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京從此每天早早穿了這套藍色的太極服爬到對面房子裡的桌子上擺着童子拜觀音的盤腿坐姿,一動不 動地盯着垂在牆角的細線。
第一天穿了這套衣服,路子善眉開眼笑:“這纔像我的徒弟嗎。尊師重道從哪兒看出來?就從這身衣服 上看出來!”
路安望望她,笑了一笑。阿京瘦,穿上這套衣服,撐不起來。細細如棵嫩竹杆俏生生立着。一頭黑色的 長髮繞在腦後,別了一小朵金燦燦的花。是這房間裡最打眼的一道風景。
他不多說話,也不加以評判,笑笑便進了廚房。阿京衝路子善調皮的伸伸舌頭。奇怪得很,進了這門, 她不怕師父,反有些懼着路安。似乎這功,在路子善面前不好好練習,是什麼都不用擔心的。雖然他是師父 。卻總少着些師父的威嚴。但卻不敢在路安面前擺出些偷懶怕苦的勁兒。
想想家世雄厚的一個俊雅公子哥兒,數十年如一日,每天四點便起了,阿京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 被比下去了。
路子善每天就坐在客廳裡,也不管阿京是否要靜靜地練習,大大地開了電視,聲音吵得震天響。其實老 頭兒也不看,時常眯了眼睛似睡非睡。偶爾興致好了,便繞到桌子走來走去,講一些他當年血戰沙場的軼事 。中間便隨了老頭兒的意願,時不時提一點宋德南的點滴。
房間裡戲曲臺鑼鼓罄敲得隆隆響,阿京不得不努力豎起耳朵聽路子善絮絮叨叨說話。尤其提到自己的父 親,自然希望一個字兒都不放過。雖然斷續無章,也從中對父親當年的事故知道些枝枝葉葉。宋德南當時身 手是極好的,以快疾出名。出手如電,傷人於眨眼間。阿京聽得,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悲傷,又是神往。
可惜路子善說得少,大部分時間吹噓着自己當年的神勇無敵。阿京有時聽着聽着便走神了。左耳朵時, 右耳朵出,眼睛望着盤起的膝蓋,想着自己的心事。路子善總是在阿京發呆兩秒內發現異常,便隨手操起桌 上的蒼蠅拍,劈頭蓋臉打下來。阿京老遠便被蒼蠅拍扇下來時的強風驚醒,舉手護頭,嘴裡驚叫着:“師父 饒命!”
路子善並不真打下來,隔了頭皮兩三釐米便停了,蒼蠅拍就在頭上一抖一抖,阿京驚魂不定地擺正了姿 勢,路子善便收了蒼蠅拍子,賊笑着,居然朝阿京翻白眼!
阿京別的不怕,就怕路子善翻白眼。那一張皺皮巴巴如老樹皮的臉,因了上翻露白的眼睛和不懷好意咧 着笑的嘴,竟似乎整個兒變了形,連鼻孔都往上翻起來了。變成完全扭曲的五官,似乎是一張麪皮被生生地 扯了倒轉過來了。絕對嚇得死人的一張鬼臉。
阿京第一次正好大睜了眼睛看到,嚇得驚叫起來,伸了手去捂臉,幾乎從桌子上跳起來。路安猛然聽天 驚叫聲,一個箭步竄出門來。見這一老一小的胡鬧,淡笑着搖頭,到水機邊接一杯水,慢悠悠回房去。
好在這樣的事情發生得不多,自被嚇過一次以後,阿京長了些心眼,不敢隨意走神。即使走神,眼睛也 死盯着前面。
但後面路子善竟伴着戲曲節目敲敲打打的傳統樂器和咿咿呀呀的唱腔,有模有樣的拿起一本道德經來念, 而且翻來覆去,每一首都要念上七八遍,他又特意地拉長了音調來讀,如同古怪的催眠曲,阿京聽得頭暈腦 脹,昏昏欲睡,好幾回如小雞啄米一樣坐在桌子上直點頭。等到被蒼蠅拍帶來的風驚醒,便有了經驗,絕對 不睜開眼睛,只是擺正了姿勢,聽得路子善嘿嘿樂完了,才眯開一隻眼睛看一眼,鬼臉做完了!這纔敢大睜 眼睛,繼續往前看那根細細的線。
吊着的細線旁邊便是路安的房門。他總是在阿京來後不久開門出來,準備完早點後便坐到房間裡看書或 者用手提。阿京盯着細線的同時,餘光便不免瞟到那個結實寬厚的背影。路安常會轉過椅子來,在牆邊的書 架上找資料。那一個剛直的側面,比大理石雕像還要健美鋒利。雖然只是餘光瞟到,阿京也忍不住會臉紅心 跳。若不是有所謂的練功,她純粹就是坐着直勾勾如花癡一樣盯着美色不眨眼了。
好在這樣的情況每天都要發生,路安在房間里根本沒有察覺,阿京日久也就習慣了。美色養眼,練功之 餘偷賞一下,也是一樁樂事。
這樣練習了十多天,阿京只要一看到那根線,便覺得眼花。那麼細細一根線,盯了這多天,似乎竟在無 形中變粗了。模模糊糊,似乎有筷子大小了。
這一天,路子善跟着紅曲自得其樂,搖頭晃腦地哼哼。冷不防突然問:“俏徒兒,那根線變粗沒?”
“粗了。”阿京隨口應着。
“哦?”路子善來了興趣,走過來:“有多粗?”
阿京豎起手指頭比劃:“比這個小一點兒。”
“哈哈。”路子善大笑起來,拍着掌在房間裡樂:“不錯不錯,果然是顆好根苗。比我想的還要快了很 多。”
阿京不明白地看着他:什麼快了很多?
路子善收了笑,難得正經地問:“雖然大了,清不清楚?”
阿京搖着頭:“模糊。看久了,暈得很。”
路子善趿着鞋子,揹着手,走來走去:“繼續看。看到清楚再說。”
但顯而易見老頭兒心情是相當愉快,吃早餐時居然弄了一瓶酒來,又嚷着讓路安炸了一碟花生米,烤了 一盤叉燒,細嚼慢嚥。吃一口飯品一口酒,怡然自得,逍遙得像神仙一樣。
阿京心裡是越來越佩服路安了。練了那麼久,每天都吃路安做的早點。還每天都應了老頭兒的心情,換 着花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