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裡, 林珞早早起牀,把找尋童年的小溪當做唯一的目標。
她很享受這種跟隨同村人,日出而做, 日落而息的生活慢節奏。有時也會幫着村裡人, 幹些力所能及的莊稼活, 她像破繭而出的蝴蝶, 倘佯在金色麥浪間, 舞動着稍顯青澀的翅膀。
“珞丫頭,在家嗎?”七叔豪放的大嗓門兒,是多年當村長積攢下最寶貴的財富。
“七叔, 我在這。”
“你一個大姑娘家,上什麼房, 跟小時候一樣。”七叔嘴上嘮叨着, 忙幫着林珞扶着梯子。
林珞笑了笑, 問。“七叔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串個門了,不願意我來是咋的?”
“七叔真是愛說笑, 您那麼忙,怎麼可能閒着串門。”
“那倒是真的,我來是跟你說點事。老張家兒子結婚娶媳婦。”
“那是喜事啊,要我幫忙?”
“村裡有得是閒人,不用你張羅。可有件事就非你莫屬, 老張家有個房客, 是對母女倆。現在兒子結婚要做新房, 這母女倆就沒地方住了, 我尋思你這邊就你一個人, 屋子又夠住,讓她們給你做個伴。”
林珞清靜慣了, 不太喜歡被打擾。可七叔開了口,又不好拒絕,只能勉爲其難地答應下來。
下午,七叔帶着人來到林珞面前。林珞一看,是那天在村口大樹下,等媽媽的小女孩。
七叔只是簡單地說了下,“這孩子叫小葵,她媽媽在鎮上打工。”就忙別的去了!
剩下林珞和對面的小葵,雙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氣氛有點淡淡的尷尬。林珞從來沒跟這麼小的孩子接觸過,真不知說些什麼。
這時,倒是小葵先開了口。“阿姨,我住在哪?”
林珞恍然,應該先讓孩子進屋。“哦...我帶你去。前面有臺階,我抱你。”
“謝謝阿姨,我能上去。”
“那,阿姨幫你拿行李箱。”
“謝謝阿姨。”
小葵邁着小短腿在前面走着,林珞拎着拉桿箱。‘這孩子,長得白白淨淨,穿着打扮無疑是城裡人,怎麼會在這偏僻的村子租房子?’
林珞外婆家是那種比較老的房子,一開門是廚房,東西兩屋可以住人,對於林珞一個人來說,的確是比較大的。她住在西屋,就把小葵安排在對面。
小葵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行李,依次把衣服放在角落的櫃子裡。林珞拿來洗過的牀單枕套,看着這個年紀小小的孩子,對整理衣物如此駕輕就熟,看來她們應該是經常搬家的。
收拾好後,小葵靜靜地坐在牀上,低頭摸着胸前的小手機。
可能是因爲搞藝術的原因,天生有一種憂鬱的成份。陽光明明灑在紅衣小女孩的身上,牀單上的一團影子卻被孤獨擠得滿滿當當。林珞感到一陣心塞,走上前去。“小葵,你餓了吧。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小葵沒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林珞自從住進來,除了燒水泡麪以外,就沒做過飯菜。既然有了房客,並且還是個孩子,那吃飯就不能再對付了。
她準備先做一葷一素,再來碗湯。讓她出乎意料的是,小葵並沒有像剛纔那樣,乖乖地坐在牀上或是站在一旁看着林珞做飯。而是,特別勤快地幫忙洗菜,把碗筷擺好。
晚上臨睡前,林珞特意囑咐。“小葵如果你害怕,就大聲叫阿姨,我就住在你對面的房間。”
“阿姨我不害怕,小葵是個勇敢的好孩子。”奶聲奶氣卻又堅定無比的聲音響起。
林珞多少吃驚於她的回答。對於大人來講,初到陌生的環境的獨處,都不免心裡毛毛的。而她卻好強地鑽進被窩,並主動關上了燈。
通過幾天的相處,小葵是個異常懂事的孩子。父母不在身邊的她,小小年紀就顯現出獨立的模樣,只要自己能做的事,絕不會開口求助。並且知道自己寄居別人家,讓她過早懂得看人臉色,從不調皮做出格的事。她從不挑食。林珞做什麼,她就吃什麼,總是把碗裡的飯吃的一顆米粒都沒有。
林珞在村子裡跟孩子們都混熟了,一見到她就嚷嚷着去小賣店。孩子們的吵鬧聲,凸顯着小葵的安靜,她從來不要任何東西。這是一個招人喜歡又令人心疼的孩子!
小葵絕大部分都是極其安靜的,這份安靜早已超出,她這個年齡所能承受的寂寥。唯有胸前的小手機響起。她纔會大聲說話,露出她本應屬於孩子般,燦爛的純真笑顏。
“媽媽。”
“小葵很乖,媽媽什麼回來呀?”
“真的嗎?媽媽真的這週日回來嗎?不要騙小葵哦,上次媽媽就沒回來呢。”
“小葵知道媽媽掙錢很辛苦,什麼都不要。只要媽媽回來看我就好。”
“好的,媽媽週日一定要回來哦,媽媽再見。”
“阿姨,我媽媽週日要回來啦!”小葵開心地在屋子裡轉着圈兒,她漂亮的裙子轉啊轉,像湖面上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在所有孩子的願望滿天飛的時候,這孩子的願望是那樣的簡單,只希望媽媽留在她身邊就足夠了。讓林珞忍不住地心酸,她總覺得命運一直在捉弄自己,當在小葵面前,她還有什麼好報怨的!
“大王,大王,林大王。”林珞天天跟村裡的孩子們混在一起,又時常買糖果零食給他們,自然受推崇成了孩子王。
林珞正在院子裡拍打着被子,老房子潮氣大,要時常拿出來曬曬。她對於孩子們給與的無限榮光的稱號,總是搖搖頭笑笑。
“小的們,今天可不是打賞的日子。”她裝出大王的派頭,虎着臉對着跑進院的孩子們。
“不是。”
“不好了。”
“是那個啥...”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亂成一鍋粥,讓林珞聽得糊塗。“停,一個一個地說。”
“我來說,不好了,小葵在村口的大樹上,下不來了!救救她!”一個大點的孩子喊叫着,總算說出了重點。
林珞跑到村口,仰頭看向幾十年的老樹。在接近樹的頂端旁的枝幹,小葵正蹲在那裡,緊緊拽着樹枝,瑟瑟發抖。
林珞出門前只穿着脫鞋就趕了來,是不適合爬樹的。她乾脆光着腳,幸好她爬高還算在行,都源於小時候沒少爬這顆老樹,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她一面爬向小葵一面安慰着。“小葵別怕,阿姨來了。”
小葵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淚眼汪汪無助地,看着越來越近的林珞。
“小葵來把手給阿姨。”林珞爬到離小葵較近的位置,不能在向前了。旁邊的枝幹太過細小,根本經不起一個成年人的重量。
地面上的小夥伴也向小葵加油打氣,她看向腳下離地面的高度,眼中閃着驚恐。
林珞耐心地勸哄着。“小葵別害怕,阿姨一定能抓到你的手。小葵不是說過,你是媽媽最勇敢的好孩子嗎。”
一提到媽媽,小葵眼中有了光亮。她試着鬆開樹枝,身體的晃動讓她一個不穩,整個人掉了下去...樹下的孩子們看到這一幕都驚聲尖叫,紛紛捂住眼睛。
‘小葵死了,小葵從樹上摔死了!’有的孩子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哭,像是傳染病一樣,在孩子們中間迅速傳播開來,震耳欲聾的哭聲引起了村裡的狗吠,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林珞開始頭痛,這幫孩子們哭的專注,以至於小葵安好地站在他們面前,還在忘情地嚎啕。
孩子們的想像並沒有如實上演,在小葵掉下去的那一刻,林珞抓住了她的手。林珞自認爲,運動及速度跟她扯不上半點關係。在關鍵時刻,她的本能還是靠得住的。
林珞牽着小葵的手,回到家,在院子裡給她洗臉。林珞輕輕用毛巾擦拭着她的小臉,早已被眼淚鼻涕塗成小花貓。
“好了,小葵又變成了漂亮的小姑娘了。”林珞微笑着對她。
小葵看向她,又害怕地退後幾步。
林珞愣了幾秒後,明白了。爬樹時被樹枝刮到頭髮,一定很狼狽嚇到了小葵。她想用手攏着頭髮,才發現手臂擡不起來,整個小臂被寬寬的擦痕貫穿,有的地方還在泌着血珠。
小葵蹬蹬幾步跑到屋裡,不一會兒小手裡攥着創可貼跑出來,大眼睛含着淚珠,撲倒在林珞的懷裡。“阿姨,對不起。”
“沒事的,阿姨一點都不疼。”
“都是我不好,讓阿姨受了傷。”
“小葵,阿姨真的沒事。不過,小葵下次不要再爬得那麼高去玩,很危險。媽媽知道了,會難過的,知道嗎?”
“知道了。我想站到高高的,看看媽媽會不會提前回來。”
林珞恍然,一向懂事的孩子爲什麼會爬那麼高的樹,只爲過兩天是星期日,是媽媽所承諾的回來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