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夢騎着馬,往羅結陵的方向馳去。
寧江坐在妹妹身後,摟着她的腰,妹妹的嬌軀原本就比較嬌小,幾乎是偎在他的胸膛。他的視線從妹妹的百花髻上越過,看向遠處那、在夜色間朦朧的山嵐。
“哥,剛纔那幾個壞人,真的都是那‘滿袖竹花’派來抓我們的?”小夢問道。
“嗯!”寧江回答,“沒錯。”
小夢恨聲道:“那她爲什麼裝作對我們那麼好,要幫我們的樣子?”
寧江笑道:“這個就是江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江湖之上,有義氣,也有險惡,不要隨隨便便的相信別人。”
馬蹄在霜一般的草地上,發出踏、踏、踏的聲音。
小夢想起剛纔一下子殺掉了六個人,心裡還是有些撲撲撲的跳,不過也幸好哥哥沒事,否則那幾個人就算死再多次也補償不回來。
她小聲的問:“哥哥……小夢是不是很厲害?”
寧江點了點頭:“嗯,很厲害。”
小夢興奮的問:“那,我和上次我們遇到的那個‘霸刀’,誰更厲害?”
寧江道:“這個……你還比他差得多!”一開始就跟宗師級的高手比,這要求太高。
“哦!”小夢低下頭。雖然一下子就殺掉了那六個人,讓她對自己有了相當的自信,但那個“霸刀”是她遇到的第一個江湖人,是以忍不住還是要跟他比,現在知道自己還是差他很多,於是想着,江湖上果然還是藏龍臥虎的。
寧江在她的身後,撓了撓妹妹的腦袋,忽的,目光往前方看去,道:“那些是……死人?”
小夢道:“死人?”策馬向前,只見前方有一條小溪,溪邊七零八落的,倒着好多屍體。
這些屍體全都穿着布甲,竟然是他們昨日遇到的,曹夫人帶着的那些兵士,他們倒在溪邊,死相難以名狀,臉龐在月色下扭曲,明明他們的旁邊就是溪流,卻像是沙漠裡乾咳的旅人,因爲缺水而硬生生的渴死。
小夢心想,哥哥好厲害,明明我纔是練武的人,哥哥卻比我還先看到他們。
寧江下了馬,將這些屍體小心的檢查過去,然後低聲說道:“他們全都是中毒。”
小夢道:“中毒?”
寧江道:“西嶺的毒公子……他們全都是被毒公子所害。”
就在這時,另一邊傳來哭聲:“四姐……四姐……”
那聲音嚶嚶得猶如夜裡貓叫,如果只是陡然在夜裡聽到,怕是會以爲那是鬼怪,連小夢聽了都有些頭皮發麻。
寧江卻是全然不怕,就這般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只見在那邊的草叢中,一個小小的身影,抓着地上的一個人哭泣。兄妹兩人一同看去,見這八九歲一般大小的女子,就是他們白日裡看到的那個侏儒女。
躺在她面前的,穿的雖然是老婦的衣裳,但皮膚有的黝黑,有的白皙,就像是一個韶好的女子抹上了污垢,而她的臉更是古怪,半邊是老太婆般的皺褶,半邊卻像是蛇皮一般脫殼,那破碎的“皮”下,是醜陋的慘紅。
小夢低聲道:“哥哥……”她看出這倒在地上的女人,就是那個店裡的“老太婆”,只是不知道她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寧江想着:“易容術?”
侏儒女聽到他們的聲音,猛一擡頭,驚慌的看着他們。寧江看去,見倒在地上的“老太婆”已經是奄奄一息,肌膚白皙的部分,泛起一粒粒斑點,而這斑點,則在往扶着她的侏儒女的兩隻小手蔓延。
毫無疑問,這“老太婆”跟死在溪邊的那些人一樣,中了毒公子的毒,這侏儒女也正在被傳染,用不了多久,她們就都會死在這裡。
他聳了聳肩:“走吧!”帶着小夢,離開這裡。
走了兩步,小夢迴過頭來,看着哭個不停的侏儒女,想起剛纔自己以爲哥哥死掉時的情形,一陣心軟,低聲道:“哥哥,我們幫幫她們吧?”
寧江攤了攤手:“你知不知道她們是做什麼的?她們可是賣人肉包子的!”
小夢僵了一僵,終是看那“小女孩”可憐,說道:“那我們救下她們,然後讓她們答應不再害人?”
寧江道:“她們說了,你就信啊?
那侏儒女聽到他們說話,意識到這兩個人或許有辦法救下她的四姐,於是陡然衝過去,跪拜在他們面前,雙手撐地死死的磕着頭:“救救我四姐,求求你們,救救我四姐。”
她想說,只要能夠救她四姐,不管要她做什麼都好,然而低頭看去,自己的手在月色下,那一粒粒黑斑,如同螞蟻一般沿着她的小手往上爬,身體猶如脫水一般燥熱,心知自己也已活不了多久。於是哭着繼續磕頭:“救我四姐,求求你們,救我四姐。”
她哭聲嘶啞,在夜色間撕裂空氣。
寧江想着,這丫頭明知道她自己活不成了,卻只苦求別人去救她姐姐,倒也義氣。
不由也想起剛纔自己“死”時,妹妹的傷心難過,於是搖了搖頭,踱到那“老太婆”身邊。他將右手伸入腰中錦袋,摸上了一物,通過一種別人難以覺察的手法,將那寶物的能量引出。
緊接着雙目一瞪,彷彿有火光從他的眼睛裡射出,照在“老太婆”身上,與之同時,眉心祖竅文曲印府裡的文氣,同樣覆了上去。
只一會兒,這“老太婆”身上的毒素就已盡褪,呼吸也變得平緩下來。
寧江踱到侏儒女面前:“她已無事。”
“謝謝!謝謝!”侏儒女嗓音乾啞,已是無法支撐,栽了下去。
寧江心想,還是好人做到底吧!右手繼續握着袋中寶物,雙目火光,與眉心祖竅的文氣,再一次覆向侏儒女……
***
大約兩刻多鐘後,那“老太婆”驀地翻身而起:“小丫?小丫?”
她的臉一片皺褶,一般乾裂,極是古怪,此刻心中焦急,聲音聽起來倒很是年輕。
只是她一坐起,就看到她的小妹貓一般跪坐在她的身邊,朝她叫道:“四姐!”
“老太婆”看到小妹無事,鬆了一口氣,又發現身邊還有其他人,猛一擡頭,只見五步之外,站着兩人,一個是戴着皮牟、雙手負後的書生,一個是腰插寶劍、百花髻的少女,竟然就是昨日在她們店前路過的兄妹二人。
侏儒女欣喜的說道:“四姐,是那位舉人老爺救了我們。”
原來那少年竟然是位舉人?“老太婆”心知自己中的是西嶺毒公子的瘴毒,傳聞中,這毒公子所下的毒,幾乎無人可解,這少年竟然能夠將她救下,原本極是讓她驚奇。
不過現在知道,這少年雖然年紀輕輕,卻是一位舉人,心裡也就釋疑了一些。
在民間的說法中,每一位舉人,那都是文曲星下凡,他們是有文氣的。雖然她也不知道文氣到底能夠做什麼,但是書中自有黃金屋,人家是文曲星下凡的讀書人,就算解得了毒公子的毒,好像也不是什麼很奇怪的事。
“老太婆”本要上前道謝,一模自己的臉,卻又慌張鑽入草叢中。
寧江與小夢看去,見那“老太婆”沒入草叢,在另一邊的溪流邊待了一陣。
過了一會,就有一身穿荊釵布裙的青年女子移了出來,在他們面前盈盈拜倒:“奴家秦無顏,多謝舉人老爺救命之恩。”
寧江雖然年輕,不過就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比她還小一些,但每一位舉人,都可以被稱作“老爺”,不管他是否娶了妻、生了子。
像寧江這種讀書人,在大多數時候,與他們這些江湖人物,就像是生活在兩個世界。讀書人天然的就比他們這些江湖人要高上一等,畢竟,整個大周王朝就是讀書人的天下,而他們這些江湖中人,只能在官府掌控不到的、名爲“江湖”的泥潭中滾爬和掙扎。
小夢睜大眼睛,這秦無顏難道就是剛纔的“老太婆”?
不管是年紀、模樣還是衣裳,看起來都是兩個人啊?
寧江卻是知道,即便是她現在的樣子,其實也不是她的本來面目,不過從她剛纔呈露出來的肌膚來看,大約也就二九年華。他道:“無顏姑娘,你們到底是何人?”
秦無顏感激寧江兄妹救下她們姐妹二人,也不隱瞞,拜道:“奴家乃邙山人士,幼時因後母妒恨,被她毀了容貌,放逐深山,幸好遇到一位異人,將奴家救下養大,傳了奴家易容之術。奴家又有三位義兄、一位小妹,包括奴家在內一共五人,我們雖自稱秦川五義,這一帶的江湖中人,卻多稱我們爲秦川五鬼,久而久之,我們也以五鬼自稱。”
又道:“奴家大哥姓秦名陌,因爲幼時得了白化病,遭人拋棄,一向只在夜間行動,故稱白麪鬼;我二哥秦澤,精通水性,又是我們五人中唯一有些學問的人,喚作空流鬼;三哥秦坎,習得鑽地之術,稱作坩坑鬼;奴家略懂易容之術,名爲無豔鬼;這位乃是我們的小妹秦小丫兒,看着雖如八歲女童,其實已有十六歲,喚作玲瓏鬼!我們五人,以往總在秦川一帶,做些坑蒙的勾當,因爲都是被嫌棄之人,是以全拋棄了原本姓名,一律以義父給的‘秦’字爲姓。”
寧江沉吟道:“你們昨日所做的人肉包子……”
秦無顏趕緊跪道:“我等雖非好人,做了不少盜墓、坑蒙的勾當,卻也謹守着義父‘盜亦有道’的教誨,從不敢輕易害人。我們蒙義父收留,從義父那習得討生活的本事。但是近來,義父有仇家找上門,他生怕連累我們,將我五人趕下羅結山,要我們遠走它鄉。然而義父年歲已高,如今半身不遂,我們卻又如何肯就這般拋下義父?是以,雖然離開了羅結陵,卻在暗中阻止那些人上山去害義父,被我姐妹二人做成包子的,都是那些要害義父的人,只是未想到這一次的敵人實在太強,奴家雖然在二哥的拼死保護下,與小妹一同逃了出來,但身中奇毒,全賴老爺拯救。”
不由得泣了出來:“我們逃出來時,回頭看到二哥栽倒,怕是爲了給我們斷後,已經落在了敵人手中。”
“玲瓏鬼”秦小丫兒也在一旁哭了出來。
寧江想了想,忽的喝道:“你所說這些,可有一處說謊?”問話之間,文氣陡然發散,化作驚人氣勢,朝秦無顏與秦小丫兒捲去。
二女原本就是拜在他的腳下,氣勢已弱,寧江文氣陡發,又用上了一些攝魂之術,在她們面前,立時猶如神靈一般高大,那強大的威勢,直攝她們心靈。
姐妹兩人在他泰山般的氣勢下,心底一慌,跪在地上不停磕頭。秦無顏跪道:“奴家有罪,就只有一事瞞了老爺!”
寧江冷然道:“什麼事?說!”
一聲呵斥。
秦無顏腦袋磕在地上,小聲的道:“就只人肉包子之事,除了近幾日,窺山的敵人外,奴家以前,有時也會下山,故意以易容術扮成美豔女子,若有男子起了色心,意圖對奴家施暴,就與小丫一同設下陷阱,將那人做成人肉包子拿去賣錢,以補生活之用。奴家有罪,奴家該死,但是除此之外,其它再無一句欺瞞老爺,請老爺明鑑。”
在寧江的氣勢下,姐妹兩人戰慄着身子。
寧江心想“果然”,她剛纔說,她們只是在這幾日裡,纔將他們義父的敵人做成包子,但是人肉和牛肉,調起味來肯定不同,而看昨日那些兵士吃得津津有味、滿嘴油水的樣子……這兩個人以前絕對是“練”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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