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外的夜色濃郁到像是滴了墨水, 緊閉的窗戶那邊不透光,顧青霧靠在椅子上,看着醫生檢查出來的報告單子, 除了有點營養不良外, 身體方面沒什麼毛病。
平時每日三餐, 賀睢沉都盯着她多少要吃一點進去, 這部戲折騰下來, 倒是營養不良到進醫院。
這不免讓人懷疑,營養都去了哪裡。
顧青霧把這個問題,歸根結底於拍戲太勞累了, 加上天氣逐漸轉涼,胃捱了凍, 吃什麼就想吐。
她不願意住院觀察, 拿到身體檢查單就說要走。
賀睢沉看破那點心思, 在脫下西裝外套將人籠罩在內,抱着出去時, 語速很慢,清晰無比傳達到顧青霧的耳廓裡:“殺青宴那邊,你老師會跟大家解釋,我帶你回老宅休息。”
平時賀睢沉溫和時,什麼事都好商量。一旦他顯露出骨子裡壓抑的那股強勢來, 就不是跟人隨便開玩笑的。
顧青霧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性, 知道就算鬧, 重新回不了殺青宴上, 病怏怏似的, 趴在他肩膀上,小聲地嘀咕着:“……我這肚子, 太不爭氣了。”
路上。
褚三硯親自打電話過來問情況,聽見沒大礙才放心下,後來電話被沈星渡拿走,也跟扯了一兩分鐘。顧青霧不想過於興師動衆,她還有那精力上微博,轉發了劇組官博的殺青合照。
對於掛在熱搜上的賀睢沉,有點兒見死不救……
網友們都在扒賀睢沉的身份,跟豪門頂級圈有着什麼關係,奈何他平時過於低調神秘,折騰了半天,連姓甚名誰都沒扒出來。
而顧青霧的粉絲,都跑到她轉發的那條殺青合照的微博下問:
「——是神仙姐夫嗎?」
顧青霧沒正面承認戀情,很快,駱原那邊的工作室發了條感謝粉絲關心的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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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老宅,顧青霧就累倦到想窩進被子裡睡個天昏地暗的,奈何賀睢沉要扒拉她起來喝點補身子的雞湯,又餵了半碗米飯。
仔細觀察下來,顧青霧遲鈍地意識到自己不能聞海鮮味。
她對雞湯不反胃,反而看到魚肉蝦肉的,味道鮮美,也能犯惡心到臉色都發白。
吃頓飯都能累到她似的,全身無一絲力氣地趴回了牀上,迷迷糊糊間,也不知幾點了,厚重的窗簾被緊緊拉攏着,室內只點燃一盞照明的暖黃燈光。
賀睢沉從裡進來,緩步走向牀邊,他凝視着安安靜靜縮在被子裡的女人,身上裙子早就脫了,穿着雪白的絲緞睡袍,很長,柔滑輕搭在到腳踝,只露出一點點白嫩的腳尖。
他落坐在牀邊,伸手摸她腳,微微的涼,用掌心溫着:“青霧,你最近很不對勁……”
她沒殺青前,只有在橫店拍戲時會精神充沛,一旦回到別墅就累到沒胃口吃飯,夜裡躺在牀上看劇本,還沒翻頁就眼皮子打架。
那副狀態,和這會兒像極了。
賀睢沉懷疑她身體出了問題,結果私人醫院檢查一通,除了驗血報告還沒出來,身體每個部位都是健康的,營養不良這個倒是好養,平時多喂她喝點湯湯水水。
顧青霧總算有了點反應,輕擡起腦袋,標誌的美人臉在暖暗燈光下有一種模糊的美感,表情是茫然的,襯得烏黑的眼睛格外大,彷彿新生兒般乾淨:“哥哥,你親親我吧。”
她也說不出哪裡難受,聞不得太香和太濃郁的味道,本能地覺得賀睢沉身上的氣息,能好受些。
顧青霧主動靠過去,腦袋枕在他的膝蓋上,手勾着他,纏着要吻。
正當賀睢沉薄脣要摸索她脣角時,外面的老管家輕輕叩着房門說:“睢沉啊……小客人來了。”
這位小客人,指的正是喻家梵。
他最近認得字多,不再是文盲,看到小叔和小嬸嬸都上了熱搜。喻家梵擔心得無法安睡,聽到賀睢沉已經回到祖宅後,就更想過來看看了。
喻思情對孩子如今是有應必去,想跟他培養感情,自然是一萬個願意陪着來祖宅。
等進室內,喻家梵看到顧青霧就撒着小腿跑過去,大眼睛掛滿淚花,說話慢慢吞吞地問:“小嬸嬸……你哪兒不舒服呀?”
顧青霧靠坐在貴妃榻上,想伸手抱他,發現數個月不見,小傢伙壯實不少,只好作罷。她脣上彎起笑,輕聲輕語說:“梵梵乖,小嬸嬸只是累了。”
喻家梵從兔子包裡拿出一顆草莓味的糖果,悄悄地往她手心裡塞:“給,給你吃。”
喻思情看到這幕,只能苦笑,很顯然喻家梵對顧青霧的喜愛情感,更勝於她這個親生母親。
很少人能從喻家梵手上騙走草莓糖果,他給完顧青霧,偷偷的看旁邊賀睢沉一眼,又快速移開。小肉手抓了抓軟趴趴的頭髮,故意假裝無事發生。
賀睢沉也假裝沒看見,他讓孩子陪顧青霧聊天,走出去時,又對喻思情微微點頭。
這麼久以來,喻思情在賀家幾乎是沒有跟賀睢沉交談過,她的身份如今比當年更尷尬,旁人知道她是誰,又弄不清她在這賀家是什麼身份。
而喻思情也不太在意了,習慣往旁邊一站,靜靜看着別人闔家歡樂。
如今賀睢沉剛出去,室內剩下的人不多,顧青霧耐心溫柔地跟孩子溝通了會,擡頭看不遠處的喻思情,兩人都是進了這賀家的門,表面上不管怎樣都會和睦相處的,啓脣說:“辛苦你大晚上送梵梵過來看我。”
“梵梵喜歡他的小嬸嬸,是我願意的。”
“過來坐吧,喝茶嗎?”
顧青霧躺久了有些不舒服,慢慢坐起身,沒癱沒病的,見賀睢沉一走她就忍不住想下地,去倒杯茶給喻思情。
接過白瓷茶杯時,喻思情那雙親和力的眼眸微眯起,上下細細打量了她全身一遍。
顧青霧收回白皙的手指,潛意識覺得奇怪,去摸自己的臉頰:“我氣色很不好?”
喻思情似乎欲言又止,看了眼趴在貴妃榻沿的孩子,聲音輕了下去:“你這幅樣子……倒是像我當年懷孕的時候。”
顧青霧笑容還沒來得及揚起,臉蛋的表情有些愣怔。
活生生被這句話,給衝擊得一時間腦海都有點混亂,什麼叫像她懷孕的時候?
喻思情手指握着茶杯,語速緩慢輕柔溢出脣齒間,字字都很容易解讀:“我懷上梵梵那會,整個人暴瘦了二十斤,直接導致身體被掏空了一樣,嚴重的營養不良……吃什麼都想吐,只能勉強灌點湯湯水水下去……”
“青霧,你是不是整日提不起勁,談不上瞌睡,卻沒力氣,連聞到煙味都要犯惡心。”
顧青霧好久沒回話,擡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小腹,完全是茫然了。
她纔剛剛從醫院檢查完身體,那份報告還在賀睢沉西裝褲袋裡沒焐熱,這會兒說可能懷孕。完全是沒反應過來,半天都不知該說點什麼。
喻思情也在沉默,卻是因爲提起懷喻家梵的事,回憶起了那會暫短卻備受寵愛的時光。
她會懷孕……是賀雲漸當初堅持想要的,他爲了她,跟整個家族做鬥爭,那時她太天真,想着爲他生下個孩子,來證明自己的愛。
賀雲漸說過,這輩子想要三個女兒,他有弟弟,以後可以扶持弟弟的兒子繼承家業。
所以第一胎最好是個小姑娘,過兩年,想再讓她生一個,最好七年內能生完。
結果喻思情剛懷孕時,就被肚子裡的小傢伙折騰掉了半條命,整日吃不好睡不好,時常深夜驚醒時分,都能看見賀雲漸守在旁邊,一遍遍親吻着她的手心,磁性溫潤的聲線帶着深深自責。
他說,思情啊……把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我們就不生了。
他還說,賀家的孩子都怪會折騰人,當年母親生他和弟弟時,每一胎都疼上了三天三夜。
男人親口說的每個字,時隔十年之久,到如今都歷歷在目。
喻思情腦海中回憶起這些,甚至都有點恍惚了,時間過去的真是太久,要不是喻家梵活蹦亂跳在面前,她都有種十月懷胎的記憶,是不是一場夢?
回過神來後,幾乎是與顧青霧同時開口:
“保險起見……你讓睢沉找個中醫來看看吧。”
“能不能先別告訴他……”
兩人的想法背道而馳,顧青霧茫然地低頭,想的說,她現在身材纖瘦,腰細腿也細的,除了很累倦外,絲毫看不出是有懷孕的現象。
怕讓賀睢沉知道了,大半夜的鬧得整個老宅的人勞師動衆。
萬一是個假懷孕,會很尷尬。
而喻思情沉默幾秒,選擇尊重她的意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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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人都散了後,室內重新恢復一片安靜。
顧青霧側躺在貴妃榻上,濃翹的眼睫半掩,視線沒有聚焦地盯着一處,過去十來分鐘,緊閉的房門被推開,是賀睢沉原路折回來了,還給她泡了杯紅糖蜜棗茶喝。
顧青霧看到他,心底那股焦急感覺緩解很多,低頭抿了口,又擡起眼睫看他:“哥哥。”
“哪裡不舒服嗎?”
賀睢沉眸色凝視着她巴掌大的臉蛋,用長指去觸碰,見溫度還好,繼續哄着她多喝兩口。
等顧青霧喝完,纔將照明的燈光換成夜燈,強勁的手臂抱着人躺回牀上。
她將腦袋往男人胸膛偎前靠,柔軟得像是沒什麼重量,垂落的黑色長髮絲絲縷縷披散開,纏着手臂,呼吸半響後,輕聲說:“你覺得安全期……性生活的話,有幾層可能性懷孕?”
賀睢沉原本抱着她入睡,防不勝防被這一句話給整清醒,在半暗夜色裡,直直盯着她,溢出薄脣的嗓音跟添了難以控制的激動情緒:“青霧。”
顧青霧手心捂着他的嘴,心情複雜到都嘆不出氣:“別說話,讓我先安靜睡一覺吧。”
她得安靜地睡一覺,醒醒腦,纔好去證明這點。
賀睢沉許久沒聲音,見她眉眼間倦意濃,保持着抱她的姿勢就沒變過,時間緩慢流淌過去,今晚像是格外漫長一樣。
顧青霧呼吸從低淺無聲,到一下子重重的喘息幾下。
她從記不清的夢境中迷迷糊糊轉醒,睜開眼發現賀睢沉低頭專注地,看着她睡覺。
窗外天色露白,不知不覺已經亮起了。
而他俊美的臉龐神情看似淡定,光線沿着他流暢精緻的輪廓襯着,除了熬夜時,眼角不可避免會佈滿血絲外,似乎都在剋制住起伏不定的情緒。
顧青霧不由地伸出手,白嫩的指尖去碰他的下顎,一夜未刮的胡茬都會微微扎手了:“哥……你沒睡嗎?”