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鍾媽媽正坐在客廳,見到她,有些嗔怪:“你瞧你,現在野得像個兔子。時時溜出去不見了影 子。剛剛阿蘇才走,還把裝修圖拿過來了。快要結婚的人了,你可別一天到晚瘋玩。”
琴音有些垂頭喪氣地在沙發上坐下。她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些什麼。生活這樣可笑。愛她的人,她不動情 。不愛她的人,她卻連見一面都激動得心跳。結婚。本該是人生的大喜事,怎麼她覺得就像一片烏雲,陰沉沉 的壓在頭上,令人喘不過氣來?這樣的婚,到底要不要結?難道阿蘇眼裡的琴音,一直就是這個樣子?
“你想什麼呢?去哪兒玩了?像只鬥敗的鴨子?”鍾媽媽坐到她身邊來,最近,女兒是有些怪。情緒遠 沒有以前在美國時好。卻又不和她說,女大十八變。那點兒小女兒家的心思,就是她這當媽媽的,也捉摸不 透。
“鬥敗的公雞,不是鴨子,人家都說公雞的好不好?”琴音小小地鄙夷了一下常在美國的媽媽的中文水 平。
鍾媽媽笑起來,還能還嘴。說明心情還不錯。比起以前病怏怏如養在溫室裡的玻璃魚一樣的女兒,她當 然更喜歡現在健康活潑的琴音。一場大手術,沒有送掉她的命,還還給她這樣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鍾媽媽 背地裡不知道謝了多少回佛祖。
失憶後的琴音變了很多,性格更開朗,又體貼又善良。嘴也比以前要巧很多。像一隻小免子。很溫馴很 快樂,偶爾也齜一下嘴,露出尖尖的小牙。調皮又可愛。
比起以前嬌嬌弱弱對外界毫不關心只是守在自己世界裡有些閉塞和抑鬱的琴音,這簡直就是換了一個人 。
不管怎樣變,琴音都是她的女兒。內向也好,外向也她,抑鬱也好,開朗也好,她都疼她。
“媽媽,我以前,和阿蘇處得怎麼樣?我怎麼認識她的?”
琴音把頭枕在鍾媽媽肩上。
“就是這個樣子吧。不吵也不鬧,氣氛淡淡的。”鍾媽媽揚着頭回想:“你認識他,是外婆去世以後。 我們請的工人開車帶你出去買東西,在路上擦了別人的車,交警來調解。你是被阿蘇送回來的。後來,就交 了他這個朋友,也一直都只有他這個朋友。”鍾媽媽嘆一口氣,繼續回憶:“我那時候,隔幾個月就回來看 你一次,每次來,都經常見到阿蘇。你彈琴,他就在邊上聽,你畫畫,他就在邊上看。你和他也不大說話。 而且,以你那時候的身子,恐怕是打KISS都不敢。怕激動了,被腫瘤壓到血管,會頭痛。”
“媽。”琴音扭捏了一下。什麼叫連打kiss都不敢。媽媽說得也太直白了。
鍾媽媽笑起來,瞪了她一眼。“我自己的女兒,我怎麼不知道?你和阿蘇之間的戀情,一直就像淡淡的 白開水。你不能激動,不能表露情緒,總是安靜地坐着,倒也和現在差不多。”
琴音試着想象那些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這樣安靜的淡淡相處。不對,其實,真正在一起是兩 年。算不算彼此習慣了?
“這哪能算談戀愛嗎。”琴音小聲嘀咕。
“你那時候情況特殊,只能那樣談戀愛。”鍾媽媽嘆着氣,“也幸虧是遇見了阿蘇,琴音,有阿蘇來時 不時陪陪你以後,你臉色好多了。我回來看你,你也開心很多。那些生病的日子,是多虧了他的照顧。在外 婆去世以後,你抑鬱得厲害,我甚至打算請心理醫生的。你在家裡暈倒,第一個發現的,也是他。如果沒有 阿蘇,也不會有現在健康坐着的琴音。”她有些唏噓。
琴音拉着媽媽的手,勉強笑着:“我知道。他是我的大恩人。”笑容之後,卻有些沉重。
鍾媽媽看着她。她不是沒有發覺,女兒對這樁婚事,並不大上心。只是,既然阿蘇提出來,琴音又沒有 反對,鍾媽媽便就順水推舟了。畢竟,阿蘇以前,是最瞭解琴音的人。只是,和琴音一起住了這麼久,鍾媽 媽也開始猶豫,琴音變得太多。這樣的兩個人,還能互相適合嗎?看着有些憂傷的女兒,鍾媽媽明白,有這 個感覺的,不止她一個人了。
“琴音。”鍾媽媽握着她的手。“雖然你們婚事也訂了,戀愛也談了這麼多年。阿蘇說起來,真的是你 的救命恩人。但婚姻是終身大事。兒戲不得。你是我的女兒,我不管其它什麼條件,我只希望你真正開心幸 福。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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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琴音抱住媽媽,心裡的猶豫委屈和疑惑都化成淚水奔涌出來。原來媽媽也理解她!
鍾媽媽輕輕拍着她。琴音在媽媽身上擦了一通眼淚鼻涕,感覺心裡好受多了。至少,無論她怎麼做,現 在,都有一座堅實的靠山了。
“媽媽,謝謝你,我會好好地考慮。”琴音站起來。
鍾媽媽看着女兒,輕輕笑起來:“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主。”她指一指桌上的圖紙,“阿蘇送來的裝修 圖。你要不要看一下?”
琴音搖着頭,鍾媽媽唸叨着:“如果要裝修,也是麻煩,人得搬出去。那些閣樓裡的舊東西,少不得都 要清理,該留的留,該賣的賣。要丟的也可以丟了。你外婆的東西,都是些老舊得不行的了。”
閣樓。
琴音心中閃過一絲念頭。以前所有的舊東西都丟去閣樓裡了。那麼,是不是有些回憶可以到閣樓的舊東 西里去翻?比如,和腦子裡那個吻有關的回憶?
琴音興奮起來。說幹就幹。
“媽,我去清理一下閣樓裡我的那些舊東西。”琴音轉身往樓上跑。
“裡面灰死了。不着急這一時半刻麼。”鍾媽媽在身後叫着。琴音已經跑上了樓梯。
“這丫頭,哭哭笑笑,說風就是雨的。”鍾媽媽搖着頭,到廚房去準備晚飯。
琴音打開閣樓的門。閣樓其實滿大的。裡面堆滿了舊傢俱雜物和舊紙箱。都是些陳年不用的東西。也有 大摞大摞的相冊。
琴音開了燈,開始翻自己來住時騰上來的那些老式的木櫃桌几。幾個月,都有了薄薄一層灰。打開一個 抽屜,有一些照片,但都是美國的那些兄弟姐妹們的。可能是以前寄給琴音看的。有一本又一本的鋼琴譜。 琴音拿出來翻了一下。一大本一大本,幾乎都拿不動。天。她都多久沒有到花架下彈琴了?看這一本又一本 ,她以前的琴藝,一定造詣很深!可惜現在全忘記了!
再打開一個紙箱,面前是一大摞的畫卷。是了,阿蘇說過,她以前會畫畫兒。沒想到竟然畫了這麼多。 不知道自己以前畫的畫兒怎麼樣?琴音打開一卷,是一幅葡萄圖。純粹的水墨畫。滿紙黑白,栩栩如生。可 惜,可惜,現在,什麼都不會畫了!
琴音把畫收起來,這一箱好好留着。等她有空了,再重新來好好學。以前能畫,現在就不能畫了?不行 。她得把以前的琴音的本事給找回來。
東翻西翻,弄了一身的灰,還在一個抽屜裡,翻出一箱各色各樣的石頭。大大小小,奇形怪狀,有些身 上,有各種美麗的條紋。這個,琴音懂一點兒。如果把石頭養在水裡,石頭上那條紋就會清楚顯現,如水墨 山水或者花鳥蟲魚之類,是一幅天然的“石畫。”
倒沒有人說起以前的琴音喜歡收集石頭。可以是在認識阿蘇以前陪外婆的那些日子吧?看來,還有很多 連阿蘇都不知道的往事!琴音心裡,竟微微有些開心起來。這樣說來,真正瞭解她過去的人,也不見得就是 阿蘇哦。他也不過,就是清楚前幾年的她!
那麼再找找。更多年前,還會有些什麼?
房子裡很灰,窗子關着,又很熱。但打消不了琴音找舊物的興致。說不定,就翻出些什麼來,說不定, 她以前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如那個在腦誨裡閃過的吻!琴音心頭抑制不住的興奮。答案也許在這裡面 啊。她一定要仔細找找。
琴音在裡面翻了出一條通道來。沒有太多有價值的東西。她翻出一大塊硯臺,看起來是歷史悠久了。沉 甸甸地,但上面雕龍刻鳳,很是精美。說不定是以前外公用的吧?算不算古董?
蹲久了,腰都酸了。琴音站起來,轉一轉腰,活動一下。然後,她的目光被靠在牆角的一個鏤空的精緻 梳妝檯吸引了。
那是一個做工精細的梳妝檯,看起來擺放得有很多年了。積滿了厚厚的灰塵,連本來的顏色都看不出來 了。
不過這個梳妝檯真的很漂亮。鏡子是橢圓的。自然只是看得出一個形狀,早蒙滿了灰塵。鏡子周圍,是 雕刻的四時花卉,枝葉招展,花瓣紋路細膩,如同果然開在眼前一樣。
鏡子底下的檯面上,堆着些雜物。底下,有三個小小的抽屜,不知道會有些什麼?
琴音好奇心大起,站起來翻越了其它的障礙,直接到了梳妝檯前。搬開四周的東西,費了些力,好容易 能把三個抽屜抽出來了。
第一個是空的。第二個裡面有些紙片的。但蒙滿灰塵,拿在手裡輕輕一拍就碎裂了。琴音有些沮喪。打 開第三個,裡面有一個滿是灰塵的相櫃。琴音拿起它來,抽屜裡便有一個清晰的相框的印子。相框上的灰塵 堆成厚厚白白一片。根本看不出什麼。琴音拿起來,跳過橫七豎八的雜物,來到閣樓外。灰塵很厚。吹一下 ,差點迷了眼睛。是個什麼相框,照了什麼照片?看來好久了。
琴音蹦蹦跳跳地下樓,到衛生間找一塊溼抹布。把相框正正反反好好擦乾淨,這纔拿到陽臺上來看。
相框裡有一張照片。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筆挺魁梧,女的嬌小美麗。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手拉着 手,甜蜜地笑。看起來是一對情侶。
琴音把照片湊近一些看。女的,端着清秀,眉眼和媽媽有點像。是姐妹吧?
男的,琴音湊得更近一些。大大的眼睛,濃黑的眉,那樣熟悉的笑容,那樣親切的面容。琴音覺得頭痛 。很痛。這男的是誰?她覺得那麼熟悉?就像數年不見的親人。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一些想不起來的往事 勾到,開始陰陰地痛。有什麼。一定有什麼。這個男人,和她一定有什麼關係。
琴音扶住陽臺的欄杆,把照片翻過來。相框背面,有一行清秀的小楷:宋德南和靜梓
宋德南!宋德南!靜梓!靜子!小靜子!這些名字在腦誨裡翻騰,像活生生硬扯着撕裂了一道口子。涌 出無數的東西來。琴音覺得胸口像猛然被砸了一大錘,巨大的痛楚似乎要撕裂心肺。腦子裡,如開鍋一般地 翻涌,無數的回憶和往事像打翻了的顏料盤,混在一起,色彩猙獰,流得滿腦子都是。頭痛。頭像要炸裂一 樣地痛。耳邊轟隆隆一片,好像有千軍萬馬的鐵蹄軍狂奔而來,在她的頭裡瘋狂踩踏,又像有無數的卡車隆 隆開過,從頭裡面碾壓過去,踩踏,壓碾,踩得腦漿四濺,壓得血肉橫流……
琴音一聲接一聲地慘叫,狠狠地抓着頭,頭髮都被揪下來,飄飛到地上。相框早掉在地上,被她踩到, 玻璃碎了一地,琴音在慘叫聲中,狠狠地用頭撞在牆上。一下又一下。她受不了。她覺得要爆炸了。頭像要 被炸開一樣痛苦。猛然地撞擊,使琴音失去意識,血從額頭流出來,琴音軟軟地向地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