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入京之後,和韓雨農一心都是希望朝廷能夠儘快出兵討伐西陵叛軍,但是今日聽得宇文懷謙這番話,才發現自己終究還是沒能夠看透其中的玄機,聖人沒有即刻調兵出關,這中間卻還是有着大多數人不明白的緣由。
誠如宇文懷謙所言,唐軍出關之後,對付的並不只是西陵叛軍,最危險的對手,是兀陀人。
十七年前,兀陀八部集結號稱十萬精銳的兀陀騎兵衝入崑崙關,那是兀陀人第一次對大唐發起入侵,雖然最終被黑羽將軍夜襲汗帳逼退了兀陀軍,但天下皆知,那一戰兩國主力其實並沒有真正交鋒,兀陀人也並非是戰敗,兀陀人退出崑崙關,並不能證明唐軍的實力就在兀陀人之上。
如果此番唐軍出關,西陵叛軍自然無法抵擋住唐軍的鋒芒,但兀陀人勢必會調動主力入關與唐軍交鋒。
兀陀有着剽悍的騎兵軍團,更加上有樊家等西陵世家的協助,唐軍想要在在西陵速戰速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戰事一開,也就不是誰想退便能退,一旦陷入僵局,雙方將主力投入到西陵戰場,兀陀後方會有什麼變故難以預測,但大唐這邊必然是危機四伏。
南疆慕容自不必說,北方圖蓀人從來都是找到機會便會乘虛而入,曾經跪在武宗皇帝腳下的渤海國如今也已經恢復不少元氣,在東北方向蠢蠢欲動,除此之外,大唐各州是否都對朝廷忠心耿耿也是難以預料,更何況還有王母會在民間暗流涌動,唐軍的主力一旦陷入西陵,這些勢力自然不可能安分守己,一旦羣魔亂舞,便會重蹈十七年前的覆轍,甚至局面會更加慘烈。
秦逍一想到千里盡屍骨的悽慘景象,後背也是發涼。
屋內沉默了好一陣子,秦逍才輕嘆道:“收起了拳頭,又要等到何年何月纔打的出去?”
“兩軍對壘,從來不是比拼誰的人馬多。”宇文懷謙正色道:“天時、地利、人和三者若得其一,或能勉強戰之,若得其二,勝率大增,若三者齊全,甚至可以不戰而勝。秦大人,依你之見,朝廷現在三者之中佔據了多少?”
秦逍一愣,宇文懷謙輕嘆道:“在我看來,至少眼下朝廷一樣都不佔。天時者,朝廷現在面臨的敵手衆多,國庫虛弱,很難騰出手來收復西陵,由此便讓西陵叛軍佔據了天時。所謂地利,自不必多言,樊家等西陵世家在西陵生存了兩百多年,對西陵的山川河流地理環境瞭若指掌,而且西陵叛軍遠比唐軍更適應西陵的氣候。至於人和.....!”說到此處,卻是沉默起來。
秦逍也不着急,雖然和宇文懷謙相處的時間才短短片刻,但他卻已經知道這位二老爺是位深謀遠慮的智者,其見識遠比朝中許多重臣要高明的多。
“皇權不下縣,其實從大唐將西陵納入版圖之後,就開始依靠當地的西陵世家豪族控制地方。”宇文懷謙平靜道:“西陵門閥是獨立於關內的一支力量,朝廷不能安撫好西陵世家,政令在西陵也就根本實行不下去。十七年前,朝廷劃西陵爲三郡,賦稅掌握在西陵世家手中,而西陵三騎也都聽命於三大世家,西陵世家對西陵的掌控已經登峰造極,三郡百姓從來都只認世家的命令,對朝廷的旨意置若罔聞。”
秦逍心下感嘆,他在西陵多年,知道西陵世家對當地的影響已經是深入骨髓,滲透到西陵的每一處地方。
“如今樊家聯合諸多西陵世家擁戴僞皇子李陀,這旗杆也就豎了起來,西陵百姓本就聽從於西陵世家,再加上這面旗幟,叛軍自然是佔盡了人和之利。”宇文懷謙神色凝重:“在目前爲止,西陵叛軍佔據天時地利人和,背後還有兀陀汗國,朝廷沒有對西陵輕易出兵,乃是上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撫須道:“樊子期和李陀既然能夠秘密訓練出一支騎兵,那麼他們的謀反自然不是臨時起意,籌劃多少年咱們無法確定,但這些年他們必然是精心準備,至少從關內購買了多少糧食,咱們就很難清楚。”
秦逍立時想到自己在樊郡黑陽城內見過的糧倉,裡面儲存的糧食不在少數,而且那肯定只是其中一處儲糧之所。
“至少在一兩年之內,西陵並不擔心糧食出現問題。”宇文懷謙道:“他們背後兀陀汗國,用礦石從兀陀換取牛羊,也是補充一些糧食。”
秦逍微微點頭,道:“李陀和兀陀人正處在如膠似漆的時候,按照二爺的說法,此時確實不易出兵西陵。”
“朝廷封鎖嘉峪關,不是擔心西陵叛軍打進來,他們還沒有那個實力。”宇文懷謙淡淡一笑,道:“西陵最大的收益,從來都是貿易,大唐與西邊的貿易越是繁盛,西陵便越是繁華,錢糧滿倉,可是切斷了商路,西陵的賦稅至少會下降一半,封鎖的時間越長,叛軍的困難就會越大。如果他們覺得背靠兀陀汗國,有兀陀汗國的支持能夠挺下去,那就是大錯特錯了。”
“二爺是說兀陀汗國不會一直支持他們?”
“兀陀曾經是北方圖蓀人的小部落,在大漠各部爭鬥的時候,被強大的部落打的無計可施,這才長途跋涉,遷徙到了崑崙關外。”宇文懷謙淡淡笑道:“他們本來只是在崑崙關外最荒涼的地方定居生息,可是百年之間,他們已經成爲崑崙關外最強大的汗國,貪婪成性。兀陀汗王想要得到八部的擁護,就必須帶着兀陀八部擴張疆域,如此才能受到屬民的敬畏,也才能保證汗王之位穩若泰山。”
“所以兀陀人最大的愛好,就是擴張土地?”
“正是。”宇文懷謙點頭道:“比起西域,兀陀人對中原沃土更是垂涎三尺,大唐強盛之時,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可是一旦有機會,便會張口血盆大口撲過來。西陵是進入關內的必經之地,所以兀陀人圖謀大唐的第一步,便是要將西陵吞下去,這就是十七年前兀陀騎兵攻入崑崙關的原因。”頓了一頓,終是拿起秦逍給他倒的那杯茶水,喝了一大口,顯然是有些口渴,放下茶杯後才繼續道:“兀陀人和西陵叛軍狼狽爲奸,那是各取所需,叛軍需要利用兀陀人來抵擋大唐,而兀陀人無利不起早,支持叛軍的最終目的,就是先讓西陵徹底擺脫大唐的控制,支持李陀裂土爲王。”
“一旦西陵自立成爲事實,大唐自然會切斷與西陵的貿易,西陵就只能依靠兀陀汗國。”秦逍也已經明白過來:“兀陀人便可以逐步滲透進入西陵,先將李陀作爲傀儡,等到時機成熟,便可以直接將西陵吞下。” Www.т tκa n.℃o
宇文懷謙肅然道:“不錯。兀陀人利用李陀叛軍與大唐爲敵,等到西陵和大唐勢成水火,西陵就只能完全依靠兀陀汗國,那時候兀陀汗國再提出各種條件,李陀不答應都不成。兀陀人現在給李陀一兩銀子的支持,日後會十兩百兩收回去。”
“李陀那夥人難道不明白兀陀人的陰謀?”
宇文懷謙淡淡道:“他們當然明白,不過至少目前兀陀人對大唐有所顧忌,在完全滲透甚至控制西陵之前,兀陀人擔心將西陵逼得急了會再次投靠大唐,所以暫時不敢輕舉妄動。兀陀人這是溫水煮青蛙的法子,李陀那幫人便是再愚蠢,也不可能不明白兀陀人的機心。”
秦逍皺眉道:“既然如此,李陀爲何還願意與兀陀人聯手?”
“如果我沒有猜錯,裂土爲王根本不是李陀的真正目的。”宇文懷謙一雙眼眸冷峻起來:“西陵只是他積攢力量的臨時地盤,他們真正的目的,是藉助兀陀人的支持發展力量,最終入關。所以他們並不在乎有朝一日兀陀人將西陵吞下去,他們要做的,是汲取西陵的血液,再利用兀陀人的支持,在大唐西北握成一隻有力的拳頭,時機一到,便會將拳頭打出來。”
秦逍萬沒有想到宇文懷謙將西陵的局勢看得如此之深,隱隱明白什麼,問道:“二爺,李陀會不會暗中早已經與南疆慕容家有勾結?”
“這不是沒有可能。”宇文懷謙緩緩道:“李陀自稱是大唐的皇子,既然掛上了這個旗號,就不可能只是偏居一隅,我甚至擔心他用不了多久,便會在西陵登基稱帝,以大唐李氏皇族自居。雖然大唐表面上看去天下太平,但各州郡蠢蠢欲動的人不在少數,而且許多人都覺得當今聖人得位不正,甚至有人一心想要恢復李唐,如果李陀自居李氏皇族,那就是一面危險的旗幟,很多勢力就會跟着打出興復李唐的旗號,跟隨在李陀身邊發起叛亂。”輕嘆道:“真要到了那個時候,李陀是不是真的皇子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隻要有這面旗幟就足夠,即使李陀是假冒皇子,卻也會被別有居心之輩擁戴成真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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