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測終於成爲事實，蘭念絲毫沒有猜透真相的喜悅與興奮，相反，看着傲嬌滿面悲傷，想哭卻沒有淚水流下的臉，心突然很疼，心疼這個正是如花年紀的女孩子就這樣孤單的行走在黑暗裡，心疼傲無常教習揹負着喪女的疼痛卻依舊盡職盡責的履行着一個爲人師者的責任。
看着好久沒有說話的蘭念，傲嬌開口了，“怎麼了，沒想到？”
“呵呵，只是沒有想到傲無雙教習曾經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兒。”蘭念摸摸額頭，笑笑說道。
繼續陷入了沉默，蘭念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讓談話繼續下去，安慰似乎有些太假，而人鬼殊途，共同的話題似乎也沒有。
“真的令我驚訝，你竟然能夠看見我，並且能聽見我的話語。”還是傲嬌先開了口，似乎很久沒有說過話了，她很享受與這種作爲一個活人的基本技能。
“知道嗎？整整兩年了，兩年以來，除了自言自語，沒人跟我說話，也沒有人能聽見我的話語，你是第一個，也是第一個能看見我的人！”傲嬌有些激動，蘭念看的出，她應該是在輕聲的哭泣，可是依舊沒有淚水流出眼眶。
“哦？是嗎？你沒有找過你的父親嗎？他應該可以跟你對話啊。”蘭念聽見這些話很納悶，按理說青萍學院高手如雲，別說五大巨頭，甚至是那些教習的境界最低都達到了知微初段，想必跟一個小小的靈魂對話，還是很簡單的事情。
傲嬌輕輕搖頭，“我去看過父親，可明顯的，他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在說話。”傲嬌低下頭，聲音低沉的繼續說道：“像我這樣的遊魂，只能存在於黑夜中，見不得陽光，在這兩年裡，我只見過幾個如我一樣的靈魂，可沒多久就又有消散，這種孤獨你能想象嗎？”
蘭念點頭，想起了在神秘草原的那段時間，自問別說兩年，就是半年，自己也會被這種遠離塵世的孤獨逼瘋。
“能說說你的故事嗎？”蘭念突然有種聊天的衝動，跟這個許久沒有說過話的女子，想做一個認真聽她傾訴的聽衆。
“好。”傲嬌感激的看了一眼蘭念。她很清楚蘭唸的用意，所以感激於蘭唸的善意。
沉默了一會，傲嬌的聲音娓娓的傳來：“談不上什麼故事，我這一生其實過得很平淡。很小的時候就沒了母親，是父親一個人把我拉扯大。”
“從小我就表現出了極好的修煉天賦，父親說我是天之體質，於是在我八歲的時候就開始接觸修煉，父親那時候沒有課程的時間都是用來督促我修煉。”
聲音很輕，傲嬌完全沉浸在回憶裡，“可那時候的我還不懂事，所以修煉完全沒有用心，總覺得那些枯燥的套路跟功法永遠比不上墜陽湖邊的垂釣和五塔峰上空的風箏。”
“十三歲的時候，我進了青萍學院，雖然我是在青萍學院長大，可作爲學子，我還是離開了父親，住進了女生的寢舍。寢舍離父親的住處很近，可父親不允許我經常回家，說是要鍛鍊我的獨立性。”
傲嬌的聲音沉寂下去，“那時候不懂得父親的良苦用心，總覺得他對我很嚴厲，可現在想來，那何嘗不是一種關愛。”
“從一年生開始，我的表現一直很優異，我想一半是因爲可能我確實有天賦，一半確是因爲父親十三年來孜孜不倦的教誨。”
“一直到四年生，我一直生活在所有人的讚揚聲裡，連我自己都覺得我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天才，而父親看到別人對我的評價也很開心，漸漸的不再如原來那樣督促我，我想在他看來，我已經長大了。”
“那次四年生的歷練離我們青萍學院不是很遠，父親一個人帶隊，這次的主要對手是一些比較兇猛的大型野獸，還有聊聊幾隻妖獸，品級不高。”
“所有人多沒有在意這次歷練，認爲這樣的歷練對手根本不會對我們構成任何威脅，所以大家都很放鬆，就連父親也是這麼認爲。直到我們遇到了獸潮。”
“來的很突然，沒有任何預兆，當鋪天蓋地的野獸夾雜着妖獸出現在我們面前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蘭念心裡有些慼慼，遇到這種情況，那些一直生長在溫室裡的花朵肯定會驚慌失措，而結果，卻早已註定。
“父親的喊叫讓我們回過神來，於是我們開始撒腿狂奔，甚至忘記了自己所學的功法，就那樣本能的奔跑。”
“父親在人羣的最後面，他在替我們抵擋着那些發瘋的野獸妖獸，雖然用盡了全力，但仍舊力有不逮。”
“野獸太多了......”傲嬌嘆息着。
“我回頭看見了父親，看他在那樣的拼命，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是想靠近到父親的身邊，總覺得那裡纔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於是，我轉身......”
“當天空中突然出現那隻長着翅膀的妖獸，直直飛向我的時候，我才暮然驚覺，這不是我們修煉的學院，而是一個真正的戰場，一個妖獸與人的殺戮戰場。”
“父親就在那裡，離我不遠的地方，背上還揹着一個受傷的學子，可我知道，這段距離，咫尺天涯。”
“我看見父親此刻淚流滿面，拼命的飛向我，嘴裡還在瘋狂的喊着，可我已經聽不清楚，這時候我竟然沒有絲毫的害怕，只是衝過去想擦掉父親臉上流下的淚水，就像小的時候父親給我擦掉淚水那樣。”
傲嬌的聲音停了下來，肩膀微微顫抖，無聲的啜泣，蘭念站在那裡看着，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音，他知道，讓她發泄出來，會更好一些。
“當我再度醒來，就成了這樣。”傲嬌伸開雙臂，轉了一圈。“沒有疼痛，沒有知覺，幽幽的飄蕩在天地之間，不能看見陽光。”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接受了這個事實。”傲嬌無奈的笑了，那笑容有些無奈，充滿了絕望。
“晝伏夜出，我走了很久很久，才又回到了這個學院，我想看看父親他們是不是安然回返。”
“終於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面孔，你知道我當時多麼開心嗎？我笑着，喊着，衝向了父親，可是......”
“我想象的畫面沒有發生，父親依舊在哪裡孤獨的喝酒，我的雙手就這樣穿過了父親的臉龐，如同穿過墜陽湖的水，五峰塔的風。我只能這樣看着，聽着，卻永遠不能再去改變。”
“我知道，我就這樣跟父親生活在了永無交集的兩個世界。”
看着滿面悲傷的傲嬌，蘭念不知道怎樣開口安慰，這種感覺就像一個孤獨的孩子，站在茫茫的人海之中，周圍都是陌生的臉孔時一樣的無助，有些像自己的經歷，唯一不同的是，他，是生離，而傲嬌，卻是死別。
“不要難過了，至少你能永遠生活在離父親最近的地方，看着他的歡笑悲傷，這何嘗不是一種慰藉呢。”蘭念心有所感，聲音有些發顫。
傲嬌搖了搖頭，“呵呵，永遠？”
“以這種狀態生存了這麼久，我早能夠感應自己的狀態，離徹底的消散......”傲嬌低下頭，聲音低低的說道：“已經時間不多了。”
“啊？”蘭念張開了嘴巴，沒想到是這種情況。
“所以，這位師弟，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傲嬌看向蘭念，滿眼的期待。
“哦，我叫蘭念，有什麼事情師姐你說。”
“能不能在我不在了以後，經常代我去看看我的父親，他......”
“很孤獨！”
蘭念毫不猶豫的點頭，這個時候也真的不知道用什麼語言來安慰這個看似柔弱，其實堅強的女孩，只能用力的點着頭。
“告訴他，我從來沒有恨過他，也永遠不會後悔做了她的女兒。”
“......好！”
還有，傲嬌羞澀的笑了一下說道：“我以後能不能跟着你？”
看着蘭念沉默不語，傲嬌趕緊解釋道：“不是不是，就是晚上的時候我能不能跟着你，跟你說說話？只是晚上，不耽誤你的修煉跟休息。”
“我只是害怕孤單，也......”
“害怕黑夜！”
一段話被說的斷斷續續，但蘭念非常清楚，一個這麼害怕孤獨的女子孤獨的生存了這麼長的時間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力量在支撐。
“好，以後你就棲身在我的寢舍，沒人會打擾你。”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傲嬌開心的笑了起來，這時候的她纔像一個青春正茂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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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吹來，夜色靜好，傲嬌引着蘭念走出了樹林，下了山峰，轉過拐角，墜陽湖遠遠在望。蘭念換到了前面引路，一人一魂魄就這樣靜靜的走在路上。
有些燈火已經熄滅，有些燈火依舊亮着，晚歸的學子低聲交談着擦身而過，那些古樹被風吹過搖曳在夜色裡依舊鮮活，有蟋蟀鳴叫在幾近秋天的夜裡，有露水滾動在依舊蒼翠的草叢。
這是人間的氣息，這裡，是人間。
想着傲嬌的話，那些前世今生各種臉孔紛至杳來。父母還好吧，兒子是不是如從前一樣的招人喜歡？妻子午夜夢迴還會惦記起自己嗎？戴蘇依舊是拖沓着過着自己的人生，畫眉依舊在不知哪裡的遠方，花若雪依舊清冷的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
不過無論如何，這一切沒有那麼糟，還好，我們依舊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