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九年,冬。
大雪紛飛,京中四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唯獨宣平侯府外掛着鮮豔的紅燈籠。
門前貼着喜字,地上是鞭炮碎屑,本該是喜慶模樣,可此時宣平侯府外的大街上,卻是前前後後停了十數輛馬車,不時有人滿臉晦氣的從侯府中走出來。
宣平侯謝淵穿着還沒有換下的喜服,帶着府中的下人守在門前,跟每一個出府之人致歉,而那些人神色各異。
偶有人出聲安慰幾句,說着小孩子不懂事情,可大部分卻都是緘默不語。
隔街的酒樓之中,不時有人探頭探腦的望着侯府門前。
“這宣平侯府是怎麼了?不是說今兒個辦喜事嗎?”
“是啊,之前不是還敲鑼打鼓熱鬧的不行,這個時辰應該辦喜宴了吧,怎麼就送客了?”
“我瞧着像是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這天子腳下,侯府之中的,還能出事?”
“那怎麼不能,說不準是那新娘子跑了……”
“啪!”
那開口戲謔的人話沒說完,胳膊上就猛的捱了一下,卻是與他同桌之人瞪着他說道:“你不要命了,什麼話都敢胡說?”
那人頓時臉上訕訕,也知道剛纔的話逾矩了,連忙輕咳了聲說道:
“我就是隨口說說,也沒別的意思,不過說真的,這宣平侯府這次的喜事辦的這麼大,聽說娶的還是寡婦當繼妻,這禮節都快趕上原配了,怎麼就半途散場了?”
宣平侯府在京中是頂頂富貴的人家,而宣平侯謝淵更是以戰功立足朝堂,深得皇帝信任。
這七彎巷往外,宣平侯府便佔了小半,在京中這般寸土寸金的地方,足以見得宣平侯府煊赫。
宣平侯早年便已娶妻,取的是當朝丞相沈鳳年的妹妹,兩人恩愛非常,生下兩子一女,只可惜天不假年,宣平侯夫人因病亡故,宣平侯便一直未曾再娶。
聽說當年皇帝登基之時,曾有意替宣平侯再次賜婚,挑的是翰林院學士盧良志的女兒,只是宣平侯卻是一口拒絕。
京中人人都道宣平侯對先夫人情深似海,卻不想月餘之前,宣平侯卻突然從荊南帶回一個寡婦,宣稱要娶其爲妻。
聽聞那位新夫人姿容綽約,如仙姝下凡,迷得宣平侯半點不顧其寡婦的身份會被人嘲笑,直接請了旨將其娶爲繼室。
這次二人的大婚,宣平侯更是大肆操辦,一向低調的宣平侯府幾乎將帖子發遍了京中所有有身份的人家,意作替新夫人漲臉。
旁邊有人探着脖子,就見到對面馬車散盡之後,宣平侯府的人“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不由納悶出聲。
“這宣平侯這般看重那位新夫人,難不成還真有人敢在喜宴上鬧事不成?”
“我瞧着懸,沒見謝家火氣那麼大,指不準真出事了。”
“也不知誰這麼大膽子。”
……
謝淵甩上府門,寒聲道:“人呢?”
“啊?”
管家愣了一瞬,剛想問什麼人,就撞上了謝淵掃過來的冷眼,他頓時醒過神來,連忙說道:“蘇小姐在老夫人那裡。”
他剛一說完,謝淵就直接大步朝着後院走去。
……
侯府後宅的錦堂院裡,謝老夫人徐氏臉色鐵青的坐在上首,而下方謝家其他人也都是面色難看。
堂前正中跪着個貌美驚人的婦人。
她身上穿着大紅嫁衣,面容不似尋常女子那般嬌瘦,反而兩頰豐盈。
微微圓潤的臉上,皮膚白的像是最嫩的豆腐,帶着少女的嬌色,偏偏眼尾上揚帶着媚,纖細的腰肢更像是一折就斷。
她身邊的地上躺着個少女。
大概十三、四歲的年紀,面容與婦人有七分相似,此時像是暈過去了,閉着眼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陳氏跪在地上,擋在少女身前仰着頭說道:“今天的事情,全因妾身一人而起,阮阮年幼不懂事,求老夫人饒了她這一回。”
“饒她?你自己說我饒了她多少回了?!”
謝老夫人臉上鐵青,顫着手指着蘇阮。
“這不是第一次了,三次!”
“從你們母女入府後開始,蘇阮便各種鬧騰。”
“第一次砸了碧荷苑的燈臺,險些燒了整個宣平侯府。”
“第二次趁着與人外出時,在外跟人信口雌黃污衊侯爺。”
“這一次更好,直接抱着她爹的牌位大鬧喜堂,砸了我兒一頭一臉,讓我們整個宣平侯府在所有人面前丟人現眼。你讓我饒她,我怎麼饒?”
“我若是饒了她,我宣平侯府的臉面就由得她踩在地上踐踏?!”
“老夫人……”
陳氏見謝老夫人震怒,頓時面露急色。
謝老夫人卻不等她開口,就直接怒聲道:“把她給我拉開,把蘇阮給我潑醒,我倒是要問問她,她對我們侯府到底有什麼不滿?我宣平侯府又有哪一點虧待了她?!”
旁邊大房的王氏,三房的吳氏,還有幾個姨娘都是紛紛上前,左右拉着陳氏的手將她拉了開來。
“弟妹,這次蘇阮真的錯了,你就別護着她了。”
“是啊,她這次鬧的真的太過。”
幾人一邊勸着,一邊拉着陳氏,手中只敢架着她的胳膊攔着,卻不敢動粗,畢竟府中誰都知曉謝淵對陳氏的看重。
片刻後,一盆冷水直接就潑在了蘇阮身上。
十二月的天,已經冷的徹骨。
那一盆水潑在身上之後,地上的少女頓時打了個激靈,驀的睜開了眼。
蘇阮腦袋沉沉的,耳邊好似還響着那些咆哮着罵她不得好死的聲音,她迷迷瞪瞪還未徹底清醒過來,就突然察覺到有人靠近她身前,伸手朝着她臉上探了過來。
蘇阮眼中一厲,條件反射的抓着那人的手,朝後用力一扭。
“啊!”
柳媽媽原只是想看看蘇阮醒沒醒,冷不防被襲,頓時疼的尖叫出聲。
“放肆,反了天了你!”
謝老夫人猛一拍桌子,氣得怒喝出聲。
蘇阮手中動作一頓,聽到聲音猛的扭頭朝着上首之人看去,就見到險些氣暈過去的謝老夫人。
她整個人愣在原地,半晌,才遲疑道:“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