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江見這五義各有絕學,又義氣深重,雖然在許多人眼中屬於“下九流”又或“旁門左道”,卻都是忠義之輩,原本也就有心招攬,當下也不客氣,受了他們跪拜後,再將他們扶起,至此,這“秦川五鬼”便是他招攬的第一批手下。
接下來,寧江又在這裡住了一日,與此同時,他讓五義將毒公子、南都冥翁、蘇盼容等人的屍體全都掩埋,對外不許透露他們已在這裡死去的事,五義自然照辦。
那一日,在與秦抱朴談完天文地理後,寧江在這裡的房間裡,研究着從毒公子的屍體上找到的血色水晶。
秦無顏捧了一盅茶,來到他的身邊,輕輕的道:“老爺!”
寧江點了點頭,讓她把茶放下。
在收下五義後,因爲妹妹身邊沒有丫鬟,寧江就讓小丫兒隨在妹妹身邊,自己帶着秦無顏。
因爲是地底下,沒有什麼光源,全靠火把照明。好在防溼防潮這一方面做得好,住在這裡也並不難受。
寧江擡頭看了秦無顏一眼,見她已是換了青衣,做的是丫環打扮,模樣也已變了,於是笑道:“你這般變來變去,走在路上,你的三個義兄與小丫兒如何能夠認出你來?”
秦無顏盈盈一福,道:“不管奴家如何易容,唯有眼睛是無法變的,他們只要認得奴家的眼睛就好。”
寧江笑道:“這倒是一個好辦法!”於是便讓秦無顏站在火光下,自己盯着她的雙眼看,將她瞳孔的顏色、瞳距等等全都記下來,務要做到一眼就能認出。
在火光下,秦無顏的眼睛,反射着水靈的眸光。
看着秦無顏的眸光,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血色水晶,寧江心中微微一動,帶着秦無顏出了石墓,來到外頭。此時,外頭乃是正午時分,他將血色水晶放在陽光下,陽光穿過菱形水晶,散出虹一般的光華,落在地上,斑斑點點,看不出什麼來。
他想了想,又讓秦無顏去找了一面鏡子,讓虹光落在鏡子上,在折射而出。
他就這般,在秦無顏的配合下,不斷調整着距離,忽道:“就是這個了!”
秦無顏捧着鏡子跪在地上,看着落在地上的虹光,只見所有斑點已經連在了一起,形成了七扭八彎的奇怪圖案。
她道:“老爺,這個是……”
寧江道:“西嶺金蜃洞的一種文字!西嶺苗人本身並沒有文字,大約在幾十年前,金蜃洞曾短暫控制西嶺的三荒九嶺二十七洞,並試圖創造苗文,以讓三荒九嶺二十七洞使用同一種文字,不過很快金蜃洞就被我大周派去的帥臣剿殺,這種苗文也就無人使用,只有極少數的苗巫使用。”
秦無顏道:“老爺認得它?”
“嗯!”寧江看着地上的金蜃苗文,道,“它寫的是……大雪、夜、石州!”
他沉吟道:“大雪……指的應該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大雪’,‘夜’自然不用說,這‘石州’……大周王朝並沒有石州……”
秦無顏道:“莫非是湟河支流無定河上的石州橋?”
寧江心中一動,笑道:“恐怕是了!”緊接着卻是目光閃動。
大雪之夜,石州橋……看來毒公子與錢泰等人,進入中原其實另有目的,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大雪”快要到了……看來得去看一看……
***
寧江踏着步子,往前走去,來到秦抱朴面前,拱手道:“小生打算明日離開此間,特來向前輩告辭。”
秦抱朴道:“寧公子意在明年春闈,此刻還早,爲何這般急於離去?”
寧江在他對面坐下,笑道:“有些事情,打算到無定河去一趟,然後便前往京城,一開春便入國子學。”
秦抱朴道:“你既然另有要事,就不留你了。”取出一個木盒來,道:“此物,你便帶去吧。”
寧江道:“這個是……”
秦抱朴道:“你可曾聽說過‘天隕流光’?”
寧江沉吟道:“略有耳聞,傳聞此物裹於天外隕石之中,百年前,有天外之石飛來,名匠趙弘闊將它剖開,得到內中神秘流金,便是‘天隕流光’。這天隕流光,只要加入一點,便可將尋常凡鐵鑄出硬度極高卻有堅韌不損的寶兵,甚至還有一些其它用途。”
秦抱朴道:“這木盒中所裝,便是天隕流光。”他將木盒打開,寧江看去,見裡頭裝着水銀一般的流金,果然就是天隕流光,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中,也曾在偶然中得到過一點,並請人爲他做了一個人偶。
寧江知道,不管是這個世界,還是他所知的另一個時間,應該都是沒有這種金屬的,不管是這個世界還是另一個世界,在常溫、常壓下唯一具有液態性質的就是水銀,但這天隕流光卻顯然不是水銀。
至於加上一點,就可以將兵器的品質提升一大截,倒是有點像另一個世界裡的“鉻”,但“鉻”在常溫下並不是液態。
實際上,寧江有些懷疑,這天隕流星是來自於這個世界,與他穿越前的另一個世界之外的“其它世界”,當然他並沒有什麼證據就是。
秦抱朴道:“這天隕流光雖是奇物,卻也是禍源,毒公子等人,都是爲這天隕流光而來。老夫年歲已高,性命已是不長,它留在我這裡,與我陪葬,實是暴殄天物,倒不如交給你處置。”
寧江疑惑的道:“毒公子等人入山搜尋,前輩既然事前得到風聲,讓秦陌他們離山,那個時候,爲何卻不讓他們將天隕流光帶走?”
秦抱朴搖頭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們帶着此物,不但難以保管,且早晚會因它而惹禍上身。”
寧江道:“前輩就不怕我惹禍上身?”
秦抱朴笑道:“你可是怕惹禍上身之人?”
寧江亦笑道:“前輩說呢?”也不客氣,便將整個木盒接了過來。
他心知,這天隕流光的確是奇珍異寶,留在這裡,埋沒於地底,實在是浪費,但是普通人帶着它,也的確是個引火燒身的禍害。然而,不管他如何努力,戰亂終究是無法避免的,既然整個華夏早晚要被燎原戰火席捲,那也就不差這點星火。
他道:“不知這天隕流光,爲何會在前輩手中?”
秦抱朴道:“你可知道道門的貫鬥忠孝道?”
寧江道:“貫鬥忠孝道?”
秦抱朴道:“貫鬥忠孝道,乃是當年道門中一個頗有聲名的門派,外部以齋直爲主,內部以鑄煉爲術,這盒天隕流光,就是貫鬥忠孝道所藏,老夫就是貫鬥忠孝道之宗主。”
寧江拱手道:“失敬!”又道:“那這貫鬥忠孝道,如今……”
秦抱朴長嘆一聲:“此事說來話長!老夫原本姓梅,名見素,在三十多歲時,接掌貫鬥忠孝道。吾有一妻,一向溫柔,爲我生下一女,因爲是雪天所生,我爲她取名作‘雪’。雪兒自幼聰明活潑,到了十四歲時,便已有一身本事,老夫對其極是喜愛,雪兒自己亦是孝順。”
爐火在石桌旁,啪的一聲,爆出一點火星。寧江看着秦抱朴,等他繼續說下去。
秦抱朴道:“大約在雪兒十六歲那年,她首次出門,前去行走江湖。想來公子亦是知曉,像我們這等大門大派,所謂的行走江湖,不過是拿着長輩的書信,到有交情的各大門派串訪,在臨出門時,長輩往往也會多次交待,不許踏入真正的江湖事務。因爲雪兒原本就是聰慧之人大,武藝亦是不錯,在這個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秀才都經常外出遊歷的太平盛世,老夫自然沒有太多擔心,誰知,雪兒外出三個月後歸來,卻是性情大變……”
寧江道:“如何變了?”
秦抱朴道:“她變得遠比以前更加的興奮與神秘,同時又有許多來歷不明的青年男女,時不時的前來找她,這些人與她以往並不曾見面,相見之後,往往就是談了幾句,就變得親密無間。而這些人同樣也是神神秘秘,雖然看得出,都是出身良好,但卻都有一種莫名的亢奮。爲此,我曾多次告誡雪兒,讓她不要再與這些人來往,誰知她不但不聽,反叫我不要再管她,她說這世界來源於火,亦終將被火吞噬,什麼親情、愛情,都如這世界一般都是假象,唯有神的意志纔是真理……”
寧江動容:“拜火教?”
秦抱朴嘆道:“那個時候,老夫對拜火教並沒有什麼瞭解,我貫鬥忠孝道,乃是道門中的名門正派,那所謂的拜火教,不過就是蠻夷之地的邪道,如何會將它放在心上?一直到雪兒說出這番話,我才真正擔心起來。直到那一夜,我在暗中跟着她,直至來到一處荒郊野外,我看到,她與許多男女,在荒郊中對着篝火不停跪拜,那火焰在夜間,一步步的竄高,詭異莫名。忽的,有一道火光衝出,落在其中一個少女身上,那少女大喜若狂,其他女子、包括雪兒在內,都盡皆失望。我看到那少女滿身火光,就那般一步步走入火中,我眼睜睜的看着她,被烈火焚燒,化作灰燼,然後,我便看到那少女,猶如浴火重生一般,在火中先以嬰兒姿態出生,再詭異成長,等她從火中走出時,除了肌膚更爲嬌嫩,猶如從未染上過塵世污濁,不管是容貌還是身材,都與那個被烈火燒成灰燼的女子,一般無二。”
寧江沉吟道:“浴火重生……或許前輩看到的,只是某種用來欺騙其他人的江湖把戲?”一個人被活生生的燒成灰燼,然後從火中新生,即便是他,也聞所未聞。
秦抱朴搖了搖頭:“老夫原本就是道教中人,神神鬼鬼的東西,也不曾少弄,的確知道,絕大多數都是騙人的,而一些看似神奇的術法,一旦將它原理弄清,其實也都無那般誇張,而浴火重生這種事情,老夫也一向從不相信。然而,以老夫的眼力,卻也完全看不出那女子的手段,甚至是,在那一刻,整個人都被她所震撼,如果那真的只是裝神弄鬼的江湖把戲的話,那老夫也只能認栽。”
寧江嘆道:“以前輩之能,如果都無法看穿,那恐怕真不是普通戲法。”只看秦川五義各懷絕學,卻是由他一人教出,便可知秦抱朴本人的見多識廣與神通廣大。更可況,正如秦抱朴所說,論起裝神弄鬼的戲法,一向是道門所長,歷來都是道門中人去哄騙別人,什麼時候輪到別人來哄騙道門?
但那如果不是戲法……那就實在是太誇張了!
浴火重生……不管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他看着秦抱朴,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心中已極是好奇。
秦抱朴道:“那女子赤着身子,從火中走出,彷彿變了一個人般,姿態高貴。包括雪兒在內的所有青年女子,全都向她膜拜,而那些青年男子更是卑躬,一個個匍匐上前,舔她腳趾。我似乎看到那女子,往我看來,她的眼睛彷彿有火焰噴出,看得我魄動心驚。我不敢多待,悄然回到家中,心中想着,等雪兒一回來,無論如何要逼她離開那些人,誰知,天還未亮,家中忽起大火,我驚慌出屋,竟看到雪兒帶着那些人、以及一堆神秘高手殺入家中。
“我率衆奮力抵抗,竟是不敵,家人紛紛被殺。我的妻子,看到雪兒帶頭殺人,慌張的衝上前想要將她拉住,誰知雪兒竟是全無親情,一刀將她殺害,然後向我奔來。我又驚又怒,喝問她爲何連她自己的親孃都要殺害,她卻狀若癲狂,笑着說我們所有人,都是神靈對她意志的考驗。然後,她拿着沾了她孃親鮮血的刀,逼我交出天隕流光,她說天隕流光是天上的神靈遺落在這污穢世間的寶物,她已將它獻給了善女神。然後,我就看到昨晚那浴火重生的女子,在烈火之中向我走來,微笑着,讓我把神的寶物交給她。而那個時候,家中所有的人都已被殺光,從上到下,從老到小,就連我弟弟、弟媳那方出生的嬰兒也未例外。”
啪的一聲,火光再一次從爐中竄起,陰森,詭異,彷彿有鬼怪要從中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