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臺上的拼殺之聲漸漸消止,滿地殘屍,這些死節之士,窮盡全力,也不過拼死十人罷了,其中過半還是出自沈煉之手。
楊鶴背對腥風血雨,雙目緊閉,卻難抑淚水,當土臺一片死寂的時候,楊鶴直視張獻忠,正聲問:“獻賊,老夫履約而至,爾還不放我百姓?”
張獻忠蠟黃的臉忽然慘白,見楊鶴一身浩然正氣,竟不敢侵犯,一哆嗦,長刀落地,他撿不是,不撿也不是,索性一腳踢飛,見周圍那麼多人看着,隨意揮了揮手,示意放人。
待那些人跑光,張獻忠忽然想起正事,對楊鶴說道:“老頭兒,以前在陝西的事兒,就不說了,你是官,俺是賊,打打殺殺倒也不算什麼,現在你落到俺的手裡,俺不傷你,可有一樣,你得應允!”
楊鶴傲然說道:“若是讓平陽守軍獻城之事,不說也罷。”
張獻忠先是丟了臉面,又被楊鶴看穿心事,氣的四川亂竄,幾次想飽以老拳,但生生剎住,臉色忽白忽紅,極是難受。
“來人,把這老傢伙吊起來,就吊在這根旗杆上,讓他在日頭下好好曬曬那身書生臭氣,啥時候想明白了,再來告訴老子。”張獻忠吩咐了幾句,也受不住越來越熱的日頭,索性回了大帳。
剛消停下來不久,張獻忠剛想睡一會,就聽到帳外一陣吵鬧,走出去一看,是幾個軍卒攔住了要硬闖土臺的人,張獻忠打眼一看,竟然是他最討厭的李自成。
“這廝不是在太平關嗎?”張獻忠詢問手下人。
一個機靈的說:“剛纔打聽了,闖王把太平關交給了老回回和闖塌天,把李自成調了回來,說他營中騎兵厲害,要參與和曹文詔的決戰!”
“哼,老回回也是義軍的前輩了,怎麼任憑闖王驅使,真是晦氣。”張獻忠嘟囔着,走上前去。
李自成看到張獻忠,正色說道:“黃虎兄弟,你不能把楊鶴弔在這旗杆上。”
張獻忠冷冷一笑,問:“咋,這是闖王的命令?”
這當然是高迎祥的意思,李自成卻不能這麼說,他知道張獻忠對闖王並不感冒,莫要說闖王還不是三十六營盟主,就算是,也管不着其他營伍的事情。
李自成咬牙說道:“如此對待楊鶴,對咱義軍不利呀!”
見張獻忠並不在乎,李自成道:“你要知道,這楊鶴原先是朝廷大員,三邊總督,如今他爲保百姓安危,出城慷慨赴死,一副錚錚鐵骨,視死如歸的模樣,正是皇帝老兒想看到的,你折辱他楊鶴,就是打天下讀書人的臉.......。”
張獻忠滿不在乎:“那又如何,那些大頭巾能拿俺咋樣!”
李自成低聲喝道:“大頭巾是不能拿你怎樣,但楊鶴這番表現是做到了皇帝老兒的心裡,把皇帝惹急了,如何饒得了咱,咱義軍好不容易把官軍堵在直隸,只面對山西鎮兵馬,若把皇帝老兒惹急了,再派個當朝大員,督領宣大兵馬南下,咱義軍便是勝了山西鎮,又能如何?”
這話卻是說到了張獻忠的心坎裡,宣大鎮的兵馬,他不是沒有碰過,去年宣大總督張宗衡率軍南下,便打了一仗,相對於西北那些軍鎮,宣大兵馬要強力很多,而且宣大二鎮處於抵抗東虜的前線,兵精糧足,更是難惹。
可是張獻忠不想對李自成示弱,強硬說道:“楊鶴是俺弄到的手的,俺想咋辦就咋辦,用不着你來教俺,啥時候你當上咱義軍盟主的時候,俺啥時候再賣你這個情面,現在,不行!便是闖王來了,也不行!”
“那俺曹操有沒有這個情面?”羅汝才腆着大肚腩,笑呵呵的走來。
有曹操來說項,張獻忠不好再強硬,畢竟楊鶴還是曹操讓給自己,張獻忠冷哼一聲,說:“要是楊鶴老兒能挺過這個日頭,便放下來,若挺不過去,便是老天爺爲咱死在陝西的義軍兄弟報仇!”
說完,拂袖而去,羅汝才笑呵呵的勸了李自成幾句,讓他爲大局着想,也就去尋張獻忠喝酒去了。
當張獻忠和李自成爲楊鶴之事鬧的不愉快的時候,山西鎮大軍已經南下越過洪洞,沿着汾河之西南下,步步爲營,前後協調,各軍遞次前行,旌旗漫山遍野,但大軍不亂,孫伯綸對曹文詔統御大軍的本事又多了一分佩服。
已經是七月,驕陽似火,偶爾吹過的風也是火熱的,因爲乾旱和土質,風捲着黃土,漫天飛舞,讓半邊天都變成了土黃色。
郝允曜與巴羅趁着中午烈日當頭,沿着汾水陰涼地南下,到了一處窪地,鑽入了蘆葦之中,遠遠打量着前面的地形。
平陽位於汾水河谷平原,但黃土高原特有的地形還是不可避免的影響到了這片土地,因爲土質疏鬆和地形破碎,山西的土地很容易受到流水侵蝕,發育出諸如塬、峁、川等特有地形,在郝允曜眼前,便有高出地面足有二十丈高的一處饅頭狀的山丘,其上樹木陰鬱,還有村落在期間,此地名爲關家峁,距離汾水不過三裡之地,而關家峁往西,則有大片樹林掩映,遠處羣山層疊,正是姑射山。
過了洪洞,曹文詔與孫伯綸軍議,在地圖上便選中了關家峁這個緊要之地,其高於周邊,方圓十餘里盡收眼底,既是中軍指揮所在,又可作爲炮臺,要知道不僅孫伯綸麾下有一個完整炮隊,曹文詔此次南下也帶了五門紅夷大炮。
按照主帥戰略,大軍當搶下這關家峁,憑藉其地形和西側村落,形成掎角之勢,固守其間,西側姑射山,東側有汾水,皆是險地,佔據之中,挖壕築營,與流賊鏖戰。
若不勝,則等待援軍趕到,反正此地只在平水以北七八里,在汾水架炮,可炮擊圍平陽之賊營,有大軍在外,平陽又有充足糧食,可再堅守。
若得勝,便南下擊敵,破襄陵,與太平關洪總督部匯合,列陣汾水之西,擋住流賊去路。
而一切戰略的開始便是搶佔關家峁,而前期得到情報,流賊已經佔據峁上村落,足有千餘精銳,而更多賊軍則在平水之北,沿河列陣。
“郝大人,這土丘和**一樣,但着實不好拿捏呀。”巴羅打量了幾番,頗爲失望的說。
春天時候,巴羅先是搶下左翼蒙古人在黃河之東的營地,又在襲擊左翼的戰鬥中斬獲很多,孫伯綸賞了他部衆和牧場,卻沒有給其官職,一開始巴羅以爲是自己並非漢人,又非孫伯綸心腹,不得其賞識,卻不曾想,在孫伯綸南下入關剿賊的時候,只帶了自己一人前來。
臨走時,額吉爾千叮嚀萬囑咐,讓巴羅抓住這次機會,所以這次他跟隨郝允曜南下,準備奪取關家峁,來個先聲奪人,卻不曾想,流賊雖然好打,但人數太多,一個小土丘上便安排了千餘人,偷襲是肯定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