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把憤怒寫在臉上的周防亮和雖然努力忍耐但眼中差點就要噴出火的島津忠清，若鬆正雄僅僅只是用最平常的心態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兩個加起來年齡還不到四十歲的年輕人。
電影製作從來都不是這麼簡單的事，這是一份嚴肅的工作，可不是讓某些富家子弟隨便拿來玩的。
“如果你們覺得這個價格太過分，也可以聯繫其他會社來幫你們發行。或許他們會大發慈悲，把價格降低不少。”
島津忠清怒極反笑，“若鬆社長爲了日活如此盡心盡力，可日活未必需要若鬆社長，社長是怎麼看這件事的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若鬆身爲社長，自然也能把握日活的經營方向。”若鬆正雄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不動聲色的反駁道。
“聽說，若鬆社長並不支持貴社的八十週年慶祝項目《落陽》吧？”島津忠清的笑容很和善，但落在若鬆正雄的眼中卻不亞於挑釁。
“島津社長，你既然出身於那一家，難道你家裡就沒教過你什麼叫做尊老嗎？”
陪同若鬆正雄一起前來的久我誠通也有些不滿，在他看來，島津家的這個小子有些太狂妄了。
“若鬆社長，我尊敬你，可別人未必就尊敬你。”島津忠清拿過裝有惡魔的酒壺，爲自己倒了一杯。“據說日活內部關於《落陽》這個項目是有完全兩種對立的不同意見的吧？一派以根本會長和藤浦敦先生爲首，一力推動這個項目立項拍攝，另一派以若鬆社長爲首，堅定反對如此鉅額投資的項目。我說的對嗎？”
久我誠通微微皺眉，他可沒想到日活內部已經出現瞭如此重大的問題，如果真的如同這個島津家的後輩所說，那麼……
見若鬆正雄沒有回答，島津忠清又繼續道：“這個項目早在昭和六十三年（1988年）就已經被根本前社長推動，而昭和六十四年根本前社長突然退位成爲代表取締役會長，而把社長的職位讓給了當時身爲副社長的若鬆會長，我說的沒錯吧？是不是根本會長也在擔心投資如此巨大的項目一旦失敗，必須要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而需要承擔責任的，就是您了吧，若鬆社長。”
“胡，胡言亂語。”若鬆正雄就連說話都有點不利索了，也不知道是震驚的還是被氣的。“你……”
可惜島津忠清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落陽》這個項目最初對外公佈的製作費是八億，可現在已經漲到了多少呢？據說是三十億？總不會是五十億吧？如果這個項目失敗，現在的日活只怕根本承受不起吧。”
“島津社長到底想說什麼？”若鬆正雄的臉色極其難看。似乎是被島津忠清正說中了他的內心一般。
“這個項目是根本會長與藤浦敦先生以力推動的，與若鬆社長根本毫無關係。若鬆社長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儘可能的找到可能幫助日活盈利的新項目，這樣才能在未來萬一《落陽》失敗時有足夠的資本做出反擊，不至於成爲替罪羊啊。”島津忠清的話意味深長，看似是在爲若鬆正雄考慮，可實際上到底是爲了若鬆正雄還是爲了他自己，根本沒人知道。
若鬆正雄一口吞下了一整塊豚角煮，終於表現出了自己的一點誠意。“發行費用抽成爲配給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宣傳費用日活可以墊付一部分，具體額度還要由專人商談。這是我能給出的底線。如果再低，我在日活內部無法交代，根本會長也會出手阻撓。”
“沒問題。”
“另外，日活雖然不參與投資，但提供了絕大部份技術人員和拍攝器材，所以日活方面也應該有派出一名製作人的權利。”
“當然可以。”
“另外，我還希望這個項目能有完片擔保。”
島津忠清立刻搖頭，“若鬆社長別開玩笑了。怎麼會有人同意給島津娛樂這種小公司的不知名小項目進行完片擔保？風險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更何況日活本身也沒有投資在內，所以也不需要擔心我捲款跑路吧？更何況，就算我跑的了，島津家也跑不了。”
“算了，確實是我爲難你了。”若鬆正雄這才恍然，坐在他對面的不過只是他一個孫輩的青年而已。他有點被這個小子搞的失了分寸了。
心中的秘密被恍然道破，這讓他的壓力不如自主的被放大，甚至不經意間連自己的底牌都這麼快就打了出來。
不過，這個來自薩摩的小子是怎麼知道日活內部隱藏的問題的？要知道，這些問題雖然不小，但大多隱藏得很好，就連久我誠通都不知道……
島津忠清的形象在若鬆正雄心中突然變得有些神秘了起來。一個不到二十歲的社長，還能知道日活的秘密……
看來是有些人已經不顧日活的利益只爲自己的未來考慮了。果然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若鬆正雄有些苦澀的想道。
雖然日活這些年來每況愈下，但何至於此啊？這樣下去，就算日活還能繼續在自己的帶領下苟延殘喘十年甚至更久，可還有什麼意義呢？
人心已經散了。
更何況，自己在日活內部也並不是沒有任何掣肘的。內部有根本會長一派在很多方向上都與自己不合，外有電視業的持續崛起，電影圈人才流失嚴重，外來洋畫的挑戰也一年高過一年……說到底，他真的已經無能爲力了。
爲了生存，日活甚至開始大規模拍攝色情電影，還主持建造了許多成人放映廳，但這些真的能挽回日活的頹勢？但從這幾年的財報來看，日活的形式可沒有太大的好轉，只是從原本的立刻死亡變成了慢性失血的苟延殘喘。
或許，也是時候該爲自己考慮一下了。
若鬆正雄突然有些理解了那名爲魔王的薩摩燒酒的滋味，果然是能讓天使墮落爲惡魔的勁道，可與之相比，更可怕的，不恰恰正是名爲人類的生物本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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