力量牽引，突生了想上山一趟的想法，並且十分強烈。
老人似乎活的久了，也信些鬼神之說。於是簡單吃了點食物，便獨自上山。
說來也奇怪，那天在藥田採藥之人也不在少數，偏偏等到宋老頭到藥田水潭邊上休息時，有幾聲嬰兒啼哭傳來。
側頭看去，只見不遠處一塊平坦的大石上放着一個嬰兒，老人趕忙快步過去抱起。
這下，附近採藥的村民都慢慢靠攏過來。老人詢問，衆人見宋老頭懷中抱着一個嬰兒正在啼哭。看到嬰兒竟是白眉白髮時，衆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紛紛搖頭，顯然是都不知道這嬰兒來歷。宋老頭這纔想起，難道早上的預感會是這個嬰兒？
老人最終還是帶嬰兒下了山。
哪怕他知道自己有可能養不活他。
宋老頭帶回一個嬰兒的事很快傳遍村裡，起初大家也都沒當回事，只當是附近哪個村子的人養不起了才丟棄。畢竟，這個世道這種事常有。
而就在宋老頭撿到自己的第三天。
天降百年罕見大寒。
盆中水還未潑灑出就以成冰。
在這種惡劣到極致的天氣下，讓藥村奈以生存的藥田一時間全部枯萎。素來有些信鬼神之說的村裡突然傳出一道謠言。
宋老頭撿來的嬰兒就是一個災星。
一傳十，十傳百！
而就在村民商量堵在宋老頭家門口，準備逼他處死嬰兒以平天怒時，天氣又突然變的正常。更爲神奇的是那些本以枯死的靈藥一夜之間又全部活了過來，這事纔不了了之。
自此，宋魚也有了一個災星的名號。
此事揭過的幾年後，村裡又有戶人家男人得了怪病，久治不愈。眼看就要敗光平時省吃儉用攢了半輩子的靈石時。他婆姨似乎找不到方法發泄心中悶氣，竟說是他男人不過是罵了宋魚一句瘟神，就得此怪病。
後又說宋魚要給藥村帶來瘟疫了。
宋魚至今還清楚的記得，一輩子和和氣氣的老人，那天似乎爆發了一生積攢下來的怒氣，指着那婦人的臉，氣的臉色發青。顯然是第一次與人爭吵，沒什麼經驗。只得說了一句，妖言惑衆的長舌婦！
或許是感念這些年老人教導村裡孩子讀書寫字這個恩情。村裡人雖然依舊是不喜宋魚那白髮白眉的樣貌，覺得喪氣。但明面上也都沒有再說什麼話。
而後幾年，爺倆日子雖然拮据，到也還平靜。老人也沒有再上山，依舊在村裡教孩童讀書寫字換些吃食過日子。
似乎從未改變過。
只不過每當天黑飯點，老人都會在門口喊上一句。
小魚兒，回來吃飯了…
宋魚怔怔看着遠處，嘴角有些笑容。
遠處，有道身影正快步靠近。
石頭先是一屁股癱坐在石頭上，大汗淋漓的不斷的喘息着。
宋魚拿出裝水的葫蘆，緩緩遞了過去。
待石頭兩大口水下肚，長長的呼出一大口氣。
“怎麼了，這是沒找到？”宋魚故作驚訝的看着身旁的小胖子，道“不應該呀！”
進山後，他就和石頭分別，自己去採靈藥。而石頭依舊是滿懷期待的去尋那夢中老神仙說的高階靈藥。
看這架勢，這憨貨只怕是把藥山找了個遍。
累的不行的石頭順勢往後一躺，而後語氣不善道“不應該個屁！”
他已經圍繞藥山找了三圈，腿都走的在打顫！
“不相信你夢裡的老神仙啦？”宋魚又道，語氣以有些調侃。
“屁的老神仙，老子今天晚上要是還能夢見他，非得要狠狠的揍他一頓！”石頭惡狠狠的說道。
一想到剛纔滿山跑，他氣就不打一處來。
宋魚忍着笑意，有些嚴肅的又說道“要不這樣，你現在就在這睡，睡着了趕快去問問那位老神仙，那高階靈藥到底在哪，也省的咱兩跟野狗似的滿山跑，我還等着你找到分我一半呢。”
說着，宋魚有些忍不住的笑出聲。
石頭頓時明白過來。
“哎，我說還是不是哥們兒了。”石頭有些惱怒的看向宋魚，目光所及，見到宋魚身側滿滿一大揹簍的靈藥時“都採了這麼多了？”
石頭有些不懷好意的看着宋魚。
“想要自己採去，我等你一起下山。”宋魚頓時明白石頭心中的想法，手指了指眼前的藥田。
“真小氣！”小胖子平躺在石頭上，雙手枕頭，看着天空。
也沒有起身去採藥架勢。
隨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裡。終究還是少年心性的石頭問了一句不着邊際的話。“木魚，你說這藥山到底是誰的？我聽我阿爹說，這藥山是天降一團天火給砸出來的。？”
“我上哪知道去？”宋魚有些無語的說道。
對於藥山來歷，整個清河郡無一人知曉。
唯一知道的就是，二十年前的一天，好好的晴空萬里突然變成黑雲遮日。緊接着，天雷響電閃鳴，那聲勢之大畢生罕見，直到現在有人回想仍然心有餘悸。
再之後，有見證者就看到天降一團雷火飛向藥山，在落下那一刻，整座山峰頓時晃動不止，那本來空無一物的後方，隨着雷火的落下突然出現一道半球光圈。而後肉眼可見的一撞，光圈先是破開一小口，接着寸寸崩裂。
天降如此異象，自然引的各方關注。待異樣平靜，近村就有膽大者壯着膽子摸進這裡，才發現這塊山林內無人無獸。
有的只是一塊塊的藥田和那一眼不盡的靈藥！
滿山靈藥讓這位素來膽大的村民頓時呆滯在原地。半刻之後，才緩緩平靜。好在這個村民也還有些腦子，悄悄的摸回家叫上家人拿來所有能裝的東西的器皿。一夜時間，先是讓自己吃了個大飽。
天下終究沒有不透風的牆，待到第二天，那位村民賣掉採來所有靈藥全家搬離之後，又有村民好奇也進入那片山林之後。
這下，一下就炸鍋了。
這天火降臨的地方竟生有百藥！
消息風一樣的四散。
附近幾個村子逃難似的全部熙熙攘攘衝向藥山。更有甚者是舉家遷移。反正這個世道，按照宋老頭的說法只要有出路，他們這些最底層的人在哪都是一樣。
在洛家接管藥山後，宋魚曾在村裡聽起大人們說過。清河郡洛，羅兩家曾派人多方打聽過這藥山來歷，只是結果如何不爲人知。
至於爲什麼要去打聽，於現在宋魚他們而言，根本就無法明白其中深意。
兩個少年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時間以過正午。
“哎，木魚，你說這世上真的有神仙麼？”石頭又問出一句另宋魚不知如何回答的話。
或許同樣對這一話題有着濃厚興趣的宋魚先停下彎腰準備背上揹簍的姿勢，想了想。而後認真的點頭道“應該是有的！”
哪個少年心中沒有一個夢！
匹馬利劍，快意恩仇！
“我聽我阿爹說，清河郡裡的洛，羅兩家人就是神仙，有人曾看到他們袖袍一揮，就能斷人頭顱。”說着，石頭擺出了一個揮動袖袍的姿勢。“要是有一天，我也能那樣就好了。”
宋魚沒有說話，只是在心中默唸了一句。
我也想！
有顆石子飛來，剛好砸中宋魚腦袋。
緊接着，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
“喲，咱們村的災星原來在這裡做着神仙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