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續愛1
我曾經想過,如果我是你,你是我,你曾經爲我做的那些事,我會不會也一樣爲你做。
人家都說,父母早逝,長兄如父,長姊如母。
那一年,我17,你22。
——喻千柔
17歲那一年,我還盲着,眼前是一片無法感光的黑。
跟姐姐道別,上飛機,感覺飛機從原地起飛到上萬米的高空中,身後站着跟我說話的盡是一些我不認識的人。
姐姐說,你出去了,最好就不要回來。
彼時,我自然是不懂姐姐的意思。
我只是難過,這世上本就沒有了親人,我如何能離開姐姐那麼遠。
後面的人告訴我說,我要去的那個城市是美國的曼徹斯特,我聽都很少聽的城市名字。
在之後的那一年裡,我和在中國沒有任何的區別,我依舊盲着,只不過聽到的說話聲從中文變成了英文而已,我能感知氣候的冷暖,卻無法感知自己所在的地域是何種的模樣。我很想念姐姐,幾次提出來要聽聽姐姐的聲音,卻遭到拒絕。
我很疑惑,甚至很恐懼,可是我知道我沒有選擇。
我是一個瞎子,別人如何對待我我都沒有反抗的能力,尤其是在一個陌生的環境。我在心裡相信着姐姐一切安好,姐姐爲我所做的安排也必定是好的,我在等,等我能夠看到的那一天。
我終於能看到了。
那是從手術檯上下來的兩個星期之後,我從昏迷到清醒,甚至以爲自己也許下不了手術檯了。可是我還是看到了,醫生把紗布一圈一圈從我眼睛上揭開的時候,我感覺光線像一把刀一樣刺進我的眼睛。
迎面走來一個人,身姿挺拔,墨染般的黑色西裝給我一種安定的感覺。
他走過來,低聲問我:“能看到嗎?”
這個男人後來被我任性地稱作南宮,我只叫他的姓氏。
我承認,我不瞭解他的背景,不瞭解他的權勢家世,不瞭解他的一切,甚至不清楚他和姐姐的關係。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從前在身邊照顧我的所有人,都用恭敬禮貌的語調喚他“少爺”,他沒有架子,只是性格漠然,說話也是淡淡的沒有情緒。
我更加承認,在沒有姐姐任何消息的五年裡,我對他依賴,信任,甚至以心相許。
儘管他沒有做什麼,更沒有對我有任何的表示。
時光迅速跳轉到五年之後。
那年曼徹斯特下着漫天的雪,我在寢室樓下堆一個雪人,給它戴上帽子,向聖誕老人許願,許願我能回到中國,見到姐姐。
南宮的電話就是那個時候打過來的,他說畢業之後,我便可以回國。
五年的時間,恍如隔世。
彷彿還是那個機場,我抱着姐姐的時候恍惚覺得一切都沒有變。
姐姐看起來不是很開心,可依舊像我記憶中那般美麗動人,她身邊也不再是那個叫做程以笙的溫存男子,而變成了一個渾身散發着瀟灑倜儻味道的男人,那男人笑起來魅惑橫生,連開着的車牌子都讓我咂舌不已。我承認我有些無措,我更加想要見到南宮。
後來的那一切,很多時候我不願去回憶。
碧雲山莊的那套公寓,奢華貴氣,姐姐站在裡面宛若美麗的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她一向是貧苦而倔強的,眼裡閃爍着耀眼逼人的光,可週圍優渥的條件,竟讓我無所適從起來。
我慢慢慢慢地知道姐姐和南宮的一切。
慢慢的,變得不能接受。
那樣一個堪稱完美的男人,他冷漠,他倨傲,他殘忍無情,他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他身上帶着嗜血的味道,可是隻在姐姐一個人面前展露他的柔情和疼愛。
我是個正常的女生,我努力不讓自己自私,嫉妒,我努力讓自己忽略南宮擎軒這個男人的存在,不再幻想,不再給他們本來就動盪不堪的感情搗亂。
我幾次都跟自己說,喻千柔,你有點良心,你不要再犯賤了!
可是感情這件事,我控制不了。
請原諒,我很無力,我很唾棄我自己。可我又無法不成爲我自己。
我此生能夠遇到的最可怕的事,莫過於那次綁架。
我在曼徹斯特的街頭不是沒有看到過流氓鬥毆,他們往往膽小怕事,囂張過後便四處流竄,用粗鄙下流的英文辱罵着,搶走過路者的錢包。
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血。
嘴被封着,我發不出任何聲音,嗓子卻已經喊啞了。
那一刻,我真的真的害怕他就這樣死掉。
可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倒下,他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依舊耀眼閃亮,他說:“如果是爲了千雪,我這一刀會直接刺到你心臟裡去。”
我這才知道他們之間的愛,原來已經到了我踮腳都無法企及的那種高度。
連生死都可以忽略。
被救出來的三天之內,我把自己困在房間裡,回想着一切,淚流成河。
那個叫洛凡宇的男人,頭一次不經我的同意就闖了進來。
我慌亂無措,只想快點把他趕出去。
他抽着煙,表情很恐怖,冷聲說:“你過來。坐下。”
我嚇得不敢動,在他的呵斥下才緩緩走過去坐下來。
洛凡宇開始說話,他開始一條一縷剖析着我的內心,他說她清楚我喜歡南宮,他清楚我每一點的小心思,最後冷笑着說:“你覺得你喜歡一個人就毫無畏懼了,你愛了所以你就沒錯是不是?你也覺得愛一個人沒有配不配是不是?可喻千柔,你真不配。”
我感覺到了被羞辱。
臉很燙,我幾乎要回罵出聲,他夾着煙的手指卻用一種高傲輕蔑的姿態堵揮去了我的不滿。
他說:“你知道當年你爲什麼能出國到曼徹斯特去治好眼睛嗎?你知道當年你和你姐姐家裡窮的叮噹響,你姐姐怎麼湊錢給你付醫藥費的嗎?喻千柔你要有那麼一丁點良心就問問我,我會告訴你的。”
他從程以笙開始說起,說程以笙如何背叛我姐姐,帶着懷孕的富家女私奔;說我姐姐辛苦攢了多年錢如何變成泡沫;說我心裡那麼完美的南宮擎軒有多混蛋,姐姐爲了救我受了多少屈辱;說姐姐爲了保住自己的孩子怎麼在人流手術室裡逃生……
“千柔,你見過你姐姐穿短袖嗎?”洛凡宇輕輕說着,繚繞的煙霧模糊了他的臉,“她不敢穿,她胳膊上的傷口會嚇着你的……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和你姐姐搶任何的東西,因爲我的眼睛是她給的,我的青春和後半生是她給的,我有什麼臉,去搶她唯一的幸福?”
我宛若醍醐灌頂,恍惚過來之後失聲大哭。
洛凡宇繼續說道:“其實我也很喜歡你姐姐,我希望我能給她愛,給她保護,讓她幸福,可是她不愛我。因爲她不愛,所以我躲開,那纔是我能給她的最大的幸福。……喻千柔,如果你也愛你姐姐,請你離她的幸福遠遠的,越遠越好……我會感激你。”
婚禮的前半個月,洛凡宇離開了。
他說他去海上看一座島,修葺,打包,送給姐姐當新婚禮物。
我以爲他在癡人說夢。
婚禮當天,他果真已經回來,整個人被曬得黑了一圈,那欠扁的笑容卻還在。
他看姐姐的眼神果然是不對勁的,只是一直都站在姐姐的安全距離之外,不讓任何人察覺他的造次,也包括南宮。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婚禮上會發生那種事。
在那之前,我也沒有想到我一直都在思考的那個問題,會找到答案。
“如果我是你,你是我,你曾經爲我做的那些事,我會不會也一樣爲你做。”
我想我能。
所以在那杯酒潑出去的瞬間我義無反顧地抱住了姐姐,她穿着婚紗依偎在南宮懷裡的樣子那麼美,美得讓我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拼死保護。
硫酸潑在我臉上,身上,很疼。
真的很疼,比我此生體驗過的任何一種疼痛都要疼。
周圍一片混亂,我什麼都聽不清了。
只是來到醫院走廊上的時候我突然變得清醒,臉和背已經痛得麻木,我恍惚中看見洛凡宇在跟着病牀車跑,額頭上滴着汗,我突然之間很開心,我扯住他的袖子,用疼得發顫的聲音問他:“……我膽子大不大?你說我膽子大不大?我終於能爲姐姐做一件事了……我好疼啊……可是我覺得好圓滿……”
洛凡宇甩開我的手罵了一句話,我沒聽清,不過我猜他在罵我神經病。
我笑了,然後就暈了過去。
等我清醒之後,姐姐來看我了,她腹部的弧線隆起得越來越大,南宮隔着病房的玻璃站在外面,身姿依舊健碩挺拔,滿目的寵愛。
原來旁邊他們的幸福,很簡單。
像呼吸那麼簡單。
我又開始了自己在病牀上的日子。
像三年前一樣,我每天生活在黑暗裡,等待着姐姐來找我,給我溫暖。
我似乎是個很脆弱的人,一直在生病,一直需要別人體諒照顧。我沒有照過鏡子,只是接受着每一次的擦洗,治療,植皮手術,很疼很疼的時候我也能忍耐過去。我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在我再次睜開眼的身後,看到的,也許是此生面貌最醜陋的一個自己。4633832
四個月後,姐姐坐着最後一次的產前檢查,我也可以下牀在旁邊陪她。
我保跟跟聯跟能。我走過醫院大廳,那裡有一面大大的鏡子。
我呼吸了幾次,提起了所有勇氣轉身去看鏡子裡的自己。我顫抖着用手拆掉了臉上的紗布,終於看到了一個與以前完全不同的,新的自己。
以及突然從身後出現的,表情也微微錯愕的一個倨傲自大玩味桀驁的男人。
洛凡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