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子喊出賜酒的時候,衆位新晉進士內心亦是激動萬分,
奉詔新彈入仕冠,重來軒陛望天顏;金榜題名瓊林苑,九龍光映壁奎間。
瓊林宴上的鹿肉,九龍杯中的美酒,這是天下學子最渴望得到的榮耀,甚至有人說,吃了瓊林宴上的鹿肉,喝了九龍杯中的美酒,才能真正的算是金榜題名,躍過了龍門。眼見着天子賜酒,衆位新晉進士俱是虛杯以待,極是興奮。
然後……他們等待了好久。
直到寶文閣學士,擦着額頭上的冷汗,小心上臺,在天子面前跪稟着什麼。那一刻,大家看到天子猛的抓起手中的空杯,幾乎就要往寶文閣學士的腦袋狠狠砸去。
禮部的官員們、以臺下的進士們疑惑的看着臺上的天子……出了什麼事?
身爲狀元郎的寧江卻是低頭看着自己酒案前的空酒杯,心中有那麼一些些後悔,覺得自己不應該把九龍杯偷走……不好意思,讓大家失望了。
緊接着,大家便看到天子怒站而起,踏步下臺,往臺後去了,很快,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天子的怒罵聲,以及慌亂的腳步聲。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始上酒,只是大家看着那些宮女捧着的、用來倒酒的大酒壺,都有那麼一些疑惑。
我們書讀得不多……這是九龍杯嗎?
又等了一陣,大家纔看到天子一臉怒氣的,走了回來,環視一圈後,強壓怒火,現出有些尷尬、有些勉強的笑容,舉杯與衆人同飲,雖然大家都看出有些不對頭,瓊林宴上的鹿,九龍杯中的酒,這可是金榜題名後的標配啊,瓊林宴上的鹿肉還在,九龍杯中的酒哪去了?
但顯然的,也沒人敢於開口詢問,只能就這般紛紛舉杯,與天子共飲。
與此同時,寶文閣裡,才上任不過一個月的啓封府尹,帶着手下,看着樓上一處空空如也的架子,欲哭無淚……這到底讓不讓人活了?
旁邊一名啓封府的捕頭,眼看着長官那想死的心情都要的表情,趕緊安慰道:“大人,安心,安心……案多人不愁,反正也不差這一個了……”
“不差你娘啊!”啓封府尹大怒之下,抓起旁邊的畫軸就要往他頭上砸。
“大人,冷靜,冷靜!”“大人,砸不得,千萬砸不得,這可是先帝墨寶,砸壞了他的頭沒關係,砸壞了這先帝墨寶可怎麼辦?”“大人,您還是把它放下吧……要不您用這筆硯砸他?”“你這餿主意,這筆硯上的‘御製’兩字你沒看到嗎?這可是先帝第一次學字時,先先帝命人打造的宮廷玉硯。”“這個……大人,我們不砸了,先把他的腦袋寄着,我們回府以後慢慢砸,到時想怎麼砸就怎麼砸。”……
這一次的瓊林宴,結束得有些草率,當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知道爲什麼,這一次天子並沒有取出可以讓人千杯不醉的九龍杯,而下午時,衆位新晉進士還需要前往文聖大殿拜聖,喝醉可就不好了。
到了未時,寧江等衆學子,被禮部帶到了文聖大殿,早已等在那裡的,是大周王朝當前最有名望的三位大儒,分別是國子學祭酒遊賢遊老、崑山先生孔博孔老、階至特進的孔廟主祭蕭鶴蕭老。這三老,可以說是代表了當前儒道之巔峰的代表性人物。
雖然目前還沒有明確向外透露,但誰都知道,在明年的泰山封禪中,主持祭地大典的大儒,必是這三老裡的其中一位。
此刻,這九十多名新科進士,原本也都是有文氣的人,然而三老僅僅只是站在那裡,都不需要文氣發散,就有一股強大的威勢,壓得衆人喘不過氣來,即便是方纔面見天子時,也未讓人這般緊張。
文聖大殿,名爲大殿,實際上卻是大周王朝四大文廟之首,因爲是在京城裡,單從佔地來說,其實還比不上龍藏浦的夫子廟建築羣,但這裡卻是供奉原版“天人三策”,以及八百年前開創儒道的大儒董天舒金身之處。
所有的新晉進士,在狀元、榜眼、探花的帶領下,向三位大儒鞠躬,因爲他們是“天子門生”,對這三位大儒只能執晚輩禮,而不能執弟子禮。
遊賢遊老看着寧江,拂鬚額首,自寧江進入國子學起,他對寧江就頗爲看重,而寧江也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孔博孔老、蕭鶴蕭老也在打量着衆位新晉進士中,年紀最小,但卻排在最前頭的這個少年。十幾歲的狀元郎,又是連中三元,同時還是當地奏請的孝廉,進入京城不過數月,就引領了整個詩壇的變革,使得整個京城,人人都以填詞爲樂。
雖然人紅是非多,也惹出了一些非議,比如狂妄傲慢、性情怪癖、以詞曲小道爲樂等等,但樹大招風,原本也就是免不了的,反過來說,以他現在的名氣,惹來的也不過是這點不痛不癢的中傷,已經算是品德優良了。
當然他們並不知道他在背後做的事,如果知道的話,怕是早已吐血三升,大喊着儒門敗類……
儒門三老,各自勉勵與訓誡了一番,雖然這些都是天子門生,但從他們踏入科舉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是儒門弟子,而現在更是儒門中的精英。
勉勵完後,三老領着他們,先是入了崇聖祠,祭拜文帝孔子之父——啓聖公叔梁紇,然後,又入了十哲殿。
這十哲,自然便是子淵、子騫、伯牛、仲弓、子有、子貢、子路、子我、子游、子夏等十位文聖弟子。
最後,衆學子進入了正殿,正殿裡,放置的是“四配”的塑像,不過與另一個世界不同的是,在這個世界,孟子的亞聖地位並沒有被承認,反而是開創了儒道的董天舒,與顏子、曾子、子思並列爲“四配”。
當然,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就算在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上,《孟子》也是在王安石變法之後,纔開始被列入科考的科目之一,原本只是諸子百家之一的孟子,地位扶搖直上,最終被尊爲亞聖。
在這個世界,說出“民爲貴、君爲輕、社稷次之”這番話的孟子,與儒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主體思想,實際上是格格不入的,而這個世界也沒有出現一個王安石,將孟子的地位無限拔高,最終與孔夫子並稱“孔孟”。
顏路、曾參、孔伋、董天舒四人,便是這個世界的四位亞聖。雖然在寧江的記憶裡,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上,成功勸說漢武帝獨尊儒術的大儒喚作“董仲舒”,也不知與這個世界的“董天舒”算不算是同一個人,但糾結這個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就像去糾結另一個世界裡的楚霸王會不會“霸王一斬”一樣。
拜完四位亞聖之後,三位大儒便請出《天人三策》,領着衆位新晉進士登上文聖大殿最中央的“文壇”!
寧江站在“文壇”之上。
整個文帝大殿呈正方形,“文壇”則是分作上、中、下三層的圓壇,最上層呈完美的圓形,與正方形的大殿一同,象徵着天圓地方。中間兩層各自是十二邊形、二十四邊形,分別表示十二月、二十四節氣。整個文壇莊嚴雄偉、氣象恢宏。
立在高壇之上,清風徐來,莫名的就有一種會當臨絕頂、一覽衆山小的雄偉感覺。實際上,這文壇並不算高,甚至連俯瞰京城都無法做到,但卻有一股神秘的氣勢,彷彿正帶着他上衝斗府,立在文壇之上,猶如與天地共鳴,天人感應,人即是天,天即是人。
這種天人合一的感覺,即便是寧江,也只在上一世裡,立於泰山之巔,即將破碎虛空時,才真正的體會過一次。
這裡並非泰山,卻也同樣能夠感受到這種“天人合一”的神秘狀態,這讓他進一步確信,就算不參與明年的泰山封禪,也有其它的辦法,阻止元魔皇那蓄勢已久的一擊。
三位大儒,手持天人三策,齊聲朗誦,天人三策同時涌出神秘光芒,明明是白天,這一刻,寧江彷彿看到了整個紫微星府出現在自己的上空,文帝金身就在那紫薇宮中,猶如泰山一般巨大。
在天人三策的驅動之下,他整個人都像是駐進了文帝星宮,不可知的力量,猶如醍醐灌頂,轟入了他的眉心祖竅,轟然間,眉心祖竅內的文曲星宮,進一步開拓,直到此時,他才真正算是“文曲星下凡”的進士,又或者說,才真正算是成爲了諸進士之首的狀元郎。
守文之君,當塗之士;受天之冕,德施方外!
沒有人能夠看到,此時此刻,那最年輕的狀元郎……嘴角溢出的冷笑!
強大的文氣,在他眉心祖竅的文曲星宮中,如同海一般滾動。
站在了儒道最頂端的階層上的少年,對整個儒教卻只有最深沉的鄙夷……這或許就是此世界最大的笑話?
第一個登上文聖大殿之文壇的寧江,自然也是第一個離開。
出了文聖大殿,禮部的官吏早已搶了上來,爲他戴上左右插花的展翅烏紗帽,穿上赤羅青緣的圓領大紅袍,腰纏光素銀帶,掛上一副藥玉佩,簇擁着騎上高大威武的白馬,熱熱鬧鬧的敲起了鑼,打起了鼓,先在內城中游街誇官。
沿途,許多孩子奔來跑去,旁有小吏拋着喜糖。街坊兩側,父老鄉親聚集成羣,不知多少美豔婦人、閨中少女在高處打開窗戶,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如此年輕的狀元郎,而且還是連中三元,單是以此,就已經讓他與衆不同。
“今晚,不知又有多少閨中少女要失眠了啊!”一名老人見慣世面般的,嘆了一聲。
“聽說這位狀元郎,詩詞原本就作得好,惹得京城裡許多姑娘家朝思暮想,現在又高中狀元,大魁天下,嘖嘖嘖嘖……”旁邊一人讚歎不已。
誇官的人馬穿過了朱雀坊的主街。
“狀元郎……狀元郎到了……”越過黃色的坊牆、御道,那巨石砌成的城牆上,三名女孩興奮的在牆頭奔跑着。在她們身後,彩裳鳳冠的女子無奈的搖了搖頭,還以爲她們穿過上苑,跑着皇城的城牆上到底要看什麼來着,原來是要看誇官的狀元郎啊?
“有什麼好急的?”那彩裳玉冠的女子,對其中一個女孩好笑的道,“等狀元郎日後成了你姑丈,豈不有的是機會看?”
旁邊另一名女孩,小聲的道:“狀元郎要是娶了堂姑姑,會不會也在成親的第一天……”
“呸呸呸,你在瞎說什麼啊?”兩個女孩開始揍她,“他可是狀元公,一定鎮得住姑姑的。”“沒錯沒錯。”
彩裳鳳冠的女子:“……”
誇官的隊伍,穿過了朱雀坊,進入了啓聖坊的古御道。
“哥哥!”古御道的另一邊,有人往這個方向叫道。
寧江扭頭看去,只見鸞梅的車隊竟也剛好路過,小夢立在那華美馬車、車伕的位置旁,一邊拉着車廂,一邊向他招手。
古御道原本就頗爲寬廣,兩隻隊伍雖然是往同一個方向行去,但相隔較遠。寧江也不管那麼多,策着馬,脫出隊伍,馳了過去。禮部的官吏認出那是長公主的轎子,現在誰人不知,狀元郎將來迎娶長公主,幾乎已是必然之事?也沒有阻止他,而是敲鑼打鼓的跟了過去。
寧江先向妹妹點了點頭,緊接着就與大轎並肩而行。窗簾揭開,鸞梅那宜喜宜嗔的、美麗的臉,在窗內顯了出來。
寧江笑道:“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鸞梅輕聲道:“魯仲郡王的孫兒今日正好滿了十歲,請了我前去赴宴。”
寧江笑道:“我送你們一程。”與長公主的轎子一同前行。在他們身後,各種吹拉彈唱,更加的熱鬧,與其說是狀元郎誇官,簡直就像是迎親的隊伍。
鸞梅從轎中伸出手,推了他兩下,沒有能夠將他推開,俏臉愈發的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